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鳳寧:“……”

行、吧。

這招也廢了。

鳳寧:“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青琅冷冷看着他:“你剛剛出現的時候,我就有些懷疑了,中間你也不斷露出馬腳,待确認你的身份是在剛剛你寫字的時候。畢竟你的字跡,和那次留下的楓葉上的字跡一模一樣。”

而楓葉上那行龍飛鳳舞,蒼勁有力,頗具個性的字,已經成為了他心目中最讨厭的字跡。

沒有之一。

鳳寧:……大意了。

鳳寧沉默了半晌,又問道:“那剛開始你是怎麽懷疑我的?我覺得我演得還挺好的。”

青琅皺眉:“因為我從小就讨厭毛毛蟲,即便年幼,也不可能去救它。”

鳳寧:“……啊!毛毛蟲!”

青琅手抖了一下,鳳寧的脖子就唰地出現一條傷口!

青琅:“……”

鳳寧:“……”

青琅咬牙:“……你吓唬我?”

“不好意思。”鳳寧指了指自己脖頸上的傷口,攤了攤手:“……我已經受到懲罰了,很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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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寧幹脆也不再垂死掙紮,直接就變為了本貌。

青琅看見他面容的那一刻,氣得手又顫了一下。

吓得鳳寧趕緊往旁邊挪了挪,生怕他手抖割到自己喉嚨。

青琅像是恨之入骨地問道:“你到底有什麽目的?為何要一次次不擇手段地接近我?”

鳳寧覺得自己簡直無辜至極:“我哪裏有什麽目的?我不就是喜歡你,想跟你好嘛!”

“閉嘴!”

鳳寧撇撇嘴,不說話了。

青琅再次用劍抵上鳳寧的喉嚨,逼得他步步後退,後背緊緊貼住冰涼的石壁才作罷。

“你悠着點兒啊!”鳳寧舉起手,顫顫巍巍地說,“這劍威力可猛了。”

青琅冷笑:“怎麽?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你敢。”鳳寧看着他的眼睛,道,“但是你不會。”

青琅眯起眼:“你憑什麽覺得我不會?”

鳳寧道:“因為你知道,我雖然騙了你,但也救了你,你剛剛也說了,那仙霧是我驅散的,五足獸也是我弄暈的。”

青琅沉默半晌,才道:“你現在倒承認了?”

鳳寧嘆了一口氣,幾乎用一種分外悲涼的語氣道:“你雖然不了解仙界,但你應該也知道,那種霧,輕易是驅散不得的。我一個勤勤懇懇踏踏實實遵紀守法的老神仙,為了你,連仙界禁令都違了,等待我的,還不知道是什麽懲罰呢……你總不該……恩将仇報吧?”

說完,鳳寧垂頭掩面嘆息,并透過指縫偷偷打量少年的表情。

只是打量着打量着,就一不小心與青琅冰冷的眼神對了個正着。

鳳寧趕緊閉住眼,又是一聲長嘆。

果然,青琅神情微動,似乎是準備放下手中的長劍。

鳳寧見奸計得逞,悄悄松了一口氣。

可下一刻,青琅眉眼一淩,手腕翻了個角度,用力便向前刺了進去!

“唰!”

那把利刃切豆腐一樣刺入鳳寧脖頸旁的石壁上,刀刃摩擦石塊的聲音,聽得人膽戰心驚。

鳳寧閉上眼長嘶一口氣。

……這小孩兒怎麽這麽喜歡吓唬人?

怎麽?

是在報複自己剛剛用毛毛蟲吓唬他嗎?

青琅放開手,斬魂劍插在石壁上铮铮作響。

他後退一步,冷眼看着鳳寧,說:“你戲弄過我,也被我炸過,你欺騙了我,卻又幫了我,從此以後我們便橋歸橋,路歸路,恩怨兩清,但你若是再敢上來糾纏,我定不饒你!”

說完,他便轉過身子,頭也不回地走了。

鳳寧看了看青琅,又看了看身後的劍,急急忙忙地喊道:“你斬魂劍還沒拿呢!”

“你給的東西,我覺得惡心。”

青琅聲音清冷,說出來的話卻字字戳心。

……哦。

鳳寧轉頭看了眼身後那削鐵如泥,金光布身,會令無數劍者瘋狂争奪的斬魂劍,垂下眼,抿了抿唇。

他突然就覺得,有一點點難過。

鳳寧伸出手,用力地将那把劍拔了出來,垂着頭,慢吞吞地往前走。

“嗷嗚——”

突然,一聲巨大的嘶吼聲響徹山谷!

鳳寧神色一震,慌忙向谷口奔去!

