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1)

李會元站在太陽底下,上午因為勞作,鬓角汗津津的,額間碎發濕噠噠黏在皮膚上,一雙大眼睛閃啊閃,瞧着更可憐了。

喬松原本只是想出來看看是什麽人,沒成想撞見只小兔子。

看到李會元這模樣,喬松就反應過來了,他長得高大,一般姑娘或者宵小看見他都會不由自主地害怕,前者是男女有別,後者是心虛。

李會元是男子,也不可能是宵小,那就只有一個結論,對方是個哥兒。

這年頭哥兒少但不是沒有,喬松這些年走南闖北什麽樣的也見過,膽怯的李會元只讓他注視一眼,就波瀾不驚地劃過。

方木不知他二人的交鋒,走出籬笆外,把籃子還給李會元:“我跟阿婆說過了,錢等我下次回來再結給她。”

李會元垂着雙眼接過來:“我知道的。”

昨日他們談事時李會元不在,所以不清楚內容,李阿婆擔心他問方木要錢,就在拿雞蛋時給他提了一句。

“籃子裏我放了幾塊雞肉,你一會吃了。”尋常百姓家吃肉的機會少,除了過年過節,半個月有一次都算好,也不是方木小氣才給幾塊,而是肉食難得,純粹就是給李會元打打牙祭。

“啊,這...”李會元掀開花布,果然看到小小的一個荷葉包。

“不客氣。”方木微笑着堵掉他的拒絕。

沒辦法,李會元只能接受:“謝謝。”見那陌生男人轉身進了屋裏,逼人的目光消失,他才恢複輕松語氣:“那我回去了。”

方木嗯了聲。

屋裏的朝顏見他要走,透過窗戶喊他:“會元,留下來吃午飯?”

李會元循着聲音望過去,就看到窗棂旁一閃而過的挺拔身影,他的目光落在只見過一次的朝顏身上,笑出兩個酒窩:“不用了,謝謝朝大哥。”

朝顏欸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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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會元回去了,方木也轉身回屋。

朝顏已經把飯菜裝好,就等着他落座開吃。

要吃飯了,方木想把酒撤下,喬松先一步拿着酒壺避開他的手:“我要跟哥夫喝一杯。”

方木只能把杯子給他。

喬松斟滿,又端給朝顏,然後才舉起自己的酒杯,對朝顏道:“哥夫,我敬你。”

“相識有緣。”朝顏說完,便先一飲而盡。

喬松也一仰頭喝了個幹淨。

他帶來的酒壇子不大,裝滿可能也就兩壺多,要是以往,方木與他慢飲也能喝完,只是這回家裏多了朝顏,喝醉了難看,方木還不想給朝顏留下壞印象,所以從開飲到現在也才喝了三五杯。

大家都是農家人,沒什麽食不言寝不語的講究。

桌上擺着一道黃焖肉、一道燒雞、一道青菜,也沒能堵住喬松的嘴。

他問方木:“你們打算何時成親?”

方木給朝顏碗裏夾了塊雞腿肉,回道:“等這次回來就托人挑日子。”

喬松又對朝顏道:“哥夫,方木這人好是好,就是木了點,你跟了他少不得要你多主動。”

朝顏差點被飯嗆到,偏過頭去咳。

方木桌子底下的腳伸直了就往喬松那邊踹。

喬松挨了他一腳,依舊笑眯眯的:“別不好意思,大家都是男人。”

是了,他并不知道朝顏是哥兒。

也怪方木,沒想到跟他說。

只是現在說出來只會讓朝顏更尴尬。

方木癱着臉:“閉嘴,吃你的飯。”

“得得得,不說了。”他說不說就不說,專心致志吃飯。

方木見朝顏還咳着,就給他倒了杯水,關切問道:“很難受?”

