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秀秀
潭水像一面漆黑的鏡子,映出空中稀疏的幾顆星辰,仿若幾只閃爍的眼睛,從下方仰望夜空。
忽然,潭中心泛起一條波,朝四面八方擴散開來,掠經之處,升騰起濃白的霧氣,白霧之下,是咕咕嘟嘟吞吐的氣泡,整面潭水仿佛剎那間沸騰了。
水中央冒出一顆被水泡得發脹的腦袋,朝岸邊移過來時,脖子和身體便一節節露了出來。
他終于出來了,踏上岸,拖着斷斷續續的水漬,朝老君溝的方向走過來了......
山嶺在他面前恍若無物,他的步子邁得很大,但卻是無聲的,所以一直走到窗前,劉長秧才驟然發覺。
窗子被推開了,沈知行臉從外面斜進來一半,爛了一半的眼珠子看向榻上的劉長秧,嘴角咧開,幽幽一笑。
“元尹。”他喚出這兩個字,胳膊擡起來,明明是夠不到的,卻不知怎麽,冰涼的手指就那麽順着榻邊爬了過來,一點點,蟲子蠕動一般,攀上劉長秧的臉頰。
劉長秧想大聲叫,怎奈嗓子眼被堵上了,胸口悶得要脹開,百般努力,仍是一個字也叫不出來。
“元尹,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麽要辯白的嗎?”沈知行越過窗臺,一步一拖地走到床邊,他身後,是洗塵潭的水漬,蜿蜒跟着他,像兩條蛇的尾巴。
“元尹,景王殿下,你殺了那麽多人,還要為自己辯白什麽?”
沈知行身後,忽然多出綽綽人影,每一個,都用蒼白的眼珠子盯着他,沖他伸出如水藻一般手臂,将他從頭到腳,嚴絲合縫地纏上......
劉長秧終于叫出聲來了,渾身冒着冷汗,衣衫全部濕透,睜開眼,發現自己和夢中一樣,躺在床榻上,只是榻前,并沒有鬼影曈曈,各個要索他性命。
他長長抒出一口氣,手指蜷起摳住被衾,想多感受一點實實在在的柔軟和溫暖,可偏在這忐忑難安之時,外面傳來一聲細微的響動,不是鳥兒飛過,不是夜蟲長鳴,而是不常見的一種聲音。
劉長秧翻身坐起,扭頭看向緊閉的窗,俄後輕輕從床榻上下來,走到窗前,眼睛貼上窗縫。
院子裏坐着一個人,正借着頭頂明亮月光,對着手裏一樣東西點點戳戳。
劉長秧見到她,登時松了口氣,胸口仿佛竄過一條暖流,驅趕出濕冷寒氣。于是推開窗子,秀挺長眉挑起一點,沖那人質問道,“宋迷疊,大半夜的不睡覺,在院子裏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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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迷疊正專心致志對付手裏的東西,冷不丁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吓了一跳,手一抖,那東西便掉落在地上,慌得她忙蹲身把它撿起,使勁拍打沾上面的灰塵。
“什麽東西要你當寶貝般捧着?”劉長秧出了屋子朝宋迷疊走去,到她跟前,方才看清楚她手裏拿着一頂小帽,比拳頭大不了多少,上面繡着個貓虎不分的玩意兒。
“大半夜的做女紅,宋迷疊你想嫁人了是不是?”老毛病依舊不改,他不經人同意就把帽子拿過來,在手掌裏比了比,嗤道,“這麽小,給什麽人戴的?”
