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首飾盒03
丁茵的手素白纖軟, 指甲橢圓指骨細長,不貼甲片比貼了還漂亮。自從丁厭學會寫字且手不抖以後,她就經常使喚弟弟給自己塗指甲油。
小孩都善于模仿, 何況丁厭這種缺乏性別意識的小孩,幫她塗多了, 自己也出于好奇心塗在短短的小手上, 結果出門被其他小男孩嘲笑是妖怪, 就再也不敢了。
但如今他是成年人,想塗就塗, 正好丁茵的化妝臺邊有一櫃子指甲油,他去挑了好些夢幻的顏色拿回房間。
丁茵的這些東西全是貴婦牌子, 包括指甲油, 所以聞着并不太刺鼻。丁厭洗過澡, 周身是熱烘烘的香氛味道, 他伸展四肢躺在床中央,把手搭在楚瀛的膝蓋上,“好了,開始吧。”
楚瀛哪兒幹過這活兒,動作生疏地用小刷子在他手指上抹着亮晶晶的色油。涼意滲入指甲縫,丁厭知道這是塗歪了, 他不開心地說:“你好笨啊,這都不會。”
楚瀛:“我不是無所不能的超人男朋友實在是對不起。”
“我就大人有大量地犧牲自己讓你練手啦。”
“這塗上有什麽意義嗎?”
“好看呀。”
“好看嗎?”楚瀛擺弄着他的手指, 說, “我覺得還是什麽都不塗好看。”
丁厭掃興地抽走右手, “這是我的手, 你管得着嗎?”
楚瀛及時将他的手掌拽回, 按回原位, “我繼續。”
其實他只是塗着玩一玩,明天就得卸了,後天還要回公司上班呢,他頭發是長了些,但外表看上去仍是男人,塗着花裏胡哨的指甲油算怎麽回事,影響企業形象。
丁厭惬意地合上眼,不巧手機響了,是他老媽。
“丁厭,你晚上不回家呀?”
“不回啊,我在姐姐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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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勸過你姐姐沒有?要好好勸勸她啊,兩個孩子還那麽小,她一個單親媽媽帶一兒一女,将來的日子多難過,得慎重啊!”
“你們也太小看茵茵姐了……她是學霸诶,又長得那麽漂亮,怎麽會離了男人就活不了。養孩子嘛,不是還有我嗎?有手有腳的還能讓孩子餓死不成?”
他媽那火氣又壓不住了,怒道:“丁厭!你別把這事兒當成兒戲!你掙錢養活你自己都夠嗆,還幫你姐養孩子?你失心瘋了吧!你要是真為你姐姐着想,你就多勸她,勸她想想你姐夫的好,別總看人的缺點……”
“打住!”丁厭說,“那人有什麽好,一身缺點,根本配不上我姐,離了才好。”
“行,你們姐弟倆是一條心了是吧?”他媽長聲嘆息,“丁茵離婚這事吧,其實也只能她自己做主,你姐和你不一樣,她主意大,我們說什麽都是白說。但你得幫她分析分析啊,帶孩子的難處和不帶孩子的好處,這婚離了也就離了,何苦帶倆拖油瓶拖累自己啊。”
“媽……那是我姐的親骨肉,要或不要,也是她自己決定,我憑什麽勸啊。”
“那你這弟弟到底是幹嘛的?不是,你把你姐帶走你們倆都去幹什麽了,你老實交代!我警告你啊丁厭,你姐是倆孩子媽了,你別成天帶她瞎混!”
“哎呀不知道不知道,明天再說吧。”丁厭糊弄着挂斷了電話。
他扭頭一見楚瀛,對方正噙着若有若無的笑容看他。
“你笑什麽?”
“你和你媽媽的對話總是讓我覺得……很有趣。”
“雞飛狗跳的,哪裏有趣了……”
“雞飛狗跳才是生活的真實面貌,至少你們家裏的每個人都是發自內心地關心彼此。”
“誰家不是這樣啊……哦不,你家不是……”丁厭探究道,“有錢人的家庭生活都和你家一樣嗎?”