朝顏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他就是一下子被喬松的浪語給刺激到了。

只是喬松說得對,對方也是真的了解方木,一說就說到點上,他的木哥确實遲鈍了點。

喬松不知道自己一句話點醒了朝顏,吃過午飯,他就準備回去了。

如果是以往,他在這睡一晚都有可能。

方木也不留他,就那幾杯酒,還醉不倒喬松。

喬松休息了一刻鐘左右就起身告辭。

把碗筷洗好的朝顏和方木一塊送他到門口。

門外陽光炙熱,正是一天最熱的時候。

朝顏叮囑道:“路上小心。”

喬松擺擺手:“好嘞,改日再見。”

方木說:“明日老地方等我。”

喬松點點頭,就頂着太陽走了。

兩人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山口才回屋裏。

屋裏的酒肉香已經很淡了,估計再過一會就消失無蹤。

只有喬松帶來的酒還有半壇,他沒想着帶走,目前還在桌子上放着。

“先收着,下次你要是想喝了可以喝。”他說着,眼神動了動,瞄上了裝棉被的箱頂。

朝顏的視線一直随着他而後落在酒壇子上,望着箱子上的東西,他的眼眸動了動,心裏有了想法。

把酒放好,方木拍了拍手,說:“等回來時我在商隊看看有沒有舊布,帶一些回來,把床遮一遮。”

朝顏道:“最好還是在外面搭個棚子。”

“可,等我回來再弄,先睡一會?”

朝顏嗯了聲。

方木便去拿洗臉的木盆打來清水給兩人擦手擦臉,之後又雙雙上床午睡。

.........................

下午還是翻地,至于要種多少,方木讓朝顏拿主意,他看着辦就行。

方木要出門了,得把自己的儀容收拾收拾。

他早早燒了水洗頭發,出門在外總歸不方便,這一去又是半個月,風餐露宿的,有時候連洗澡都難,何況是洗頭。

方木洗完後,又讓朝顏洗:“反正都要燒水,一塊洗了吧。”

朝顏想到自己的計劃,确實不好頂着有汗味的頭去撩撥對方,便同意了。

頭發都洗了,也不可能再跑回去翻地,方木幹脆生火熬粥。

中午吃了肉,肚裏有葷氣,正好喝白粥中和中和。

漸漸的,日頭西垂,後面只剩半個輪廓挂在山頂,天空霞光萬丈,奇雲密布。

是一個壯觀的火燒雲傍晚。

天色好,洗過澡的兩人就搬了矮凳子出來外面吃飯。

在屋外吃飯又是另外一種心情。

微風徐徐,吹送着鳥語花香、草木搖晃,都在訴說着夏夜的溫柔。

粥早就放涼了,方木先吃飽,把海碗往旁邊一放,伸直了修長的雙腿,抻了個懶腰,舒服地嗯了聲。

雖然他什麽也沒說,但朝顏就是看出了他的惬意。

方木先他洗頭,這會天氣又熱,頭發早就幹了,方木也重新梳好,看着他打理的一絲不茍的面容,那上面的确是享受的表情。

吃飽喝足後看看夕陽,的确是件很美好的事。

朝顏把他吃的碗一塊拿進去洗,倒水的嘩啦聲在身後傳來,方木坐了一會也端起凳子回屋了。

房間裏只有夕陽的一點殘光,角落的位置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方木便去點蠟燭。

“顏顏,我不在家的時候做活別做太晚,早些休息。”

燭火燃燒起來、火苗跳動,照的人影子都晃了晃。

方木把火折子蓋上,放回燭臺旁。

“好。”

朝顏把洗好的碗倒幹水分,倒扣放回裝碗的籃子裏。

他又叮囑:“給你的錢別舍不得用,該吃吃該喝喝,把身子養好了。”

朝顏還是只有一個好字。

方木看着他高挑的背影,忽然嘆口氣:“怪舍不得你的。”

背對着他在清洗鍋爐的朝顏聞言一頓,不過暮色漸濃,方木沒看清楚。

“我去洗漱,明日要早起,今晚早點休息。”

