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鳳寧忽然想起了他與青琅的初次相遇。
他是先察覺到自己臉紅心跳“陷入愛情”,再看清青琅的臉,發現青琅是男子之身的。
現在想想,着實是荒謬可笑,這世上怎麽會有人光看見一個背影就能陷入愛情的?
想來是那日他作死封了自己大半靈力,又受了傷,泡了水,寒氣入體,但又因為身上靈力不足,難以自我恢複,這才得了風寒。
……枉費他還以為自己遇到了真愛,瞎折騰了這麽久。
至于現在他重新患上風寒……
鳳寧轉頭看向窗外。
想來定與這萬裏雪山脫不了幹系。
區區風寒并不能奈何得了鳳寧,正如上次風寒悄無聲息地來,悄無聲息地走一樣,鳳寧稍稍運了一下功,疏散了一下身上的寒氣,身上的風寒就已經好了個七七八八。
那令他渾身發燙,臉紅心跳的症狀也随之消失不見了。
……原來真的不是愛情啊。
鳳寧心中很是悲痛。
他尋了三千年才尋到的“愛情”只是一場空。
可更令他悲痛的是,他身體上的其他症狀還在。
……尤其是酸脹的腰,發軟的腿,身體某處仿佛被掏空了一般的疲憊,以及宿醉過後那顆沉甸甸卻記憶混亂的腦袋,無不提醒着,他昨夜度過了一個如何荒唐的夜晚。
世界上比“禍害”了青大槐的重孫更為可怕的事情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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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不愛青琅,卻切切實實“糟蹋”了青琅。
鳳寧似乎已經預料到了青大槐再次揮舞着藤蔓,兇神惡煞地追着他打的模樣。
鳳寧閉着眼睛努力回憶,卻只想起零星碎片。
……還好還好,似乎是青琅先動的手。
鳳寧努力安慰着自己,似乎這樣,就能減輕他心裏一點點要對青琅“始亂終棄”的罪惡感。
只不過……青琅是什麽采補的妖精嗎?!
鳳寧腰酸腿軟,渾身不适也就罷了,身上的靈力竟然不足原本一成!
鳳寧顫顫巍巍地穿好衣服,下了床,然後洩憤似地踢倒了幾個酒壇子,扶着腰出了門。
只是鳳寧一出門就驚呆了。
……這裏是茫翊雪山。
這裏是積雪終年覆蓋,時不時有暴雪肆虐的茫翊雪山,就連此刻,都是微微下着小雪的。
可當他擡頭過去,卻發現遠處有大半的山……都變得黑乎乎的。
積雪融化,而那積雪之下本就少得可憐的植被,卻像是被一把山火燒了個幹淨。
“……青琅青琅……你看……你說的事情我都做到了,所以你喜歡我好不好啊?”
一道聲音随着記憶裏漫天的山火一同竄入腦海。
鳳寧嘴唇顫了顫,醉酒之後的記憶,也開始死灰複燃。
【一天前】
鳳寧眼見至交好友與他反目成仇,所愛之人對他口出惡言,全天下都對他被青大槐吊着打的事情議論紛紛,心中自然是愁苦不堪。
于是就在酒神的酒窖喝了個痛快。
“這酒我給他起名叫做‘為愛拼搏’是有原因的,我認為喝了他的人會獲得勇氣,走出怯懦,積極拼搏。但是這個‘愛’并不是指狹義的愛情,而是更廣闊的夢想,他代表的是一種神生态度,他将改變整個酒界的歷史,從此之後‘酒’就不再是‘消愁’的代名詞,更不再是‘放縱’的催化劑,它會讓人在保持拼搏的狀态下活出自我,活出勇敢,活出未來……”
酒神站在桌上,看向遠方,積極暢想。
鳳寧蹲在角落,抱着酒壇,大喝特喝。
嗯……甜!
“哎,鳳寧!你別喝那麽快,你得好好品,品完你還得給我提出意見呢!”
