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時隔很久很久以後, 秋蟬還記得燕臨淵在夜色下望着他、遙遙落淚的畫面。
當時晚風凄冷,燕母的尖叫怒罵聲還在耳畔回蕩,燕臨淵臉上還有巴掌紅痕,那麽高那麽壯、平日裏兇巴巴、眼睛長到天上去的一個人, 在看到秋蟬的時候, 卻像是個被人打了的孩子終于見到了媽媽一樣, 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湧,肩頸不斷在聳, 燕臨淵很努力的在忍,額頭上的青筋鼓起來, 與他的臉頰一起在顫。
他不說話,也不動, 就那樣遠遠地看着秋蟬。
桀骜者落淚, 悄無聲息卻又天崩地裂,秋蟬幾乎是不自控的走過去,高舉起手, 手足無措的走到燕臨淵面前,他想替燕臨淵擦掉眼淚,但是他才一擡手,燕臨淵就一把将他抱在了懷裏。
那力道之大,像是要把他揉進骨血裏一般。
燕臨淵低下頭,把臉埋在他的頭發裏, 眼淚順着他的發絲滑落到他的脖頸間,灼熱顫抖的呼吸噴在秋蟬的發間,秋蟬的目光都被燕臨淵的鎖骨擋住, 他什麽都看不見, 只能聽見燕臨淵的心跳聲。
秋蟬用力的回抱住燕臨淵, 心裏微微有一點點抽痛。
他有些無法形容那一瞬間對燕臨淵的感覺,憐惜、難過、胸口發悶,還有些酸酸的,所有情緒來的特別突然,讓他說不出話,只能更用力的抱燕臨淵,順便把燕臨淵往角落裏拖。
他畢竟還是燕臨淵的嫂嫂,如果讓別人看到他跟燕臨淵摟摟抱抱的不好,而且他們還是在燕家裏。
燕臨淵順從的被他拖到了花園長椅的背後,他們倆在長椅後面坐下,背靠着堅硬的木質長椅,蜷縮膝蓋坐在石子鋪好的地面上,正面對着花海,頭頂撒着月光,擠擠挨挨的坐下,手臂與腿都緊緊地貼着。
那時月色很美,夜晚寂靜,秋蟬與燕臨淵像是找到了一個無人發現的角落,互相依偎取暖,他們之間有淺淺的月色在流淌,薄紗一樣在他們身上繞了一層又一層,像是某種看不見的羁絆。
直到某一刻,燕臨淵開口了。
“她是我媽媽。”燕臨淵的目光沒有看秋蟬,只是看着花園裏那些豔麗的花,面無表情的說:“她十八歲就跟了燕縱橫,今年四十。”
秋蟬的腦內不合時宜的算了一下,燕老爺子今年七十,燕母四十,倆人差三十歲,燕母十八歲相識燕縱橫時,燕縱橫已經四十八了。
好家夥,老當益壯!
“她是燕縱橫禍害過的無數女人中的一個,燕縱橫濫情又深情,他對每一個女人都那樣好,卻又很快就會厭倦抽身,只留下那些女人苦等苦守,像是瘋子一樣為他做盡無數丢臉的事情,還妄想他會回到自己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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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媽是他娶了的第三個女人。”燕臨淵随手從花叢裏撈出來一朵花,折下來,用手指用力的碾脆弱的花瓣,兇狠的擠出汁水來,聲線卻越發平靜:“因為我媽媽生下了我,一個兒子。”
“燕家一共三個孩子,包括我在內,都是由三個不同的女人生下來的,我媽媽以為,她會是燕縱橫的最後一個女人,畢竟燕縱橫今年都七十了。”
燕臨淵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譏諷的笑:“但是,燕縱橫還是要和她提離婚,理由更可笑,因為燕縱橫遇到了一個長得很像是他初戀的女人,今年才二十歲,比我還大一歲,燕縱橫砸了千萬進去,讓人家跟了他。”
秋蟬的小腦袋瓜卡了一下,腦袋裏閃過了一個念頭。
果然是老當益壯。
他恍惚間明白燕臨淵燕聽山燕清竹之間的關系為什麽看起來那麽古怪了,雖然都姓燕,但是彼此都跟對方隔着很遠似的——三個女人生下來的孩子,能親切到哪兒去?
那天晚上燕臨淵說了很多的話,秋蟬都不記得他說什麽了,他只記得燕臨淵側過頭來,身後是一片花海,頭頂是碧月當空,燕臨淵眼眶通紅,問他:“秋蟬,你不會離開我的,對嗎?”
那時的燕臨淵比他手中的花都脆弱,仿佛只要秋蟬搖一搖頭,燕臨淵就會被扯的支離破碎,碾入塵土,再也站不起來。
秋蟬的指尖滲透出熱汗,突然陷入到了一個窘迫又不安的境地,理智告訴他,他現在只把燕臨淵當成一個大方的老板,可心口卻莫名的沉甸甸的壓着什麽東西,讓他無法開口傷害燕臨淵。
但燕臨淵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下一秒,燕臨淵緊緊地抱住了秋蟬。
“謝謝你陪我。”燕臨淵說。
我知道自己糟糕混亂,是從爛泥潭裏長出來的硬木頭,表面光鮮亮麗金粉敷面,背地裏卻滿是混亂泥濘與不堪,所以我謝謝你愛我,那樣堅定不移的愛我。
秋蟬被燕臨淵抱住的一瞬間,胸口處的酸澀驟然放大,他拍着燕臨淵的後背,想,算、算啦,就當是可憐一下燕臨淵吧。
就當是拿錢辦事好啦,畢竟燕臨淵給了他五百二十萬呢,明星進組演戲也就是這個價格了叭!
