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米家這邊其樂融融,村頭趙家那就是電閃雷鳴,狂風驟雨了。

趙大有雙手背在身後,不停踱來踱去,時不時擡頭看一眼趙文斌,再重重嘆息一聲。

“老趙,你能不能別晃來晃去了。”

馮柳花咬斷線頭,把手頭縫補好的這件衣裳丢到旁邊籮筐裏,繼續給兒子縫襪子。

她其實同樣不爽快,不過也樂得看父子倆吃癟。

免得他們那麽天真,以為兩家關系好利益就一致了。難不成還當米老三兩口子真拿文斌當兒子看?為了文斌的前途能理解他們退婚?

想啥美事呢。

“我就說這事不能這樣辦,你想身上幹幹淨淨不沾屎,那提退親的就不能是咱們家,得米家來。我看秀丫精明得很,平日裏見誰都親親熱熱的打招呼,慣會經營名聲,現在附近幾個大隊但凡知道米家人的,誰不說一句她是一頂一的好姑娘。

人話裏話外還說咱家占了大便宜,找了個勞動力這麽多的親家。

你兩伢子上門就單刀直入,別人會咋說?”

“說你爹媽忘恩負義嫌貧愛富是輕的,還得說你趙文斌當了幾天大頭兵就找不着北,眼睛長天上去了,咱家這脊梁骨得被戳一輩子,你妹以後說親都難!”

·

聽到不好說親,趙小桃不依地嚷道:“媽,這是哥的事,關我什麽事啊。”

“哥,你也真是的,怎麽突然不想結親了,米秀秀哪兒不好了?”

趙小桃這話不是替米秀秀委屈站臺。

只是比起大哥那虛無缥缈的前途,趙小桃覺得嫂子是誰對她更重要。

她知道,部隊領導撮合的嫂子說出去威風體面嘛,可人咋樣,好不好相處哪能說得準。

她哥現在還沒到家屬能随軍的級別,那就是說領導撮合的要麽在部隊有工作,要麽家在那邊。

原本他哥就沒多少時間回家,真娶個秦城的嫂子,時間長了這到底是娶媳婦還是入贅啊?到時候他們一家人留在村裏,除了聽幾句好話,實惠一點落不着。

若她再小上幾歲,還能做做夢,盼着哥哥娶個有背景的媳婦,到時候能把她捎上過過好日子。

可她現在十八了,人也長得一般,想攀高枝那也得攀得上才行啊。

“我看,米秀秀嫁過來就挺好的。咱們兩家成了真親家,以後家裏的活兒不愁沒人幹。你們想啊,米家勞動力多,都是捕魚種地的好手,大房還有親戚在鎮上當官,別看人家官兒不大,但大家都敬着不是,否則咋他們在村裏就說得上話咧。”

“老支書前些天說了,漁汛過後就退休,爸既然想選新書記,更不該在這個時候跟米家鬧掰才是。”

“那咋一樣!”馮柳花聽了下意識就反對。

老趙憑啥能當小隊長,大家選他看的是米家人的面子嗎?

還不是看在文斌的份上,那些人不清楚部隊的規矩,就想着先把冷竈燒起來,等文斌以後說得上話了好把他們的孫子、兒子也弄去當兵。

各有各的盤算嘛。

比起選支書,當然是娶個好媳婦幫兒子平步青雲更重要。

“咋不一樣?”趙小桃虎着臉,沖回到家就陷入沉默的趙文斌嚷嚷道:“哥,你說句話啊。”

趙文斌擡眼,看着妹妹。

“小桃,這不是你一個姑娘該管的事,你先回屋。”

趙小桃被氣得臉通紅。

知道她哥大男子毛病犯了,肯定又要訓她,幹脆搶過話頭:“啥事情只能男的管,不能女的管啊,偉人說了男女平等,婦女撐起一片天。我現在在家裏都不能痛痛快快發表意見了,還能在外頭撐起天?”

這話說得人心口發堵。

趙文斌登時火冒三丈。

在米家被半大的毛丫頭一通怼,他得壓着脾氣就算了,回自個兒家還被妹妹一通反駁。

他本就是個強勢的人,面對家裏人懶得再遮掩性格。

“滾回你自己屋去!”