“好喝!”鳳寧毫不吝啬地給了他稱贊。
酒神得意地揚起下巴:“那當然了!這可是我酒神釀的酒,味道能差嗎?對了,你喝完兩壇了,感覺怎麽樣?”
鳳寧想了想,有些微醺地笑了笑:“我感覺……這和普通的酒不一樣,我并沒有醉得很厲害,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而且我渾身都充滿了力量,也對自己充滿了希望!”
“沒錯!就是這個感覺!”酒神激動得都快哭了,“我果然成功了!你是不是還特別想努力生活,完成夢想!”
鳳寧右手握成拳,點了點頭:“對!我忽然知道我要去做什麽了!”
“去吧!”酒神鼓勵他,并用乾坤袋給他裝了一堆酒,“這些酒你帶着,待會兒你覺得沒幹勁了,随時補充能量,哦,對了,我還給你送了點兒別的酒,你以後再喝!”
鳳寧對酒神說的話都是真的,喝完兩壇酒後,他雖然有一點點的醉意,但總體還算是清醒的。不光如此,他甚至覺得自己心情極為澎湃,之前的抑郁,頹喪,煩悶一掃而光,随之而來的,是奮力向愛情奔赴的勇氣。
他知道他要做什麽了。
他要去清掃他追愛道路上的惡魔。
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攔他追求愛情的步伐!
“……哐哐哐!”
天色已晚,青大槐府邸的房門忽然被人猛烈砸響。
青大槐打開門一看,是鳳寧。
鳳寧帶着一身異樣酒香,眼神有些恍惚,神色卻很是堅定,他一邊砸門,一邊喊道:“……青大槐,出來!”
青大槐黑着臉:“大晚上的,你來發什麽酒瘋?還嫌被我打得不夠慘嗎?想繼續過來挨打嗎?”
鳳寧道:“對,我就是過來找你打架的!”
青大槐眯起眼:“你什麽意思?”
鳳寧後退一步,緩緩拿出了他那把赤金色的鳳羽長刀,道:“青大槐,咱們打一架吧,若是我贏了你,你從此之後再也不許阻止我追求青琅。”
青大槐語氣又陰沉了起來:“你可知我重孫子并不喜歡你?你可知你現在所做的一切無異于騷擾?”
“我知道。”鳳寧笑了笑,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但他遲早有一天會喜歡我的,我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我們的愛情道路清除障礙。”
無數藤蔓從衣袖蔓延,青大槐嗤笑道:“呵,癡心妄想!你身上有傷,還醉了酒,并不敵我,你現在跑還來得及。”
“出手吧,別廢話。”
青大槐所言不假。
青大槐與鳳寧的實力本就相差無幾,可前幾日鳳寧被青大槐狠揍了一頓,如今傷還沒好。而他此刻又喝了不少的酒,沒一會兒,局勢就落了下風。
鳳寧喝的那酒也奇怪,剛來的時候明明覺得沒有很醉,至少神志還是清醒的。可他越是運功,便越是醉意洶湧。
打着打着,都無須青大槐攻擊,他自己的腳步都開始淩亂了。
就連站在樹梢上,他都七搖八晃的,快要站不穩摔下來。
青大槐冷笑一聲,看準時機,一條滿是荊棘的粗壯藤蔓便直朝鳳寧的心口襲去!
“曾爺爺!”
一道焦急的叫喊聲傳了過來。
青大槐慌忙收回了那根正準備攻擊鳳寧的藤蔓,低頭一看,青琅正腳步飛快地朝這邊趕了過來。
鳳寧一聽見這熟悉的聲音,就瞬間忘了自己在做什麽,他垂頭一看,醉意上頭,傻呵呵地笑了起來:“青琅!”
他搖晃雙手,身子瞬間就失了穩定。
青大槐那藤蔓是收起來了沒打到他,可他自己卻不争氣地從樹梢栽了下來!