——
當天晚上,燕臨淵和秋蟬在外面坐了半個晚上,秋蟬通過爬水管又爬回了二樓,燕臨淵則是自己走回了房間。
第二天一大早,秋蟬起來時,燕聽山與燕清竹早都已經走了,只剩下秋蟬與燕臨淵,燕臨淵也沒拜別燕老爺子的意思,直接帶着秋蟬離開了。
期間,秋蟬還接到了秋葉的短信。
“加快動作。”
秋蟬看到秋葉的信息就覺得心口煩悶,昨天他根本就沒來得及抓到燕聽山說這些,而且他總有一種燕聽山一定會拒絕他的感覺。
他這一煩就煩了一路,等車到了學校裏才好些。
和燕臨淵分開、他到學校練舞室的時候,正好是早上八點鐘,因為燕家老宅距離學校太遠,所以他來的比平時晚了些,等他到特批給他單獨特訓的訓練室的時候,老師早都到了,正在和一個男生說話。
秋蟬一開門,男生和老師同時回過頭來。
那是個白白瘦瘦單眼皮薄嘴唇,一笑起來有兩個小酒窩的男生,個頭不矮,比秋蟬高上半頭,大概有一米八三,見到了秋蟬,他主動和秋蟬打招呼:“秋蟬學長好,我是陳相見。”
秋蟬見過他獲獎的片段,驕傲的像是白孔雀,拿到獎杯時連一點得意、笑容都看不見,沒想到私下裏居然如此——親切?
“陳、陳同學你好。”一句「學弟」卡在喉嚨裏,秋蟬實在是沒好意思喊出來,人家可比他厲害多了。
老師則是拍了拍手,給他們倆互相介紹了一下,就讓他們直接跳個舞來找找感覺。
他們倆到時候參加比賽時要跳的舞已經選出來了,分別是【星光變奏曲】、【大提籃曲】、【月光山曲】,這三個曲子分別對應初賽、複賽、決賽,難度層層疊加,他們倆第一次跳的就是星光變奏曲,陳相見個頭高些,跳男步,秋蟬跳女步。
這是秋蟬第一次跟業內有知名度的舞者做搭檔,跟陳相見跳之前,秋蟬還暗戳戳的想比一比,覺得自己練舞多年應該也沒差到哪裏去,但是他跟陳相見一對上手,才發現差太多了。
雖然是一樣的舞步,一樣的節奏,但陳相見跳出來的舞比他更有力,比他更靈活,每一個動作都比他美上三分,如果說整場舞下來,秋蟬能得到六分的話,陳相見就是十分。
他的舞步是完美的!
曲子結束的時候,秋蟬第一次體會到什麽叫挫敗,他勉強對着陳相見笑了笑,說:“你跳的真好,陳同學。”
幸好剛才沒叫人家學弟,秋蟬想。
“秋學長也很好。”陳相見額頭上帶着一點汗珠,他一笑起來,身上就透着一股子讨人喜歡的勁兒,他的手在半空中無意識的劃過,一臉真誠的誇贊道:“秋學長的腰很軟。”
秋蟬詫異的看向他,這話好像有點越界,但陳相見的表情太過于真誠,讓秋蟬覺得自己好像有點小題大做。
陳相見又補了一句:“很适合托舉。”
秋蟬心想,噢,連起來讀就沒問題了,顯然還是我想太多,陳相見顯然是專業的舞者,并不會開舞伴身體上的玩笑。
當日一整個上午,秋蟬都在與陳相見特訓,老師負責為他們倆提供意見,或者說,單獨為秋蟬一個人提供意見。
陳相見的水平完美到無可挑剔。
秋蟬和陳相見一直跳到中午放學,老師早都走了,他們倆自然就結伴一起往外面走,商量着中午去吃什麽。
在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們都會是彼此的舞伴,在臺下共同生活,在臺上彼此成就,他們需要對對方有足夠的了解和耐心。
陳相見對學校不了解,所以秋蟬給他推薦了學校食堂的一家輕食沙拉。
“都是菜葉子,但是量大管飽,還有被煮熟了但是沒放各種調料的肉,勉強能吃。”秋蟬說:“老師要求我們參加比賽前一個月,都這麽吃。”
陳相見還沒來得及說話,遠處突然跑過來一個人。
不應該說是跑過來,而是對方在那裏等了很久,但是秋蟬根本沒在意,等秋蟬走過來了,對方突然暴起,撞進了秋蟬的視線範圍內,兩只手兇狠的抓上了秋蟬的胸口。
秋蟬壓根都沒躲開,猝不及防的對上了一張哭到漲紅的臉。
“秋蟬!是你讓燕聽山和我斷了的對不對?憑什麽,他明明愛的是我!你不過是個仗着家産才能與他聯姻的賤人,他根本不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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