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寒夜微涼有你陪
牡丹園小門外,韓王穿了一身瓦藍色庶民布衣,頭戴軟腳幞頭,手拿一把白紙扇,只帶了一個貼身仆人在身邊,靜靜的再次等着裏頭回話。
幸虧帶了那一盆罕見的牡丹在手邊,否則只怕連這個門都進不去了。
韓王仰首望天,滿面無奈,只願遺珠不要恨他,他也是沒有辦法了。母妃一定要他把房奉珠娶到手,才能接受遺珠,不然就不管裴飛燕那件事情,相比豔色無雙的房奉珠,他就更不想娶一個肥婆了,若注定他和遺珠不能相守,那他到寧願娶一個花瓶在家裏,看着也舒服些。
怨只怨天意弄人,有情人不能成眷屬,偏偏要塞了別人在兩人之間。奈何,奈何呀!
一時又埋怨遺珠的生母,身份怎不高一些呢,出自小戶人家也好啊,至少也是一個良人的身份,可她倒好,初初還是依附于國公府的雇傭奴婢,雖不是家奴,可她是一個賤民的身份無疑了。
韓王忙搖搖頭,畢竟是遺珠的生母,不可這般想,要往好處想,虧了她不是家奴,不然,即使她生下遺珠,遺珠也是随了她的籍,是個賤民的。如此想來,房公還是仁愛寬厚的,至少沒有讓自己的骨血從了賤籍。
如今這般,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至少遺珠還是個主子的身份,縱然低了些許,但若他堅持,他們還是有可能的。
“請進。”司阍的小僮又再次打開門,這一次态度甚好。
韓王點點頭,嘆氣,心想,他如今竟落得不如一盆花有面子了。看來,他也不需要在隐瞞什麽,遺珠傳出來的消息是真的。
繡樓裏,布置精巧雅致的大堂,奉珠同白叔皆癡迷的盯着這盆花,似怎樣看都看不夠似的,便聽奉珠道:“我從來沒見過這個顏色的牡丹,竟然覺得它有別樣的美麗。”
白叔認同的猛點頭。
阿奴看不懂,扯扯錦畫袖子道:“這盆還不如外面園子裏的那些好看,錦畫姐姐,這黑乎乎的小花到底好看在哪裏?”
錦畫捂着嘴笑,便和阿奴道:“大抵娘子和白叔看着這盆花和咱們看的這盆花,它不是一盆花,咱們看它,它就是黑乎乎一團,娘子看它,它就是五彩缤紛,璀璨耀眼的。”
奉珠可是聽見了,便道:“為伊消得人憔悴,為它茶不思飯不想,這還是輕的,你們懂什麽,癡迷于一物,只我和白叔這般還是不愛它們的。古往今來,多少人為一物如癡如狂如醉的,都到了抛棄妻子的地步,當然那是不可取的。你瞧那些古董,皆是死物,還不是有很多人争着搶着收藏,有些人甚至還會為了這麽個死物而丢掉生命。如我和白叔,我們這才是最事宜的喜愛,不過是多看了它兩眼罷了,你們吶怎麽會懂。可見你們不是我的知己,只有白叔才是,是不是白叔。”
“大娘子說的對。”白叔愛憐的撫摸着花葉,猛點頭道。
“可奴婢瞧着,若今日白叔有妻兒,白叔定是能幹出抛棄妻子的事情的。”綠琴見白叔那癡迷不拔的樣兒便如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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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叔見了這花,真真一副失了心神的模樣,并沒聽見綠琴說了什麽。
韓王是太上皇第十一子,自稱十一郎也是常理,聽到這兒,李姬陽如何還能睡得安穩。
又聽下人回報說韓王到了,他便下得床來,繞過屏風,在大紅柱子後面帳幔裏藏了,靜靜聽外間人說話。
“請王爺安。”奉珠欠身行禮,擡眸冷睨韓王,便開門見山道:“不知韓王大駕光臨,有何指教?此次來,是來施展美男計的,還是偷龍轉鳳之計,暗度陳倉之計?到了如今,我到很是期待,你們還有什麽計謀可用,我總是佩服你們智謀無雙,狼狽為奸的,哦不,真是失禮了,是珠聯璧合。”
韓王一時尴尬的立在那裏,又羞又惱,呵斥道:“放肆!”
