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連衣裙24
那是楚瀛剛到K市的第一天晚上, 他在那裏的确有朋友,不過只是曾經打過交道,但平日極少來往的夥伴關系。
所以他只想去見一面就走。
扮成Lily的丁厭喝醉了, 撞到他懷裏,然後就死死圈着他的頸子不許他走。過去他遇到過許多相似戲碼, 喝醉的、跌倒的, 甚至是吃錯藥的, 花樣招數層出不窮,有男有女, 都是想和他發生點什麽。
楚瀛沒有費心去揣摩這個少見的美麗女孩是演的還是真的,他只想快點甩脫她了事。可是當有旁人追來找她, 她臉上的不情願和難過是那麽真實, 眼淚全抹在了他的衣服上。
于是他想, 偶爾被騙一次, 也沒什麽大不了。
楚瀛帶她去了酒店,才發現她是真的醉了,沒到不省人事的地步,但認不清人,摟着他叫大鯉魚,要親要抱, 口紅蹭花了他的臉頰和領口,很煩人。
親密的肢體接觸會暴露大部分秘密, 楚瀛很快察覺她其實不是“她”, 而是他。
喝醉了酒又沒昏睡過去的人, 就像失靈的遙控玩具, 幹出什麽事都不稀奇。要說他們倆什麽都沒發生, 那不現實, 畢竟連衣服都脫了。但實際情況并不是丁厭第二天醒來看到的那樣——他腰腿的淤青,是他在床上和地板亂滾亂爬,自己磕的。
丁厭聽着旁人講述自己喝斷片時做出的糗事,一幕幕場景在腦內回放,尴尬得想當場自絕;看楚瀛停頓在關鍵處,他抓狂地問:“那你究竟有沒有上過我!?”
“沒有。”楚瀛說,“但有一些邊緣性行為,另外,你的裙子是你自己扯壞的。”
丁厭整理情緒,仍舊惶惑地問:“無論是怎麽樣……你、你為什麽不告訴我呢?你去我家那天還看到我在吃藥,我也跟你坦白了原因。但你什麽都不跟我說!你就像逗寵物,把我耍的團團轉……”
“你看我,是不是就像看咬自己尾巴轉圈的小狗啊?看我犯蠢,看我一無所知,你很快樂嗎?”他戳着楚瀛的肩膀,質問道,“天底下怎麽會你這麽能裝、這麽虛僞的人!”
“我不是故意要騙你,是你完全不記得了;去你家的那天,你也說了你不想記得那種惡心的事情。所以我默認那對你來說是一場糟糕的意外,而我不想給你留下糟糕的印象。”
“糟糕的意外我也有知情權!你留給我的印象,已經超級超級糟糕了!”丁厭戳弄的手指變為手掌拍打,“你給我起開!我恨你!你就是個花言巧語的大騙子!”
楚瀛往後退開,讓他有餘地坐正,說道:“坐好,別鬧了,我送你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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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厭被濃重的自我厭棄感俘虜了,他覺得自己真是愚蠢到家了。十分鐘以前,他是真想過:要不就試試吧……或許也沒那麽不能接受……
可真相立即甩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
什麽緣分什麽浪漫,什麽奮不顧身和一時沖動,都是假的!楚瀛從頭到尾都在把當他玩具,觀賞他在玻璃罩子裏蒙頭亂撞。
他差點就被一個全程欺騙他愚弄他的大混蛋感動了。
我是世界上最笨的人。丁厭抽了抽鼻子,咬着舌頭咽下眼淚,再也不要相信男人了。
車開到了父母家樓下,丁厭接到了他媽打來的慰問電話:“你還不回來?”
“到樓下了。”他說。
“你那個朋友呢?”
丁厭從後視鏡裏瞅了楚瀛一眼,沒長心眼兒地說:“他送我呢。”
“那你叫人上來坐坐啊。這麽多年了,我和你爸就沒見過你除了女朋友之外的其他朋友。”他媽嗑着瓜子道。
“這不好吧,都這麽晚了,人家也想早點回去休息啊……”丁厭揪着褲縫,比不能磨爪子的貓還焦慮。他媽每次懷疑他說謊,都會用這種語氣折磨他,看他怎麽找借口編證據圓謊。
“咱們家有客房啊,阿姨昨天才來打掃的。太晚了就留人在家裏住呗,反正是你朋友。能讓你撂下一大桌子客人去陪的,那肯定是很好的朋友吧?”