青琅沒來得及思考,便飛撲上去,伸出雙手,穩穩地在空中将他接住。
……好沉!
青琅感覺自己的雙臂都要斷了。
可即便如此,他也沒撒開鳳寧,而是抱着他,緩緩落到地上。
“青琅,你來啦!”鳳寧眉眼彎彎,渾身溢着酒氣。
青琅深吸一口氣,将鳳寧放下,擡眼看向青大槐,道:“曾爺爺,我雖然也十分厭煩他,可他如今醉成這副模樣,您怎麽可以下死手去打他?這難道不是勝之不武嗎?”
青大槐簡直是有苦說不出:“明明是這鳳寧這厮先來找事兒的好嗎?”
看着自家重孫嘴裏說着厭惡,可眉眼卻盡是藏不住的擔憂,青大槐越發覺得生氣。
青大槐揮了揮衣袖,有些暴躁地說:“罷了罷了,我今天就饒他一次,你去聯系他大弟子吧,就是那個叫長柏的,把他弄走,我今天就當沒見過他!”
說完他便氣呼呼地摔門離開了。
長柏?
青琅轉頭看了眼目光迷離的鳳寧,默默垂下眼。
……他才不要去找長柏。
“青琅。”鳳寧伸手去碰青琅皺起的眉,“你是在擔心我嗎?”
青琅打掉他的手,後退了一步,神情依舊冷漠:“并不是。你安靜些,我送你回歸寧門。”
可是青琅剛拉着鳳寧的手腕踏出青大槐的院門,就僵住了。
他的父親,他的母後,他的爺爺,他的小姑姑全都在走廊外面看着他和鳳寧。
這幾日曾爺爺與鳳寧“反目成仇”的消息鬧得沸沸揚揚,他的其他長輩們雖不知道具體原因,但還是從遠處趕了過來想要勸解青大槐一二。
畢竟在他們眼裏,青大槐與鳳寧上神已經是萬年好友了,有什麽坎兒過不去的呢?
雖然沒有勸解成功,但他們還是在附近住下了,如今聽到動靜便又匆匆趕了過來。
青琅默默撒開鳳寧的手腕,一個一個問好:“祖父,母後,父親,姑母。”
可他的長輩們卻又紛紛向鳳寧問好。
“各位不必如此拘禮。”鳳寧晃晃悠悠地走過去将他們一一扶了起來,“說不定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
衆人面面相觑,不知鳳寧上神為何要這樣說。
青琅心中一驚,怕鳳寧亂說什麽胡話,趕緊走過去拉住他:“上神,時候不早了,我送您回去吧。”
“你們還不知道吧……”鳳寧卻大剌剌地牽上了青琅的手,“我跟青琅是一對,他家人就是我家人,他長輩就是我長輩!”
鳳寧說的話宛若一道驚雷,平地炸起!
将青琅的臉龐炸成了黑灰。
青琅氣得渾身發顫。
擡起頭一看,果然看到了一張張震驚不已的臉。
他祖父下巴都快掉了。
青琅那一向風度翩翩,儒雅随和的父親此刻已經驚得說不出話來。
而他向來殺伐決斷,性格果敢的母親也表情有些失控,并差點兒将手中那根魔杖掰彎。
他的小姑姑結結巴巴地說:“……青……青琅,這是真的嗎?你……你和……上神是什麽時候勾搭到一塊了?”
青琅:“……”
他剛剛為什麽沒放任曾爺爺把這人打死?!!