他差點忘了,那五足獸既然是為了守護斬魂而蹲守洞口,那他們動了斬魂,五足獸定當會有所反應!

鳳寧趕過去的時候,正好看見那五足獸用兩個爪子緊緊抓着青琅的一只腿,張着血盆大嘴,就要狠狠地往下咬!

鳳寧擰緊眉,立刻拿起手中的斬魂劍,将其中注入無限仙術猛地向五足獸劈了過去!

剎那之間,風起雲湧,天地變色。

利刃攜飓風而戰,刀氣震天動地,幾欲平山海!

威力恐怖無比的氣波環繞在斬魂劍周圍,與那斬魂劍一同從空中落下,竟生生将五足獸的頭顱砍了下來!

五足獸的頭咕嚕咕嚕地砸到地上。

那只往外凸起的,拳頭大小的,死不瞑目的眼睛,卻被自己噴湧而出的鮮血覆蓋。

它死透了——在轉瞬之間。

青琅緩緩揚起一張蒼白的臉,看向風暴的正中央。

那名被他辱罵驅逐,被他拿炮彈轟炸,被他拿劍刃相抵,被他稱之為老變态的神仙,靜靜立于飓風烏雲之中。

那人臉上沒了往日的嬉笑,他看着五足獸鮮血噴湧的頭顱,很輕微地皺起了眉頭。

他臉上的表情是那樣的清淺,連厭惡都是轉瞬即逝的。

像是漠視萬物,可又似乎悲天憫人。

他神色淡漠,白衣染血,像是神仙界裏的修羅。

他讓青琅感到極其陌生,卻又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熟悉。

飓風散去,烏雲裏那名白袍染血的神仙也穩穩從天空中降了下來,落到少年身旁。

鳳寧伸手掰開五足獸僵硬的爪子,将青琅的腿露了出來。

“你受傷了,疼嗎?”

“……沒事。”

青琅這才回過神來,推開鳳寧的手。

他給自己試了治療術,卻似乎不太管用,只好扶着五足獸的屍體,堪堪站起來。

青琅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我剛剛對你說了那種話,你怎麽還願意來救我?”

鳳寧緩緩彎了眼睛,笑道:“原來你也知道你說的那種話很讓人傷心。”

青琅偏過頭,似乎不想再說話。

可下一秒,他就忽然被人一把抱起,移到一旁的樹下。

青琅:“你幹什麽?!”

“你受傷了,而且這種傷,普通的治療術是不管用的。”鳳寧撤下手,從懷裏拿出了一個金色小瓶。

“不用你管。”青琅說完,便準備扶着樹勉強離開。

“你這條命是我救的,便該我管。”

鳳寧用定身術将青琅定住,強硬地将他抱回原地,并撕開了他傷患處的布料。

青琅睜大了眼:“你!!!”

鳳寧看着他的大腿,眨了眨眼,很純粹地誇贊道:“你的大腿好白好嫩啊,像梨花花瓣一樣。”

話剛說完,鳳寧就覺得言辭有些不妥了。

果然,一擡頭,他就見青琅氣得渾身發抖,似乎又要開口怒罵。

鳳寧慌忙封住他的嘴,讓他別罵自己。

“抱歉抱歉,我沒有冒犯你的意思……”鳳寧趕緊道歉,然後很細致地将藥膏塗抹到了青琅的傷患處。

青琅:“……”

青琅恨恨地閉上眼,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覺得自己不如死在那五足獸的爪子下算了。

“這藥很貴的。”鳳寧心疼地把用完的空瓶收起來,“所以青琅,你一定要快點康複。”

說完,他才後退了兩步,幫青琅解了定身術。

青琅磨了磨牙,心中五味雜陳,簡直不知道自己是該罵他還是該謝他。

鳳寧站起身子,道:“青琅,很抱歉我化作蝶妖騙了你,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

“我對你叫什麽,是什麽人,一點兒興趣都沒有。”青琅皺眉打斷他,聲音孤高清冷,“雖然你救了我,但我依舊厭惡你,不想再看見你。你想要什麽?直接說便是,我會還了你的恩情。”

青琅頓了一下,微微撇了下嘴說:“但不要以為你救了我一命,便要我還天大的恩情,你若是不來,我也不一定會死。”

“對呀,你是死不了。”鳳寧道,“頂多被咬掉一條腿罷了。”

青琅咬了咬牙,卻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鳳寧的目光緩緩移到了青琅的左手上:“你的鸠漭果……”

青琅一臉警惕地将手中的果子背到身後:“這個不能給你。”

鳳寧道:“我知道,你要這果子是要用來拜師。但你确定拜師條件是取着鸠漭果?如果确定的話,我覺得你還是慎重考慮一下為好,鸠漭果這種東西,雖然是稀有靈果,可摘取過程實在是過于危險,幾百年來都沒有人去摘過。正常人都不會拿他當新入門弟子的考核條件,我看你那心心念念的師父要麽是看不上你,想用此招勸退你,要麽就是心腸歹毒,想要你的命,但不管怎麽說,他估計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鳳寧最看不上這種神仙了,不想讓人拜師就說清楚好了,何必用這種要人命的條件來拒絕?

