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長歪了

被關起來後,沈卻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安靜。

他沒試圖逃脫,也沒主動服軟。

崔樂的人餓了他兩天,原想着讓他受受罪,教訓教訓這世家公子,可誰想到沈卻臉餓白了,身上也餓得沒了力氣,卻還有功夫癱在椅子上盯着旁邊同樣餓得頭暈眼花的薛諾認字。

沈卻拆了燈罩上的竹篾在油燈上烘着,那竹篾燒起來時居然有那麽一絲炭燒烤鴨的味兒,他聳了聳鼻子,朝着薛諾說道:“好好練字,等回京之後,我帶你去吃烤鴨。”

薛諾有氣無力的半趴在桌上,桌面是“炭筆”寫的歪歪扭扭的字,她奄奄一息:“我怕還沒吃到烤鴨就先餓死了,公子,我手軟,能不能不練字了?”

“再寫兩次就休息。”

“可我沒勁兒。”

“努努力,就有了。”

“……”

薛諾忍不住趴在桌上翻了個白眼,無比懊悔自己當初為什麽要假裝不識字,她低頭在桌上寫字時,力氣大的像是在沈卻臉皮子上作畫。

沈卻見她臉色發白寫字時手都是飄的,到底還是心軟:“以前也這樣挨過餓嗎?”

薛諾垂眼:“我娘還在的時候沒有,那時候家中還算富裕,也從沒餓過肚子,可後來她死了,我和姐姐遇到很多壞人,為了躲着他們藏在一處地窖裏餓了整整五天,等那些人走了,我和姐姐才被人救了出來。”

母親謀逆,天慶帝下令殺無赦,不曾問罪,不曾鎖拿,禁軍入府見人就殺,整個永昭公主府血流成河。

薛爹爹匆匆把她和阿姐藏在馬房的地窖裏,裏頭堆着的全是喂馬的幹草,頭頂上是禁軍殺戮的聲音,阿姐死死捂着她的嘴躲在地窖裏不敢出去。

那幾天她們蜷縮在那黑漆漆不見天日的地窖裏,餓了就吃幹草,明明撐到肚子發脹,可依舊餓得恨不得能啃了自己的胳膊。

後來薛爹爹把他們救出來之後,就帶着他們四處逃亡,風餐露宿,日夜颠簸,餓肚子是常有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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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爹爹是個文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她又因為早前被人喂了藥時常發瘋。

薛爹爹那張臉認識的人太多,他劃花了自己帶着她四處尋醫問藥替她醫治,又要想着替母親報仇。

好好一個美男子,走的時候又醜又瘦,只剩一把骨頭。

“殿下最喜歡的便是我這張臉了,如今我變得這般醜陋,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嫌棄。”

薛諾還記得他躺在床上撫着自己的臉笑容溫軟的樣子,那時梅花盛開,他說,他要去見他的殿下了。

眼中陡然濕熱,薛諾連忙将頭埋在臂腕:

“我讨厭餓肚子。”

她想阿姐了。

沈卻腦子發暈,眼前泛黑時肚子裏剮着的疼,胃裏空空如也不斷叫嚣着想要将東西塞進去,只是兩天而已他就有些受不住了,更何況是那些天天挨餓的難民。

猶記得那天在扈家門前,他覺得薛諾只要兩個饅頭時無比可笑,卻從沒想過兩個饅頭可能是那些餓了許久的人的命。

他當時只顧着夢中的事情,想要驗證她是不是夢裏那人,只想着要提前斬草除根,可他卻忘記了世間之事從來都是變化不斷,年少的薛諾不是後來那殺人如麻的小千歲。

他試探她時從沒想過,如果薛諾不是夢裏那人,他随便一言就斷了她的生路。

沈卻突然伸手罩着薛諾頭頂:“對不起。”

薛諾擡頭茫然。

“扈家的事,還有你姐姐的事情。”

見小孩兒仰着臉微紅着眼圈,他低聲說道,“以後不會讓你餓肚子的,我保證。”

沈卻起身走到緊閉的房門前,打開門朝着外面說道:“我要見崔樂。”

……

崔樂來的很快,進來就看到沈卻蒼白着臉坐在桌前。

興許是餓了沈卻兩天,又瞧見他沒了之前的精氣神,崔樂出了之前被戲耍的惡氣之後,再瞧着這位沈家的天子驕子時就說話就帶着一股子戲谑:

“小沈大人找我過來,可是想明白了?”

沈卻擡眼時聲音不大:“我一直都想的很明白,是崔大人想不明白。”

崔樂原是以為沈卻找他過來是為着服軟的,沒想着他到了這個時候了說話還這麽硬氣,他頓時氣笑了:“崔某想不想明白就不勞你操心了,倒是小沈大人骨頭硬,看來我這一趟是白來了。”

“說起來小沈大人怕是沒挨過餓得,也不知道你能扛得住幾日。”

他上下看了沈卻一眼,作勢就朝外走。

沈卻半點都不着急,只在他快要出了房門時才幽幽說道:“崔大人,我祖父曾經教過我一個道理。”

“與人為敵時要麽抓住機會将事做絕,要麽就別急着跳出來,萬事留一線。”

崔樂腳下一頓:“什麽意思?”

“我記得崔大人以前在漕運上當差,是運軍衛守備,跟漕司提舉詹長冬關系十分親近,後來詹長冬因監管漕運不利,被人檢舉之後貶官險些喪命,而崔大人卻在之後突然得入陛下的眼,調入京中成了衛營副将?”

“你到底想說什麽!

“我想說的是,崔大人既曾是漕運之人,對于這次私鹽走運的事就該避嫌才是,你知道為什麽徐立甄明明厭惡沈家至極,不惜算計扈家之事,可抓住我之後卻沒落井下石?”

“那是因為他知道這次的事他拿不住我把柄,他今日傷我一分,明日就會成了他人攻擊他的話柄,他尚且如此,更何況是跟漕運關系莫大的崔大人。”

“你說要是讓人知道你為難了找到扈家賬本上交朝廷的我,甚至意圖害我性命,其他人會怎麽想你?”

沈卻說話時聲音不大,甚至因為長時間沒吃飯有些虛弱,可他的話卻讓崔樂聽的臉色大變。

“誰傷你性命了?!”

“自然是崔大人,擅自鎖拿翰林院人,又百般折辱苛待。”

他手裏突然拿着沒燒幹淨的竹篾,朝着胳膊上一劃,鮮血流下來時,他說道,“瞧,崔大人為得鹽運賬本不折手段嚴刑逼供。”

“沈長垣!!”

崔樂目瞪口呆,一句你要不要臉差點罵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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