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孔子曰食色性也
回到牡丹園沒看到那個人,奉珠覺得沒了玩樂的心情便打包東西當天回了國公府。
雪球和小獅子是放在箱籠裏偷偷帶回府裏去的,畢竟這兩只小狗很難得,若是阿娘問起來不好交待。
牡丹宴需要用的菜肴、酒品、碗碟等物品不需要奉珠操心,她只幫着想想需要宴請什麽人,寫一寫請柬便可。
一晃三天過去,這三天奉珠倒是不無聊,沒事就和寧淑拌嘴,仗着寧淑說話不利索,可着勁的逗弄她,每每都把寧淑氣得哇哇大哭,被盧氏趕出主院才罷休。
她倒覺得好玩,樂此不疲。她也不想想,自己多大了,寧淑才多大,真是以大欺小,一點都不覺愧疚的。
三天裏也沒見到宋大家,估計是她自己家裏有事,就暫且把奉珠放過了。
宴會安排在明日未食,今日府中就張紅挂彩一切準備妥當了。
想着這個時候阿爹該回來了,奉珠便端了一碗參湯想給正在書房辦公的房公送過去。
誰知到了書房門口卻被郝叔攔下了,便聽郝叔笑着道:“大娘子,老爺正在會客,請晚些再過來吧。”
“什麽客人這般重要,往常我來也是準許我進的。”奉珠有些好奇的問道。
郝叔呵呵笑着并不說話。
“那好吧。那這湯就給郝叔你喝吧,不給阿爹喝了。”奉珠便咕哝一聲,讓綠琴把托盤送給郝叔。
“好好伺候大娘子。”郝叔接了參湯如是囑咐綠琴道。
“我知道啦爹。從小到大你都說了多少次了。”綠琴朝着她爹撒嬌道。
“可不是。郝叔總是這般小心。”奉珠團扇半遮面,取笑綠琴道。
主仆兩個這便要走的,卻被書房裏伺候的小僮叫住了,朝着奉珠作揖,笑道:“大娘子,老爺請你進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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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有客人?我進去到不好了,我等會兒再來吧。”
“客人已經走了,老爺這才請了大娘子進去的。”小僮伶俐回道。
“珠兒,你來,咱們父女倆好生說說話。”這時房公站在書房門口招手讓奉珠過去。
奉珠不解,便嬌俏道:“阿爹呀,你這般的請我,到讓兒不敢進了,可是要教訓我?”
“無緣無故的我教訓你做什麽。你給阿爹送來的小桔子可真是好,甘甜可口,阿爹帶給幾個同僚吃,都誇你孝順呢。”房公領着奉珠進了書房,便讓人關了門,屋裏只有父女倆,看樣子是要說些悄悄話的。
“是吧。我吃第一個的時候就覺得阿爹你肯定也喜歡。我和阿爹的口味是一樣的。”奉珠得意道。
“陪爹下盤棋?”房公讓奉珠脫鞋上塌跽(ji)坐在小桌另一邊。
奉珠見了這擺設,便有些感嘆,“好久都不曾和阿爹下棋了,好生懷念小時候,阿爹手把手的教兒,不厭其煩。”
房公捋着胡須呵呵笑。
“老規矩,阿爹的黑子,珠兒你的白子。咱們父女倆不需要猜棋,阿爹還是讓你三子,如何?”
“甚好。”奉珠歪頭想了想。便利落的擺下三子。
房公湊頭看了看便笑道:“有長進了。”
“當然。我在長大,棋力也在長。正如阿爹說過的,人生如棋,該怎樣走,執棋者說了算。永遠都不能成為別人的棋子,一旦落入棋盤成為了一顆棋子,生死便由不得自己了。”奉珠知道房公要和她說些什麽,便如此道。她這般說,正是有感而發。
“我還以為你忘了。”房公搖搖頭,落下一子。父女倆就此開始對殺起來。
“曾經忘了,吃過一次苦頭,便又想起來了。情字害人,風月蒙心,是兒自己的執念罷了。如今,煙消雲散,雨後天晴。謝謝阿爹從小的教導。”奉珠感念道。
“是否看清了呢?”