朝顏嗯了聲,他看着窗戶外一點點将輪廓埋沒的夕陽,眼前的黑線也越拉越長,最後只在天邊有一點亮。

他把手洗幹淨,聽着方木出去打水的聲音,扭頭看了眼放酒的位置,想了想,還是拿起燭臺去尋。

又做賊似的,手忙腳亂倒了一杯,還因為着急弄灑了一點,他把塞子蓋好,匆匆一口将酒飲盡,然後把酒壇子重新放好,又用抹布把灑在桌子上的梅子酒擦掉。

等方木回來,天色已經完全暗了,燭臺在桌子上,火光跳動,而朝顏則坐在他的床上,看見他回來,輕聲說道:“木哥,我想跟你睡。”

方木眉心跳了跳,他敏銳察覺到房間有一股熟悉的味道,但太淡了,窗外的風一吹就好像個錯覺。

但他沒有多想,只以為朝顏也舍不得他:“好。”

第一步成功,朝顏暗暗松口氣:“你等我,我去洗漱。”

“...”方木嗯了聲。

朝顏從桌子的另一邊走過往屋外去,因為腳步太快,帶起了一陣風,還是熟悉的味道,但是茶枯味更重,他沒束發,這會只用發帶綁着,所以能聞得清楚。

方木心下疑惑,但還是按照朝顏的吩咐坐在床邊等。

又因為無聊,還把朝顏的枕頭和被單先拿了過來。

朝顏用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收拾好,心髒雷動,面上卻端的沉穩滴水不漏,鎖上門、将窗戶掩上,就往方木的床走去。

方木還什麽都沒意識到:“你睡裏面。”

朝顏卻道:“你睡裏面。”萬一計劃不成功,他還能以最快的速度逃回自己床上躲着。

方木挑挑眉,看了他一眼。

燭光暈黃,打在朝顏清秀的臉上,像是給他披了層暖光,瑩潤如玉。

方木心頭一動,乖乖躺在了裏面。

朝顏去把蠟燭吹滅,再回來躺下。

視線一片黑暗,只有身旁窸窣的聲響,方木安靜躺着,突然一只手橫過來搭在自己的胸膛上,方木一愣:“顏顏?”

朝顏以龜速慢慢向他移動,最後也只是把臉放在方木肩旁:“我覺得喬兄弟說得對,我們是應該親近些。”

他的聲音從埋着的肩側傳出,嗡嗡的不清晰,但透着股理直氣壯。

方木忍不住笑了:“我還當你在打什麽主意。”

不怪朝顏,前面就說了,他的勇氣是一節一節的,先前也沒個人教他應該怎麽跟喜歡的人親近,他爹娘在生時,在他面前做過最出格的事,也只是他爹偷偷親了他娘的臉,所以朝顏無從學習,就現在這樣都還是憑心而動。

朝顏把臉在方木肩膀上蹭了蹭,不說話。

方木無聲笑了笑,側過身,朝顏搭在他胸膛的手臂便落在了腰際上。

方木嘆口氣說:“你吹燈太早了。”

“嗯?”

“我都不能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朝顏一聽,就要起來去重新點上,方木伸出一只手直接按住他的腰。

朝顏身子一軟,又倒了回去。

方木趁勢把人摟過來,這下兩人胸膛貼着胸膛,方木低聲問他:“你抱了之後呢?”

純潔的朝顏一下啞然:“我...”

“我來教你,要不要學?”

他的氣息噴灑在鼻翼上,朝顏又恍恍惚惚察覺到了他跟那天晚上一樣的不同,但他還是不懂:“學的。”

方木嗓音低沉:“張嘴。”

朝顏猶猶豫豫張開,他先感覺到方木的鼻子劃過臉頰,然後嘴唇一濕,有柔軟的東西落在了唇瓣上。

他一愣,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再想出聲已經來不及,方木的吻接踵而至。

方木并不會親人,他先在那有着梅子酒香的口腔裏橫沖直撞,然後不小心碰到朝顏無處安放的舌頭,便無師自通吸着他的舌尖胡攪蠻纏起來。

朝顏呼吸被奪,嘴巴裏又被塞得滿滿的,一時間只能嗚咽出聲。

.........