青琅皺了皺眉:“仙尊要鸠漭果自然有他的道理,你勿要胡言亂語,污蔑仙尊。”

鳳寧:……

我污蔑他?

呵!笑話!

我,鳳寧诶!天界宗師之首,我污蔑誰呀我?

鳳寧簡直要被氣笑了:“既然你誇他誇得那麽厲害,那他到底是誰?叫什麽名字?說來聽聽啊!”

青琅看了他一眼,神情冷漠:“我告訴你做什麽,告訴你讓你混進我未來的師門繼續糾纏我嗎?”

鳳寧:“……這回我真沒這個意思。”

……可青琅這麽一說,鳳寧心裏就有點兒這個意思了……

這回是用了千裏香才尋到了青琅,可千裏香只能維持三天味道。

等青琅以後入了誰家師門出了魔界,這六界之中天大地大,怎麽找他呀?

看來他這兩天得好好打聽打聽,看六界之中到底是哪位師尊想出來了用鸠漭果來選取弟子這種爛點子的。

鳳寧在心裏悄悄打着算盤。

青琅有些不耐煩地看着鳳寧,開口道:“你到底想要什麽報酬?快點說,我要走了。”

鳳寧想了一下,然後說:“我要你答應我兩件事。”

青琅:“哪兩件事?”

鳳寧從懷裏拿出來了一個戒指。

那戒指由古銅所致,上面鑲着一顆極其漂亮的紫色寶石,模樣華美無比。

鳳寧将戒指遞給青琅,神色認真:“第一件事,就是希望你能收下這枚戒指。”

青琅立刻後退了一步,看向鳳寧的神色變得有些古怪:“你想幹什麽?”

鳳寧這才意識到戒指在凡間似乎是有着求偶的特殊含義。

于是他慌忙辯解道:“不是,你誤會了,我并非要向你求婚,我只是想讓你随身攜帶這枚戒指。這枚戒指上的寶石內含機關,以後如果你再遇到像今天這種快要喪命的情況,只要連按三下,我就會立刻出現在你身旁。”

青琅神色微怔:“……這便是你向我索取的報酬嗎?”

鳳寧點了點頭:“是。”

青琅:“……為什麽?”

鳳寧笑道:“我也想過別的呀,但要讓你以心相許,你肯定不願意,要強制讓你與我見上幾面,你也會煩不勝煩……可是青琅,我知道你讨厭我,想永生永世都不再見我,可那是不可能的。我既然喜歡上了你,就絕對不會放棄追求你,雖然你現在很是讨厭我,可是未來的事情又有誰說得準呢?幾千年幾萬年之後,說不定情況就有所變化了,不過這一切的先提條件是——你得活着。”

“……所以,這枚能救你命的戒指,就是我能向你索取的最好的報酬。”

青琅看着手中的戒指,心中百感交集。

他聽到鳳寧說絕對不會放棄追求自己的時候,心中确實有下意識地湧起了一股厭惡之感,可聽到最後,心情卻變得更為複雜了一些。

有點心煩,有點厭惡,還有點……對未來的害怕。

害怕真如這個老變态所言,幾千幾萬年之後,他真的會變得不再讨厭老變态,會變得……

不可能,不可能,這種事絕對不可能發生!

這種事兒想想就惡心!

青琅:“如果我堅持不收這戒指呢?”

鳳寧笑得無辜無害:“沒什麽,只是會讓你變成一個失信的小人,況且,你覺得依照我的法力……無聲無息地在你身上下個跟蹤咒有多難?不然,你覺得我這一回回是怎麽找到你的?”

青琅臉色立刻就變得難看了起來。

鳳寧:“不過,你要是收下了這枚戒指,我可以保證一個月之內都不會跑去煩你。”

畢竟新生馬上就要入學了,未來一個月鳳寧應該會非常忙。

青琅深吸一口氣,還是把戒指收了起來。

“我知道了,第二件事呢?

鳳寧拿出身後那把斬魂劍,遞給青琅:“第二件事,我希望你能收下這把劍。”

青琅盯着鳳寧看了一會兒,忍不住開口問道:“第一件事,你要我收下保命的戒指,第二件事,你要我收下有如此神力的斬魂劍,你是大善人嗎?”

