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為什麽要怕?

“公子。”石安看着沈卻。

沈卻沒想到縣衙的人這麽快就會找上門來,他沉聲說道:“先讓人進來。”複又看向姜成,“你去碼頭一趟,把薛諾帶回來。”

姜成沒問什麽,點點頭就直接朝着院牆那邊走去,片刻縱身就消失在院牆外。

沈卻理了理衣袖,這才沉着臉領着石安朝着前院過去,剛過抄手游廊還沒進前廳,就聽到裏面扈夫人哭天喊地的聲音。

“我可憐的兒子,是他們,是柳園的人,定是他們記恨我兒被人哄騙傷了他們沈家的人,就把他害成這幅模樣……”

扈夫人嚎啕大哭,“容兒才十九歲,就被害成這樣,這讓他以後怎麽活啊!”

縣令陶紀被她尖利哭聲吵得腦子疼:“扈夫人,這事情還沒查清楚,未必跟柳園有關。”

“不是他們還能是誰!”

扈夫人已經上了年紀,素日保養極好的臉上生生老了一大截,哭得眼睛通紅,“他們昨天夜裏闖了扈家抓人,差點把人弄死在了我們府上,過了沒多久我兒子就出了事!”

“照扈夫人這話中意思,你兒子勾結匪類強擄民女,我家公子還不該管了,還是你們扈家門戶太高,往後誰都登不得你們扈家大門,否則你家裏甭管出點兒什麽事都能賴在旁人頭上?”石安忍不住嘲諷出聲。

廳內幾人聞言都是扭頭,就見門前沈卻走了進來。

“陶大人。”

“沈公子。”

陶紀連忙微躬身行禮。

沈卻皺眉看了眼扈夫人,才對着扈盛林說道:“扈老爺府上的事情我也聽說了,對二公子的遭遇我也十分同情,可有些事情還請貴府人慎言的好,污蔑朝廷命官,想必扈老爺知道是什麽後果。”

扈夫人怒聲道:“明明是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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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扈盛林扭頭低喝出聲。

扈夫人吓了一跳,對上扈盛林的怒色不敢再出聲,卻是捂着臉哭了起來。

扈盛林臉色格外難看,他知道沈家不是他們得罪的起的,可是想起癱在床上成了廢人的小兒子,心中卻滿是悲憤:

“沈公子,我知道沈家家風嚴謹,沈公子也絕不會做此傷人之事,可是我兒子傷的實在是太巧。”

“他平日裏雖然混賬,卻也沒跟人結下過什麽生死大仇,唯獨昨天那事犯了糊塗被人所騙害了人。”

“我們扈家雖然不是什麽高門大戶,可在祁鎮也不是尋常人家,除了沈公子這裏,我實在想不出來還有誰有這麽大的本事和能耐,能在扈家眼皮子底下将我兒子弄成那般模樣。”

石安在旁聞言一怒:“你這話什麽意思?!”

沈卻伸手擋住石安,只平靜對着扈盛林道:“扈老爺,我如果想要對付扈家,單憑扈容結交匪類強擄良家女子,替人搜羅瘦馬用以收買朝中之人的罪名,就足以讓你們整個扈家吃不了兜着走。”

扈盛林臉色一白:“扈容是被人騙了……”

“那他知不知道柴春華搜羅瘦馬之事?”沈卻一針見血。

扈盛林張了張嘴被堵得不知道怎麽回。

陶紀已經是第二次聽到他們說起強擄女子的事情,他不由道:“沈公子,這強擄民女是怎麽回事?”

沈卻也沒瞞着他,直接将之前跟扈家說過的那套說詞搬了出來:“我這次南下除了替陛下辦差,也同樣是為了尋找世交府上走失的親眷,好不容易才在祁鎮找到那姐弟二人下落,誰知其中姐姐卻在扈家門口被人強行擄走。”

“那人是奉了京中之人的命令前來江南搜羅瘦馬,又與扈家二公子交好,他在扈家門前擄人時扈家絲毫未曾阻攔。”

“我世交府上的那位姑娘被他擄走之後強逼不成跳了江,我也派人在碼頭打撈了一夜,陶大人要是不信大可派人去碼頭詢問。”

陶紀沒想着柳園跟扈家之間居然還牽扯出這種事情,江南這邊豢養瘦馬的人家不少,借此攀附權貴也不是什麽稀罕事情,可一旦牽扯到了京中就不是小事,而且聽沈卻這意思,那人行事這般張狂恐怕來頭不小。

他忍不住看向扈盛林緊緊皺眉:“扈老爺之前為何沒提及此事?”

