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男人間的戀情

水雲川拉着微塵坐在那張長椅上,雙腿交疊,惬意地靠在椅背上,頭微仰,看着天上的月亮。身後的夾竹桃被風拂動,發出細碎的飒飒之聲,像是情人間的細語。

眼前是開闊的草地,中間夾雜着大片大片的草花:石竹、太陽花、薰衣草、雛菊。間或有幾株闊葉樹,或者幾叢竹子,錯落有致。

空氣中流淌着花草的芬芳,并不濃郁,卻薰人欲醉。

水家的花園裏也種着各種各樣的花草,水雲川是每日聞慣了花香的人,可是此刻,他覺得這裏的花香聞着特別舒心。

微塵也坐在椅子上,卻跟他保持着一段距離,悄悄撇過頭,借夜色掩護自己臉上越來越深的紅暈。

剛才,少爺吻了自己的額頭?他到現在才真正蘇醒過來,感覺額頭上被吻的地方開始發燙,然後整張臉都燙起來。

那個動作飽含着疼惜與寵溺,像一位真正的兄長……自己就是沉醉在這份溫柔裏,才會變得那麽軟弱,努力控制了很長時間的情緒一下子崩潰,在他懷裏哭得稀裏嘩拉。

安靜下來才覺得窘迫,微塵,你怎麽可以這樣失态?他是少爺啊,他這輩子都不會變成大哥的,你怎麽可以忘了規矩?

不求什麽,只要這樣溫馨的時刻多一點就好。

注意到他的別扭,水雲川悄悄往他身邊湊過去:“又走神?在做什麽夢?”

微塵吓了一跳,驀然回首,對上水雲川黑黝黝的眼睛,剛想說話,水雲川豎起一根食指,放在唇上,做出一個噤聲的動作。

與此同時,他們的來路上傳來說話聲,聽來似曾相識。

水雲川一把拉起他,閃身躲到夾竹桃後,剛剛藏好,就聽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是兩個人的,其中一人道:“我們到那張長椅上坐着說說話吧,這兩天趕一份圖紙,我昨晚才睡了三個小時,累死了。”

微塵聽出來了,這個人是水雲川的朋友徐珂。

“既然累了,還不早點休息?非要約我出來。府上一大堆事呢,老爺那邊也沒去伺候,我可是找了借口溜出來的,被我爸知道,肯定又要苦口婆心教訓一番了。”

微塵愣住,這個聲音,竟然是秦霁風的。

這聲音,還是一貫的溫和,可是那種抱怨的語氣裏夾雜着一絲親昵,不像是普通朋友間所有的。

難怪他今天晚上心不在焉,原來是被徐珂約了見面,在考慮要不要去,還是考慮怎麽出去?

兩個大男人,這叫……約會麽?微塵模模糊糊地想,又想起初次見面時徐珂看秦霁風的暧昧眼神,心裏覺得怪怪的。

難道,他們倆是戀人?男人和男人之間……真的可以相愛麽?

微塵知道這世上有“同性戀”三個字,可他覺得這三個字離他太遙遠,那是電影或小說裏才有的,他從未想過在現實社會中遇見。

何況,這其中還有一個是自己十分熟悉并喜歡的人。

偷偷看水雲川,水雲川的眉心皺了起來,分明帶着怒意。黑暗中,微塵看得真真的。

聽到兩人在椅子上坐下的聲音,微塵輕輕拉了拉水雲川的衣角,意思是:我們在這兒鬼鬼祟祟地偷聽,不大好吧?

水雲川沒有理他,慢慢把手臂抱起來,擺好了聽壁角的姿勢。

微塵看了看他的臉色,識趣地不再做任何動作,甚至連呼吸都放輕了,唯恐被前面兩人識破。

徐珂癱在椅子上,伸手揉揉臉頰、揉揉太陽穴,向秦霁風靠過來,嘴裏哼哼:“霁風,幫我按摩一下嘛,你學過專業手法的,我渾身疼……”聲音像某只夜鳥發出的咕哝,有幾分撒嬌的意味。

微塵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這樣撒嬌,連自己都做不出啊。這堂堂徐家少爺,二十四五歲的青年才俊、社會精英……

眼角的餘光中看到水雲川抽了抽嘴角,露出嫌惡的表情,他又差點笑出來。少爺臉上的表情真是越來越豐富了呢。

不知為什麽,明明夾竹桃背後光線很暗,可他就是能把他的一舉一動、一個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

秦霁風一拳擂在徐珂肩上,罵道:“滾!你以為你是誰?我只給我父親和老爺按摩過!”

這樣溫和的男人,連罵人都沒有殺傷力,可徐珂卻誇張地哀嚎起來:“我是你老公啊,你要這樣謀殺親夫麽?”

“徐珂!”秦霁風緊張地向四周看了看,低聲喝止他,“不許胡說!”