“……上神醉了。”青琅臉上帶着僵硬的微笑,艱難補救,“都開始說胡話了。”
“才沒有呢,我雖然喝了酒,但還不至于說胡話,我是真的喜歡青……”
“鳳寧!閉嘴!”青琅咬着牙厲聲打斷他。
喝醉了酒的鳳寧立刻噤了聲,并捂住了嘴。
他眨眨眼睛看着青琅,表情甚是無辜。
“他醉了。”青琅深吸一口氣,再次說道。
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青琅發現這回他長輩的表情全都變了。
似乎對兩人的關系更加深信不疑了。
他父親的臉色白了白,嘴唇顫抖着說:“……青琅,你如今也算是成年了,我尊重你的任何決定,也絕不會幹涉你的感情生活……你不必……不必對我們有所隐瞞……”
他分明說着相當開明寬厚的話,可臉色蒼白,身子搖搖欲墜,聲音中都帶着顫抖,似乎下一秒就要暈倒。
魔族的女王扶着她的丈夫,臉色也是慘白慘白的。
而祖父則是看了看青琅,又看了看鳳寧,一臉若有所思。
青琅都快把自己的牙咬碎了。
“……事情不是你們想的那樣,我日後會向你們解釋的。”說完,他就拉着鳳寧離開了。
他轉身離開的時候,甚至聽見他那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小姑姑大聲道:“哦!我懂了,怪不得爺爺要打上神呢!原來是接受不了老友變重孫媳……重孫婿,對了,這怎麽稱呼呀?”
青琅差點被地上的磚縫絆倒。
出了這麽一茬,青琅也沒心思把鳳寧送到歸寧門了。
走出魔界境內,青琅一把撒開手,往後退了一步,一臉陰沉,滿目冷漠:“你走吧,自己回歸寧門去吧,你要是再來一次,別說我曾爺爺,就算是我,也要見你一次打你一次!”
“我不回歸寧門。”鳳寧眨了眨眼說。
青琅不耐煩地問道:“那你去哪裏?”
“斷擎山,你也要和我一起去。”
鳳寧說完,就原地施了個瞬移術,拉着青琅的手,将他一起帶到了斷擎山的天婚石前。
青琅轉過頭看向鳳寧:“你想做什麽?我沒空陪你耍酒瘋。”
鳳寧看着青琅的眼睛,很是認真地說:“你說過,若是天婚石上出現你我姓名,你就會喜歡我。”
青琅眼中閃過不知名的情緒,但表情依舊是冷漠的:“……我只是胡說的。”
他抿了抿唇,語氣越發冰冷起來:“我是不會喜歡你的,不管你做任何事情。”
可鳳寧卻笑了。
月光為他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銀輝,他嘴唇彎彎的,眼睛也彎彎的,表情不知比那日面對長柏時溫柔了多少倍。
他輕聲道:“可只要能讓你喜歡我一毫一厘,不管是任何事情,我都願意去做,我會在天婚石上刻上你我姓名,讓你知道,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說完,他便轉過身子,步子有些踉跄地朝着那天婚石走了過去。
沒用的。
青琅立在原地,冷眼看着他。
天婚石只定有緣人姓名,而且數百年間都沒有顯過靈。
曾經也有癡男怨女想在這天婚石上刻上自己與愛人的姓名,可最終也只是一場空。
天婚石只定天婚。
沒有人能在上面留下其他痕跡。
即便是上神也不行。
青琅擡眼看着鳳寧。
那受盡無數人崇愛敬仰的鳳寧上神,帶着一身酒氣,俯趴在天婚石上,一筆一畫地用碎石在那石頭上刻着自己和青琅的名字。
原本穿在他身上便顯得格外高不可攀,不染凡塵的聖潔白衣拖在地上,染上了灰塵,碎石與淤泥。
他頭上的玉冠有些松散了,幾縷碎發飄落而下,如墨長發鋪灑在白衣之上,隐于墨色之中,随着他吃力刻字的動作輕輕晃動。
他目光堅定,嘴唇緊抿,鼻尖滲出了細密的汗。
看上去倒不像高高在上的鳳寧上神了,只像是個身處凡間,手抓塵埃的癡情男子。
夜幕中,他一遍一遍地刻字。
可他刻一筆,那名字消一筆。
始終沒辦法在那堅硬的石頭上停留片刻。
鳳寧拿着石頭刻了十幾遍,天婚石上卻依舊光禿禿的,什麽也沒有。
青琅走過去,看着那天婚石,輕嘆了一口氣:“走吧,沒用的,你不可能在上面刻上我們的名字,我們也不可能在一起。”
鳳寧似乎終于有些洩氣了,他扔掉手中的石頭,站起身子,狠狠地踢了一腳那塊天婚石。
就在青琅以為鳳寧終于想開了,要放棄了的時候,鳳寧卻死死地盯着那塊兒天婚石,一動不動。
黑夜裏,他的眼眸比夜色還要濃郁暗沉,他握着拳頭,眯着眼睛,用一種青琅從未聽過的,飽含戾氣的聲音說:
“破石頭,你別不識好歹,我再刻最後一次,你若是頑固不化,我鳳寧便就地毀了你!”
