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遲來

聽到陸鶴川這麽說,小宮女的眼神有片刻的動搖,但是很快就視死如歸般地盯着陸鶴川,豆大的淚珠滑落,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那句話:

“奴婢......真的扔了,此時應當已經運出宮外,再也找不着了。”

“好,很好!”陸鶴川冷漠的笑聲讓人仿佛身處寒冬臘月,他摩挲着玉扳指,不容置疑道:“今天便治你以下犯上之罪,送往慎刑司——杖斃。”

聽到這個詞的時候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顫,小宮女也是愣了幾秒後才“哇”的一聲哭出來,凄厲的哭聲在養心殿回蕩着,但也只能任由着被人拖走,直到哭聲越來越遠,逐漸消失。

“朕累了,都下去吧。”陸鶴川單手撐着額頭,揮了揮手遣散衆人。

“皇上,人現在已經暈過去了,但是還剩一口氣。”安公公不久後從慎刑司匆匆趕來,帶着一絲笑意道:

“奴才恭喜皇上,又拔除了太後的一個眼線。這個小宮女總是鬼鬼祟祟地在養心殿盯着,奴才一直找不到理由趕她走。”

陸鶴川輕笑一聲,心道“果然”。然而他卻并沒有什麽喜色,只是淡淡道:“找人将她秘密送出京城,越遠越好,這輩子別再回來了。太後那邊,就說人已經死了吧。”

“皇上還是這麽好心,奴才明白了。”安公公點了點頭,陪着笑安慰道:“不過那個香囊确實不夠精美,皇上也不必挂懷。”

“你知道什麽?”陸鶴川那雙帶着戾氣的丹鳳眼掃過安公公佝偻的身軀,吓得他連連謝罪,忙不疊地退下了。

獨留陸鶴川一人沉悶地嘆息着,心中很不是滋味。

彼時,那個香囊正在慈寧宮內,被太後萬分好奇地拿在手裏端詳着。

只見她一身烏金雲繡衫,端莊地坐在小桌前,有些斑白的鬓角一絲不茍地梳在耳後,發髻上戴着一支朝陽鸾鳳金釵,耳上垂着一對黃翡點翠耳墜,威嚴的氣勢渾然天成,站在一旁的宮人無人敢懈怠半分。

“皇上真把人杖斃了?”太後略顯沙啞的聲音傳來,目光探究地落在心腹女官丹秋的身上。

“奴婢去慎刑司親眼瞧過,鮮血淋漓一片,人都沒動靜了,皇上應當是真動了肝火。”丹秋低頭答道。

“就為了這麽個香囊,竟然折了培養多年的眼線,看來這次是虧了。”太後沉悶地抿了一口茶,細眉微挑道:

“你說......該不會是皇上察覺到哀家的動靜了吧?說不準他是故意這麽做的?”

“皇上的性子愈加暴戾難測,興許只是在氣頭上,太後就別多慮了。”丹秋給太後添了些茶水,道:“這樣也好,皇上越是如此,恒王的機會就越多。”

“是啊,到底他才是哀家的親兒子,陸鶴川的位置,本該是他的。”太後的目光中閃過狠厲和決然,塗着丹蔻的指甲攥緊金絲袖口,绛紅的唇微動道:

“早晚有一天,哀家要親手将他扯下來......”

“奴婢願為太後效犬馬之勞。”丹秋恭敬地侍奉在太後身側,提醒道:“太後娘娘,宋妃還在門口候着呢,是讓她進來還是......”

