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說開

“不會讓你做妾。”

蘇一箬醒來後, 趙予言便貼着門吩咐外頭伺候的人,道:“離遠些。”

他吩咐這話時神情冷凝,那臉蛋分明還是從前的那個人, 配上這森嚴氣派的四爪蟒袍,瞧着便像是另外的人了。

蘇一箬神智攏回,低頭瞧見自己身前的衣襟松了, 便用柔若無骨的手攥緊了身前的被衾,望向趙予言的眸子裏蓄着些害怕與恐懼,裏頭掠過的生疏神色,讓趙予言心下一窒。

藏在心底陰暗角落裏的卑劣心思俱都湧了出來。

這是母後死後的漫長歲月裏,他好不容易尋到的一絲快樂與慰藉。

和蘇一箬在一塊兒的日子,比去東街演乞丐, 去西街演小厮要快意的多。

她既是闖進了自己心間, 說要與自己長相厮守,便再不能食言了。

趙予言掩去眸子裏的陰鸷,走到床榻邊, 大手覆在被衾之上, 捏住她軟若無骨的柔荑,笑道:“遮什麽,方才你的衣衫還是我解下來的。”

蘇一箬身子沒來由地一顫,眼前人的模樣她熟悉的很兒, 可卻再沒了往日裏相處時的自在與歡愉。

她杏眸中一閃而過的疏離之色再次刺疼了趙予言的心。

眼瞧着他眸子裏的溫良與不安褪去,剩下盡是熱切的欲./念,蘇一箬愈發緊張,不敢面對的除了趙予言尊貴的儲君身份。

還有他掩在黑眸下的侵略目光。

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就仿若自己是他趙予言的所有物一般。

蘇一箬聽到了自己慌張的心跳聲, 和由內而外湧出的不适之感。

他不過現了一回身, 那嚣張跋扈的安康公公就如同老鼠見了貓一般。

他不過動了動嘴皮子,那些眼高于頂的貴婦小姐們俱都放下身段奉承。

她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趙予言是東宮太子,不是能與自己過粗茶淡飯日子的小厮。

委屈與傷心悄悄爬上她的心頭。

她不知該如何排解自己的心緒,只得将潋滟着淚花的眸子斂下,不讓趙予言瞧出自己的脆弱。

只是淚珠卻傾注而下,險些砸在趙予言放在床沿邊上的大手之上。

淚水總算是喚回了趙予言的神智。

陰鸷冷厲的神色霎時變得煙消雲散,憐惜與擔憂凝在他俊白的臉上。

趙予言無比懊悔地說道:“我不是有意要瞞着你的,只是不知該如何與你解釋罷了。”

他的輕哄聲溫柔似水,恍惚間蘇一箬仿佛又回到了她與趙予言在左清院平淡且溫馨的日子。

這樣的錯覺只是一閃而過。

趙予言腰間環着的盤龍紋樣,一角便能抵得上她的全部身家。

更遑論她是罪臣之女,斷無可能上皇室宗碟。

做妾?

她不願意。

蘇一箬雖是心痛如絞,卻還是泣着淚與趙予言說道:“殿下說笑了,您是太子,怎會有做錯的時候?”

聲音哽咽破碎,卻是要與趙予言理清關系的意思。

這般泾渭分明的模樣讓趙予言心中的怒火一下子冒了出來。

明明昨日她還曾伏在自己身前,羞紅着臉與自己說:“我最喜歡阿言。”

他們皆是彼此的唯一,說好了要生兒育女共度一生,她怎可這般狠心?

