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誘供
號稱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外科主任陸遠程第一次在水雲川面前黑了臉,氣得拍床沿:“水少,你這主子真是當得冷酷無情啊!這麽乖的孩子,你也舍得下這麽重的手?你幹嘛不幹脆把他打死算了?你要是嫌他不好,就把他讓給我吧,我要他!”
水雲川第一次被人這麽吼,卻沒生氣,反而急于撇清似地道:“你聽我說,不全是我打的,還有雲波。”三言兩語把事情的經過提了,又催陸遠程,“你快幫他處理一下傷口吧。”
陸遠程狠狠剜了他一眼:“給我打點熱水來!”
水雲川暗暗苦笑,也沒叫下人,自己去打了盆熱水,放到陸遠程邊上。陸遠程駕輕就熟地給微塵處理着傷口,卻聽到旁邊飄來一句話,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跟他說:“他不信任我。”
陸遠程回頭送了個問號:“嗯?”
“他不信任我。”水雲川皺着眉頭,“他受了委屈也不肯跟我講。他認為我這個當主人的不值得依賴,所以才自己動手。他明明知道兩人力量懸殊、地位不等,他完全可以告訴我,讓我為他作主的。可他偏偏自己動手,以卵擊石。這樣沖動,這樣沒腦子,我不教訓他,他以後有得吃苦呢!”
陸遠程瞟他一眼,嘴角勾了勾:“好吧,我明白了,關鍵的還是前面幾句。”
水雲川聽他話裏有話,不禁一愣,盯着陸遠程,一副“你什麽意思”的表情。
陸遠程卻視而不見,用手指在微塵胸腹上輕輕摁壓:“還好肋骨沒斷,你那個堂弟,下手真狠,心胸這麽狹窄,倒是應該好好教訓教訓。”
“子不教,父之過,與我無關,我才不會花心思去教訓他。”
“這麽說,被你教訓的人倒是很有面子了?”陸遠程調侃一句。
“當然,是我自己的人我才會去教訓。”水雲川理所當然地道。
陸遠程笑,伸指戳戳微塵的胸口:“醒了就別裝了,聽到你家少爺的話了吧?這下安心了?”
水雲川臉上一僵。該死的,自己怎麽沒發現這小子已經醒了?上藥這麽痛,竟能忍得住?純粹為了偷聽自己和陸遠程的對話?
微塵黑而密的睫毛輕輕顫動了兩下,終于睜開眼睛,對上水雲川殺人的目光,怯怯地喚了聲:“少爺……”想要爬起來,卻被陸遠程制止,“背上傷口還沒處理呢,側過身去,平躺着疼。”
被他提醒,微塵只覺得疼痛撲天蓋地而來,連呼吸都覺得疼了。
背上火辣辣的疼,想到那呼嘯着抽到背上的藤條……可是,水雲川剛才說的話,又讓他心裏生起暖意。
“有任何事,自然由我為你作主。”——教訓他的時候,他如是說。
“他是我的人。”——他在水雲波面前強調。
他向水雲川投去感激的一瞥,眼裏蒙着一層薄薄的水光。
水雲川忽然覺得心裏有一塊地方悄悄崩塌了。這小子,總能在不經意間戳中他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陸遠程摸了摸鼻子,擋住嘴角露出的那抹興味笑容。
擦幹淨血跡,上藥包紮,陸遠程一連串的動作像行雲流水一樣流暢。然後留下傷藥,叮咛微塵幾句,轉身揚長而去。
微塵想要爬起來。
“幹嘛?”水雲川摁住他。
“這裏是少爺的房間。”微塵側着身子,被水雲川摁住,只好扭過頭來看他,“我回自己房裏去。”
“這會兒剛包紮好,你想讓傷口再撕裂麽?!”水雲川吼他,“乖乖躺着,今晚不走了,就睡在這兒,晚飯我叫下人端給你吃。”
微塵有些臉紅,少爺他,把自己當小孩子哄了?“哪有這麽嚴重?我可以起來,可以自己去吃飯的。”小聲辯解,卻換來水雲川不耐地喝斥:“閉嘴!又要違抗我的命令?沒那麽嚴重你會暈了?嗯?我的人這麽沒用,我要你幹什麽?”