徐珂沮喪地閉了嘴,側過身去。可是下一秒,他感覺秦霁風的手指摁到他肩上,把他的後背扳向自己,開始按摩。

“……那麽拼命幹什麽?身體最重要。”身後的人柔聲道。

徐珂又驚又喜,臉上頓時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不過他背對着秦霁風,秦霁風看不到。

“傻瓜,我這麽拼命,還不是為了向父親證明我的實力,然後和你在一起麽?”得了心上人的回應,徐珂幸福得連聲音都變得酥酥的。

秦霁風的手指一頓,呆了幾秒,又繼續揉捏。

專業的指法、适當的力度,摁得徐珂十分舒服。他恨不得閉上眼睛睡去,可他的神經卻異常興奮。

這樣難得的機會,這樣美好的夜晚,他可不能錯過。

“霁風。”他微微偏着頭,熱切的話語出口,卻被夜風吹成喃喃的絮語,“我已經等不及了,我真想讓全天下人都知道我們的關系。我不怕你肉麻,我就是想告訴你:每一個白天,我因為你而充滿動力,我努力打拼、努力賺錢;而每一個夜晚,我想着你、念着你入夢,夢裏為你含笑。”

秦霁風無奈地看着他,這個男人,上次說微塵會煽情,其實,真正會煽情的是他。

“霁風,我相信自己,我一定能說服我父母接受你。只要你給我一個承諾,我立刻就向他們提出來。可我總像隔着雲霧在看你,你不拒絕我,也不回應我。你永遠都是不溫不火、油鹽不進的樣子,你叫我摸不透你的心,你知道麽?我沒有安全感!我不放心!”

說到最後一句,徐珂幾乎是低吼了。

秦霁風的手指停了,雙手慢慢垂下,低聲道:“我大姐和二姐開始給我物色對象,催我去相親。”

徐珂一震,猛地轉過身,一把抓住秦霁風的手,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你告訴我這個是什麽意思?你是想說你要去相親?你要跟女人談戀愛?你确定你喜歡的是女人,嗯?”

因為極度憤怒,他眼鏡片後的目光銳利得猶如刀片。

秦霁風垂下眼簾,側過頭。半邊臉龐落在陰影中,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徐珂更怒,咬牙切齒地道:“你今天答應我出來見我,就是想跟我說分手的麽?”

“不,不是……”秦霁風終于轉過臉,正視着那雙噴火的眼睛,心,剎那間抽痛起來,“徐珂,我跟你不同……”

徐珂使勁攥緊秦霁風的手,握得他指骨都疼了,看到秦霁風吃痛地皺眉,他才清醒過來,心疼地放開,歉然道:“霁風,我不是要沖你發火,我……只是心太急了。”

“我知道,徐珂,你聽我說。”

徐珂一下子屏住呼吸。

“徐珂,我不敢輕易承諾,是怕我到最後不得不辜負你。可我心裏……也是舍不得你的……”

徐珂一下子傻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霁風在向他承諾麽?他終于說出他的心裏話了?是不是?他也是喜歡他的,對不對?

只要這樣,就算再多的難題又有何懼?

“霁風……”他傻傻地喚着他的名字,喜悅像潮水般漲滿胸膛,連眼睛都微微濕潤了,他一把摟住秦霁風,對着秦霁風的唇吻下去。

“不!”秦霁風推開他,微微喘息,臉色有些發白。

徐珂愕然:“霁風,你……?”

秦霁風搖搖頭,伸出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燈光中他眼裏有細碎的光芒,冷靜中帶着淡淡的哀傷:“徐珂,你是大少爺,而我,只是一位管家。”

“我不管……”徐珂急聲道,“我從來沒有想過你的身份,我就是喜歡你!”

“可是,我父親已經六十歲了,他若知道我跟一個男人相愛,不肯娶妻生子、延續香火,他會被活活氣死的。他不可能原諒我,我了解他的脾氣。”

“那麽,我們就拖,一直拖到……”徐珂嗫嚅着說不下去,因為,後面的話太殘忍了。

“沒用的。”秦霁風苦澀地一笑,“你知道,我是水氏的管家,我這位管家和別的管家不同,我們家,從祖上傳下來,就是水家世襲的管家。我不知道最早的時候起源于什麽,可我知道,這規矩就像鐵的定律,不容更改。

“我們秦家人,每一代都必須要有一個親生子,去做水家的管家,接受水家的教育,替水家家主管理好他的家。

“我父親只有我一個兒子,于是我順理成章地當了管家,而我,也必須要有一個兒子去繼承管家之位。”

徐珂呆了呆,不可思議地笑起來:“怎麽可能?這種事太荒謬了。在現代社會,還有世代為仆的事存在?我以為你父子二人恰好都受聘于水家,這只是種巧合。”

“不是。”

“可是,如果你娶了妻子卻生不出兒子呢?”徐珂反問。

“那是天意,但我自己,卻無權打破這個定律。”

“什麽狗屁定律!”徐珂咆哮,“明明是封建專-制!我要去問雲川,他們水家都是什麽怪物,憑什麽要剝奪人家的自由!”

“徐珂,你別激動。”秦霁風溫和地制止他,聲音幽幽的,“聽我父親說,我祖上曾經發下毒誓,要自己的子孫世代服務于水家。如果違背誓言,就會遭到天譴,禍及親人。”

黑暗中的微塵倒吸一口冷氣。他記得,在他們家鄉,也有一些神秘的巫術,那些咒語、那些傳說,提起來時總讓人不寒而栗。

徐珂失笑:“你相信?”

“據我父親說,我們家族史上的确出現過誓言應驗的事,死的是當事人的妻子。不過年代久遠,誤傳也有可能,我并沒有太把它當一回事。其實到後來,我更多的相信我們秦家人是出于忠心,才會世代守護水家。”

“忠心?”徐珂再次懷疑,“現在還有這種東西麽?”

“有。”秦霁風肯定地道,“我父親,他就是個鮮明的例子,他對老爺忠心不二。所以,他絕不會放任我和男人相愛,他一定會親眼看我生下兒子,才會放心。所以,我坦白的結果可想而知。

“我父親,還有老爺對我的恩情,這些,都是我身上的羁絆。我想,我沒有你那麽大的勇氣和魄力,我對不起你的感情……”

夾竹桃後傳出一聲咳嗽,把兩人吓得從椅子上跳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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