扈盛林強辨說道:“這事跟我兒子沒關系,他也是被人騙了……”

“一句被騙就能抵消一條人命?”沈卻沉聲道。

扈盛林臉色泛白,人在扈家門前被擄走,擄人的那人又是扈家出去的,這事情根本就容不得他辯解,他也說不過沈卻。

可聽着沈卻說那個被擄走的姑娘跳了江後,他越發覺得他兒子的事情跟柳園的人脫不了幹系,只能緊咬着牙說道,

“就算這事情真跟我兒子有關,那也該是官府問罪,輪不到人動用私刑。”

沈卻臉色一沉:“你指責我動用私刑有什麽證據?”

陶紀也是在旁說道:“扈老爺,咱們查案是要講證據的,不是你說什麽就是什麽,你說是沈公子傷了你兒子,可有人看到?”

扈盛林面色難看,要有人看到他還說什麽。

他知道以沈卻的身份沒證據根本奈何不了他,陶紀也不會幫着他們去為難沈家的人,他今天的目的本來也不是他。

扈盛林深吸口氣說道:“陶大人,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從未懷疑過是沈公子動的手,今天過來是為着別的人。”

他看向沈卻說道,“沈公子,我要找的是昨天夜裏差點在扈家殺了人的那個人。”

沈卻眼神微沉。

石安簡直怒發沖冠:“你該不會說是薛諾弄的你兒子?”

“他昨天夜裏一直都在柳園,知道他姐姐沒了差點哭暈過去,而且他那麽大點兒小孩兒,怎麽可能跑去你們扈家廢了你兒子。”

“怎麽不可能!”

扈夫人忍不住開口,“那就是個瘋子,他昨天就差點在我們府上殺了人,那麽多人親眼看到,他肯定是記恨容兒跟他姐姐的事情才會朝我兒子下了狠手……”

扈盛林拉着狂躁的扈夫人朝着沈卻說道:

“沈公子,我們無意找你麻煩,可是我兒子變成那般模樣總要弄清楚到底是誰害的,我知道沈公子不屑傷人,可難保不會有人借着沈家的勢做了惡事還躲在沈公子身後。”

他不等沈卻回話就轉向陶紀,

“陶大人,那人性情兇狠下手毒辣,昨天夜裏我府上衆人親眼所見,他因他姐姐之事狀若瘋癫,險些活剝了那罪魁,我府裏院中血跡都還在。”

“這等兇狠之人難保不會因洩憤而傷了我兒子,我兒子有錯自然該罰,可也不該落到這般地步。”

“還請陶大人替我兒子主持公道,嚴懲傷人之人。”

陶紀看着扈盛林說着說着就老淚縱橫,想起剛才在扈家看到那扈二公子血淋淋只剩一口氣的模樣,對着他們只覺得棘手。

他不想得罪沈家,可扈家這事兒又不能不管。

最後只能看向沈卻:“沈公子,這……不如先把人叫出來問問?”

石安壓根不信扈家的事情是薛諾做的,先別說那小孩兒瘦瘦小小的哪能闖進扈家将人弄成那樣,就說他一整夜都留在柳園沒出去過,今兒個一大早就待在廚房,哪能避得開滿院子的下人。

他正想說話,就被沈卻伸手攔住。

沈卻看着糾纏不休的扈家,沉聲說道:“陶大人既然開口了,我自然不會攔着你詢問。”

“只是薛諾知曉他姐姐落水,在你們來之前就去了碼頭那邊,我已經派人去找了,稍後會将人帶回來。”

扈夫人聞言急聲道:“他不會做賊心虛跑了吧!”

