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與之直視

她看到了什麽。

一片巨大的黑暗, 沒有任何光亮，仿佛進入了一個異次元世界。

陸慢站在黑暗中，背後冒出冷汗。這裏的黑暗已經濃重到她無法分辨自己是懸浮着還是踩在實地上, 像是要封閉人五感似的粘稠。

當然, 讓陸慢心跳迅速超過一百八的恐懼并不是來自于黑暗, 而是她面前巨大的生物。

它像一張蜘蛛網，身體結構交錯着連接、延伸, 組成混亂中帶着隐秘規則的形狀，陸慢擡頭看去, 甚至無法看到它的頂部。

如果說當時小紅的大小只是給她造成了視覺沖擊，如今這個感染體的體型比一百個小紅還要大, 盤根節錯地攀附在黑暗的牆上，給陸慢直接造成了精神沖擊。

大概幾秒鐘前, 陸慢剛剛踏上天井中的樓梯，然後和穹頂上一只睜開的眼睛對視上，在一片白光中被拉入這裏。01號随着一聲尖叫銷聲匿跡, 陸慢渾身冰冷，極為緩慢地移動目光，将周圍環境收入眼底。

看不到出路。

整個空間中仿佛只有自己和面前的感染體。

剛剛自己對視的那只眼睛，就在“蜘蛛網”正中央。

不, 不止一只眼睛, 那是一張人臉, 随着蜘蛛網結構緩慢鼓動, 一張清晰的人臉從蜘蛛網中央逐漸穿出，将蜘蛛網向着陸慢的方向拉扯。

很快, 它來到了陸慢面前。

陸慢無法從感染體眼睛裏看出任何情緒, 因為整張臉如同覆蓋了一張乳白色橡膠, 拉扯着移動，雖然能清楚看出這是一張人類的臉，但這時候，人臉反而更加恐怖。

它在幹什麽？

陸慢渾身冰冷，不敢動彈，但是感染體已經來到了離她極近的距離。

不，不要着急，如果它對自己有敵意，早就可以在自己進入異次元的一瞬間動手，她一定渣都不剩，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仿佛在确認什麽似的。

已知：她擁有兩個B級天賦技能，一個C級天賦技能，天賦上限為B，對手等級為A級。

問：如何在對方全面壓制自己的情況下，活着逃出去。

陸慢一開始的升職計劃都報廢了。本來她可以慢慢升職，将管理員一個個幹掉，然後逐漸掌控妖塔，将能夠救出去的人救出。

但計劃永遠趕不上自己的運氣！她再怎麽警惕，也想不到自己會這麽早，在這麽猝不及防的情況下，和01號千叮萬囑不要接觸的“永生神”正面碰上。

陸慢開着天賦技能，一動不敢動，但也沒有讓自己的表情露出絲毫破綻。

永生神在确認什麽？難道是自己将小紫的氣息同化成自己……

【你是……哥哥。】臉說話了，陸慢從平淡機械的聲音中聽出一絲疑惑，【是你嗎？】

陸慢藏在背後的手指用力捏了捏，她知道，機會來了。

操作得當，這是她唯一能夠活下去的機會。

“我不知道我該如何稱呼你，你也并不确定和我的關系。”陸慢沒有正面回答，學小紫的謎語人說話方式，淡淡道：“一個喜歡死纏爛打的朋友介紹我來到這兒，說我可以找到我想要的答案，但我不明白，這裏遍地都是痛苦。”

永生神愣住了，随即全部身體劇烈顫抖起來。

【怎麽會……我不相信你，你在模仿他！】

空洞的人臉露出一瞬間讓人恐懼的表情，【你不可能是他！】

【你一定是那些蠢貨中的一員。】它的臉貼近陸慢，精神污染的力量和聲音一起傳入陸慢腦海，即使它并沒有什麽大動作，【從哥哥身上偷走了他的部分，我會幫他奪回來。】

“蠢貨？你指人類？”陸慢的語氣中透露出不想辯解的淡然，以及對恐吓的漠視，“我并不同意這個看法，這等于在否定曾經的我。”

【誰告訴你這些！】永生神幾乎開始咆哮，鋪天蓋地的蜘蛛網結構一瞬間延展，在陸慢面前展現巨大的身軀，【是愚者那個混蛋嗎！死纏爛打的朋友……是不是他！】

“你又是誰呢？”陸慢淡淡反問，“為什麽你要奪回我的部分，你的身份是什麽？你的立場又是什麽？”

【……我不信你，我……】

“我和你哥哥很相似嗎，為什麽你将我錯認成你的哥哥，又自顧自否定。”陸慢憐憫道，“可憐的孩子，我從來沒沒有見過你啊。”

是的，他沒有見過我。

永生神似乎一瞬間崩潰了，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他從來沒有在哥哥面前出現過，哥哥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但是他一廂情願地認為哥哥只要見到自己，一定能認出來，他會站在自己這邊。

