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青琅還是有些心虛的,因此青大槐醒了之後,他小聲地喊了聲曾爺爺,就垂下頭站在一旁不說話了。
青大槐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扶着桌子,艱難地站起來,痛心疾首地說:“我本來還尋思着姓鳳的是被何方妖孽擄走了,原來竟是你……小石頭,這就是你說的放下?!”
青琅道:“他扮作魔仆小寧偷偷潛入魔宮,探查到了不少機密,我怕他将這些機密洩露給天界,才将他關起來的。”
那個頗合他眼緣的小寧竟然是鳳寧扮作的卧底?
一想到他煞費苦心給小石頭找來的良藥竟然是毒藥本體,青大槐就覺得心口又開始疼了。
不過……
青大槐看着青琅,指着那個大洞,語氣悲痛:“關起來?是你傻,還是你以為我傻?這麽大個洞叫關起來?!”
青琅:“……”
青琅似乎也發覺這個場面有些許滑稽。
他沉默半晌,語氣依舊平靜:“除了這個密室,我還用捆仙繩将他綁了起來,鳳寧無論如何也離不開這兒,因此開不開洞都無傷大雅。”
怎麽就無傷大雅了?!
你說你把他關起來,是怕他出去傳遞信息,可如今你開了個大洞,讓結界形同虛設,他剛剛還和我傳信呢,你關他又有何用?!
青大槐到底是沒把這句質疑說出來。
因為他覺得他重孫子那麽聰明,不可能想不到這一層。
那麽……
怕鳳寧出去傳遞信息是假,滿腔的私心才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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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大槐的心漸漸沉了下去。
他緩緩地,一臉幽怨地,咬牙切齒地瞪向洞口處的鳳寧——小石頭真是徹底栽到這人身上了!
鳳寧:“……”
瞪我做什麽?
我都被關起來了。
我才是受害者好吧。
鳳寧也瞪了回去。
“小石頭,你先出去吧。”青大槐聲音有些滄桑,“讓我和鳳寧單獨說說話。”
青琅卻沒動。
青大槐擡頭看他,皺眉:“怎麽不出去?”
青琅看了一眼鳳寧,又看了看青大槐,目光變得有些猶疑:“曾爺爺,他如今已被我綁起來了,怕是敵不過您……”
青大槐聽出了他話裏的意思:“你怕我打他?”
青琅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說:“您過去五百年間……已經打過他好多次。”
青大槐眯起眼:“你這是在怪我?”
“……不敢。”青琅垂眼,可腳步依舊未動。
青大槐瞬間就氣得心口生疼,頭頂冒煙。
——這就開始護上啦?這老鳳到底有什麽魔力,讓他重孫子這麽死心塌地?!
“出去出去!”青大槐一把将青琅推出門外,生氣地說,“我不動他一根寒毛行了吧。”
把青琅推出去之後,青大槐哐當一聲關了門,然後順着那個洞口爬進了密室。
鳳寧一臉警惕地看着他,并四下打量有沒有什麽可以防身的東西。
青大槐黑着臉看着鳳寧,說:“你怎麽還敢跑到魔界來騷擾我家小石頭?”
鳳寧表情無辜:“這回可不是我要來的,是上面給我發了任務,硬要我來的,而且你瞧,也不是我不走,是你家小石頭綁着不讓我走。”
青大槐冷笑:“呵,你要是不想來,誰能逼你來?況且,我不信你堂堂一個上神竟然連捆仙繩都掙不開!”
過去五百年,鳳寧只要一跑到魔界,就會立刻被青大槐打走。
雖然每次青大槐只要一出手,鳳寧就會利落地跑掉,兩人交手的次數屈指可數,他并不是十分了解鳳寧目前的實力,但青大槐心中清楚,鳳寧絕不該被一個小小的捆仙繩困住。
鳳寧晃晃手中的捆仙繩,嘆了口氣:“你好好瞧瞧這是什麽繩子,再說這種話。”
不過是龍筋制成的捆仙繩罷了,還能是什麽東西?
雖是這麽想的,青大槐還是走上去摸了摸。
可他一碰上這捆仙繩,臉色就變了:“這是……活筋?”