宋迷疊伸手就要奪帽子,可卻撲了個空,劉長秧把那小帽舉過頭頂,輕“啧”一聲,“不是我潑你涼水,就你這繡工,倒貼銀子我都不會要的。”
“這是給阿依肚子裏的孩子的。”
宋迷疊蹦起來去奪帽子,哪知劉長秧的胳膊卻緩緩垂下,輕易就讓她得了手。
“這帽子,是給阿依的孩子準備的?”他問。
麻煩精這次竟然手慈心軟,宋迷疊心中未免詫異,她踟蹰着點頭,手指一點點把帽子上的褶皺捋平,“過幾日阿依就要臨盆了,可因為阿榮,她沒心思給孩子做些準備,我別的也做不來,只能給孩子做一頂小帽,希望他不要受涼了。”
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他好好的,阿依的心就不會那麽涼了。”
說完這話,便又重新在那頂小帽上戳戳刺刺起來,全然沒注意到劉長秧的臉色忽然變得凝重,就像頭頂那輪清而不冷的月。
“可心裏的缺口怕是永遠也修補不好了。”他低聲自語,以為那專心針線的人沒有聽到,哪知她卻回頭,眼睛亮晶晶的,仿佛綴滿月光。
“走一步看一步吧,總不能原地打轉吧,”說完,轉過頭去,口中兀自嘟嘟囔囔,“路不都是走出來的嗎?”
劉長秧怔住,他從小就被教誨人生如棋,走一步看三步已然是短視,須得看準十步方能落腳。
可是面前這個人,卻說先邁出去再另做打算,更怪異的是,這話,讓他心中沒來由地舒爽,像仲夏清晨的第一股涼風,沁透心脾。
遂不再多言,只靜默立于一旁,看宋迷疊對着帽子點點戳戳,可在看到她差點把老虎的眼睛戳爛時,忍不住搖頭頓足,“蠢材,老虎都要被你氣活了。”
宋迷疊本來就在跟自己的蠢笨手藝置氣,聽到這話,回頭把帽子塞到劉長秧手裏,“殿下有能耐,倒是自己繡一個看看。”
說完,自知失言,連忙掩嘴。可面前的劉長秧卻沒有動怒,不僅沒動怒,反倒将她另一只手裏的帽子和針線接了過來,借着一方月光,對準醜老虎穿針引線起來。
動作雖說不上娴熟,但是比起笨手笨腳的宋迷疊,已經可以稱得上一句技藝高超。
“你......殿下怎麽會針線活的?”宋迷疊訝異不已,頭随着他的動作左右擺動,看他一針一線穿過去,抽出來,将老虎的瞎眼縫補好,還繡上了幾根威風凜凜的胡子。
“看幾次便會的事情,怎麽到你這裏,就變成了蜀道艱難?”還是不招人待見的語氣,宋迷疊卻一點也不氣,因為肉眼可見那只老虎在劉長秧手中愈發像樣起來,比她繡的那只貓虎不分的玩意兒可好多了。
劉長秧動作利索,不出半刻鐘功夫,竟然将宋迷疊忙活了幾日都沒完工的老虎繡好了。他低頭将線頭咬斷準備收工,見宋迷疊在一旁歡天喜地地拊掌,将手中小帽扔進她懷裏,口中漫不經心道了一句,“宋迷疊,你相信這世間有鬼嗎?”
話題換得太快,宋迷疊一時沒回過神來,“啊”了一聲後,才篤定地點頭,“鬼啊,我信。”
劉長秧的目光落到她的臉上,忽然冷如月華,“你見過?”
宋迷疊将目光從帽子轉到劉長秧臉上,眨巴幾下眼睛後,方一字一句道,“我聽說過,小時候,我們村頭住着一個老頭兒,有一天晚上,他出門小解,就看到不遠處的草垛後面站着一個人,戴着頂尖尖的帽子,不是布做的,倒像是紙裁的……”
劉長秧睨她一眼,目光冷得像是要殺人,“宋迷疊,本王有沒有說過,再也不想聽你那些村頭田間的故事。”
宋迷疊呼吸一滞, “下官沒想戲弄殿下,下官說的都是真的......”