趙小桃臉白了白,雙腿有些發軟。

淚珠兒在眼眶裏打着旋兒。

她倔着臉,眼裏滿是氣憤地看着趙文斌,還想說兩句就被她媽用力拽了下,把她往房門方向推:“好了好了,做什麽跟你哥鬧啊,這事你哥有數,你就別管了。”

在鄉下,父母說什麽就是什麽,兒子才有話語權,女兒嘛只要乖乖聽話就好。

趙小桃張了張嘴,憋屈得緊,悶了一會兒才低吼道:“不管就不管!”

她嗚咽着跑開。

屋裏三人面不改色,誰也沒把她當回事,趙大有沉默地敲着桌子,低垂着頭,深凹的淚溝繃得緊緊的,一眼看去就一個大寫的“愁”。

“斌子,領導給你介紹的姑娘家裏都是幹什麽的?”

他沉默了很久,粗啞着嗓音問道。

趙文斌沒有立馬回答,他在想要怎麽跟家裏說,方安娜不是領導介紹的那位,而是他自己看上的。

“家裏人都是秦城紡織廠的工人,她還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

聽到這話,馮柳花察覺到哪裏不對勁,問:“大領導介紹的不是幹部子女嗎,怎麽是普通工人家庭的閨女啊?”

趙文斌一聽他媽的語氣,就知道她不滿意。

原先在部隊裏,還沒覺着家裏人變化大,這一回來才真正了解了他們的渴盼,他們對未來兒媳婦的期許值遠高他的想象。

“媽,你以為幹部子女是地裏的大蘿蔔,想有就有?我一個農村兵,能趕上領導牽紅線已經是莫大的榮耀了。”趙文斌頓了頓,軟下聲音勸道:“那姑娘父母只是普通工人,不過姨媽是我們二團團長的夫人。”

“人家的條件再咋地,也比咱們家強許多。”

他想了想,決定半真半假,專門挑着好的講。

實際上部隊裏追求方安娜的男人确實不少,她會看上自己,趙文斌當真有些受寵若驚。

“媽,你放心,我不會拿自己的前途開玩笑。”

馮柳花就是個沒啥文化的鄉下婦人,一輩子跟家裏地裏的活兒打交道。

嘴皮子練得再利索,腦子卻轉得不如兒子快,她就想着姨媽也是正經親戚,兒子又在二團。換句話說,那就是跟頂頭上司的侄女處對象。

老話說,縣官不如現管,還不知道方安娜存在的馮柳花暗暗嘀咕,兒子說的那姑娘好像也沒那麽差!

為了她得罪米家,不算孬。

馮柳花點點頭:“也成。”

趙大有聽媳婦應得爽快,深深嘆了口氣。

“斌子啊,你先老實跟家裏說,你說的這姑娘是不是那姓方的女同志?”如果是,那他們今天在米家說的那些話馬上就啪啪打自己臉上。

趙文斌神色略有不自在,遲疑兩秒後,最終承認了:“是她。”

“爸,”趙文斌老實認錯:“今天秀秀問得太突然,我一時沒有心理準備,話趕話下才否認了。”

馮柳花聽得雲裏霧裏:“什麽方同志,哪個方同志,米秀丫怎麽知道的?”

趙文斌無奈,将方安娜的事一五一十說了,也沒忘說自己懷疑有人故意搞自己,拿方安娜去米家煽風點火的事。

果然,一聽他這麽說,馮柳花滿腦子都是有人在陷害我兒子,根本沒顧上埋怨方安娜。

馮柳花一怔,開口罵道:“咋部隊裏還有那麽黑心的人啊,你能升職那是你本事大,他們自己不如你,這事咱們能找領導嗎?就算是部隊也得講規矩,講,講對錯啊,不能平白讓你吃了大虧。”

趙文斌無奈。

現在是計較這個的時候嗎?誰幹的,是不是有人挖坑……他都沒捏到實證呢。

萬一那人真是方安娜呢?

再說,這事能告狀嗎?

咋說出口啊,說他有婚約還跟部隊女兵處對象,讓競争對手鑽了空子?

這話說出去人家頂多挨兩句批評,他卻有可能實打實的背處分。

趙文斌把其中的道理掰碎了說給父母聽。

馮柳花再次埋怨起來:“你既然知道這些,那怎麽不同意我說的辦法?我跟你爸都考慮好了,我裝病讓米秀丫嫁過來,他們如果不答應,那正好,兩家的婚約順理成章就沒了;如果他們應了也不怕,你找個借口先回部隊,咱們晾一陣子就是了。”

“你非得要……”

“斌子啊,這路是你自己走窄了。你想坦蕩做人,不願欺騙米老三他們,你也得看看是啥事對不?”