趙予言眼底通紅,璨若曜石的眸子裏蓄着的脆弱,似酷夏潮濕悶熱的風一般吹得蘇一箬心裏發酸發苦。

她移開了自己的視線,不再與趙予言四目相對。

不能再看。

再看她會心軟。

趙予言見蘇一箬移開了視線,臉上的神色愈發難堪。

沉在心底的龌龊心思露出了大半。

他有權勢有手段,只要他想,蘇一箬便會如乖巧的金絲雀一般再也逃不出自己的手心。

可他不願。

他不想讓蘇一箬傷心難過,不想違拗她的心意,不想讓她害怕畏懼自己。

他只想讓她臉上綻放的微笑發自內心。

趙予言便床榻邊上起身,拉開了與蘇一箬的距離,不讓她那般害怕,又道:“一箬,你仔細瞧瞧我。”

蘇一箬雖是心內酸澀無比,卻也循聲擡起了頭,泛着漣漪的柔光撞進趙予言溫柔缱绻的目光中。

“太子與罪臣之子又有什麽區別?你喜歡的是我趙予言這個人,又不是我的太子之位。”趙予言目光堅定地說道。

他這話說的太言之鑿鑿,聽得蘇一箬心裏微微有些發愣。

她的确是喜歡趙予言這個人。

并不在乎他是什麽身份。

可短暫的失神之後,蘇一箬的杏眸又清明了起來,太子與小厮自是不同的。

小厮是與自己一般無二的人,脫了籍後,自己能做他的正妻,能與他過粗茶淡飯的生活,能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若他是太子,自己的身份如何夠得上太子妃一位?

更何況許多年以後,他還會登基成帝。

“一箬,我說的對嗎?”趙予言眼見着蘇一箬神色變換的極快,便循循善誘般問道。

蘇一箬自是瞧見了他眼底的珍重與小心翼翼,她便哽咽着說道:“我自是只喜歡你這個人。”

趙予言臉色由陰轉晴,眉眼間的郁色一掃而光,來不及高興之時,便聽得蘇一箬繼續說道:“我知曉我自己身份低微,連做個太子良娣也是高攀了,可人活在世上總該有些尊嚴在,我便是絞了頭發做姑子去,也不想為人妾室。”

說到尾處,她已是傷心的落下淚來。

再喜歡、再傷心又有何用?太子妃的位置她不敢想,做妾又不願意,便也只能如此。

誰知趙予言卻掩去了方才的郁色,也停下了心裏的惴惴不安,上前去攥緊了蘇一箬的皓腕,略帶幽怨地問道:“我何時說要你做妾了?”

蘇一箬茫然無措地愣在原地,随後問道:“可……我祖父尚且是罪臣,我……”

趙予言心上的那塊大石落了地,他便把手從蘇一箬的皓腕落在她不盈一握的細腰上,緊緊擁住她後,才松了一口氣,道:“往後不論是東宮還是後宮,都只有你一個人。”

安平侯夫人将其餘的貴婦小姐們送走,便與蘇老太太、鄭心柔和鄭心幽三人坐在花廳品起了茶。

範老太太心裏是又驚又怕,又是覺得那太子生的有幾分眼熟,又是擔心蘇一箬會惹了太子不快。

況且也不知蘇一箬的傷勢如何。

鄭心柔險些捏碎了手裏的茶碗,心裏弄不明白一件事——大哥和二哥就算了,為何連太子也對蘇一箬青眼有加?

不過是生的好些,身段也比常人婀娜些,怎得就把這些人迷得神魂颠倒?

鄭心幽則縮在一旁心裏發起了顫,她做了這些年的庶女,慣會察言觀色,方才她一瞧太子望向蘇一箬的神色,便知這兩人的關系不一般。

誰成想蘇一箬竟是個扮豬吃老虎的陰毒之人,竟避着所有人與太子有了首尾。

早知如此,她便不該聽信鄭心柔的讒言,貿然得罪了蘇一箬。

枯坐了半個時辰後,張啓正才從外頭匆匆趕來,與安平侯夫人見禮後,便往廂房的方向走去。

安平侯夫人便抿了口茶,與範老太太說道:“這蘇姑娘,究竟是何方神聖?”

範老太太笑着說道:“是蘇知鄉的外孫女,從前在江南也是體面人家,後來犯了事,這才來了京城。”

既是犯了事,安平侯夫人便也不欲再問,只笑道:“老太太好福氣,瞧着……殿下的模樣,将來蘇小姐定是前途無量。”

範老太太尚且來不及應承,那一邊的鄭心柔手裏的茶盞卻随之應聲倒地。

範老太太蹙起了眉,瞧見自己這嫡孫女慘白的臉色,便也只得将責罵的話咽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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