說完,他便重新蹲下,直接用手指在那天婚石上寫起字來。
青琅簡直想扶額嘆息。
師尊醉酒後怎麽變得這樣……幼稚?
怎麽?你威脅它,它就能聽你話了嗎?
這可是塊石頭!
可是下一刻,青琅就笑不出來了。
他揉了揉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看到,鳳寧手指閃着金光,在那石頭上落上的每一筆,每一畫也都閃着金光。
鳳寧手指從天婚石上離開的時候,那石頭上也出現了他二人的名字。
……閃着金光的那種。
“好了!”鳳寧滿意地站起身子拍了拍手,轉頭看向青琅笑,“走吧,我們現在去炎霄火山。”
“你做了什麽?!”
青琅推開鳳寧,一臉震驚地摸上那塊天婚石。
他兩人的名字仍在上面,閃着金光,久久不散。
鳳寧歪了下頭,一臉不明所以:“在上面寫了你我的名字啊,怎麽了?”
青琅使勁兒去用手指,用石頭,用匕首去劃掉那兩個名字,可無濟于事。
他和鳳寧的名字依舊在那天婚石上閃着金光,好像是天生就嵌在了上面似的。
青琅擡頭看向鳳寧,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道:“你知道這上面出現名字代表什麽嗎?!”
“代表我們是天生一對!”鳳寧高興地說。
青琅深吸一口氣,氣得手都開始顫了:“天婚石是只顯天定婚約,但有個規矩,不能毀也不能破。若是誰違背了天婚石的姻緣,便會遭受七七四十九道天雷所遣!”
鳳寧拖着自己有些沉重的腦袋想了想,然後略有些困難地給出了答案:“你的意思是我們要成婚了嗎?是不是有點快?我還沒準備好聘禮呢。”
“誰要和你成婚?!”青琅怒道,“我才不會因為你在這破石頭上刻了字就和你成婚呢!”
鳳寧眨眨眼:“……可是,原本也是你讓我在上面刻字的呀。”
青琅:“……”
青琅頓時啞口無言。
鳳寧站起身子,有些疲憊地打了個哈欠:“我要去炎霄火山了,你自己在這兒擦字吧。”
青琅:“你刻的,你來擦!”
鳳寧:“我不。”
說完,他就轉身走了。
青琅恨得牙癢癢。
他拿出自己的斬魂劍,坐在地上,咬牙切齒地,費勁巴拉地,一遍接着一遍地去剜天婚石上的那兩個名字。
青琅折騰了半天,這天婚石上的名字依舊是沒有任何變化。
就在他準備放棄的時候,忽然發現西邊的天空傳來陣陣雷鳴。
不好!
炎霄火山!
青琅慌忙朝最西邊的炎霄火山趕過去。
如果鳳寧在那天婚石上刻上了名字算是他運氣好的話,那麽他去赤焰火山落雪,純粹就是去找死了。
天上的所有神仙裏,只有風神能管風,雨神能控雨,雪神能落雪。
即便鳳寧是個與天同壽的上神,若他偏要逆冬夏,喚雨雪,後果也不堪設想。
更何況,那炎霄火山是太陽神隕落之地,即便是真的雪神來了,都不一定能在那兒落雪。
鳳寧又何德何能?!
