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連衣裙35
試用期一過, 丁厭立馬給家裏人打了電話,告知爸媽自己找到新工作了。
得知新東家比他上家高端大氣上檔次,崗位也有晉升空間, 說出去好歹是有名有姓的大公司,他爸媽甚感欣慰;爽快地轉了他一個月生活費, 讓他好好表現, 工作穩定了、能在社會上立足, 比什麽都強。
丁厭回歸了過去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日常中多出的變數是他點外賣的機會明顯少了, 楚瀛時間充裕就會為他準備一日三餐,要麽兩人約着出去吃飯。
以前他好奇的“有錢人到底怎樣生活”這一謎題, 終于在楚瀛身上解開了。一句話概括即是:想幹嘛幹嘛。
楚瀛每天早起後, 會留出2個小時處理電話和郵件, 全是講英文和粵語, 丁厭是半個字聽不懂,這期間還能順手為兩人做頓簡易的早餐;接着是看看書,中午想吃飯就吃飯,沒餓就一杯咖啡,下午會運動健身,游泳、長跑或攀岩。
晚上自由安排, 在K市沒幾個熟人,也就不必參加推不掉的聚會。
等丁厭下班後他們會幹些适合兩個人做的事, 像是散步、喝酒、看電影。假如丁厭想窩在家裏打游戲, 楚瀛就會在旁邊盯着線上拍賣會, 或是寫寫東西。
這種像朋友般相處是丁厭的舒适區, 楚瀛既像會做飯的室友(盡管廚藝馬馬虎虎), 又像飯搭子(對吃很在行), 還不吵不煩人,抽煙自覺去陽臺;總的來說他是滿意的。
但遠在榆城的父母并不知曉他已經和男的過上了同居生活,還在為他找對象的事發愁;好說歹說地勸他有空多約趙玥出來玩兒,問問她喜歡什麽、愛吃什麽,要積極進攻。
丁厭哪裏好意思再主動去聯絡趙玥,他直覺人家女方對他沒好感,再說他現在被楚瀛纏得脫不了身,也不可能去招惹別的女孩啊。
何以解憂,唯有穿小裙子了。
春寒料峭,他不想穿出門,就在家裏換裝自娛自樂,拍了N套穿搭圖發到微博上。
他久久沒有動态,這些天突然活躍,評論區也跟着熱鬧非凡。
網友的眼睛多尖吶,看出他這次的時裝價格不菲,與他以往穿的衣裳價位不同,在一片“姐姐好美麗好富有”的溢美之詞中,還摻雜着幾條不同的聲音。
-身材這麽好,穿山寨就有點low了吧,料子仿的這麽假,也不嫌掉價。
-po主身上這條裙子我好像在哪個時尚博主那裏看過,不是還沒發售的新品嗎?這麽快就有高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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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是@UkuraaaaXXX 發過這系列
-惹,關注你的初衷是覺得你身材好很會穿,為什麽要為了虛榮穿假貨啊
-你們好逗,美女愛穿什麽穿什麽,月薪3k還當起奢侈品牌的精神股東了,笑死。
-怎麽就隔着屏幕鑒定出人家穿假貨了?就不能是有錢自己買的或男朋友送的?
-???po主不是拉拉嗎?