微塵受挫地低下頭:“我剛才……覺得氣血翻湧,呼吸不暢……我不是故意要昏過去的,少爺……下次不會了……”
水雲川驀然覺得心裏一陣酸澀。
這小子,他是怕自己真的嫌他沒用麽?我其實,只是擔心你,好不好?可你怎麽不明白呢?
輕輕拍拍微塵的肩膀:“好了,我知道了。好好吃藥膳,好好練功,身體很快會強壯起來的。”
微塵點了點頭,慢慢挪轉身子,面向水雲川,側卧着:“少爺,對不起,耽誤您工作,還害您生氣,是我的錯。”
“你的錯?你真的知道錯了?”水雲川斜睨着他。
“是,我知錯了。下次再不會這樣沖動,有什麽事,一定向少爺禀告。”
“好,那麽,你告訴我,水雲波那渾小子到底跟你說了什麽?”
微塵一僵,阖下眼簾:“就是他說的那些。”
水雲川眯起眼睛,盯着微塵,一字字道:“說實話。”
微塵內心困難地掙紮了一下:“少爺,我不敢撒謊的。”
“還說沒撒謊?”水雲川怒氣上湧,我剛剛在你“昏迷”的時候掏心挖肺地說話,而你還要跟我撒謊?眼裏泛起危險的氣息,唇邊卻露出一個難以捉摸的笑容,“不說實話是吧?看來我那樣打你是輕的。”
微塵睫毛一顫,眼裏閃過一絲恐慌之色,認命地道:“少爺還要再罰麽?那我起來。”
水雲川更怒,只覺得一股氣被怄得難受,他最見不得微塵這種逆來順受的隐忍模樣。這臭小子,敢跟水雲波打架,卻不敢跟他說實話?
“很好,我告訴你,鞭背是最輕的刑罰。水家規矩,冒犯主人、欺瞞主人,是要去衣受罰的。再不說實話,我就脫了你的褲子,打你屁-股!”
微塵的臉轟的一下燒起來。
從小到大,別的孩子被父母打屁-股、罰跪,自己卻從來沒有被母親打過,甚至連句重話都沒聽過。
現在回到家中,一周不到,又是巴掌、又是藤條,還被無緣無故冒出來的二房少爺給打了,現在,自己的大哥竟然恐吓他要扒了褲子打屁-股……不,不是恐吓,他絕對相信大哥是言出必行的人。
可是自己已經十五歲了,還要像小孩子一樣挨打?這也太丢臉了吧?
內心天人交戰的時候,水雲川的手已經伸上來,摁到他皮帶上:“怎麽樣?要我幫你脫麽?”
“不!”微塵一把摁住水雲川的手,漲紅着臉,求饒地看着水雲川,“少爺,我說……”
水雲川放開手,坐回到椅子上。
微塵移開目光,不敢看水雲川的眼睛,異常艱難而費力地道:“雲波少爺說我的眼睛長得像一個賤女人,還說那個賤女人當初迷上老爺,現在我……我又來迷……迷少爺……”他自動遺漏了最後一句話。
水雲川臉上瞬間陰雲密布,那雙深黑的眼裏像湧起了狂飙。
即使微塵沒有看他,也感覺到一股令人窒息的壓力。他不由自主地往床裏縮了縮,嗫嚅着道:“少爺,我不知道……什麽賤女人。少爺別,別生氣……”
水雲川站起來,轉過身去:“我到書房去,你好好養傷。”頭也不回地走了。
那個背影,像是在努力壓抑着煩躁。
微塵閉上眼睛,自虐一般翻身仰躺,一滴眼淚,慢慢從眼角滑落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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