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你得知道自己錯哪兒了”
夜風冰涼刺骨,電話另一頭靜默無聲,孟一等了良久,才聽到一道按下打火機的聲音。
傅決寒吸了口煙,說:“你記得小狗有保護法,那應該也記得我說過,委屈只能讓會心疼你的人知道。”
孟一聽不太懂,翕動着鼻子問:“什麽......”
傅決寒說:“你這樣很可憐,讓人于心不忍,但那已經和我沒關系了。”
心愛的人擦破個手都會讓他心疼,但聆聽陌生人的苦痛于他來說不過浪費時間。
傅決寒天生就随了傅歌的冷情,又在那樣的環境下長大,他習慣于把責任和感情劃分得非常清楚,在他心裏,會對“自己人”掏心掏肺、無限縱容,而對外人,最多盡到應盡的義務。
比如盡力保證望江每一位客人的安全,比如最後又給了孟一一袋治病的血。
“我現在對你來說...就只是陌生人了是嗎......”孟一緊掐着掌心,用力把眼睛裏的水眨出去,明明剛九月份,他卻冷到渾身發抖。
傅決寒吐出一口煙霧,“往前看吧。”
孟一不住搖頭,哽咽着抓住手機,捂着嘴巴哭得一哽一哽,“寒哥,我們先不看好不好,你再留一眼就給我,一眼就好,我都會改的......我不會愛人,不會對人好......我會努力去學......你再稍微等等我......”
他站起來,抹了抹眼睛,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狼狽:“我知道我這樣很糟糕,很不好,我有很多事都不會,但是我不知道怎麽樣是對的,我找不到人教我。”
“小時候我看着動畫片學說話,結果把謙詞和敬詞搞反了,保姆阿姨覺得我在故意羞辱她,就不給我做飯。所以我只能少說少錯。”
“脾氣太軟同學會往我身上吐口水,他們有很多人,我打不過,所以我只能從一開始就讓自己變得不好惹。”
孟一抽噎着哭喘,指尖深掐進掌心,第一次把自己都不敢回憶的過往拿出來,鮮血淋漓地剖開在人前。
“我說這些不是在給自己找借口,或者讓你心疼我,我只想讓你看到我的态度。”
“寒哥,我任性,不懂事,懦弱膽小,不知道怎麽對人好......但我會改的,你再相信我一次好不好......我也可以變得很厲害,這次換我來寵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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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落下,又是長久的沉默。
孟一屏住呼吸,一顆心像是被置于火堆之上等待審判。
然而傅決寒只不過輕笑一聲,“我已經等了你十三年,這次不想再等了。”
心髒被倏地扔進火堆,連帶着孟一整個人都被燒成灰燼。
他萬念俱灰,心如刀絞,從喉嚨湧上來的抽噎再也止不住,像刀片一樣切割着聲帶,“別這樣...求求你....我都會學會的......”
傅決寒斂上眉,打火機在手裏轉了三圈,他踩着孟一最後的哭腔輕聲開口。
“沒有人天生就有呵護別人的能力,只是那個別人總能讓他心軟,小寶,你不是不會,你只是不在乎。”
“嘟”一聲電話挂斷。
孟一直愣愣地僵在原地,仿佛被判死刑的囚犯,眼底再無一點生機。
栗陽冷眼看了半晌,朝他點了下頭,“孟先生,我進去拿個東西,您稍等一下。”
連栗陽對他的稱謂都變了,從“小少爺”到“孟先生”,直截了當地讓孟一明白,這棟房子裏再沒有自己的容身之所,房子裏的人也與他再無瓜葛。
原來難過到極致是真的可以麻木的,即便電話挂斷很久孟一的手還是沒有放下,像雙腳被釘在地上一般,動彈不得。
他這兩天實在經受了太多,眼裏的情緒從忐忑、害怕、悲傷、絕望,再到這樣平靜如一譚死水。
圓圓的杏仁眼不再顯得可愛鬧騰,反而變成了兩個詭異的黑洞,眼淚快要流幹了,他就自嘲似的苦笑,不斷安慰自己,
早就應該習慣了不是嗎,這才是屬于他的常态......是他應得的報應......是他一團糟的生活最該有的樣子......
不要再癡心妄想着去接受甚至争取什麽了,溺過水的人永遠都無法再從湖底走出來。
沒有再等栗陽出來,孟一裹緊衣服自己走出了庭院。
可剛到門口就聽到栗陽焦急地大喊着傅決寒的名字,他轉過頭,看到二樓重新亮起燈的窗口,一個人影直直倒了下去。
“傅決寒!”
孟一吓了一跳,心髒差點從嗓子眼跳出來,他不管不顧地沖進樓裏,一路跑到二樓卧室,看到栗陽正在給躺在地上的傅決寒按壓胸口。
“去拿藥!一樓電視櫃底下,都拿來!”
“好我馬上!”