“我并不了解別人家過的是什麽樣的生活,但我家的話……”楚瀛一停頓,迎合着他的目光問,“你對李琰的婚禮很感興趣?”
“嗯嗯嗯……”丁厭忙不疊地點頭。誰會不喜歡聽老板的八卦呢,哪怕是前任老板。
“李琰當年的性格比較高調,她要求在南法的蔚藍海岸舉行婚禮,我二哥是真的愛過她,答應了她提出的全部要求。那場婚禮包下了尼斯的一片海灘,很隆重盛大;但在舉行儀式的當天,我們的祖父去世了。”
丁厭:“……好倒黴啊。”他本想說晦氣,但不夠禮貌。
“嗯。我二哥身上歐洲人的習性更重些,他接完電話,談笑自如地回到臺上繼續當他的新郎。而我坐在下面聽他們宣讀完誓詞,交換了戒指,就立刻啓程趕回香港參加祖父的葬禮了。說來……他會不會是因為這件事記恨我?”楚瀛思忖道。
“可是這有什麽好記恨你的?孫輩去參加老人的葬禮不是正常的嗎?還是說歐洲人不用盡孝和緬懷逝者啊?”丁厭撓頭,“不過這事要放在我家,那婚禮絕對是辦不成了,長者為尊、死者為大,活人的喜事要往後排。”
“是有一定的文化差異因素,我二哥和外祖父外祖母更親,他不喜歡我們父親這邊的家族。矛盾也在這裏,我們的父親是典型的東方人,他不能允許他的兒子是連祖父葬禮都不出席的不孝子。所以後來他們再見面時,場面簡直是水火不容。”楚瀛道,“那是李琰第一次跟我二哥回家,她那天應該吓得不輕,還私底下問過我。”
“這件事是不是埋下了他們離婚的導火索?”
“不,她聽我說二哥和父親的關系一向糟糕後,反而更愛她的丈夫了。”楚瀛想到一些值得深思的事物,“大約是母愛吧?據我觀察,很多女性會對身處不幸中的人産生超乎尋常的憐愛之情,不止是恻隐之心,而是接近于想要拯救對方的強烈責任感和愛意。”
“噢……”丁厭擡起塗好的右手,吹了吹還未幹涸的指甲油,翻來覆去地看自己的手指頭,“這麽說他們當年也情投意合地相愛相守過?”
“嗯。”
“那為什麽還離婚呢?”
“因為我二哥的确是人渣。”楚瀛碰碰他的身體,叫他翻身換方向。
丁厭坐起來,伸出自己的左手,涼涼的粘稠液體刷上指尖。
“我二哥雖然未必和那些年輕的姑娘有什麽交集和瓜葛,但他的風流豔史從頭講起也要三天三夜。李琰那種要強的人,忍受不了的。”
“我記得你說過你爸不止一個家……”丁厭嫌棄道,“你家基因有問題,全是一堆不知檢點的花心大蘿蔔。”
“是的,所以我和他們一點都不像一家人。”楚瀛忙把自己擇幹淨。
“但人變得足夠有錢後,就是能為所欲為吧,道德和法律向來約束不了特權階層。”丁厭搖頭道,“世風日下,道德淪喪啊……”
楚瀛實在沒忍住,屈指刮了刮他的鼻梁,“好了,我家的事真沒什麽好講的,很無聊。”
“我覺得還行,很精彩!”丁厭笑着,握住那根作亂的手指,放到嘴邊咬了一口。
“不塗了?”