“看清了,往後便守住自己的心,再不付出。”
房公不贊同,“你這如何算看得清,仍是看不清的。心怎是守的住的。若心是能守得住的,遺珠就不會出生了。阿爹不怕你笑話,也不怕你怨恨,對遺珠她娘,阿爹是愧疚的。酒後忘情,孽緣延續,到現在不可挽回。珠兒,不要恨爹,遺珠已經受到懲罰了,相信爹,她受到的懲罰比你看到的還要深。”
奉珠不說話,一時之間,書房門只能聽到輕輕落子的聲響。
“她和我到底流着相同的血。”奉珠艱難道,握緊了手,便問道:“阿爹,我能為尚且沒有發生的事情去恨一個人嗎?”
房公被奉珠問住了,縱然他生性聰敏,這會兒面對女兒的這個問題卻不得不深思。
“你的意思是,她還有後手,只不過被你識破便沒有發生,如此,還要不要恨她?”
“阿爹,我該這樣問。我能為曾經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去恨現在的這個遺珠嗎,這個遺珠和曾經的遺珠是一個人嗎?”
“這兒……”房公被奉珠問的啞口無言,有些聽不懂奉珠的意思。
“阿爹,對現在的遺珠,我什麽都沒有做。因為她還沒有傷害到我的根本,若是哪一天,她想傷害我或者我在乎的人,我不管她是誰,我便不會在放過她了,阿爹,這樣可行?”
房公嘆息一聲,點點頭。
自苦道:“我只一個庶女就這般難以取舍,我真弄不明白杜公是怎麽處理這些事情的。他家可是有很多個的,不僅有庶女還有庶子呢。”
“咱們家也就是少,能饒恕便饒恕了,若是多了就不稀奇了,到時,該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砍瓜切菜一樣容易。阿爹覺得呢?”
“虱子多了不怕咬,呵呵。”房公自我解嘲道。
少頃,便幽幽道:“人之所以區別于草木牲畜,不過一個情字。對自己的骨肉,如何能趕盡殺絕,否則,與畜生何異。珠兒,你自小得我親自教養,心性最是豁達通透,你又生于鐘鳴鼎食,家裏我和你阿娘事事依着你,外頭,又受到衆多官眷千金的追捧,沒受過什麽白眼和困苦,遺珠就……她生母是個奴婢,這是不争的事實。只這一點,無論她如何都比不過你。珠兒你放心,阿爹最疼你。相信阿爹,不管阿爹做什麽,都會讓你繼續幸福下去。”
“我知道,有這樣的阿爹和阿娘,總不會讓兒吃虧的。以前或許還有怨言,而今卻沒有了。兒相信阿爹和阿娘。所以,從不自作聰明。是不是,阿爹?”奉珠朝房公眨眨眼,俏皮道。
房公越發憐惜心疼這個閨女,便掏心掏肺道:“就是這個道理。咱們父女骨肉的,有什麽好互相猜忌的,有什麽是不可以商議的。如此甚好,甚好。啊,那日弘文館待诏,聖上賜給阿爹兩塊雞舌香,阿爹沒舍得用,放在匣子裏裝着,一會兒你走的時候,我讓人給你帶着。這東西含在嘴裏,噴出的氣都是香的,阿爹一個老頭子了,弄那麽香幹什麽,還是給我閨女留着,讓我閨女走到哪兒都是一路飄香,好不好?”
“嗯嗯。阿爹不準香,這般都要招蜂引蝶惹阿娘生氣,若是香了,還不知怎般呢。還是都給我的好。”奉珠棋也不下了,追着房公要香。
房公笑呵呵的像個老傻瓜,起身在寶貝旮旯裏搬出來一個漂亮的寶石匣子,一眼奉珠便稀罕上了,更別說打開匣子,便是一世清香。
自是都被奉珠剝削走了,這個不提。
聽到府中的動靜,被勒令在自己院子裏反省的遺珠也有了動靜。
這夜,母女倆,一個因為身上傷趴在床上,一個坐在床尾,相對無言,氣氛一度冷凝沉悶。
江氏自卑是個奴婢,對這個女兒一不能教訓,二不能勸勉,唯有心中默默滴血流淚。
遺珠不願意見到這個生母,見到她就會想起自己卑微的身份。可是那個惡毒的嫡母卻偏偏把傷了的江氏安排在她的院子裏養傷,她不是故意惡心她又是如何!