“王爺來我這裏如果僅僅是為了說這個,那麽,還請回,我放肆還是輕狂,我總沒自己送上門去讓別人羞辱。”奉珠冷嘲一笑:
“風水輪流轉,你今日是來讓我羞辱回去的?若是,那便放下你王爺的架子,總歸算計陷害別人的不是我。若然你是用了王爺的身份來我的園子,我自排開宴席請你吃一頓,吃完王爺請好走,我們禮數周到,兩相無礙。若還是帶了別樣心腸,那便早早的說了,我生性愚鈍,你若拐彎抹角的,我聽不懂可就白費了王爺的口舌。”
韓王所經之人,算上遺珠在內,哪個不是言語婉轉好生哄着他,如今到了奉珠這裏,說話直來直去,犀利如針,讓他一張面皮紫漲難看。
放不下身份,他轉身便想走,又想到今日早朝畢,入宮見母妃時的情境,揣度着,竟然那樣沒有餘地。
娶,他定然娶了她!就她如今這般伶牙俐齒,就該娶了回去好生教訓!
背對着奉珠,韓王臉色如風雲變幻,待他轉過身來時,臉上便沒了氣惱,反而略略含着僵硬的笑容,放低身份朝着奉珠作揖道:“珠娘你誤會了,我來是為道歉,還請遣退左右,你我私事不好為外人道。”
奉珠聞言,柳眉都要豎起來,道:“王爺自重,珠娘豈是你喊得。”
韓王咬牙忍了,便好言好語道:“是寡人莽撞了。房娘子還請你屏退左右,你我二人私話。”
“私個屁!”奉珠脫口而出。引得幾個丫頭皆目瞪口呆的看着奉珠。
“呃……”韓王詫異,爾後嫌惡其粗俗。
李姬陽莞爾一笑。心中甚是暢快,這才是我的好奉珠,他如是想。
“我的意思是,王爺你忒的輕狂,你我二人,瓜田李下,還是坦坦蕩蕩的好。莫再說一些惹人生氣着惱的話,不然,更難聽的話我也說得,只恐污了韓王你這高山流水般雅致潔淨如白蓮花樣兒的人物,我可消受不起。”
韓王使勁壓下火氣,便道:“我們好生說話,你莫氣,以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你我遺珠三人的這樁恩怨便就此了了吧,你看,你也讓遺珠受了罰,還讓她沒了孩子……”
聽得韓王竟然将遺珠落胎的事情歸罪到她的頭上,奉珠氣極反笑,都沒有力氣怒喝,反而別樣平靜,渾身別扭的道:“王爺容我問一句,聽聞你也是自小聰敏,飽讀詩書的人,怎麽我現在覺得,你比一個市井無賴還要拎不清,她自己要落胎幹我甚事!你那話說的,我想拿了棍子打你出去!”
韓王張口便想反駁,卻不想把事情越弄越糟,他是來求和的,不是來結仇的。如此這般閉目提醒了自己半響兒,他便開口扯開話題,往奉珠喜歡的花兒上提,便道:“寡人奉上的這花如何,房娘子可還喜愛?”
“嗯。還行吧,花朵太小了。”奉珠也不想把一個王爺得罪狠了。又不想理他,就敷衍慢待。
韓王卻不自知,聽着奉珠口氣溫和下來,他臉上便有了笑模樣,又問道:“房娘子平日很愛這些花兒啊。”
“嗯。”
“房娘子寡人給你講些朝堂上的趣事如何?”
“嗯。”
“房娘子你最愛吃什麽,寡人明日派人送過來。”
“不必。”奉珠不耐煩道。
“那麽,房娘子,明日寡人約你游玩曲江可好?”
“不好,我沒空。”
“後日也可。”
“後日我也沒空。”
“那麽……”
“我每天都很忙。”
韓王耐心告罄,拍案而起!指着奉珠道:“你!”
“王爺有何指教?”奉珠慢悠悠擡頭看向一臉怒氣的韓王。
韓王見奉珠一臉幸災樂禍的樣兒,他頓時洩了氣,垂頭喪氣,服軟道:“你我二人,論身份,論樣貌也算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如今我也想明白了,我同遺珠是不可能的,奉珠,寡人如今是真心實意的想求娶你,你放心就是,不會再有之前的事情發生。”
奉珠氣得渾身直哆嗦,滿目冷光,道:“依着你的意思,你如今回頭來求娶我,我是不是該放煙火慶祝一下?”
“這就不需要了吧。”韓王客氣道。
“在你眼裏我就是一個自甘下賤的人!”
李姬陽四處打量找趁手的工具,見屏風後的桌上有盤綠豆糕,便掰了一小塊下來捏成團當暗器射出去,打得就是韓王一張嘴!
“哎呦!”韓王一下捂住自己的嘴,驚異道:“誰!”
韓王卻仍是不信,暫且不去管奉珠的不敬,他明明覺出有東西打了他,當下便起身往奉珠內室裏去。
奉珠伸手擋住韓王去路,當即便道:“你不去聖上面前告我的狀到還好,你若不識相,我便也去告你一狀,就說你跑到我閨房來意圖輕薄于我!”
