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天空中漸漸下起了雪,随着肆虐的寒風灌進了閣樓裏,一層層鋪到鳳寧身上。

可鳳寧卻像是什麽都沒察覺一樣,自顧自地坐在地上,像是整個人都被分隔在了世界之外。

他腦袋昏昏沉沉的,如同被泡到了水裏,一團雜線纏繞在一起,怎麽理也理不清。

直到有一個傳信符飄到他的面前,他才擡起了頭。

可這才發現,天色都暗了。

鳳寧拿起傳信符,拆開信封,低頭看了過去。

信上是他二弟子淩風的字跡。

淩風字跡最為工整,一筆一畫如同刀刻,語言也向來簡潔明了,不說廢話。

可鳳寧今日看着這信卻又出奇費力。

信上的字跡映到他的眼睛中,卻怎麽也傳不到腦子裏,一段話要慢吞吞地讀上兩三遍才明白意思。

信上說,歸寧門要開始第三十三屆新生的招生儀式了,鳳寧不在,他一人不敢做主。

另外,魔界的那名小寧這幾日也總嚷着回魔界,托他問問鳳寧到底什麽時候會回去。

信的結尾,還祝他行動一切順利。

……行動一切順利?

鳳寧盯着這六個字想了大半天,才想明白這“行動”是指他跑到魔界“刺探軍情”一事。

他都差點兒忘了,他來魔界是為了探明青琅到底有沒有開戰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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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來的第一天就聽到了青琅與前任東壇主的對話。

那位曾經的東壇主是主張開戰的,可青琅卻态度模糊。青琅看起來似乎不願意主動開戰,可卻又做足了開戰的準備,好像只要有一點兒風吹草動,他就會立刻轉變風向,猛烈出擊。

另外,魔界與冥界……快要結為姻親,往後的戰局又将會發生很大的變動。

鳳寧可以告訴天帝青琅暫且沒有主動開戰之意,因為這有利于戰局穩定。

但後者就算了。

與冥界結盟又結親一事,許是青琅的暗牌,說出來可能會亂了青琅的計劃。

只要青琅保持理智,不濫殺無辜,不挑起禍亂,不為禍人間,那麽他永遠站在青琅這邊。

即便……即便青琅做了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他也想拼命護青琅周全。

鳳寧站起身子,身上的雪簌簌而落。

他朝下看去,看向這個屬于青琅的魔宮。

……他是時候離開了。

別人都以為他來魔界是為了探察敵情。

只有鳳寧自己知道,他只是想看看青琅而已。

可他看到青琅的那一刻,看到青琅沉寂的眉眼,卻又想着,他不光要留在這裏看着青琅,他還想看青琅笑。

可他現在做不到了,因為青琅讨厭他。

青琅讨厭鳳寧,也讨厭他僞裝成的小寧。

反正青琅就是讨厭他,不管他躲在哪個殼子裏,都不能讓青琅開心。

青琅馬上就要成婚了,要和那個冥界的女王在一起了。

冥界的女王會讓青琅開心的。

青琅也是喜歡那個女王的。

否則也不會貼心地記得,那人喜歡喝梅花茶。

鳳寧搖了搖頭,不願再想。

他只要一想起冥界的女王,想起青琅,想起紫鳶戒,想起梅花茶,想起他們的婚約。

他就覺得心裏又悶又堵,難受得不行。

即便要走,鳳寧也想在走前再看一眼青琅。

入夜,又下了雪。

魔宮裏十分寂靜,巡邏的侍衛都比往常少了一倍。

小西也不知所蹤。

昏黃的光線從門縫中溢了出來,表明青琅還未睡下。

鳳寧忽然就有些緊張了,他深吸了一口氣,将一套茶具變到手裏,手心發汗地端着茶具走了進去。

“魔君,您……”

可他剛擡起頭,就趕緊止住了話語。

青琅雖未就寝,卻在歇息。

青琅仍在書桌旁坐着,可許是看書看得困倦了,他左手撐着頭,微閉着眼在小憩。

外面的雪依舊在下着。

可屋裏卻因為有鳳凰在,顯得靜谧而溫暖。

昏黃的燭火輕輕跳躍着,将青琅的臉龐勾勒得更加好看。

鳳寧站在原地,連呼吸聲都悄悄屏住了。

他看着青琅的眉眼,看着青琅的臉龐,他用目光作筆,一遍一遍描繪着青琅身形的輪廓,認真又細致,安靜且癡纏。

可在寂靜的空氣中,一縷若有若無的梅花香卻悄悄纏繞了上來。

鳳寧順着這花香望過去,就瞧見了窗臺上的插花。

這是他今天早上插上的。

今日他來時,瞧見外面的梅花長得十分好,便折了兩支,擺在了青琅的屋裏。

如今這梅花依舊是好看的,今早上還有幾顆花苞未綻,如今在溫暖的房間裏待着,每一片花瓣都舒展開來了。

鮮紅的梅花,潔白的瓷瓶,一切都很好。

可鳳寧卻覺得這梅花像是一根根針一樣紮到他的眼睛裏,讓他的心裏酸酸澀澀的,渾身都不舒坦。

鳳寧放下手中的茶盤,徑直走了過去。

他将漂亮的梅花從瓶子裏抽了出來。

拿到手裏。

然後用靈力将它燒成了灰燼。

青琅未過門的妻子是那樣地喜歡梅花,以後他們屋裏定日日都有梅花香。

也不差他鳳寧今日插的這幾枝。

可看着那漂亮的梅花在手中化成灰燼,鳳寧卻又有些懊惱了:他怎能這樣小心眼兒?

