33

走下馬車, 江清波心底浮起好奇。不動聲色環顧四周。北城柳巷,普通百姓的住所。一眼望去多是老舊的青磚瓦房,其中夾雜着幾座茅草屋。

因為昨晚下雨地上有些泥濘。江清波一腳踩下去, 腳下一滑險些栽倒。一只大手及時攔住她的腰,才沒有讓她和泥濘的地面來個親密接觸。

“小心些。”陸明洲握着她的手。“跟着我。”

江清波盯着那只溫暖的大手,反手握住。亦步亦趨地跟着前行。

穿過狹窄巷子, 來到裏面一排的民居。

“吳彪, 曾是我最得力的手下。五年前出任務被敵國卧底砍了八刀, 傷及根本只能退出拱衛司, 如今只能日日躺在床上。”陸明洲指着第一戶人家。

第一戶人家的院門老舊, 左邊木門甚至缺了一塊。江清波透過空隙看向屋內。年邁的老婦人編着竹筐, 年輕的婦人在廚房輾轉忙碌。他們的棉布衣裳打滿了補丁。

“何毅。懷着一腔熱血來到拱衛司。前往邊疆刺探情報,為了能把情報及時送回, 冒着被發現的危險深夜進入雪山。回來時雙腿已經廢了。他甚至還未來得及娶妻。”

第二戶人家院門大開, 院子裏有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叟在做飯。他身後的木門缺了一扇,窗戶上的空隙塞滿了稻草。難以想象那名老叟不在之後,那名失去雙腿男人該如何過下去。

“王二……”

看了十來家。他們曾經都是拱衛司裏赫赫有名的密探,為了大魏朝的安定努力着。在執行任務期間受到不可逆轉的創傷,進而被迫離開拱衛司。

他們是大魏百姓眼中兇神惡煞的人。但就是這些兇神惡煞的人, 深入虎穴,潛入龍潭。為了一份情報犧牲生命在所不惜。

他們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者大魏朝。

江清波有點明白陸明洲帶她來的用意,卻又有點不明白。

“拱衛司給的那點補償根本不夠。他們離開拱衛司什麽也幹不了, 又是家裏的頂梁柱……”陸九眼眶微紅。“他們有些人甚至淪落到街上乞讨。”

陸明洲垂下眼睑,眼底暗光湧動。“他們曾經是拱衛司裏最好的密探。也曾是我手底下最有能力的人。是我疏忽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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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清波抿起唇, 眼底滑過微光。無名英雄不應該是如此結局。

“少爺已經盡力了。”陸九嘆口氣“好多人因為傷重從拱衛司退下來的密探需要名貴藥材吊着命。少爺的錢全部貼補進去也不夠。”

“就你話多。”陸明洲瞪他一眼。

“這一片的房屋都是少爺買的, 用來安置那些困苦的下屬。”陸九頂着陸明洲瞪視, 梗着脖子繼續說。察覺到江清波打量, 又開口解釋。“這些房子是有些老舊,但是便宜。省下來的銀子都花在藥材上了。”

她知道陸明洲之前為何要從她手裏取走一半藥材了。這些人比她更需要。

“大人?”

江清波回過頭,愣了一下。那名出聲的男人面露驚喜,一瘸一拐大步走來。手中的藥包不停地左右晃動。這人正是之前前往武安侯府拿錢的那名管事秦章。

“夫人安。”秦章先給江清波請了安。又雙眼放光看這陸明洲。“大人怎麽突然到這兒來了?”

“帶夫人來看看你們。”

“這兩天下雨,這邊的路不好走。夫人到在下家裏歇歇腳,喝口茶。”秦章說着走在前頭給衆人領路。

他家住在第十戶,走兩步就到了。院子被打掃得很幹淨,院門旁邊的兩盆花葉子枯黃,似乎無人打理。江清波吸了吸鼻子,聞到一股若有似無地藥香。

房門嘎吱一聲被推開,走出一名三十來歲的婦人。臉頰凹陷,眼底是濃濃的青黑色,好似熬夜許多天。眼底深處彌漫着濃濃的哀愁。看到江清波等人,聽了秦章的介紹。擠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去給大人和夫人泡杯茶來。”

婦人愣了一下,轉身離去。片刻端着幾碗井水回來,盛井水的碗偶有一兩個豁口,水波蕩漾甚至能看見漂在水面的油花。

秦章臉色有些難看。“不是讓你泡茶?”

“家裏沒茶葉,熱水也沒了。”夫人垂下頭,聲音越說越小。

秦章張張嘴,随即閉上。轉頭對陸明洲等人露出一個尴尬的笑。“大人和夫人先坐一會,小的現在去燒水。”

“不用了。”

江清波和陸明洲同時出聲。後者看看她閉上嘴。

江清波端起其中一碗,面不改色喝了一半。随即露出微笑。“井水不錯,挺甜的。”

在場衆人均是一愣,沒想到她會毫不嫌棄喝下井水。陸明洲率先回過神,唇角微微勾起,端起其中一碗喝下大半。

“的确不錯。”

陸九也端起一碗。“甜。”

秦章紅了眼眶,眼底卻是欣喜。大人娶的夫人,比他想象中還要好。

“家裏可是有人病了?”江清波剛說完,對面站着夫人立時紅了眼眶。她轉頭看向秦章。“怎麽回事?”