方木摟着他腰的手漸漸轉移到了背部,大手落在凹陷處的兩側,輕輕撫着。

朝顏急促地喘着氣,吐得全是梅子香。

方木低聲笑道:“抱我都還得喝酒壯膽?”

說到這個朝顏都委屈,但他這會腦子暈乎乎的:“我怕你不喜歡。”

“喜歡的。”

“可你上次...”

方木就反應過來了:“那會你在害怕,我要是對你做什麽,豈不是顯得我很禽獸。”

朝顏愣了愣,他是沒想到方木是這麽想的。

“木哥...”他的嗓音軟軟的,仿佛一團面那樣可以随意讓人揉捏。

方木的喉頭滾了滾:“下次別吹燈了。”

“我去點上。”

方木掐住他的腰,聲音沉的就像現在這樣濃得化不開的黑夜:“還想要?”

朝顏搖頭,但又想起他看不到,急忙出聲:“歇一歇。”

意思就是還想親,但不是現在。

方木忍不住笑,笑着笑着整個人都倒在了朝顏身上。

兩人腿挨着腿,胸膛貼着胸膛,胳膊擠着胳膊,就連呼吸都在咫尺間。

朝顏感受到了他胸膛的顫動,被黑夜放大的膽量讓他出聲:“你太兇了。”

方木嗯了聲:“我也是第一回 。”他又往前湊了湊,挺直的鼻子抵住了朝顏的臉頰:“顏顏,明日卯時我就得出發,再不睡就遲了。”

朝顏的舌尖還有些疼,但想與他親近的心思占據了所有的理智:“那你輕點。”

然後方木就輕輕柔柔地吻他。

因為太舒服,最後朝顏怎麽睡着的都不知道。

...............

卯時就是日出那會。

可方木還得做些別的事,寅時中就得起來。

此時正是夜與日的交替之際,不過屋裏仍舊黑漆漆一片,有什麽變化也看不清楚。

方木先醒過來,他感覺到自己的手臂沉重,朝顏正枕着睡得香甜。

他就想起睡前朝顏抱怨的事,那會他的确是那麽想的,他早就生了親近這個人的心思,只不過當時朝顏也沒表露,雖然他一貫把‘你早點喜歡我’這句話挂在嘴上,但是不是願意更進一步還不得知,方木原本想再等等,找個合适的時機,沒想到朝顏自己一頭撞了上來。

只是他沒想到朝顏什麽都不懂。

不過他也了解的也不多,就連親嘴都還是跟着兄弟去勾欄聽曲時看到膽大的男女摟在一塊卿卿我我才知曉的。

他也只比朝顏多那麽一點。

雖然什麽也看不見,但方木還是把視線放在了朝顏的位置,朝顏面對着他,呼吸全灑在脖頸上,癢癢的,方木卻舍不得叫醒他,他擡手摸了摸朝顏溫熱的臉頰,在上面印下一個吻,才小心翼翼起床。

把手酸的胳膊抽出來,往朝顏頭下塞了個枕頭,這才越過他下床。

蹑手蹑腳地去開窗戶,一點熹微的光沿着窗棂灑下。

夏天的清晨微涼,山風沿着樹梢草尾吹拂而過,落在方木臉上,讓他又清醒了些。

他擡頭看了看遠方的天。

寅時中尚能看見幾顆星星,不過月亮不在這個方向,倒無緣一顧了。

方木把窗戶打開透氣,折回去把燭火點上,就開始收拾行李。

本來昨日就該收拾的,但一時間忙忘了,到了晚上又來朝顏那一出,他就更沒心思了。

盡管動作很輕,朝顏還是被吵醒了。

他睜開惺忪的眼,撐起身子看着翻箱倒櫃的方木:“木哥?”