“二娘子,我還是去下人房裏睡吧。”江氏見遺珠臉色難看,便自覺道。
遺珠冷笑一聲,嘲諷道:“你是想讓阿爹厭棄我嗎?你是生我的人,我如何能讓你睡下人房。不孝女的罪名我可不敢擔。你好好趴着吧,好好養傷,養好了身體才有點用。”
遺珠低頭打量她這個生母半響,觀她眼神帶着天然的妩媚,高鼻櫻唇,也是個美人,奈何自己怎長成了這般模樣,比之房奉珠何止欠了一個等次,若兩人站在一起,一個是傾國名花,一個是清粥小菜,越想越覺心煩。
她猛地站起來,走到梳妝臺前坐了,對着鏡子看了半響,便喃喃道:“只有這一雙眼睛是我最滿意的。”
江氏聽了心中開心,便順口接了一句:“你随我。”
遺珠斜睨了江氏一眼,江氏讪讪的閉上嘴。
稍後又道:“只眼睛像你有什麽用。”
“娘,除了那個不成器的表哥,你娘家還有其他人嗎?”
也不知遺珠想什麽,聽着她問,江氏便老實回答道:“奴婢不知。除了一個大哥,其他人都分散了。當年也是因為家鄉大旱,這才跟着家裏人背井離鄉出來的,一路上走着走着就只剩下我和我大哥了,到了後來我就被大哥賣身到了國公府當繡娘,從此就沒離開過。”
“誰讓你說這個。”遺珠不耐煩的打斷她。“算了,我想也沒有的。窮的叮當響,能有什麽好親戚。你還有幾年賣身契到期?”
“半年。”江氏答道。
遺珠這才稍稍滿意,對着鏡子裏的自己微微一笑,就坐到床上,拉着江氏的手,溫柔道:“娘,你喜歡我阿爹嗎?”
“這、這……你小孩子家家的,問這個幹什麽。”江氏支支吾吾,臉蛋微紅,扭過頭去并沒有直接回答。
已經識情的遺珠卻看了出來,心中有譜便道:“娘,若說這個盧氏也是有點良心,自從你生了我就沒讓你幹過一點奴婢該幹的活兒,我瞅着,娘你皮膚白皙,面貌妍麗,身段窈窕,比盧氏年輕不少,你就沒想過重獲阿爹的寵愛嗎?”
“阿郎是什麽身份,我又是什麽身份,二娘子你莫說了。”江氏咬着唇,眼眶泛紅,默默将眼淚擦到枕頭上。
“如何不說。娘你到底已經是阿爹的人了,為什麽不能回到阿爹的身邊去。我看阿爹也是舍不得你的,那天阿爹雖是讓郝總管打了你,可我看阿爹眼睛裏也是心疼你的,娘,就算是為了女兒的幸福着想,娘也該拿出一二手段來,最好是能生下一兒半女來。”
江氏緊緊把床單攥在手裏,默不作聲。
遺珠拿帕子擦了擦眼角,過了一會兒便哽咽道:“娘,我也不瞞你,我和王爺是海誓山盟過的,這輩子無論如何都是要在一起的。兒不忍心王爺一個人在外面奔波想法子,自己也想出一點力氣,若是娘你能固寵,身份上能上一層,兒也有個盼頭,否則,兒就只好一死了之。”
遺珠說的決絕,江氏聽得動容,她轉過頭來,握住遺珠的手,道:“你是我女兒。是我女兒……”
風輕雲淡,繁花似錦,又是一日好風光。
宴會就安排在國公府的大花園中,花園中有一長排的回廊曲庑,正合适安放桌椅,擺放果品,這還是奉珠出的點子,既然是賞花宴,便不需要一本正經的老套吃吃喝喝,三三兩兩夫人娘子攜手在花園中游覽這才是正經。
今日這宴會的主角是花兒不是。
房公和房遺直這日下了朝便一起坐車往家裏趕。
坐在車上,房公和大兒子說起今日早朝上的事,道:“你身為侍禦史,在這個位置上,聖上是什麽意思你該明白。定要謹慎。監察百官,這是個得罪人的活兒。”
遺直是個古板嚴謹的性子,他便拱手回道:“是的,爹。兒子想問問爹,如何接待這次的吐蕃王才不失禮?讓兒子也好有個準備。”
房公捋須笑了笑,拍拍遺直的肩膀道:“有鴻胪寺卿呢,你只需要大略知道個章程便可,多學多看。”
遺直點點頭,心裏這才安穩了。
“這次宴會,聽說你娘要給你納兩個偏房,對此,你有什麽想法?”房公捋須問道。
“啊?”這般大咧咧的被問納妾的想法,遺直稍稍紅了一下臉,便道:“但憑娘做主。”
“納偏房可以由得你娘給你做主,後院的事還得由你娘給你做主?”房公不悅道。
“這個、這個有當家主母處理,這般小事,兒子如何有想法?”遺直張口結舌。自他成婚已有五年,爹還從沒過問過他房裏事呢,今兒這是如何想起來的?