鳳寧點點頭:“你重孫子的筋。”
青大槐面如死灰。
活筋做成的捆仙繩固然堅韌無比,可取筋的過程卻如同煉獄。
而且這活筋若被人砍斷,活筋主人就會魂飛魄散。
鳳寧是上神之身,實力深不可測,青琅又怎能确保他一定砍不斷這筋?
但他還是這麽做了。
他是在賭。
賭鳳寧會不會砍斷這筋。
若是賭贏了,說明鳳寧心中有他,即便是不愛他,也狠不下心殺他,他就能借此将鳳寧綁在身邊。
若是賭輸了,說明鳳寧心中無他,那麽即便魂飛魄散又如何?
……這瘋小子!
青大槐顫顫巍巍地後退了兩步,直到後背抵住牆壁才停住。
五百年!五百年!
他重孫子到底還是沒能收回那一顆癡妄的心。
“青琅喜歡我。”鳳寧緩緩開口,“我也是喜歡他的。”
青大槐再睜開眼的時候,目光已經變得清明起來。
他沉默了一會兒,道:“……五百年前,我瞧見青琅身上除了四十九道天雷傷,還有兩道你留下的傷,一道是心口上鳳羽長刀的刀痕,另一道是被竹劍捅了的對穿,我問他發生了什麽,他卻什麽都不告訴我,只有一次酒後說漏了嘴,說你要殺他,你既然差點兒殺了他,又怎有臉說喜歡他?”
“我并非要殺他,而是看出他身上有魔骨,想取了他的心,為他重塑筋骨。”鳳寧頓了一下,看着青大槐的眼睛,說,“我知道這件事有很大的風險,青琅可能會因此而死,但青大槐……我覺得這件事你至少能夠理解我。”
青大槐:“我憑什麽理解你?”
鳳寧定定地看着青大槐,道:“你不是,也親手殺了你的妻子嗎?”
青大槐臉色倏然一變。
鳳寧目光灼灼,令人無從遁形:“青琅是天生魔骨的事情,你其實早就知道了吧?但你卻騙我說,那只是錯亂的筋骨。我雖從未見過你的亡妻,可卻無數次聽你提起,她有一雙漂亮的灰色眼眸。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三萬年前那名魔姬,就是你那莫名身故的妻子,而青琅,繼承了她灰色的眼眸和一身魔骨。”
青大槐面色慘白:“……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鳳寧:“三萬年前,魔姬死後,你喝酒喝了十天十夜,醉了大半年。人人都說你是高興的,只有我瞧見你醉後一直在哭着喊你妻子的名字,一遍一遍地說對不起。當時我就覺得不太對勁,卻并未多想,直到五百年前,醫神說青琅是一身魔骨的時候,我才明白過來,原來那煞氣纏身的魔姬就是你的妻。
“青大槐,包括你我在內的數十個上神聯手絞殺了魔姬,而你,給了她最後一擊。你既然能親手殺死你那喪失理智,雙手布滿鮮血的妻子,定也能理解我為什麽要冒着風險剜了青琅的心,為他重新塑身。我不是想讓他死,我只是想讓他活。”
青大槐目光變得有些恍惚,他擡眼看着鳳寧,嘴唇顫了顫,想說什麽卻沒說出來,只是扶着牆往外走。
“待會兒再出去吧。”鳳寧嘆了口氣,握住他的手腕,“你這副模樣讓青琅瞧見了會生疑。”
鳳寧一揮手,在旁邊的桌面上鋪上棋局:“下盤棋吧,五百年前,我們還有一局殘棋未下完。”
青大槐聲音沙啞:“……好。”
青大槐的亡妻鳳寧雖從未見過,可卻無數次聽青大槐提起。
青大槐對其一見鐘情,三天就追到了手裏,很快領了婚薄合了籍。
青大槐陷入愛河那段時間将重色輕友體現得淋漓盡致,他妻子喜愛游玩,他就帶着他的妻子游遍六界,偶爾會給鳳寧傳信,但三句話不離他的愛妻。
又因為兩人總在外雲游,因此直到青大槐的妻子去世,鳳寧都沒見過她的真容。
青大槐總在信上說,過幾年,等他們雲游回來,會補辦一場最為盛大的婚宴,他還對鳳寧說,你且等着吧,你到時候會看到天底下最漂亮的新娘。