方木輕輕把箱門蓋上,回頭看了眼他:“還早,你再睡會。”

朝顏見他在收拾衣服,一瞬間清醒過來:“你要出發了?”

“差不多,得先去鎮上跟喬松會合。”方木只收拾了三套換洗衣服,其它東西都在縣城,到時候一塊裝走就行。

朝顏趕忙起來:“我給你弄些吃的。”他下地穿鞋。

方木走過來制止他:“不用,喬松會準備,你再睡一會,等下起來自己弄些吃的再幹活。”

朝顏就仰起頭看着他。

睡前還好好的頭發經過一夜,發帶已然松了,他一仰頭,淩亂的頭發便落在肩前肩後。

方木低着頭,對上他濕潤的眼眸。

朝顏才剛醒來,一雙眼猶帶睡意,濕漉漉的,看得人心軟。

方木忍不住親了親他的額頭:“不想睡了?”

朝顏咽了咽口水,喉結滾動,忍不住擡起手抓住他胸前衣襟:“嗯,想多看看你。”

他如此黏人,方木非但不覺得煩,還喜歡的緊:“那是得多看看,畢竟半個月不能見。”

朝顏唔了聲,伸長脖子去親他。

他剛體會到親近的美好,心上人就要離家謀生,這會的不舍簡直讓他想要變成個挂件,好随時能挂在方木身上。

方木更往下彎了彎腰,讓朝顏能輕松點親到自己,而且雙手也變成了圈住朝顏的脊背,讓兩人更貼近些。

一時間,屋裏只有軟到發爛的嗚咽聲...

眼見事态有一發不可收拾的趨勢,方木急忙挪開唇,身體也稍稍離開了朝顏:“好了,我得去洗漱了。”

朝顏覺得自己有些難受,怕方木看出來,便嗯了聲。

方木放開他,轉身就往門那走。

朝顏目光垂下,看了看自己難受的地方,可不解其法,只能拿被單狼狽地蓋住自己。

方木開了門,清晨的涼風大量灌進,他首當其沖,被風吹過的臉終于舒服些,又折回屋裏,拿了牙刷毛巾木盆去水坑那洗漱。

涼水澆在臉上,總算降了身體裏忽起的燥火。

方木在外面磨蹭了差不多一刻鐘才進去,進屋時朝顏還在床上坐着,姿勢也沒變,只是大腿上多了床被單。

他明白了什麽,但現在不是幹這事的時候,就先去把牙刷毛巾放好,自己先灌了半壺冷白開,然後才提着去給朝顏:“喝點水。”

朝顏不敢看他,一看他就難受,只能避開他的視線:“是不是得走了?”

方木嗯了聲:“別擔心,半個月就能回來。”

“好,我在家等你,千萬小心。”

“嗯,你也是,記住我說的,有事就去找大哥。”

“木哥...”朝顏還是忍不住看他。

方木低下頭,在他耳邊低語一句,然後就見原本臉頰只是泛着淺紅的朝顏立馬就紅了個透,紅色還越來越多,直直往脖子以下走。

方木笑了聲,擡手碰了碰他的滾燙的臉:“我走了。”

朝顏頂着大紅臉點頭。

方木就去拿包袱,換上布鞋,點上燈籠出發。

朝顏忍了忍,結果還是沒忍住,起身去送他了。

外面天還沒亮,但已經能看見光影,方木走出一段距離,回過頭,朝顏還在後面跟着。

他不由好笑:“你幹脆跟我一起去得了。”

朝顏脫口就問:“可以嗎?”