“嗯……”
楚瀛擰緊指甲油的蓋子,放到床頭,然後回過身摟着他的腰,親吻他的眉心和下巴尖。
丁厭被親得癢癢的,直想笑,又想起這是在姐姐家裏,做了噓聲的手勢,圈着人向枕頭倒下去。
***
丁茵的心理素質和自律性極強,離婚對她的生活造成的影響微乎其微,第二天一早她照常6點半起床,妝扮完畢還大展身手做了一頓豐盛的早餐。
丁厭8點被人叫醒,想賴床,可一聽楚瀛說“你姐姐把飯做好了”,便亢奮地秒起,下床洗漱過後,從包裏翻出了過生日收到的小型攝像機;他調好參數,先拍清晨窗外的陽光,再一路錄着像走去樓下餐廳。
孩子不在家,房子裏難得清淨,丁茵心情很好地坐在桌前等他們吃飯,看他拿着相機拍個不停,便問:“這是在做什麽?”
“拍vlog啊。”丁厭沒拍他們的臉,只專注于桌面的菜肴。
丁茵:“你要轉行當網紅了嗎?”她對弟弟的私密小愛好全然無知。
“是轉型做短視頻博主。”丁厭給自己那份香煎吐司和芒果汁拍了特寫。他沒有事業心和想紅的野心,只是別人送了相機,不用白不用;一開始他只是圖新鮮玩玩,拍了一段楚瀛做飯的視頻;剪輯出來的效果很不錯,于是他顯擺地發到了微博小號上,想看看網友們如何點評。
然而評論區無人在意他的運鏡、打光和剪輯,全在讨論視頻中出鏡的人;并且一夜間新增了海量心碎宣言。
-什麽……美女居然有男朋友!?
-這個男人是誰啊啊啊啊啊,限你一分鐘之內離開我老婆!!!!
-姐姐是直女嗎orz取關了再見
-蒼天吶………………你不會已婚吧?
-額,只有我覺得這男的長得挺帥的?
-帥個屁,臉都沒露。
關注他的其實是以女粉居多,楚瀛即便不露臉,肩寬腿長的身材比例仍然是一等一的出挑,想不引起熱議都難。
丁厭專門截圖了幾條點評楚瀛身形和衣品的評論分享給對方,附言:老公,你有當網紅的潛質诶。
楚瀛沒有回。那是僅有的一次他叫老公,楚瀛沒有理他。
這嚴重激發了丁厭的逆反心理,他偏要拍,還要拍很多段,發很多條!
自此,那臺手持攝像機成為了他居家出行的必備單品。
他忙忙碌碌地拍了十來分鐘,咖啡都涼了。丁茵道:“拍完了也發一份給我?”
丁厭手指比了個OK,揀抽紙盒和花瓶東拼西湊地搭好簡易支架,架好機位調試角度,确保正在錄制中,才空出手吃飯。
“好香啊。”他咬着塗了黃油的酥脆面包捧場道。
“你們是住一起了嗎?平時在家誰做飯?”丁茵結婚快十年了,一對情侶進展到哪一步,怎麽可能瞞過她的火眼金睛。
楚瀛:“我做。”
“你做的飯沒有我姐姐做的好吃。”丁厭肆無忌憚地拉踩,“你要多讨教學習才會進步。”
楚瀛也不拆他的臺,道:“那要拜托你姐姐不吝賜教了。”
丁茵一反溺愛弟弟的慣常态度,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丁厭,有人願意天天給你做飯,你就該知足感恩了。你的嘴那麽挑,五星級酒店的主廚也未必能合你的意。”
“知道啦知道啦。”丁厭風卷殘雲地掃光了盤子,端起芒果汁一飲而盡。“姐姐,我能拍你的閣樓和陽臺嗎?”
丁茵揮揮手,“去吧去吧。”
丁厭三五步越上樓梯,溜了。
留下楚瀛與丁茵面面相視。
“我這個弟弟被我們家裏的人寵壞了,還像個小孩子,勞煩你多包容他了。”
“這沒關系。”楚瀛說,他看向她養尊處優、精細描畫過指甲的雙手,“我來洗碗吧。”
丁茵由衷地笑道:“那辛苦你了。”
這下她可算明白當初弟弟和她談心時的糾結與苦悶從何而來了,有些東西你明知不會像表面那般無害,但仍舊拒絕不了。
但願他們能修成正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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