可鳳寧到底是沒等到他們的婚禮。
青大槐雲游回來的時候,神色恍惚,懷裏抱着他的兒子,卻只字不提他的發妻。
緊接着,便是魔姬橫空出世。
“青琅很像她嗎?”鳳寧一邊下棋一邊輕聲問道。
“像,像極了。”青大槐聲音都柔和了起來,“我兒子不像她,我孫子和孫女也不像她,只有我的重孫像極了她,簡直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
話開了頭,便收不住。
舊事在心中藏了三萬年,不敢同任何人說,不敢同任何人講,卻在此時此刻如開了閘的洪水般全部宣洩了出來。
青大槐講了許多許多,講他妻子生前最喜歡看的風景最喜歡吃的食物,講她懷孕時的欣喜,講他們暢想着平凡而瑣碎的未來。
也講她忽然變成魔姬,差點掐死他們的孩子。
自此喪失一切理智。
青大槐狼狽地哭出聲。
他接過鳳寧的手帕,将鼻涕擤得響亮,又哭又笑地說:“真沒想到我有一天會将這些事情說出來,還是對你這塊臭石頭。”
鳳寧神色如常地放下棋子:“是嗎?我從未料想過你會同除我之外的任何人說起這些事。”
青大槐愣了一下,忽地笑了:“也是。”
除了鳳寧,他又能同何人說?
數萬年來,他也只不過有鳳寧這一個至交朋友罷了。
青大槐情緒漸漸回歸了正常。
到後面,竟能神色輕松地論起他與妻子在雲游途中遇見的趣事趣聞。
“我贏了。”青大槐瞧着他面前的棋局,笑道,“再來一局!”
青琅在外面左等右等都沒等道青大槐出來,也沒等到什麽大的動靜。
直到天色漸暗,他才忍不住推開門走了進去。
可透過書櫃那個洞口,卻發現,他的曾爺爺和鳳寧正在下棋。
青大槐剛落子就要悔棋,鳳寧一把打掉他的手,嘲諷道:“五百年過去了,你怎麽一點兒長進都沒有?”
青大槐哼哼道:“你厲害,你有長進,你怎麽還沒贏我?”
鳳寧:“我讓着你呢你沒發現嗎?”
青大槐:“你讓我棋做什麽?”
鳳寧:“讨好你呗,想讓您高擡貴手,別阻礙我和青琅談戀愛。”
青大槐:“呵!你死了這條心吧。只要我活着,你就別想進我青家大門!”
鳳寧:“我還沒過門呢,您就在這兒扮起惡婆婆了,我要是過門了,您得刻薄成什麽樣啊?”
青大槐:“說得好像你過門了就真能把我當長輩似的。”
鳳寧:“為什麽不能?上回我倆算是形婚,這回要是成了,就是實打實的真夫妻,你不就是我長輩嗎?”
青大槐落棋的動作一頓,挑了挑眉:“是嘛?那你先叫聲曾爺爺讓我聽聽?”
“曾爺爺。”鳳寧叫得那叫一個幹脆。
青大槐:“……”
青大槐臉上的表情變得十分奇怪,他抖落一身雞皮疙瘩,似乎惡心得不行。
可是沒一會兒,他又湊過來,臉上帶着上了瘾一樣賤兮兮的笑容:“……咳咳,再叫一聲聽聽?”
鳳寧一把推開他的大臉,一本正經:“試聽僅此一次,要想再聽,等婚禮上吧。”
青大槐眼睛一亮:“你這回答應辦婚禮了?準備怎麽辦?在哪裏辦?誰迎親?”
鳳寧:“你是長輩你做主。”
青大槐樂得臉上笑出了花兒:“那太好了!就定我家小石頭迎親!婚期什麽時候?!”
鳳寧擡起頭,看向旁邊聽了大半天的青琅。
他彎着眼睛,嗓音沾染上一縷清風般的笑意:
“青琅,聽到了沒,你曾爺爺問呢,你準備什麽時候娶我啊?”
青琅:“……”
青大槐這才反應過來:……等等,他什麽時候同意這倆人在一起了?!
鳳寧此人,手段竟恐怖如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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