青琅還沒走近炎霄火山,便感覺一陣熱浪将他包裹,渾身熱得恍若被放在火架上炙烤,讓人口幹舌燥,說不出話來。
可在一片熱浪之中,卻又有不知名的飓風從天空襲來,驅散了一點熱氣。
青琅擡起頭,朝着風襲來的地方看去。
那在衆仙口中,與天地同壽,與日月同輝的鳳寧上神,此刻才是真真正正地,與日月同輝。
鳳寧高懸火山之上,身處于夜色之中,他周身聚起光來,亮如白晝,像是将夜幕的口子生生撕裂!
他頭頂萬裏烏雲,腳踏無邊烈火,引雷聲陣陣。
他站在火焰與飓風之中,雙手指天,高聲喊道:“我鳳寧以真身為契,以天雷為引,喚天地共生之氣,祝我得一瞬冰雪!”
——他這是……要以雷劫換雪?!
青琅不可置信地睜圓了眼。
下一刻,烏雲中數道雷光齊齊地劈向鳳寧的身體!
“噗——”
鳳寧猛地吐出一口血來,那滿身白衣轉瞬變得鮮血淋漓!
緊接着,他像是只斷了線的風筝一樣,直直地從天空中墜落下去!
青琅慌忙飛過去将他接住!
“鳳寧你瘋了,你在做什麽?你聽不出我說的那些話,只是為了為難你,只是告訴你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嗎?!”
“……是……有可能的。”鳳寧說話間,鮮血又不受控制地噴湧出來,染紅了他的衣領,落在青琅的手上。
他擡頭看向天,有些艱難地伸出手。
然後他看向青琅,彎着眼睛笑了。
他笑得那樣開心,漆黑的眼睛裏落滿了快樂。
“青琅,看,下雪了。”
大片雪花如漫天梨花般紛紛落下,幾乎要迷人眼。
青琅卻沒空去看那落雪,只是垂頭看向鳳寧,聲音都帶着一絲顫抖:“……你受傷了,我帶你去找醫仙。”
“不,我還要去茫翊雪山。”鳳寧抹掉了唇角的血,有些踉跄地站了起來。
青琅嘴唇顫了顫:“……不必了,你不用去了,我收回我說的話,那都是不算數的,我收回!”
鳳寧卻看着他,說:“青琅,你當時說了四個條件,你要天婚石出現你我姓名,你要炎霄火山大雪紛飛,你要茫翊雪山火勢燒天,你還要我死……最後一個我恐怕是辦不到了,我最多只能達到三個條件,所以……這三件事我是一定要做到的。”
青琅看着鳳寧慘白的臉色和唇角的鮮血,第一次為自己那日的口不擇言感到後悔。
這天雷一劈,将鳳寧的酒勁兒也劈沒了七七八八。
讓他的目光越發清明起來。
鳳寧直起身子,抹掉唇角血跡,他啞着嗓子說:
“走吧,我們去茫翊雪山。”
照理來說,在茫翊雪山放火是比在炎霄火山喚雪輕松一點的。
只是鳳寧帶着一身被天雷所劈的傷痕,猛地從至熱之地移到至寒之地,身子冷得一下子打了個哆嗦。
……好冷。
可即便身子已經寒冷至此,他仍舊一遍一遍用靈力燃火。
他立于雪山之巅,臉色越發蒼白,幾乎與那地上的白雪別無二致。
他指尖燃火,可那從他指尖竄出來的火苗就像是在抽取他身上的鮮血一般。
火勢越大,他的臉色越是不見血色。
好像燃起那火苗的不是體內的靈力,而是他的鮮血,他的性命。
積雪融化,冰水烘幹,火勢燒起的那一瞬,他轉過身子朝着青琅笑。
整個世界變成了兩種顏色。
雪山白與滔天火。
鳳寧卻站在茫茫雪之中,立于熊熊火之前,身着一身白衣,染着滿身血色,靜靜地笑了起來。
這一瞬,這一刻,身着白衣,盡染血色鳳寧上神,忽然便勝過所有顏色。
比雪還白,比火還豔。
像是裹着月光的朱砂,悄無聲息落入平靜的水面,激起漣漪陣陣。
“……好冷。”
鳳寧像是要被凍僵了,直挺挺地朝下栽去。
青琅跪在雪地,将他抱起。
不遠處的雪山頂有個木屋。
青琅抱着他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鳳寧臉色慘白,呼吸間都是寒氣,他竟然有閑工夫開玩笑:“青琅,你說如果我此刻吐血了,會不會吐出血紅色的冰棱子來呀?”