“你那妻子你不知是個什麽德性?她能當好主母?!”房公怎削這個古板的大兒子一頓,怎得自己英明一世,就生了這麽一個榆木疙瘩。
“杜氏的确有不好,可也是爹你做主給娶的呀。”在遺直看來,兒女婚事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給他娶什麽樣兒的便是什麽樣兒的,如何能置喙父母過錯呢?
可聽在房公耳朵裏卻是這個兒子對自己老婆早有不滿了,更是對他這個當爹的不滿了,便愧疚道:“阿直啊,是爹一時糊塗。你放心,爹會和杜公商量這事的。”
“啊?”遺直有點轉不過彎來,茫然的看着他爹。
“對了,阿直你心裏有喜歡的嗎?”
遺直立馬搖頭,誠惶誠恐道:“定沒有私相授受,沒有外室的。”
房公氣的使勁拍了這個一根筋的大兒子一下,真怪不得聖上讓他做侍禦史,這般直的性子,讓他包庇受賄他都不會。
“那個,若是漂亮點的,兒子也沒什麽意見。”遺直正襟危坐,半響,如是道。
“咳咳。”房公一下被口水嗆到了。仔仔細細大量了自己這個大兒子半響,納悶道:“我說你是真傻還是假傻。”
遺直這回可不滿了,便蹙起濃眉道:“爹,孔子曰:食色,性也,……”
房公一巴掌拍在遺直腦門上道:“你老爹我的話不見你記得清楚,倒是把一個老古董的話記這樣清楚作甚!以後不準看這個老貨的書。”
“可是,爹……”遺直還想反駁。
“沒有可是。”房公斷然拒絕聽。掉書袋,他還真不是這個兒子的對手。
“你腹中詩書倒是真不少,奈何生搬硬套,一點都不靈活。行了,行了,你守成便可,我也不指望你能如何光宗耀祖。”
“兒子讓您失望了。”遺直低下頭,羞愧滿面。
房公哼哼幾聲,嘆息一聲便道:“你如此也甚好。總歸你爹我還有很多年活頭,縱然我死了,還有你妹妹。”
“如何問珠娘?”遺直眉頭皺起能夾死一只蒼蠅。難道問珠娘,哪裏的衣裳好看,哪裏的食物好吃?還是問珠娘,哪些珠寶是值錢的,哪些是不值錢的?
“你問便是。就算她也不知道了,總還有人知道。往後,你們兄弟還得指望珠娘做後盾。”
遺直的眉心這回不單單是能夾死蒼蠅了,蚊子也一起給夾死了。
此事暫且放下不表,卻說國公府,此時賓客已經陸續到來了。
梁國公府偏門,便見寶馬雕車來來往往絡繹不絕。
宴客的大堂裏,盧氏正站着和杜氏說話,便聽侍婢唱喏:“禮部郭侍郎,王夫人攜女到。”
未見面先聽笑,簾子打起便見一個豐滿微胖的夫人和一個身姿窈窕的小娘子笑盈盈進來了,見了盧氏便欠身行禮道:“給國公夫人問安了。”
“馨兒給夫人問安。”緊接着她母親,她便笑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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