丁厭翻了翻,并沒有想回複ta們或澄清的沖動,他只是記錄漂亮衣服,沒有想宣揚什麽;況且他又不是網紅,不必在乎名聲。
他對衆星捧月的名人生活毫無向往,他精神抗壓性挺薄弱的,一受氣就掉眼淚;而走紅意味着挨罵,大衆可喜歡侮辱和糟踐“不男不女的變态”了。
異類只能夾着尾巴做人,這是生活教給他的。
不過世界上的好人也不少,比如學長。有天中午,學長特地給他們小組的同事們都送了下午茶,拜托大家多關照他。
麗娜姐打趣道:“你是他哥還是他爹啊,我親爸都做不到這份上。”
為了報答學長的恩情與好意,丁厭下決心請他吃飯,并且叫上了楚瀛。
他的想法很單純,學長幫了他這麽大的忙,請吃飯是應該的,都在同一個公司,又是老熟人,日後來往的時候多着呢;而人際交往最重要的是真誠,他騙過學長一次,既然都被看穿了,那不如早些坦白。
不過怎麽向他人介紹楚瀛,這是個難題。
廣告公司學設計搞藝術的人多,作風氛圍并不古板,可出櫃是要深思熟慮的事,他還沒有做好準備被人蓋上“傍大款的小0”這種标簽。
于是當晚三人在餐廳一見面,丁厭向夏天灏介紹楚瀛道:“這是我的鄰居,就住我對門,有時會順路接送我什麽的。”
然後和楚瀛說:“這是跟你提過的,我大學的學長。”
這一頓飯吃的平淡如水,他們聊天的內容很寡淡,一是沒熟到無話不談,二是個性都偏沉穩,丁厭可算有機會親自去結賬,拿到小票,在櫃臺抓了幾顆薄荷糖,分給他們倆。
和學長說了再見,他和楚瀛并肩走在初春的月夜下,街邊樹枝抽芽,葉子青嫩嬌俏。
他們特地打車來的,為了飯後能走一走。
楚瀛一張嘴就煞風景道:“你真的沒看出來他喜歡你嗎?”
丁厭:“你不要亂講!”
“我沒亂講。”
“你有什麽證據能證明?”
“他的眼神,每分每秒都黏在你身上。”
丁厭被他說得直害臊,“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似的見色起意……”他立即扇自己嘴巴,“呸呸呸,我才沒那麽自戀。學長是直的,我大三的時候,還和他跟他女朋友一塊兒吃過飯呢。”
楚瀛刁鑽古怪地提問:“你那會兒是不是也有女朋友?”
丁厭被問懵了,絞盡腦汁回想,點頭道:“是有啊。”他大學時代的空窗期是很短的,但正經談過的不多,多數是過家家。
“所以你看到的他女朋友,未必是他的女朋友。”
“可你這不是根據結論推導原因嗎?因為他喜歡我,所以他就算有女朋友也成了假的——這是你的假設和妄想。”
“你不信?”楚瀛驀地站定,提議道,“要不然你試試,現在跟他發我喜歡你,看他會怎麽回複你。”
“我為什麽要用這麽低級的游戲來破壞這段來之不易的友情?”丁厭道。
楚瀛:“你懷疑和試探我的時候,想必從沒猶豫過。”
“那不一樣,你是陌生人!還蔫壞蔫壞的……我能不試探你嗎!”
“我不高興,”楚瀛說,“你的差別待遇讓我很不高興。”
丁厭:“我覺得你在無理取鬧。”
一聲來自深巷裏的貓叫打斷了二人無意義的鬥嘴。
在默契的靜默中,丁厭尋着叫聲傳來的那方望去;那是條位于繁華街區罅隙裏的小巷子,破舊不堪,搖搖欲墜的筒子樓已經搬空,只剩一扇扇黑洞洞的門窗。
那只長毛的貍花貓孤伶伶地蹲坐在黑暗與燈光的交界處,眼珠閃着玻璃球般的幽綠清光。
“貓咪……”丁厭蹲下去,朝它攤開手,“快過來。”
小貓的叫聲倏地拔高,變得嘹亮尖銳,它起立弓背,抖着尾巴朝暗處退去;卻并未逃跑,而是游離在原地,将走不走。
“我們去看看它。”丁厭抓住楚瀛的袖子,帶着人往巷子裏去。