“……閉嘴。”
青琅再次開口讓他閉嘴,語氣卻不複往日淩厲。
青琅把鳳寧放在山頂木屋的床上,默默地用法術為他驅散寒氣。
可功效微乎其微,只讓鳳寧身上的溫度回升了一點點。
“這個時候,酒神的酒應該比驅寒術管用。”
鳳寧從床上爬下來,笑着拿出酒擺在桌子上。
……也只能是鳳寧。
換作他人,哪裏還有命喝酒,早就死了千八百回了。
“你不喝嗎?”鳳寧頗為講究地拿出了一個碗,在裏面灌上“為愛拼搏”酒,推到青琅面前。
青琅搖頭:“我不喝。”
兩三壇酒過後,鳳寧雖然周身的靈力依舊微弱不堪,可他身體卻終于熱了起來,呼出來的氣息也不再是冰冷的了。
只是他又變得有些醉了。
他捧着臉看着對面的青琅,整張臉都變得紅撲撲的:“……青琅青琅……你看……你說的事情我都做到了,所以你喜歡我好不好啊?”
可青琅卻垂着頭不說話。
鳳寧湊過去,看他的臉龐:“你怎麽不說話呀?是後悔了嗎?後悔那三個條件還是太簡單,都被我辦到了嗎?”
他離青琅離得那樣近,鼻尖幾乎要抵上青琅的鼻尖,醇香的酒氣也萦繞上青琅的鼻腔。
……這酒好香。
青琅甚至有那麽一瞬出神地想。
他不由自主地舔了一下嘴唇。
……那裏幹燥十分。
他有些燥熱,有些口渴,有些想嘗嘗鳳寧所喝的酒了。
于是青琅垂下頭,将自己面前那碗酒一飲而盡
這酒果然香醇甘美。
怪不得鳳寧貪杯,喝得那樣醉。
鳳寧看青琅喝光了碗裏的酒,立刻就積極地拿出了酒神給他的酒袋子。
“你還要喝嗎?不過這種酒沒了……嗯,這是其他種類的酒,好像也挺好喝的。”
鳳寧讨好似地又将酒倒進了青琅的酒碗。
鳳寧臉龐那樣紅,眼睛那樣亮,一臉期待地看着青琅,生怕他不喝自己倒的酒。
青琅便鬼使神差地應了他的期許,垂頭将面前的酒再次飲盡。
然後是第三碗,第四碗,第五碗……
青琅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那壇酒已經快喝完了。
青琅感覺自己的整個身體都像被火灼燒着。
他扯了扯領口,然後将自己的外袍脫下扔到地上。
然後他用一種沙啞暴躁的聲音問道:“鳳寧,這是什麽東西?”
“酒啊。”鳳寧迷茫地眨了眨眼。
青琅:“……我是問,這壇是什麽酒?”
鳳寧抱起那壇酒打量。
然後指着上面的小字說:“……是……嗯……縱情酒?這名字好怪,我怎麽沒聽說酒神還做過這類酒?”