鳳寧覺得他現在都不像自己了。

他也不知道他這是怎麽了,只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像是被控制住了一樣,生莫名其妙的氣,做莫名其妙的事,在意莫名其妙的東西。

直到現在,他仍舊覺得有什麽東西堵住了他胸口,紮上了他的心髒,也有溫熱的液體漫上他的口鼻,讓他又悶又疼又難受。

鳳寧轉頭重新看向青琅,所幸青琅沒有被他的動作吵醒,依舊在阖眼休息。

他的長發并未完全束起,柔軟黑亮的青絲如流水般傾瀉而下,遮住了他撐着頭的那只左手。

看着他被發絲遮住的左手,鳳寧忽然有些想知道青琅的左手上有沒有那枚紫鳶戒。

他後來收下那枚戒指了嗎?

他将那戒指帶到手上了嗎?

青琅右手上是沒有戒指的,那麽他是把戒指戴到了左手上嗎?

鳳寧迫切地想知道結果,于是就屏住呼吸,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

寬大的書桌擋在青琅面前,青琅左邊又有書櫃,鳳寧只得繞到青琅的右手邊,彎腰湊過去,輕輕撥開青琅的發,去瞧他的左手。

……沒有。

青琅手上幹幹淨淨的,什麽也沒有戴。

鳳寧忽然就覺得心尖兒升上了一抹小小的欣喜。

可就一點點,就一瞬。

很快就被其他的情緒掩埋了。

沒有戴戒指又能說明什麽呢?他們總歸是要結婚的。

許是收起來了。

鳳寧有些失落地收回了手。

墨發從鳳寧的指尖滑落,不知名的微風将青琅的發絲吹上鳳寧的臉頰,癢癢的。

鳳寧忽然發現他現在和青琅離得好近。

近到青琅微弱的呼吸都鋪撒到了他的臉上。

鳳寧心髒突然就不受控制地跳動了起來。

他舔了下幹燥的嘴唇,想再親一下青琅。

……最後一次。

他想。

我就要走了。

我以後再也不見青琅了。

最後一次。

他就這樣一步一步說服了自己,然後閉上眼睛親吻了過去。

“啪!”

可他還沒親到青琅,就有一只手鉗住他的脖頸,猛地将他按倒在桌面上。

鳳寧慌亂地睜開眼,只見青琅俯身在他上方,氣得眼睛都泛了紅。

“鳳寧!”青琅咬牙切齒地喊道,“你又想做什麽?!”

鳳寧睜圓了眼睛。

……被發現了?

是什麽時候被發現的?是現在?還是更早的時候?

下一刻,他身上的幻形術就被青琅一把擊破,整個人都變回了原來的模樣。

青琅看着面前這張熟悉的臉,更是抑制不住怒火。

他手上的力氣更大了一些,也将鳳寧更用力地怼在了書桌上。

鳳寧後腰撞到了桌角,後背也抵住了桌上冰冷的鎮紙,磕得他生疼。

青琅氣得面色鐵青,額頭青筋亂跳,似是恨不得将鳳寧就地掐死,他怒道:“鳳寧,你到底是想做什麽?!”

……我想做什麽?

鳳寧仰頭看着青琅的眼睛,他嘴巴抖了抖,聲音十分啞,又帶着一絲顫意:“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和冥界女王成婚?”

青琅愣住。

可很快,他的眉眼又淩厲了起來,聲音中帶着濃濃的嘲諷。

“我如今已與你毫無瓜葛,你有什麽資格插手我的婚事?還是說你是害怕魔界冥界結盟之後,對這天下,對這六界造成威脅嗎?!”

鳳寧:“不……不是……”

青琅:“那是為什麽?”

鳳寧嘴巴張了張,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眼中的情緒迷茫又混亂。

青琅看着他這副模樣,目光越發冷漠,他捏着鳳寧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語氣咄咄,步步逼人,幾乎令人難以招架。

“鳳寧,你能向我解釋一下你的行為嗎?

“你為什麽要跑到魔界,裝成我的魔仆伺候我?

“你為什麽要使用隐身術潛入我的房間?

“你為什麽不想讓我與旁人成婚,還跑過來偷親我?!”

他頓了一下,眉毛嘲諷地挑了起來,語氣也變得刻薄。

“……還是說你剛剛不是為了偷親我,而是想趁我不備攻擊我。怎麽?你曾經捅了我一劍還不過分,如今還想徹底殺了我?!”

鳳寧搖了搖頭,心理防線在青琅逼問下幾乎要逐漸崩塌:“……不是……不是因為這個……”

“——不是因為這個是因為什麽?!”

“喜歡你!喜歡你!因為喜歡你!”

鳳寧視線變得模糊,濃烈的委屈漫上心頭,沖垮了他的理智,他一把推開青琅,崩潰地喊了出來。

青琅卻驟然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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