劉長秧用一聲冷笑打斷她,方向再說些什麽,忽然聽到一聲痛苦呻吟,從阿依的房中傳出,接着,便是女人斷斷續續的呼救聲,“迷疊,孩子,孩子要出生了……”
阿依生下了一個女兒,取名秀秀。
女兒像爹,秀秀簡直和阿榮是一個模子裏出來的,眼睛大而圓,唇角上翹,嘟起來像花骨朵。阿依看着秀秀,一時笑一時哭,不知是高興還是難過,秀秀卻像能感受到她娘的情緒,每當阿依掉眼淚,小手就揪住阿依的指頭不放,一直到她笑了才松開。
這天,為了能讓阿依休息片刻,宋迷疊抱了秀秀出來,坐在院中曬太陽,孩子的眼睛被她做的虎頭小帽遮着,不見日光,所以睡得沉穩,圓胖指頭卻不時輕動幾下,像是要抓住什麽,可愛至極,連祁三郎這樣的糙漢看到,都忍不住想在她圓圓的臉蛋上掐幾把。
莫寒煙見他不懷好意,“啪”一聲打在祁三郎的手背上,“師兄,莫驚動了孩子。”
宋迷疊抱着秀秀朝邊上挪了挪,目光閃動,“師兄,這娃娃可愛吧。”
祁三郎長長“嗯”了一聲,“女兒最好,将來我也想生個女兒,可兒子像娘,我兒子的娘一定是傾城傾國貌......”
莫寒煙清清嗓子打斷他,“師兄,出去給肖闖送信的人已經走了多日,算起來,他這幾日也應該到了。”
祁三郎皺起眉頭,“那兩具屍體被燒得面目全非,可偏耳環卻是完好無損,我總覺得其中有蹊跷。”說完,見莫寒煙不置可否,宋迷疊晃着孩子,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自己倒覺得無趣地緊,遂也不再說話,只盯着牆上一處樹影發呆。
小院中一片寂靜,偶爾飛來幾只小鳥,也被莫寒煙趕跑,怕它們叫起來驚擾到秀秀。
而院門就是在這時被推開了,一張臉在門縫中出現,被樹影晃得斑駁,那人猛然看到院中三人,面容中添了幾許慌亂,笑了幾聲,眼睛瞟向地面。
是一位婦人,粗布衣褲,臉上挂着抹憨厚笑容,許是見過的,只不過老君溝這樣的人太多,所以三人并沒有太深的印象。
“阿依不在家嗎?我給她送來些雞蛋,月內用得着。”
祁三郎幫阿依道了謝,走過去将一籃子雞蛋接過來,那婦人轉身要出門,卻被宋迷疊叫住了,“嬸子,攢這麽多雞蛋,不容易吧。”
那婦人扭頭微笑,“我家只我一人,吃不完的。”
“您是一個人跑到老君溝來的?”
婦人站定,過了半晌,方才淡淡道,“我也有過男人,不過那人,不提也罷。”
說完,便帶上院門出去,腳步聲由近及遠,逐漸變輕,不多時,便聽不到了。
宋迷疊盯着她消失的拐角,不由愣了一愣,腦袋裏仿佛騰起一片白霧,迷障人眼,她看不清霧氣的後頭究竟是什麽。而就在她思忖之時,懷裏的秀秀忽然大哭起來,沒來由的,哭得幾乎要背過氣去,吓得她忙站起身,又是哄又是跳,希望安撫住懷中嬰孩。
“奇怪,她生下來就愛笑的,怎麽忽然哭得這般厲害了?”
宋迷疊一邊“哦哦”哄孩子,一邊沖莫寒煙求救。莫寒煙雖冷靜自持,但遇到這種事,也是無可奈何,只能跟在宋迷疊身後,同她一起“哦哦”着,卻想不出任何辦法。
而祁三郎,就更像是幫倒忙了,大馬猴似的在秀秀面前跳來跳去,惹得那孩子哭得更厲害了。
就在三人急得渾身冒汗的時候,宋迷疊忽覺手臂一輕,懷中襁褓被人抱走,扭頭看時,卻見劉長秧已将秀秀抱在胸前,一只手輕拍她的後背,另一只手伸進襁褓試了試。
“尿了,這都不知道,真是三個蠢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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