但他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哥哥簡直就是自己的反面，就算抽幹他身上每一滴血，他也會選擇拯救人類。

因為潛意識裏知道哥哥不會來找自己，他就像個小醜一樣，自顧自地反駁自己，不讓對面的人辯解。

但他怎麽能忘了……從頭到尾哥哥都沒有在意過他，他壓根不在乎自己是否有親人存在。

衆生平等，所有生物，在他眼中都一樣。

【怎麽會，你怎麽會出現在這裏……】永生神張了張嘴，【不應該這樣……】

陸慢看上去淡定，其實冷汗已經濕透了背脊。

壓迫感，精神污染和精神沖擊，還有和A級感染體強行對話産生的認知混亂，都像大山一樣壓在她身上。

01號銷聲匿跡，她幾乎用盡毅力才穩住，和永生神對話的每一句，都在給她的大腦造成沉重負擔。

如果不是精神操控的天賦還在勉強保護自己，她現在一定已經變成了感染體，她的眼前已經出現了扭曲的重影。

如果不是早就知道永生神和小紫的關系……如果不是有足夠多情報，熟知兩人過去，又恰好在踏上樓梯前開啓天賦技能。

只要有一步錯了，或者一句話說錯，她都可能萬劫不複。

要是永生神沒有對小紫抱有莫名其妙的親情，換一個A級感染體在這，陸慢都已經寄了。

“你看上去很痛苦。”陸慢說，“是因為我的到來嗎？我知道，的确有很多人不喜歡我。”

【我沒有……】

“過去我總以為，他們不喜歡我是因為我的存在給他們造成了壓力和恐慌。”她嘆息道，“後來一個人類給了我解答，喜歡和厭惡的本質最終落腳于差異，我和人類之間無法共情，是因為我們之間差異太大。”

【……】

永生神最悲傷的一點就是無法和小紫用同樣的方式思考，注定兩人不是一路。

“你呢？”陸慢問它，“你為什麽在這裏？這是個充滿痛苦的地方。”

【因為、因為我……】永生神解釋不出任何語言，只能用沉默代替。

我在打造一個充滿折磨和堕落的樂園，這裏一切都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為了讓它更加強大。

但是這些話，不能跟哥哥說。

【你還會再離開嗎？】永生神似乎聲音也痛苦起來，【你不會知道……因為我的痛苦是一切源頭，沒有人可以拯救我。】

因為它不需要，除了自己和哥哥，所有人都是獵物和食物。

下一秒，只見“哥哥”沉思後，對自己笑了笑：“我叫小紫。”

【……為什麽，突然介紹你的名字。】

“因為我想知道你的名字，這樣我可以拯救你，成為你的同伴。”陸慢循循誘導，毫無懼色地上前，擁抱住他。

“我到來的意義就是消除所有痛苦，你相信我嗎？”

【我相信你。】永生神顫抖着，卻沒有雙手回抱，只能不斷重複，【我相信你，因為你就是這樣的存在，你是和我共生的另一半。】

陸慢活下來了。

不僅活下來，還順便完成了plan A。

她表情麻木。即使那麽小心翼翼，她還是中招了，和A級感染體的任何接觸行為都十分危險，更別提她為了迷惑永生神，一咬牙給了一個慈愛的擁抱。

以至于現在她看向其他感染體的眼神都是看玩具一樣冰冷。

是的，她被帶到了管理層高層面前認臉。所有管理層都和她一樣站在虛空中，高低不一，但姿勢都是畏懼害怕，可見陸慢背後的永生神給他們帶來多大的恐懼。

這就不得不再次重複一遍陸慢的原本計劃。在plan A中，在座各位都是她升職目标，她打算用一些詐騙，殺人越貨，借刀殺人等等不光彩手段，将這些攔路石踢下去，從而爬到管理層高位，利用權限找出所有需要拯救的人類坐标。

現在結果差不多達成，但過程有些出入。

打個比方，如果這是職場，她現在相當于攀上老板的親戚關系，直接空降總裁秘書崗位。

為什麽不是空降總裁崗位呢，因為總裁本體是這座妖塔，它沒有自己的思想，按照規則死板運作。陸慢覺得它更像規則本身，只是永生神的存在，讓規則也異化成感染體。

至少人類歷史上沒有這種類型的感染體記載，可見人類的見識還是太少了。

陸慢現在的狀态很奇怪，她知道自己恐怕感染了，但又沒完全失去思考能力，只是似乎少了一些情緒。

在她眼裏管理者似乎都成了一團團毛線，閃着微光，和陸慢自己腦子裏閃爍的光一樣，她的視線中似乎有一些畫風抽象的色塊狀觸手，從自己腦袋裏延伸出去，目的是摧毀其他毛線。

她自己都注意不到自己眼神有多冰冷，空前的控制欲在心中暴漲。

“阿修羅道在哪，我的孩子。”她溫和笑笑。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