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鳳寧原本是沒打算來魔界參加青琅的繼承禮的,因為這儀式上萬年都沒出過差錯,看起來聲勢浩大,其實只不過是每一位繼承人上任前走的一個過場。

直到,青大槐給他傳了個信。

“老鳳,你要不要來魔界參加小石頭的繼承禮?你畢竟是他名義上的伴侶。”

新收的弟子們都在外游歷,鳳寧本就閑得無所事事,收到青大槐的信,就猶豫了一下,趕了過去。

只不過他剛到,就看見場面差點兒失了控。

——天淨石變成了黑的。

天色陰沉,底下魔族衆人的臉上也都是落滿了迷茫,質疑,猶豫。

細碎的竊竊私語聲不斷加大,似乎下一瞬就會發展為鋪天蓋地的吶喊與反對之勢。

青琅的父親和母親也是一臉擔憂緊張。

而本該成為青琅最堅實後盾的青大槐,卻兩眼直直地盯着那塊石頭,不知道在發什麽呆。

而他的小徒弟,他那向來眉眼肆意張揚,充滿少年意氣,受萬千寵愛長大,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徒弟卻驚慌失措地站在臺上,面色蒼白,目光慌亂,像是做錯了事情,被人扔到臺子正中央,正遭衆人審判。

——幸好來了。

看着這一切,鳳寧在心裏悄聲嘆了氣。

臺子上青琅也終于看見了他,慌亂張望的目光終于就頓住了。

他的小弟子看着他,突然就鎮定了下來。

青琅的眸子似乎在看見他的那一瞬就浮上了一層水汽,可又很快随着眼底的驚慌緩緩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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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寧見他這般信任自己,便忍不住開口,用密音安慰他:

“別怕,我在呢。”

他的小徒弟臉上便再也沒了驚慌,只是看着他。

只看着他。

鳳寧并沒有走得太近,他只是走到臺子周圍一個不算引人注意的地方,然後停下了。

天淨石在魔界是至尊聖物,可在鳳寧眼裏,卻只不過是一塊石頭而已。

鳳寧擡起手,在旁人看不見的角度,去抽取那天淨石上的濁氣。

那石頭到底是魔界的石頭,剛開始還有些抵觸鳳寧的仙界氣息,可當鳳寧向他輸送靈力,釋放壓力之時,那石頭就漸漸安靜了下來。

只不過鳳寧靈力受損,多少有些吃力。

臺子上的天淨石一層一層變得皙白透明,而臺下鳳寧的臉色,也漸漸變得慘白了起來。

最後一抹濁氣被徹底抽走,天淨石完全變得透明之時,臺子下黑壓壓的魔兵魔族人忽然就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

與此同時,鳳寧只覺得喉嚨泛上一口腥甜,似乎要吐出血來,可他顧忌場合,生生将那血咽了下去。

可即便如此,當鳳寧伸手去擦唇角時,依舊擦出了一絲血線。

鳳寧皺了皺眉,将手上的血漬擦除,擡起頭繼續看向臺上。

所有人的表情都随着天淨石顏色的變化而變得輕松了些許。

可唯有青琅卻不知為何皺起了眉。

他的手從澈明的天淨石上撤了下去,然後轉過身子對主持儀式的長老低聲說了什麽,便從後面走下了臺。

……被天淨石認證後不是還有一道儀式嗎?

鳳寧有些疑惑。

不過他很快就想通了。

——青琅剛剛被那漆黑的天淨石吓到了不少,恐怕是沒有心情說那些虛大的感言吧。

眼見繼承禮即将結束,鳳寧按了按自己靈力受損後略顯空乏的腦袋,轉過身子,一步一步往回走了。

可他剛走到樹下,便被一個人猛地拉住了手腕。

“師尊!”

青琅有些急促的聲音從身旁傳來。

他跑得略有些急,聲音中都有着些許粗氣,臉龐也變得紅了一些:“您……您受傷了?”

鳳寧愣了一下,笑道:“你倒是眼尖,不過無礙,我回去休息一下便好。”

“就在這裏休息吧。”青琅很認真地看着鳳寧的眼睛,說,“歸寧山離這裏不近,您受了傷,靈力還受損未愈,還是少使用瞬移術為好。”

鳳寧:“即便我受了傷,區區瞬移術還是能施得了的。”

青琅嘴唇動了動,手滑了下來,緊緊地握住了他的手,他擡眼看着鳳寧,語氣中帶上了一些懇求:“師尊……”

鳳寧何曾見過青琅這副模樣,當即就心軟了些:“好吧。”

青琅眉眼立刻就亮堂了,他牢牢地牽着鳳寧的手就往魔族的宮殿走。

青琅小時候經常去青大槐那裏住,再長大些,便在複明山上自己建了個小木屋,鮮少進出他這處魔界宮闱。

因此宮殿的侍衛和侍女們看到他都有些意外,當看到他手中牽着的那個鳳寧,更是驚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即便鳳寧是個厚臉皮的人,也覺得兩人牽着手的舉動十分不妥當。

于是他把手從青琅手中抽了出來,道:“你在前面帶路就好。”