趙大有見她越說越過頭,又看兒子臉色越來越難看,趕緊讓她打住。

“好了好了,別馬後炮了。照我說,斌子的想法沒錯,咱兒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這麽個人。

正直在任何時候都沒錯,麻煩就麻煩在秀丫提前知道了方安娜的存在,這才讓老三一家懷疑起斌子退婚的意圖,現在既然米家察覺到了,那你只有一條路。”

“當機立斷跟方安娜分手,婚事能辦趕緊辦,免得周宗蘭真跑部隊……”

“不行!”

馮柳花狠狠瞪了趙大有一眼。

怕了周宗蘭還是怎麽地,憑什麽她家斌子要跟領導侄女分手?

咋就只有一條路了,不還有另一條嗎?

只要米秀丫名聲壞了,米老三兩口子好意思舔着臉讓斌子娶她閨女呀,到時自家退婚不僅不用背罵名,大夥兒還會同情他們遇到了這麽糟心的姑娘。

被唾沫星子淹了的也是米家,不是他們老趙家。

趙大有:“那你說,你說能怎麽辦?”

馮柳花急得嘴裏滿是燎泡,聲音陡然尖利:“怎麽辦,我當然有辦法。咱村裏想娶……的小夥子那麽多,想個轍兒撮合一下不就行了。”

她的“撮合”自然不是保媒拉纖,而是想造成既定事實,讓米秀秀無顏見人,主動退親。

“媽,”

趙文斌側身,道:“媽,你親自給秀秀保媒,會不會激怒三嬸?”

他聽了一會兒,不認為他媽的辦法能起作用,說來說去還是因為米秀秀年歲不大,米家根本不必急她的婚事。

馮柳舊時光整理,歡迎加入我們,歷史小說上萬部免費看。花聽兒子這樣問就明白他沒聽懂,不過無所謂,沒必要讓他知道得太詳細。

斌子是保家衛國的軍人,他正直,責任心強。先前不過是聽她裝病想讓米家知難而退就受不了,認為她的辦法太陰毒太缺德,如果知道她打算讓人壞了秀丫的清白,他一定會痛苦自責。

作為一個母親,馮柳花不舍得兒子有心理包袱,也不願讓他看到自己不擇手段這一面。

是以,她表情只僵了一瞬,無比自然地換了話題:“媽不保媒,放心,不跟你三嬸子吵。對了,你還沒說那個安……安娜,是叫安娜吧,她是個什麽樣的姑娘呀。”

“她呀……”

*****

郗孟嘉拎來的兔子足夠肥,肉加骨架将近三斤。

周宗蘭心想,既是小郗帶來的,就不要摳摳嗦嗦,索性一頓吃個痛快。

她先将去腥後的兔肉洗去血水瀝幹,又倒了醬油繼續腌制,米秀秀則在旁邊切姜蒜辣椒,等兔肉腌制半小時左右,開始熱鍋。

“再舀一小勺。”

周宗蘭看閨女磨蹭半天舀了那麽點油出來,又好氣又好笑:“兔子要做得好吃,油一定不能少。”

米秀秀抱着油罐,慢吞吞又舀了一勺子出來:“媽,夠了吧,咱可別吃了上頓沒下頓啊。”

回回到肉鋪子割邊油都得跟人搶,那烏泱泱的一片,全是腦袋。

想想那場景,米秀秀就忍不住打哆嗦!

周宗蘭被女兒的小氣逗樂了,輕輕往她胳膊上拍了一下:“出去出去,這裏不用你,你跟米飯去知青點喊小郗吃飯了。”

“又不是不認識路,到了點他肯定會自己過來的呀~~”

幹嘛還專程去請,也忒隆重了。

周宗蘭作勢要擰她耳朵:“怎麽說話呢,讓你去就去,人家中午還幫你說了話——”

“知——道——媽,我先去了啊。”米秀秀趕緊溜之大吉,跑到門口想起落了弟弟,忙喊了一嗓子:“飯飯,出來幹活了!”

等了會,沒聽到熟悉的蹬蹬聲。

米秀秀大聲道:“媽,米飯不在屋裏,估計出門玩去了,那我也不去了,免得別人說閑話。”

周宗蘭能不知道她在打什麽主意?

“哦,那也沒事,咱們光明正大請人吃飯,你一個人去還是你跟飯飯兩個人去,沒區別!”

米秀秀:“……”

哎,偷懶失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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