沈卻目光一冷,朝着她看過去。

扈夫人神色微驚連忙閉嘴。

一屋子人都在廳內坐着,外頭柳園的下人都各自站在院中。

陶紀其實是不相信沈卻會出手去傷扈家小兒子,要不是扈家纏的厲害,他都不願意走這一趟。

他小聲地跟沈卻問候着他祖父和父親的身子,示好之意毫不掩飾,沈卻也沒為難他,只低聲與他說着話。

等坐了快一個時辰,外頭還不見薛諾回來,扈家的人有些坐不住疑心薛諾是不是真的跑了,就在這時外頭才傳來動靜,就見姜成領着薛諾走了進來。

薛諾像是哭過了,微耷拉着頭跟在姜成身後,眼睛紅腫,臉上也怏怏的沒有神采。

“怎麽去了這麽久?”沈卻皺眉問道。

姜成上前低聲回道:“我去碼頭的時候沒見着他人,找了許久才發現他躲在沒人的地方一個人偷哭,我找他花了些時間,所以回來晚了。”

他當時去碼頭沒找着人,也一度以為薛諾跑了,可後來在碼頭上轉了一圈,才在碼頭下游一處角落裏找到哭得一塌糊塗的薛諾。

當時他坐在臨江的地方,望着水流掉眼淚,被他發現時還狼狽想躲。

“公子…”

薛諾低低叫了一聲,還帶着哭後的鼻音。

沈卻目光在她身上繞了一圈,目光落在她紅腫的眼睛上頓了頓,才扭頭對着陶紀說道:“陶大人,他就是扈家要找薛諾。”

他頓了頓才對着薛諾道,

“這位是這邊的縣令陶大人,他有話要問你,等會兒問你什麽你說什麽就行。”

陶紀看着薛諾神情驚訝,他原本還以為扈家說的那麽厲害的人肯定長相也兇惡,卻沒想到是個這般精致好看的少年。

扈盛林他們也是瞪大了眼:“他是昨夜那個人?”

“不然呢?你們該不會說我家公子随便找了個人來吧。”石安忍不住嘲諷了句。

“石安!”沈卻扭頭看了他一眼。

石安悻悻然的閉嘴。

扈家的人就算再不願意相信,可仔細打量眼前這人身量的确跟昨夜那人一樣,況且沈卻就算真要移花接木也不可能這麽快就找個這麽漂亮的少年。

陶紀對上薛諾有些疑惑的眼神,輕咳了一聲開口:“你叫薛諾是吧?”

薛諾低嗯了聲。

“本官今日過來,是有件事情想要問你,你可知道昨天夜裏扈家二公子被人所害?”

薛諾聞言搖搖頭:“不知道。”

“是嗎?”

陶紀目不轉睛的看着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絲神色:

“那傷人的人下手極為狠毒,不僅廢了扈二公子手腳,還弄瞎了他眼睛拔了他舌頭,讓他目不能視口不能言,從此都只能癱瘓在床上。”

薛諾神色有些怏怏的,像是心不在焉似的,聽着這話之後雖然有些驚訝卻沒太多害怕之色,只是“哦”了一聲。

扈夫人迫不及待地尖聲道:“果然是他!”

“什麽是我?”薛諾不解。

“你還裝,要不是你害的我兒子,你為什麽都沒反應?”扈夫人目眦欲裂。

薛諾白皙的臉上露出疑惑來,微側着頭看向聲嘶力竭的陌生婦人說道:“他又不是我什麽人,我為什麽要有什麽反應?”

陶紀皺眉道:“你不害怕嗎?”

“我為什麽要怕?”

她桃花眼裏還帶着哭後的微紅,臉上滿是費解。

陶紀愣了下:“可他這麽慘……”

“慘?”

薛諾小臉微皺了起來,“陶大人見過真的慘嗎?”

“延陵水災的時候,大水沖垮了堤壩,沿岸附近的人死了無數,我跟姐姐逃難出來,沿途遇見的全是缺胳膊斷腿餓的皮包骨頭的人。”

“我見過這麽大的小孩兒,腦袋被落石砸的缺了一塊,腦漿都崩出來了還不肯咽氣,也見過在水裏泡了好久爬出來時全身都腐爛的人,疼的扯掉自己身上的皮。”

“我跟姐姐還沒來祁鎮之前,一直都睡在難民堆裏,那會兒周圍都能聞到屍臭味兒,好多人頭一天還活着,第二天就死了,然後變成那些餓瘋了的人的口糧。”

“他只是斷了手腳瞎了眼睛,有什麽好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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