小貓的叫聲綿軟細弱,急切得令人心焦。當手機電筒光一開,它瘦小羸弱的身影受驚跳開,卻不敢走太快,依然步伐游移地等待他們跟上。
兩人尾随着貓咪越走越深,來到一座無人的空樓房前,而後被立在那裏的施工牌攔住——
小貍花貓輕車熟路地跑進樓內,叫聲在空曠的樓道裏尤顯凄厲。
“你們倆幹什麽的!?”一聲怒喝震得丁厭肩膀一抖,揪着楚瀛袖子的手指猛然收緊。
持着手電筒的保安拿光束掃射着他們,想是看他們打扮還算正常人,告誡道:“這兒早拆遷了,馬上要施工,外人不能進。”
丁厭正當不知如何是好,楚瀛竟開始飙起英語;而這招果真管用,一段流利的長句音落後,保安無話可說,裝作沒瞧見他們,打着燈往別處去了。
“哇哦……”丁厭小聲地驚呼一句,然後抛開楚瀛,跑進樓裏追貓咪。
搬空的舊屋裏滿是灰塵和廢報紙的味兒,丁厭在棄置着破爛床墊裏發現一窩奄奄一息的小貓幼崽,原來那只瘦得像四個月大的貍花貓已經是貓媽媽了。
這其實很罕見,流浪貓是警惕性極高的生物,不大會帶人類靠近自己的窩。
手機燈光的照射下,貍花貓焦急地在床墊和那窩小貓身邊徘徊,貓崽子們綿軟的叫聲讓丁厭亂了陣腳。
“我們要怎麽辦啊,既沒有籠子又沒有箱子,也不能直接上手抓啊……”
“它們都生病了。”楚瀛借着光觀察道。
小貓幼崽們的眼睛都被粘稠的分泌物糊住,毛發髒髒的,一看就不健康。
“都這麽晚了,我也不知道什麽救助組織的電話……”
“直接動手抓吧。”楚瀛脫下外套,鋪在了髒污的地面,然後輕巧地拎起那一只只耗子大小的小貓的後頸,放到衣服上。
丁厭看得無比緊張,覺得小貓在空中虛弱滑動的爪子正撓着他的心髒。
假如是茁壯成長的幼崽,一件衣服必定箍不住它們,但這幾只太過病弱,打包帶走不是難事。
楚瀛:“把母貓也帶上,你敢抓它嗎?”
丁厭試着去捉長毛貍花貓的後頸,而它居然不反抗,溫順地任由人擒着皮毛提到半空中。
看它沒有劇烈地掙紮,他換了更妥善地姿勢抱它,也顧不上有無跳蚤寄生蟲了;像抱小嬰兒,摟着它的背和後肢,讓它靠在自己的肩頭。
“這一定是只家貓。”丁厭說。
“嗯,不怕人,懂得找人求助,是被馴養過的。”楚瀛隔着衣服摟着那一兜弱小的生靈,低頭道,“大約是主人搬走,把它遺棄在這裏了。”
這個街區生活設施便利,他們走了二十分鐘,找到一家24小時營業的寵物醫院,值班醫生接待了那一窩貓崽,給大貓小貓分別做了全身體檢和驅蟲。
小貓是感染疱疹病毒和營養不良,母貓的體質還算過得去,但有貓癬和跳蚤。兩人都沒養過貓,帶回家也不知怎麽照顧,而且家裏并沒有寵物用品,只好預付了一筆診金,将它們寄養在醫院治療。
丁厭搶着把錢付了,這貓是他要救的,他該對此負全責。
完事離開醫院,大街上冷清得沒什麽行人了。
盡管用肥皂洗過手,但丁厭總覺得渾身癢癢的,想撓;一回想那棟空樓房裏惡劣肮髒的環境,跳蚤和蟲子都爬到了身上來,他恨不得用消毒水把自己泡一遍。
飛速打車回家洗澡,他的男裝都便宜,扔了不心疼,可楚瀛那件他記得是YSL來着……近些日子消費水平有了顯著提升,他也長了不少見識,大概不會再鬧把寶格麗認成地攤貨的笑話。
洗得清清爽爽了,他跑去敲楚瀛的房門,明天周末不上班,還能來一頓宵夜。
楚瀛也換了衣服,在給手臂擦藥水,他是真被跳蚤咬了,皮膚腫起不規則的包,奇癢無比。
丁厭忌憚地摸了摸,說:“不好意思啦。”
楚瀛道:“有什麽不好意思,又不是你咬的。”
點的宵夜到了,丁厭取來在桌上擺開,分筷子,兩只手一起開動。
“其實我有個問題想要請教你。”
“你說。”
丁厭咬着筷子尖,道:“你說你爸也逼過你結婚,但你和他抗争過了,現在他不會再逼你了?”