丁厭才将受了刺激,這會兒沒精力和他媽鬥智鬥勇,嘆氣妥協道:“好吧。”
他挂掉電話和楚瀛說:“我媽想見見你。”
“見我?”楚瀛難得有一絲驚訝。
哼,等着吧你,讓你見識一下我母親的盤問技巧,看你們誰技高一籌,接不上話有你的尴尬的。
帶着扭曲的報複心理,丁厭帶着楚瀛回了父母家。
只能說他的确小瞧楚瀛了,或者說高估了他媽。
丁厭媽媽沒想到兒子還真有這麽一個朋友,以她對丁厭的了解,他打小就沒什麽朋友;這孩子太秀氣,同齡男孩都不愛跟他玩兒。她不想去限制小孩的性格養成,秀氣斯文多好啊,省心;要像其他男孩那麽粗魯好動淘氣,那她才看不下去呢。
丁厭在學校裏受了欺負會自覺跟他們說,仰仗于她給那些教師送了不少禮,兒子那十二年的校園生活還是過得挺坦蕩順遂。
後來丁厭上大學去了,天天就抱着個電腦打游戲,連大學同學的名字還沒叫全就畢業了;女朋友談了不少,卻沒幾個能超過三個月的。所以,去年丁厭帶着曲荷來見他們,她是打心底裏高興、欣慰——兒子長大成人了,懂得穩定、為今後打算了。
結果又是空歡喜一場,到頭來丁厭還把工作辭了,給她氣的肝疼。
她安排今晚的飯局,不僅是欣賞趙玥那姑娘,想再給倆孩子一個機會;也是希望丁厭能和秦丞熟絡熟絡,和好如初。酒肉朋友易找,發小難得啊,人要生活和立足,沒兩個朋友是真不行。
不過今晚她也看到了,秦丞那小子,确實不咋滴,還是那小混混樣兒。也罷,丁厭還有倆能幹的哥哥姐姐,不怕将來沒人幫襯。
她為這個懷胎十月,大出血生下的寶貝疙瘩,精打細算了二十多年,自覺挺滿意的;丁厭身為男孩,是嬌滴滴了點,但這一代的獨生子女哪個不嬌慣啊。這種好拿捏好教育的男人,才能和她夢想中那個懂事幹練的兒媳婦互補。
但楚瀛的出現,徹底粉碎了她的幻覺。
哎呀,這就是別人家的兒子嗎……哎呀呀,沒法說,這就是她二十六年前得知腹中懷的是男孩時,夜夜祈求送子觀音賜給她的那種兒子了。
丁厭瞧他媽那副眼神,心知完了,這步棋走錯了。他母親終究是淪陷在了年輕帥哥的笑容裏,全然忘記哪個才是自己親生的。
“小楚,你們大晚上出去,你就穿這麽點吶,冷不冷?還吃得下嗎?要不阿姨給你們煮碗湯圓暖暖身子。”
“小楚今年27歲啊?看不出來!還以為你和丁厭同歲呢!這孩子長的可真好,有女朋友了嗎?打算多少歲結婚啊?”
“小楚是應用數學系?太優秀了!現在做什麽工作呢?阿姨朋友家的女兒是學音樂的,比你小幾個月,模樣氣質很漂亮的……”
“媽——”丁厭受不了地打斷他媽的口若懸河,勸說道,“都快12點了,你別耽誤人家回家。”
他媽不理睬他,和顏悅色地問:“小楚家住哪裏啊?你不是咱們榆城人吧,你是回K市還是……?”
楚瀛眼裏帶笑,将削好的水果擺進空盤子,答道:“我去酒店。”然後拿抽紙擦幹淨水果刀,将果盤推給丁厭媽媽,“阿姨您說了那麽多話,口渴了吧,來吃點水果。”
“哎喲……”他媽露出韓劇女角色才會有的表情,感動接過水果,“怎麽會有這麽好的孩子呢。我家丁厭我養了他二十五年,他從來想不起做這些。”
禁止拉踩!!!丁厭機警地搶過那盤水果,在他媽理解無能的目光中,抓起蘋果往自己嘴裏送着,說:“他那手沒洗過,濕巾擦的不幹淨,您腸胃不好,我怕您吃了拉肚子。”
“你這臭小子!沒禮貌!”他媽嫌棄地用眼尾餘光掃着他。
“沒事的阿姨,我去洗個手再給您削。”楚瀛轉而小聲問他,“洗手間在哪裏?”
丁厭鼓着腮幫子吃水果,扭頭擡下巴一指:“那邊走廊盡頭。”
楚瀛一離開客廳,他媽立馬擰他的胳膊道:“人家大老遠開車來找你,你怎麽讓朋友去住酒店呢?”
你知道他來找我幹嘛嗎你……丁厭沒好氣道:“他一英國人,爹媽都是大資本家,用得着你操心他住哪兒嗎?”
“啊?是外籍啊?我說怎麽有點像混血……”他媽壓低聲量打聽,“那家裏具體是做什麽的?有多有錢?”