韓王心念陡轉,便厭惡的看着奉珠,指着內室道:“定是你在裏面藏了人。似你這等不守婦道的女人,寡人不屑!哼。”
說罷便甩袖而去。
“可算是走了。去,把他坐過的椅子,摸過的茶杯全給我扔了。”
“是。”錦畫忙領命去了。
奉珠轉身往內室去,拐進屏風就見他正安安靜靜躺在床上睡覺,奉珠便高興的推推他道:“你可算做了一件好事。知道我不喜他,便出手教訓他。早知道你還有這等本事,我就給你準備一盒子銀針了。對了,你用什麽打得他,會不會被他拿到把柄去。”
李姬陽睜開眼,嘴角眉梢都似流淌過一江春水,指指桌上那塊缺了一角的綠豆糕。
奉珠越發佩服他,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的模樣,拉着他的手不讓他睡覺,又感興趣的問:“你哪裏學來的,拜了誰為師父,我還能學嗎,好生厲害。”
“學這勞什子做什麽。更何況你也不用學。這要乖一點,聽話一點,我保你一世無虞。”他淡笑道。
“找些白棉布來把這一團紗換了,看着便不舒服。”趁着她心情好,他趕忙要求道。
“這是自然的,你不說也是要給你換藥的。不知傷口好了沒有。”奉珠起身吩咐綠琴去了,自己瞅瞅那些帶血的紗,一層層的往下解開。
“先別忙着說大話,還是先把你自己這條小命保住了才阿彌陀佛呢。”
一時無話,過了一會兒綠琴拿來白棉布并金瘡藥,自覺的退出去。
內室靜悄悄的,沒有人說話,只有兩人的呼吸聲清晰可聞。
染了血的紗滲進傷口裏,過了一夜竟是和皮肉黏在一起了,奉珠膽子倒是不小的,拿了刀便一點點的割開,整個腰腹都露了出來。
他的皮膚是古銅色的,無意間碰了他的肉,是硬硬的,結識的,和她的一點也不一樣,和韓王的更不一樣,那遙遠的記憶猶存,韓王的腰間肉是軟的,皮膚是白皙的,大抵是養尊處優出來的。
“想碰一碰?”李姬陽一肚子的壞水。見奉珠好奇的看着他的腰腹,便提議道。
“可以嗎?會不會太失禮?”奉珠還小心翼翼的詢問主人家的意願。
李姬陽一本正經的點點頭,大方道:“碰吧,允許你戳一戳,不要碰到傷口。”
“那你不許告訴別人。”奉珠要求道。
“這個自然。我值得你信任。”他臉色越發正經,好像他們談論的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這個顏色不是很難看。”奉珠道,并且伸出指腹在上面輕輕摩挲,形容道:“滑滑的硬硬的……像……”
“像什麽?”她的指腹溫熱又宣軟,摸在上面麻麻的癢癢的,好生折磨人。
“像……豬皮!”奉珠撲哧一聲笑了。
李姬陽臉色黑了,一把握住奉珠的指尖,危險道:“豬皮?長了毛的?”
奉珠趕忙搖頭,趴在床上笑得直不起腰來。
李姬陽也遂即笑了,握着奉珠的手,躺在床上看着寶帳頂,心裏也是別樣暢快。
看來,在此養傷是最好不過的決定。
空氣裏淡淡飄散着一種難言的暧昧。
“往後沒有我在,你不要見他。”李姬陽見她臉色微紅,認認真真給他包紮傷口的模樣,真有點賢惠貞淑的意思在裏面,很是滿意。
“本就不想見他的,是他上趕着來。你看着吧,他還會來的。”奉珠肯定道。
李姬陽怔了一下,看着奉珠一雙低垂的鳳眸,眸中慧光閃動,便莞爾了然,握着她的手要求道:“陪我睡一會兒。”
是夜,烏雲遮月,群星掩芒,曉風微微,蟬鳴啾啾。
牡丹園內院一架牆頭上坐了一個一身黑衣同夜色融為一體的人,若非他頭上戴着幂籬,幂籬上的布飄悠悠如鬼影,就他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的樣兒,被旁人看到定會以為是鬼。
“終于爬上來了。”一會兒,從牆外面又鑽出一顆腦袋來。
“臭小子,你倒是拉我一把啊。”
“……”
“算你狠,安慶我告訴你,你總有求我的一天。”寶慶四蹄并用,終于像一只烏龜一樣整個人橫着趴在牆頭上,直喘粗氣。
“……”
寶慶早受夠了安慶這德性。
自己咕哝道:“主子這傷打算養到什麽時候?安慶你猜猜。”
徹夜無聊,寶慶又勾搭安慶和他聊天。
“……”
“我就知道。”寶慶躺在牆頭上,又道:“大晚上的也帶幂籬,安慶你絕對是頭一份。其實吧,你長的也就那樣,何必不讓人看呢。”
“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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