方木無奈:“快回去吧。”

朝顏只能停下腳步。

方木沖他揮揮手,怕自己也不想走,便加快了腳步。

朝顏一直等看不見那點黃色才戀戀不舍地回屋。

他看着只剩自己的屋子,嘆口氣,木哥這才剛走,他就開始想他了。

...........

淩晨的山路不好走,天未亮,視線受阻,四周更是漆黑一片,好在偶爾響起的鳥鳴聲會打破寂靜。

這條路方木走了幾年,早就熟悉了,也不覺得害怕,提着紙燈籠走的那是健步如飛。

仿佛黑暗并沒有給他帶來丁點影響。

一柱香後,方木的身影走出了慶遠鎮前的山口,再走一段距離,到了鎮門口,便看見旁邊的位置、去往縣城的方向,有一輛牛車停着。

旁邊蹲了兩個人。

此時天已經亮了,陽光熹微,所以方木一眼就認出那是喬松兄弟。

喬松一直注意着他這個方向,所以他甫一出現喬松也看到了他。

拍了拍身邊大哥的肩膀,兩人站了起來。

方木提着燈籠走過去,到了跟前才把蠟燭吹了。

他向喬松的兄長喬柏問好。

喬柏與他一樣的年紀,倒也不用争個大小,直接稱呼名姓。

“上車吧。”

喬柏聲音溫潤,聽着就如春風拂面,沁人心脾。

方木與喬松坐上了牛車。

喬松把從家裏帶的菜包子往方木手裏一塞。

菜包子用蕉葉裹着,還熱乎。

“多謝。”

喬松擺擺手,無精打采的。

方木撥開芭蕉葉,面的香氣散開,他借着晨光看手裏的三個菜包子,巴掌大,圓鼓鼓的,怪可愛。

他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喬松已經吃過了,他家父母健在,知道他今日出門,早早就起來準備膳食,還把方木的也一塊準備了。

喬松父母并不是很贊同他去走商,尤其知道他差點出事就更是反對。

不過喬松喜歡,他們拗不過,只好由着他去。

知道是方木救了喬松,還特意讓喬松領着人來家裏吃過飯,對于方木家的事也知道一點點,平時對他也照顧些。

方木三兩口就幹掉一個包子,他抽出水囊拔了塞子喝口水潤喉,又接着吃剩下的。

喬松在一旁打呵欠。

打着打着他就躺下了。

牛車是喬松自己家的,平日除了負責耕地,偶爾還得接送一下小主人,順帶捎上方木。

每回去縣城,都是喬家人送他們兩。

偶爾是喬柏,偶爾是喬父。

喬松沒睡醒,往牛車上一趟就睡着了。

他們走的是大路,寬敞穩當,牛車雖然慢,但不至于搖搖晃晃,喬松能睡着也正常。

方木沒有睡,他也不好意思睡,喬柏那麽早來送他們,要是都睡着就說不過去了。

把人當車夫似的。

吃完包子的他專注看着道路旁的風景。

雖然這會也只能看個輪廓,其它的美是丁點也沒欣賞到。

他與喬柏雖然認識多年,但交情也只停在認識這點上,對方會對他客氣,也僅僅是因為喬松的關系。

牛車走着走着,在前面駕車的喬柏忽然說道:“小松昨日回來說你覓得良人,他很高興,我也在此恭喜你。”

方木看了眼睡成豬樣的喬松,對喬柏說了聲謝:“來日去我家喝杯喜酒。”

“這是一定。”喬柏慢吞吞說着:“小松被我娘念了幾句,心裏估計不開心,這幾日勞煩你幫我多看着他。”

方木又看了眼睡成豬樣的喬松,心想這小夥子人高馬大一個,在自家家人眼裏永遠都是個小孩:“他分的清輕重,你放心。”

“多謝。”