青琅:“……”
鳳寧醉得不行,根本就沒辦法正常思考。
他盯着那酒的名字看了一會兒,然後用一種很困惑的語氣問:“怎麽啦?這個酒很好喝嘛。我還沒喝過呢。”
說着他便抱着酒壇子,往自己嘴裏灌。
“別!”
青琅試着去阻止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鳳寧一口便将餘下的酒喝完,然後擦了擦嘴。
喝完後,他還很是認真地點評道:“還好吧?沒有我原本喝的那個拼搏酒好喝……嗯……但這個酒是不是有點烈?”
青琅理智尚存一線,開始坐在角落冒着冷汗運功打坐。
而原本就已經喝了好幾壇子酒的鳳寧,就沒他這麽有理智了。
他一會兒說自己冷,一會兒說自己熱,一會兒湊過來打擾青琅運功,還将自己滾燙,火熱,紅撲撲的臉頰貼到青琅的手心:“……嗯……青琅,你身上的溫度剛剛好。”
青琅的手心沒一會兒就被他暖熱了。
然後他又去貼青琅的手背,貼青琅的臉頰。
在鳳寧撥開青琅的衣服,将自己的滾燙的臉龐貼在青琅胸膛的那一刻,青琅運了半天的功,瞬間就土崩瓦解,毀了個徹底。
是他非要灌我那酒的。
是他非要貼上來的。
是他故意勾引我的。
不管發生什麽,都怪鳳寧。
當最後一線理智徹底崩潰,當青琅撲上去親吻鳳寧的那一瞬。
如是想着。
記憶終止于青琅吻上來的那一刻。
鳳寧看着面前焦黑了一大片的茫翊雪山,整個人的狀态比記起昨晚之前更為茫然無措。
……怪不得他周身靈力只剩往常一成。
原來也不光是被青琅折騰沒了,還是因為他在炎霄火山落了雪,在茫翊雪山燃了火。
“……你醒了?”
一個熟悉的聲音忽然從旁邊傳來。
鳳寧轉頭一看,是青琅。
他肩頭還落着些細雪,像是從山下趕來的。
“我醒來之後發現你患了風寒,就去給你拿了些藥。”青琅從懷裏掏出一個藥瓶扔給鳳寧,他抿了抿唇,似乎是有些不情不願的,“……我才不是關心你,只是你得了風寒……我也有一定的責任。”
他偏過頭,視線落在雪地上,落在遠處被燒焦的山上,落在鳳寧背後的木屋上,反正就是不看鳳寧的眼睛,他摸了一下耳朵,說:“……你別想……別想讓我對你負責,昨天那件事只是意外。”
鳳寧接過藥瓶,猶豫了一下,說:“其實……我有話對你說。”
“你說。”
“那個……”鳳寧撓了撓頭,不知道從何說起。
最後他還是深吸了一口氣,朝青琅鞠了個躬:“對不起!”
青琅愣住。
鳳寧略有些尴尬地說:“我知道我原來做的那些事情一定令你很困擾,但是你放心,以後再也不會出現這種情況了!”
青琅神色微怔,似乎尚且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鳳寧腦海中又浮現昨晚的事情,他咬了咬牙繼續說:“還有,那個……昨晚的事情,就如你所說,是個意外,我們誰也不需要對誰負責,咱倆就當沒發生過。”
青琅重複:“……就當沒發生過?”
“嗯嗯!”鳳寧點點頭,“反正這件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咱倆不說,完全可以當沒發生過啊!本質是個意外嘛。”
青琅擡頭看向鳳寧,忽然皺起眉道:“你是在生氣嗎?氣我剛剛說的話?其實……其實我也可以對你負……”
“不不不,我絕對沒有生氣。”鳳寧慌忙解釋,“我甚至覺得特別對不起你,因為我的一個失誤,讓你困擾了這麽久,實在是抱歉!”
“失誤?”
鳳寧深吸一口氣,準備将一切全盤托出。
“對,失誤。”
他看向青琅,一字一句地解釋道:
“其實我從來都沒有喜歡過你,只是風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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