“不,我是深愛你的人。”鳳寧順口接道。

青琅:“……”

鳳寧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肉麻,他輕咳了兩聲,道:“并不是我非要把劍給你,是它被你的血契所開,已經是你的劍了。剛剛也是因為我畫了符才能暫時借用,若是其他人拿了這把劍,只不過是一把廢銅爛鐵。這把劍只有在你手裏才是真正的斬魂劍。所以我要你拿着,不要暴殄天物。”

鳳寧頓了一下,繼續說:“我知道你不想拿我的東西,覺得惡心,可是斬魂劍不是我的,它是屬于你的。我只是幫他認了主,斬魂劍若是不喜歡你,認主儀式也不可能會成功。”

青琅看着老神仙垂下的睫毛,忽然就想起他剛剛在風銷谷內,丢下最後一句話後,身後久久的寂靜。

忽然就有些心煩意亂了。

青琅沉默片刻:“……我收下它,你能兩個月不來煩我嗎?”

鳳寧誠懇回答:“不行,那有點困難,我會想你的。”

青琅:“……”

他默默接過劍,然後說:“你現在可以滾了嗎?”

“當然。”鳳寧不急也不惱,眉眼染上淡淡的笑,“那我們一個月後見,小青琅。”

三日後,歸寧山脈,碎星峰。

青琅拿着手中的鸠漭果,來到新生報道處。

一名粉衣學姐正在檢驗靈果。

“蒙誰呢!你這靈果一看就是已經摘下來十天半個月了!在什麽二手市場上買的吧!不合格!下一個。”

青琅上前一步。

粉衣學姐看到他的臉之後愣了愣,然後她舔了一下自己略微幹燥的嘴唇,下意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擺小裙子,從桌子上跳了下來,輕聲輕語地問道:“嗯……小師弟,你的果子呢?”

青琅默默地将手中的果子放到了桌上,任人檢查。

粉衣學姐看見鸠漭果,整個人都呆住了。

另一個胖胖的師兄走了過來:“李嬌蕊,你幹嘛呢?你怎麽不說話了……我去!鸠……鸠……鸠漭果!”

青琅皺了皺眉,不明白他們為何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頓時三四個師姐,師兄全部都聚了過來。

其中一個問道:“你為什麽拿着這個果子?”

“有什麽問題嗎?”青琅問道,“前幾日發的複試牌上就寫的鸠漭果。”

說着,他便把口袋中一個黃色的木牌子拿了出來。

師姐師兄們拿着牌子打量了一會兒,然後齊齊沉默了片刻。

“……是真的啊,說要鸠漭果……”

“哦,我想起來了,長柏師兄确實說過,魔界的考題會有點特殊……”

“……這也太特殊了吧。”

“這種難度還讓魔界的人進來了?啧啧……聽說青大槐上神不是在魔界開了課嗎?他怎麽不去那裏……”

“長柏師兄呢?”

“……還在靜心崖呢。”

青琅聽了半天,總算聽出來了門道。

原來,那老神仙說的話竟然是對的。

讓他取鸠漭果的人的确是為了故意為難他。

只不過這人并非是仙尊,而是仙尊的大弟子。

這就夠了。

只要不是仙尊便好。

他擡頭看向那名叫李嬌蕊的師姐,聲音平靜地問道:“請問,其他新生的複試考核條件是什麽?”

李嬌蕊猶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說:“……是中……中等靈果。”

摘取中等靈果與摘取鸠漭果之間的難度,大約差了八百個高級靈果。

青琅沒有說話。

李嬌蕊自己都覺得尴尬了,她小心翼翼地說:“那個……其實……這種考題的難度是根據考生的實際情況而定的,往年也會有一些些差距……”

說了半天,她自己都說不下去了,紅着臉朝後嚷道:“新生名牌呢?!趕緊給小師弟戴上!”

“小師弟。”李嬌蕊恭恭敬敬地将象征着身份的名牌遞給青琅,道,“歡迎你加入我們門派,成為第28屆編號056的新生!前方左轉,會有人為你安排宿舍。”

“謝謝。”青琅接過名牌,仰着頭跨進師門。

他深吸一口氣,卻仍抑不住心髒上微顫的緊張。

仙尊,我終于成為您的弟子了。

他手心出了汗,連呼吸聲都是微微顫的。

可是臉龐上卻挂上了比群星比太陽還要耀眼的,期待的笑。

青琅厭惡這仙界幾乎所有的正派宗師。

可鳳寧仙尊——

是他願意永遠仰望着的,無法企及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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