“是小兒病了。高熱不退。大夫說今日再不退怕是……”秦章說着紅了眼,語氣哽咽起來。

“南城的清風醫館可去過?馬大夫看孩童的病症最拿手。”

“已經看過其他大夫,都一樣的說辭。小的,小的……”

江清波目光掠過他洗得發白的棉布衣裳,環視家徒四壁的房子,明白對方心中的難題。笑着開口。

“清風醫館是我名下的産業,不要錢只需登記即可。”

秦章不可置信瞪想江清波,片刻又看向陸明洲。片刻收回目光搖搖頭。

“大人平日已經盡力補貼小的們。不能再——”

“這是福利。只要是我手底下那些管事工人,生病都會去自家醫館。京都也不止一家。只是馬大夫看孩童比較拿手。”江清波面露懊惱。“也怪我最近太過忙碌,沒來得及對照名目。才沒來得及跟你們宣布這些福利。”

陸明洲眸光微閃,不動聲色瞥了眼江清波,唇角克制不住地往上揚起。他的夫人真是個寶藏,越往下挖,越令人驚喜。他迎上秦章激動又不可置信地目光。露出個笑容來。

“我名下的鋪子皆歸夫人,日後你們就在她手底下做事。這福利她說有,必然是真的有。”

婦人哭出了聲。“謝謝夫人,謝謝夫人。”

“別謝了,快帶孩子去醫館。”江清波又朝綠松招手。“你陪着一起去。都是手底下的人,不拘什麽藥材盡管用。”

說話間,夫人已經跑進屋內跑出個五歲大的孩童。綠松忙跟着過去。秦章也想跟過去,但看到江清波等人,邁出的腳又收了回來。

“我們還有其他事情。你跟着一起去。”陸明洲說。

“謝謝大人,謝謝夫人。”

“你駕馬車送他們去。”陸明洲和陸九說道。

陸九走在最前面開路,秦章則一瘸一拐綴在後面。

“秦章的腿怎麽受的傷?”江清波站在大門前,盯着他傷腿,開口詢問。

“卧底閻幫被發現,受了些罪……”

閻幫曾是大魏朝第一幫。幫衆上萬。有自己一套律法。掌控地下所有見不得光的買賣。曾憑借一己之力從朝廷手中救回犯下殺人罪的幫衆。

曾經的幽州百姓只遵守閻幫律法,而将朝廷法度視之無物。令當時的朝廷很是頭疼。

但在第三年,閻幫突然分裂成四五個勢力,在百姓間的威嚴逐漸減少。第五年幫衆劇減。最後曾經的第一大幫消失無蹤。

原來這裏面有秦章一份功勞。當時他被閻幫抓住估計受了不少嚴刑拷打。江清波對這位無名英雄多了一分尊敬。

“左大夫醫術不錯。明兒個來給他們看看,也許秦章的腿還能好起來。”

陸明洲猛地擡頭。“當真。”

“左大夫曾用名沈丘明。”

陸明洲瞳孔猛縮。“醫谷傳人沈丘明?他不是死了?”

“沒死成,剛好被外祖母的人救了。他數次将我從死亡邊緣救回來。所以我要給他養老。”

“養老好。養老好。”陸明洲來回走了兩步,猛地握住江清波的手。“我陪你一起替他養老。”

江清波:……

你丫就是看中左大夫的醫術!

之後,江清波被男人拉着繼續往裏走。井邊圍着十多名女眷,她們身形消瘦,臉色蠟黃。專心清洗盆裏的紗衣,偶爾抽空聊兩句。

旁邊十多名孩童。個頭矮小的蹲在一旁丢沙包。七八歲的小孩已經幫着母親一起洗衣服,打下手。他們身上的衣服皆打着補丁,身板纖瘦。一看就是營養不良。

“他們是下屬的遺孤。家裏沒了頂梁柱常備人欺淩。我就讓陸九将她們接到柳巷。每月給點銀子,她們自己做些活計,日子也算過得去。”察覺到江清波看着孩童,陸明洲眼底滑過無奈。

“本來請了一名夫子 ,後來那夫子知道這些人是拱衛司遺孤就跑了。其他人一聽拱衛司也不願意來。”

江清波心裏堵得慌,為那些無名英雄,死後也不能正名的英雄感到難過。若是他們知道自己的孩子妻子過着被人欺淩,厭惡的日子,心頭會怎麽想?

會不會後悔曾經無所畏懼的為大魏朝付出?

換成是她。她會後悔。她是個自私的人,做不了太偉大的事情。只能顧上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目光掃過努力幹活的婦人,最後落到帶着童真的孩童身上。不管陸明洲帶她來有什麽目的,都達到了。

但她心裏依舊不忿。王八蛋陸明洲居然套路她,而她心甘情願的入了套。

她明明只想做一條不用翻身的鹹魚!

回到柳巷入口,江清波抿着唇瞪着男人。就算入套,他也要從陸明洲身上扒下一層皮。

“夫君今天這一出是何意,妾身不明白。”

“為夫只會幹些打打殺殺的事情,斷手斷腿都不眨眼。實在不擅長經商,平日看賬本只覺得腦仁疼。這個月鋪子賺的銀錢都貼補進去了。給你買點心的銀子,都是找陸九借的。”

江清波:???

他他他這是在跟我賣慘?

作者有話說:

牙疼,牙龈腫了。今天都在醫院折騰。

一更,将就看着。等我好了再把欠的更新補回來。

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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