“差點忘了她,快傳進來吧。”太後揉了揉眉心道。

不久,宋清予一身素色宮裝緩步走來,衣衫上僅有幾枝紅梅點綴,十分素雅,發間亦是只有一枝低調的淡水珍珠簪。她微微笑着,畢恭畢敬地行禮道:

“臣妾給太後娘娘請安。”

“你身居妃位卻還是這般素淨,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有誰虧待你了。”太後雖然嘴上打趣着,卻露出了滿意的微笑。

“臣妾能有今日,全靠太後娘娘提點。”宋清予處變不驚地含着笑,颔首道:“臣妾也會做好該做的事,還請太後娘娘放心。”

“你明白就好。”太後點了點頭,招呼她到身邊道:“來看看這個香囊,可有什麽特別之處嗎?皇上看上去很是在乎。”

宋清予端詳片刻後,皺着眉頭回憶道:“看這樣式和手藝,像是當年玉煙送給皇上的,但是她送的東西皇上一向視若珍寶,不會輕易拿出來。”

“若不是玉煙送的,又會是誰的呢?後宮裏的女人,一只手都能數過來,也沒見皇上有什麽上心的。”太後頭疼地嘆息道。

“若說女子,倒是最近新來了一批秀女,就住在儲秀宮內。”丹秋忽然想到什麽似的,趕忙道:“聽說皇上近日格外喜歡常服,又經常借口煩悶單獨走動,說不準和儲秀宮的秀女有關。”

“真是奇了,自從玉煙去後,皇上一點不近女色,哀家倒要看看是哪家的秀女能把皇上的魂勾了去。”太後來了興致,心中暗暗有了新的打算,吩咐道:

“丹秋你派人盯着皇上的一舉一動,一刻也不能放過。宋妃擇日去儲秀宮看一看有沒有出衆的,盡快将那人找出來。”

“是。”丹秋和宋清予異口同聲地領命退下了。

夜幕降臨後,儲秀宮寂靜無聲,蘇南嫣依舊趴在桌子上糾結又苦惱地盯着窗戶出神。

“小姐,你都在這裏發了一下午呆了,這窗子有什麽特別的嗎?”淨月疑惑不解地兩頭看了看,還是沒什麽發現。

“沒......沒什麽。”蘇南嫣心虛地錯開目光,慌亂地捏着衣擺,最後下定決心般抿着嘴,輕咳一聲道:

“那個......我有點熱,今晚把窗子開着睡吧。”

“熱?”淨月訝異地打開窗戶,一下子就被灌了滿臉的冷風,驚奇地用手掌覆上了蘇南嫣的額頭,嚴肅道:“小姐,你是不是不太舒服?這都已經說胡話了......”

“哎呀,我沒有。”蘇南嫣掙脫開淨月的手,臉頰微燙,支支吾吾道:“反正你就虛掩着嘛,就當是透氣了,免得半夜悶得慌。”

“行吧。”淨月照着蘇南嫣的吩咐做了,吹滅了蠟燭,囑咐道:“小姐可千萬要蓋好被子,別着涼了。”

“好好好。”蘇南嫣将淨月應付過去,等她呼吸均勻後偷偷穿好了衣衫,在床上正襟危坐着。

上回陸鶴川說的話像是挑逗又像是認真,她也明确回絕了。但是不知怎的,她還是鬼使神差地留了一扇窗戶,可能心底裏還是盼着他來的。

思及此,蘇南嫣的臉在夜色中越來越熱,她在心中纾解道,就放縱這一回,以後把話說清楚,就再也不見了。

可是她等呀等,眼看着朦胧的彎月從西邊的夜空升起,越過正中間,直到偏向東邊,窗外一直都沒有任何動靜。

倏忽間有一絲風吹草動,蘇南嫣欣喜又緊張地沖到窗邊,卻只聽得“喵”的一聲,原來是一只夜貓恰好竄過去罷了。

她擡頭望了望黯淡的夜色,任由寒風吹打着臉頰,心也跟着一點一點涼了下來,直到最後一絲希望也被晚風裹挾着吹走。

他應當是不會來了。

蘇南嫣沉默了許久,眼底滿是失落和羞愧,凍紅的鼻尖酸酸地抽了抽,忽而又自嘲地笑了。

別人輕飄飄一句玩笑話,她竟然當了真,明知是宮中禁忌卻還是一錯再錯,真是太糊塗了。況且是她先一口回絕的,又能怪的了誰?

蘇南嫣一邊數落着自己,一邊将窗戶關緊實,扁着嘴暗暗發誓再也不會去想和小六有關的任何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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