楚瀛:“嗯。”
丁厭問:“你是怎麽抗争的?能教教我嗎?”
然而楚瀛卻說:“我的做法,你應該借鑒不了。”
“為什麽?”
“因為我們的家庭不同。”楚瀛停了筷子,認真道,“我和我的父親關系淡薄,雖說我沒見過,但我确信他在別處還有家庭和子女。我不是他唯一的兒子和繼承人,他不會把很多精力和全部期許寄托在我一個人身上。”
“但你是獨生子,你的爸爸媽媽只有你這一個寶貝。他們有多愛你,我是有目共睹的。而愛和支配一向形影相随,任何一段情感中都存在權力的傾軋;你的困境是母親剝奪了你過多的自由,會幹涉你的生活和擇偶。但是你有沒有想過,這是你默許的?”
丁厭:“我怕他們難過啊……”
楚瀛:“對,就是這個,你怕他們難過。孩子不聽話,父母肯定是會難過的,所以要麽你讓他們難過,要麽他們讓你難過。你在兩者間選擇了犧牲自己,成全你的父母,這是他們對你的掌控無法節制的原因。
“但我不一樣。我不怕我的父親難過,因為我不愛他;我的反抗是在挑戰他的權威,而不是傷他的心。當他醒悟我不是可以受他支配的對象後,他就放棄了,反正他還有別的更聽話的兒子。”
丁厭不解道:“你不會覺得愧疚嗎?比如愧對父母的養育之恩?畢竟他給了你這麽多東西……”
“他可以收回去,我并不在乎。自食其力或賺錢對我而言不算很有難度的挑戰。”楚瀛提起得失仍是淡然處之,“當時談判,我跟他說,我多的是辦法能使沒有人敢把女兒嫁給我,他非要讓我結婚,那我們可以走着瞧,看到時候顏面無存的人到底是誰。”
“不過他從沒提過要把我趕出家門,或許是他對我的母親心懷愧疚。你和我,我們區別只是,我不想當孝順懂事的兒子,也不介意變壞,成為一個糟糕的人;但你還是想要和父母其樂融融,圓圓滿滿。”
“我是做不到和爸媽對着幹,忤逆他們。我要像你這樣,全家都得罵我白眼兒狼,生我不如生叉燒;而且我媽媽一哭我就會心痛,我好愛她……”
“所以人是無法生而自由的,自由意味着抛卻所有牽挂,無論愛恨,當你全都不要了,你就自由了。”
丁厭低迷不振道:“這我确實不行……”
“不要垂頭喪氣。”楚瀛拉住他擱在桌面的手,“這是人之常情,你的煩惱,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有。我的辦法你不能參考,但還有很多途徑可以化解家庭矛盾。”
丁厭:“比如說呢?”
“你有試過和他們溝通嗎?告訴他們你的想法,你的痛苦和壓力。”
“他們理解不了的,我爸媽那一輩人,覺得到了年紀談婚論嫁是天經地義的事,不結婚才奇怪。”
“好。”楚瀛說。
“你在好什麽啊?”丁厭想甩開對方的手,可卻被緊緊握住——
“這是我對你承諾。”楚瀛攥着他的手指,制止了他抽離的動作,“将來的有一天,你可能會需要我為你做些什麽,不管是陪你面對父母,還是給予你其他方面的支持和幫助。那麽我的回答是:好。”
來自對面的拇指壓在他的無名指上,細細摩挲着他的指背,楚瀛強調道:“任何要求,任何時候,只要是你提出的,我的答案永遠是:好。”
丁厭感到他那漂蕩在浮空之中的,常年惴惴不安的靈魂,在這一時刻終于輕輕觸地;落在某人柔軟溫煦的掌心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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