孟一火急火燎地跑下去,拿了藥再原路返回,栗陽已經把傅決寒搬到了床上。
“藥來了!要哪個?”
“綠色瓶子的。”栗陽扯開傅決寒的衣服,把藥分別抹在他的太陽穴和鼻下,看人慢慢皺起眉才松一口氣。
“沒事了,就是太累了,體力不支。”
孟一坐在床邊,看着他敞開的衣服裏露出的滿身傷疤,舊的已經結痂變暗,新的還裹着紗布,更別提就連左胸口還留着一個電擊過後的印子。
“怎麽弄了一身傷啊......”孟一紅着眼碰了碰他的眼尾,這才發現傅決寒比上次見面時瘦了一大圈,本就深刻的眼廓現在已經有內凹的趨勢了。
栗陽沒好氣,“還不是因為你——”
話音一頓,他在自己嘴上拍了一下,心道寒哥都不舍得告訴他的事情,我更沒資格多嘴。
孟一隐約覺得他們瞞着自己什麽事,知道栗陽不好說,只問:“是和我有關,對嗎?”
栗陽舔了舔後槽牙,狹長的眼睛盯着他看了幾秒,倏地笑了,“小少爺,寒哥左手臂斷過,落了舊傷,不能提重物不能用力碰,你知道嗎?”
他又用回了那個稱呼,孟一還沒來得及疑惑就被另一件事驚住,“斷過?他怎麽從來沒和我提過?”
不僅不提,甚至傅決寒第一次帶他去騎車,兩人從高臺沖下來時,他還用左手護着孟一的頭。
栗陽但笑不語,又問:“後背上呢?尾椎骨上三寸,有一道刀疤,你知道嗎?”
孟一還是驚愣,這次除了震驚外眼裏還多了些別的情緒。
栗陽一點頭,“也不知道,行,那右腿上呢,那麽深一塊燙傷疤,您總該注意到了吧。”
可這次孟一直接把頭低下去了,手指緊攥着褲邊,小小的影子被愧疚浸透。
栗陽像是早就預料到是這樣的結果,嘆一口氣,靠在床頭,“你們做過了吧,你從沒仔細看過他身上?”
“做過的......”孟一咬着唇珠,不好意思說傅決寒在床上太兇了,總是把他弄的要死要活的,壓根睜不開眼,等完事後也是十次有九次累的悶頭就睡,自然沒注意過這些。
栗陽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麽,吊兒郎當一歪頭,“在海南時你的鞋不合适,腳後跟被磨了個小泡,很小一個,我猜你自己都不知道吧。”
“泡?”孟一疑惑地動動腳,确實不知道。
栗陽幹笑一聲,看了眼傅決寒,“從海南回來那天,你們鬧得太晚,我半夜出來喝水看到屋裏小夜燈還亮着,進去一看,寒哥正在幫你處理那個小泡。”
栗陽掐着手指比劃,“那麽小一個泡,還沒米粒大,我覺得你可能自己都沒感覺吧,他卻能一眼就注意到。”
他說着嗤笑一聲,“那為什麽寒哥身上那麽長的疤,脖子上那麽明顯的紗布,打電話時語氣裏那麽明顯的疲憊,你就是注意不到呢?”
嘴唇無聲地抖動兩下,孟一呆呆地望着傅決寒,被問得啞口無言。
栗陽閉上眼,長出一口氣,說:“就像寒哥說的,不是你不會,你無非就是太惦記着自己那一畝三分地了。”
“你有隐瞞,有委屈,有想分享抱怨的太多事,總是着急地向他輸出,沒太在意過他那時候的狀态怎麽樣,合不合适,對吧?”
孟一眨巴着眼睛,做了個深呼吸,“嗯。”
栗陽抓了抓自己的頭發,糙不拉幾地說:“我不懂像你們這麽大的小孩兒喜歡的浪漫啊情調啊,那些我都不懂,但我知道過日子就是過個知冷知熱,有人惦記,這就夠了。”
他把傅決寒的衣服攏好,給他蓋好被子,挺無奈地說:“寒哥他就是一個糙老爺們兒,他要的也不多,無非就是難受了你能哄一下,疼了你能給親一口,出門在外的有人惦記,遇到事你把他放前面點兒考慮。而不是說到了這一步了你還用那股蠻勁扯着他,神仙也禁不住啊,懂嗎?”
孟一點點頭,“懂了。”
栗陽挑眉:“懂什麽了啊?”
孟一慢慢勾起唇角,俯下身,用鼻尖蹭了蹭傅決寒的額頭,眼裏又喚起一絲光亮。
“我不會再勉強他和我在一起了,我要先把自己理清楚,準備好,然後做好萬全的準備,拿一顆真心來追他。”
“他不理我我就慢慢對他好,他去國外我就找過去,反正我們倆不能就這麽算了。”
“哎~”栗陽擡手在他腦袋上揉了一把。
“好孩子。”
作者有話說:
栗陽,聽我說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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