方木便不再言語。

一時間,只有車轱辘轉過的吱吱聲響。

牛車慢慢往縣城跑去。

慶遠鎮到縣城的距離,如果是走路,得差不多一個時辰,但如果是搭牛車,不用半個時辰就到了。

随着天色越來越亮,平南縣的城牆也出現在眼底下。

此時的縣城早已經開市,街道兩旁擺着小攤,賣生菜賣魚賣山貨什麽東西都有,吆喝聲不斷。

人來人往絡繹不絕,牛車也駛進了一處街道,在某條巷子的一處院落前停下。

這是一座獨立的二進院落,也就是他們所在商隊的位置。

喬柏把牛車停好,去喊喬松:“小松,到了。”

喊了幾聲喬松才醒,牛車上不好起身,方木還幫忙扶他起來。

然後才去拿包袱。

喬松下了牛車,對喬柏道:“你回去時慢點。”

喬柏點點頭:“你也萬事小心。”

喬松嗯了聲,對他揮了揮手。

喬柏又對方木點頭示意,然後才調轉牛頭走了。

目送他離開,方木兩人才去敲門入內。

他們商隊人數衆多,除卻方木這一隊,另外還有兩只小隊,這處院子除了放貨物,也只有幾個管事和打雜的仆人在這住,因為商隊成員大都是本縣的人,平時離家一走就是半個月,好不容易回來,肯定是回家住。

而且另外兩只小隊走商的時間與他們也不重合,月初月中月尾分開,就鮮少能碰上一面。

這不,他們剛進去就在院子裏遇上自己隊裏的人,老算盤。

老算盤其實不叫老算盤,他是他們這一支隊伍裏管算賬的,平日裏筆紙和算盤不離身,打起算盤來更是六親不認,所以才被他們叫算盤。

加個老是因為他是商隊裏的老人,資歷久,這是尊稱。

老算盤就是極少數住在這裏的其中一位,碰面時睡眼惺忪,顯然剛醒。

隊伍裏全是男人,老算盤也不怕丢人,衣服睡得松松垮垮,領口散開,露出點顏色,他趿拉着鞋子,發髻更是東倒西歪,整個人就透着股沒個正形。

其實老算盤并不老,不過三十五六,方木剛認識他時,他還是個俊美青年,可也不知受了什麽刺激,沒一年就留起了胡子。

現在都成了邋遢大叔。

老算盤看到他倆,撓着頭跟他們打招呼:“來了啊。”

喬松笑道:“都要出發了你還沒醒神?”

老算盤嗤了聲表示他的不屑:“這行都幹多少年了你還着急?”

然後他就被從後面廂房出來的人踹了腳:“趕緊洗漱去。”

見到他,方木和喬松都不由挺直了背。

來人正是他們的主事,也就是領隊宋生。

要說宋生這人,那是真的有本事,樣樣精通,會武功、會醫術、懂算數、懂談生意,總之他們這幾個身上會的東西,宋生都有。

盡管他長得其貌不揚,但那一身威武氣勢還是讓人折服。

剛剛還趾高氣揚的老算盤見着他也不敢嚣張,灰溜溜跑了。

宋生甚至沒有方木高,但氣勢上完全碾壓兩人:“你們兩個也去準備準備,辰時準時出發。”

“遵命。”喬松與方木異口同聲。

說完兩人就往另一處房間去了。

那裏放着他們存放在這裏的東西,比如蓑衣這些物件。

因為要用,每回出門都得背着,所以他們幹脆就放在這裏,等出門時再來收拾。

把東西都準備好,差一柱香就辰時時,院子裏響起銅鑼聲。

宋生在外面喊道:“集合了。”

方木和喬松趕忙拿起東西出去。

院子裏,收拾妥當的老算盤還有另外一個搭檔也在,剩下兩位是這次填補的,雖然也一起共事,但并不怎麽熟。

他們五個是固定出隊人員,都已經很熟悉對方,且充滿默契。

宋生提着銅鑼,見人都出來了,就說道:“這次一共四車布匹兩車藥材,是個大單,從遂寧過陵陽你們也走過多回,其中關鍵應該不用我再複述,路上務必打起十二分精神,萬事留個心眼,我可跟你們說,這一趟要是順利,一兩銀子少不了。”