“那我哪兒知道?我跟他認識才三個月。”丁厭火速吃完那一碟子蘋果,扯紙擦嘴。“總之你別打如意算盤了,尤其是介紹對象啥的,別,搞不好人家在國外還有洋妞未婚妻呢。”
丁厭湊到他媽耳邊,悄聲道:“而且啊,他一肚子花花腸子,比茵茵姐老公還花心。你不要看到帥哥就想着你那老閨蜜家的音樂才女,這些公子哥都不靠譜的。”
“那你在哪裏跟這樣的人認識的?還交上了交朋友?”他媽一問完,又清了清嗓子,推了推他的頭,佯裝在和他唠家常。
丁厭不回頭也知是楚瀛來了。他撐着膝蓋起身,拍拍衣擺道:“走,我送你下樓。”
“都這麽晚了還走什麽走呀。”他媽忙阻攔道,“小楚,今晚就在阿姨家住啊,外頭那些酒店都髒兮兮的,哪有家裏住着舒心。阿姨明早給你們包馄炖、做大閘蟹。我們家丁厭朋友少,你也難得來一次,阿姨可不能虧待了你。”
“來來來,丁厭你帶小楚去看看客房,缺什麽盡管說,家裏都有。”
丁厭牙癢癢道:“媽!你這不是強人所難麽?”
他媽明當着楚瀛的面打了他兩下,不過是輕輕的,“你就是不懂事!這家裏我做主,你爸都別想反駁我的意見,更何況是你?閉嘴吧,快點帶你朋友回房間去!”
說罷又朝楚瀛笑得和藹,“阿姨給你拿新浴巾。你和丁厭想聊聊天、看看電影、打打游戲都是可以的,明天不用早起,正好你叔叔去打牌了,這家裏就他愛晨起跑步,他不回來明早就沒人吵着你們了;想吃什麽別客氣,跟阿姨說,讓你叔叔明天回家的時候買回來,你叔叔的做飯那廚藝是很不錯的。”
“好好好都聽你的……你別叨叨叨了!”丁厭打發了他媽,拉着楚瀛回自己卧室。
***
進屋門一關,再謹慎地反鎖上。丁厭轉身對楚瀛說道:“這下你如意了吧!”
楚瀛攤手,“是你叫我上來的。”
“是!我每天都在給自己挖坑!”丁厭吸氣,呼氣,重振旗鼓道,“要不你也別住客房了,就睡我的床。”
楚瀛側目瞥了眼他那張不能算狹窄,但也并不寬敞的雙人床,說:“可能會擠。”
“那我們不睡覺不就好了?”丁厭走近對方,毫不避讓地仰視道,“你這幾個月做了這麽多,不就是想睡我嗎?”
楚瀛啞然失笑,想說些什麽,又不知從何說起。
丁厭輕微墊腳,碰上他的嘴唇,等了三秒不見回應,氣憤道:“你還要我怎麽樣?我都做到這份上了……你好歹也做點什麽呀,睡完了嘗過鮮你總該滿意了。”
“我真是求你了,我本來就活得不容易,你卻還要來搗亂……”丁厭嘀嘀咕咕,又恍然大悟道,“你是想要讓我穿上裙子化好妝嗎?”
“我找找,我只帶了裙子回來,好像沒帶假發和化妝品……”
楚瀛攥住他的手腕,按着他坐到床邊,蹲下身,仰頭望進他的雙眼,“別動。”
丁厭靜止不動了,搞不清這是哪門子把戲。
楚瀛從外衣兜裏摸索出一條閃着銀亮寒光的細鏈子,掰開他的手指,放入他手心,“這是我回國前在聖誕集市上買到的,不值錢,但感覺很适合Lily。”
冰涼的貴金屬宛如天上的星星,輕飄地落入他的掌中,光芒微渺卻璀璨。
“希望你收下它,然後好好愛惜你自己。”
***
房門外,丁厭媽媽喚道:“诶小楚!小楚!你怎麽還要走啊?”
楚瀛的聲音溫煦,低低的不知說了什麽。随後是送客到門口的寒暄和問候。
不到兩分鐘,卧室的門被人從外側推開;丁厭媽媽踏進房內,正要問話,卻看到兒子趴在床上,臉埋進枕頭,仿佛睡着一般。
“寶貝,怎麽了?不舒服嗎?”到底是思子心切占了上風,她邁步走到床前。
“我沒事!別管我!”丁厭嗓音沙啞地嚎道。因為隔着枕頭,情緒含糊。
但做媽媽的聽得一清二楚,這是哭了。
她不再多問,默然地退出房間,合攏房門,把私人空間留給他。
母親走後,丁厭翻身睜開眼,紅紅的眼眶被燈光一晃,眼淚不受控地淌下眼角。
他将那條好似由星星串成的手鏈拎到臉部上方,提着它蕩來蕩去,碎光搖晃在他懊悔而悲傷的眉眼間。
我都做了些什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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