青琅表情似乎有些失落,卻沒再說什麽,只是點頭說了聲好,便繼續往前走了。

鳳寧看着青琅的背影,覺得他今日與往常有一些不同。

但到底是哪裏不同,他自己也說不清。

沒一會兒,青琅就帶鳳寧走到了他自己的卧室。

這卧室極大,比鳳寧的獨玉閣還要大上兩倍,只是……風格有些怪異。

魔族的宮殿都是有石塊鑄成的,整體風格都是漆黑,肅穆又華麗,卻只有青琅的房間,看起來……鮮豔上許多。

他的牆上挂滿了琳琅滿目的風筝和各種色彩鮮豔的弓箭。

他的桌上淩亂地放着幾個魯班鎖,還有九連環等玩具,桌子旁的牆角上還滾落了一個鮮豔的彩色蹴鞠球。

最過分的是在屋內的一塊空地上,布了一個小泥池,泥池裏歪歪扭扭地捏着一些飛鳥蟲魚。

眼見鳳寧一直盯着那個小泥池,青琅驟然就紅了臉,他立刻用法術将那個泥池收走,然後有些不自在地開口說:“……那個,那個是我小時候曾爺爺給我弄的……這個屋是我小時候住的,這些東西我早就不玩了。”

鳳寧看着他羞到發紅的耳垂,笑了笑:“我說什麽了嗎?”

青琅抿了抿唇,垂下頭,小聲說:“……我怕你覺得我年齡小,還幼稚。”

鳳寧摸了摸他的腦袋,笑道:“但你本來就是個小孩兒啊。”

青琅忽然擡起頭,灰色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鳳寧,裏面藏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緒,他道:“我不是小孩,我快二十一歲了,你當時追求我的時候,怎麽不覺得我是個小孩兒呢?”

鳳寧:“……”

鳳寧有些尴尬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他正準備開口說什麽,青琅就率先開了口。

“……對不起。”青琅睫毛垂了下來,輕聲道,“我不該說這種話。”

他輕輕拉着鳳寧走到了床前,并為他放下了床幔。

“師尊,您先休息吧。”

鳳寧終于發現今天的青琅為什麽不對勁了。

他忍不住問道:“你今日怎麽這般乖?”

他頓了一下,繼續道:“是因為天淨石嗎?那天淨石顏色變化雖然是絕無僅有的奇事,可這也絕不代表什麽,而且現在已經遮掩過去了,你不必如此驚慌。”

青琅沒有說話。

鳳寧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見他低垂的眉眼。

鳳寧在心裏輕嘆了口氣。

他估計還在心裏害怕吧。

畢竟剛剛連最後的發言都因為懼怕沒敢參加。

鳳寧腦海中忽然就想起了青琅剛剛站在臺子上時,那如同小鹿一樣驚慌失措的眼睛。

鳳寧想伸手摸摸青琅的頭,可又害怕他不喜歡,就拍了拍他的肩膀:“還怕嗎?”

可他拍了兩下,就覺得差點兒意思,于是問道:“要抱一下嗎?”

青琅忽然擡頭看向他,一雙眼睛清淩淩的。

“……我開玩笑的。”鳳寧有些尴尬地摸了一下鼻子。

可是青琅卻突然伸出手,撲上去抱住了他。

他的動作是那樣急促和毫無征兆。

竟然生生的将鳳寧撲倒在了床上。

他擁抱的力度那樣大,骨頭都被硌得生疼。

他将頭埋在鳳寧的脖頸,一寸一寸收緊了自己的雙臂。

……他果然是害怕極了。

鳳寧輕輕嘆氣。

他拍了拍青琅的背,猶豫了大半晌才想出來一個字詞:“沒事兒了沒事兒了……沒事兒了。”

他哄人的模樣是那樣的生疏和僵硬,連青琅都忍不住擡起頭,笑出了聲:“師尊安慰人時,只會說這一個詞嗎?”

鳳寧:“……”

小朋友要求還挺多。

只是……青琅眉眼變得那樣鮮活明亮,已然是沒有半分害怕的模樣。

“起來吧。”鳳寧伸手戳了戳青琅的胸膛,“我看也不用安慰了,你看起來比我都精神。”

青琅看起來确實是比鳳寧精神。

鳳寧整張臉色都蒼白不已,嘴唇也是毫無血色的。

只有唇角,留着一抹很淡的血跡。

那顏色極其清淺,若不是青琅離得這樣近,都看不清。

青琅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輕輕地用指腹去摩挲那團血跡。

可是擦不掉。

鳳寧:“你在做什麽?”

“……有血,但我擦不掉。”青琅說。

鳳寧伸手便要用手背去蹭:“有什麽擦不掉的。”

可他的手還沒有接觸到唇角,就被青琅抓住了。

“……青琅?”鳳寧喊他的名字。

可青琅卻并沒有回應他,只是用一雙沉沉的眸子盯着他唇角的血跡。

許是背着光的緣故,青琅那雙向來淺色的眸子此刻也變得暗暗沉沉的,閃動着不知名的色彩。

……有些許的陌生。

鳳寧舔了一下有些幹燥的嘴唇,眨了眨眼,試圖抽出被青琅抓住的手。

但下一刻,青琅把他的手按在了床上,俯身吻了上去。

柔軟的唇掠過他的唇角,吻上他的嘴唇。

又因為毫無防備,而一寸寸被侵入了牙關。

少年輕閉上眼,睫毛輕顫,垂落的發絲落上鳳寧的臉頰。

癢癢的。

不知過了多久,青琅終于放開他。

他看着怔住的鳳寧,笑着說:

“師尊,我要向您坦白,那日大師兄污蔑我偷吻師尊,并非污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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