方木看着宋生,這位主事就算是嘴皮子都比一般人厲害,恩威并重,要說走商,拿什麽最能籠絡人心?那無非就是錢,他們本就是沖着這來的,當初前領隊帶着他們加入這個商隊,就是覺得能掙錢,他們是能掙一兩絕對不會想着七八百文的人。

衆人挺直腰板,齊聲應道:“是。”

宋生又一敲銅鑼:“裝車。”

六輛牛車已經在後門集結等待,他們幾人、包括老算盤在內,都得撸起袖子幫忙搬貨上車。

搬搬貨并不累,但就是得要有一身力氣,所以幹這行的大都是青壯年。

商隊也不會收老人和小孩,除非對方能讓主事們刮目相看。

花了一柱□□夫搬完東西,又用麻繩綁好,衆人這才拿上自己的東西,趕車出發。

六輛車七個人,除了前面的主事和老算盤,其餘五人都是一人駕着一輛。

至于為什麽宋生和老算盤走前面?

那兩位得帶路。

而方木和喬松則是走在最尾,他們得顧着後面。

其他三人則是觀察四周,注意情況。

總之每個人都有活做。

走商也并不是那麽簡單就對了。

牛車駛出縣城街道,走入了官路。

黃泥路上兩道深深的車轍,牛車壓着駛過,兩側風景在慢慢後退。

方木收回往後看的視線,暫時沒看到有人跟随。

不過後面還是要多注意,萬一懈怠,那可是丢錢又丢命的大事。

.................

再說朝顏,方木離開後,他也睡不着,想到方木出門前附在耳邊說的話,又覺得羞臊,怎麽也拉不下面子去做這種事,只好給自己找事做分散注意力。

方木一走就是半個月,朝顏打算把他的被單洗了曬曬,正好衣服也還沒洗,可以一起。

洗完衣服和被單,天已經亮了。

他把衣服晾好,就回屋弄早飯。

家裏的紅薯和芋子剩的不多,不過他一個人,省省還是能過這半個月。

但又想到方木讓他別省的叮咛,就不敢違背,能吃多少就煮多少,萬萬不敢苛待自己。

趁着蒸紅薯這段時間,朝顏又把房間裏裏外外打掃了一遍。

掃掉灰塵和新生的蜘蛛網,家裏又幹淨整潔許多。

這麽多事做下來,什麽欲望都沒了。

然後他靠着門框,一邊剝紅薯皮,一邊打量着外面的荒地。

他原先跟方木說要規劃荒地并不是一頭熱,而是的确有想法。

這麽大塊地,不拿來種糧食真的太浪費了。

朝顏把剝好的紅薯放進嘴巴,還沒咬呢,損了的舌尖就感受到刺痛。

他拿舌尖頂了頂牙幫子,想起來這是昨晚被方木不小心咬到的。

很疼...也很想木哥。

朝顏看着天邊的雲舒雲卷,覺得自己有點像怨婦。

他只能想些別的。

比如接下來要做的事。

首先得割茅草和砍木材,他要搭棚子給菜苗擋雨,還有搭個棚子招待客人。

還要準備竹竿,他要先把地分出來。

哪裏是種菜的,哪裏是種其它的,都得先預估好。

當務之急是先得把茅草割了,給菜苗搭棚子要緊,萬一又下雨,這菜苗可就沒救了。

那就太浪費他和木哥的辛苦了。

說幹就幹,吸着舌尖把紅薯吃完,填飽了肚子的朝顏拿上鐮刀戴上草帽,鎖上門去割茅草。

上次他們搭茅草屋那會,那片地還有,就不用再找,朝顏順着那條路就去了。

因為是在山腳下,沒遇上村民,也省的打招呼,朝顏也樂得自在。

到了地裏,朝顏就開始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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