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殊麗被元佑扛回農舍, 扔在床上。
元佑當着她的面解開了腰帶的暗扣,吓得殊麗抓起枕頭丢了過去。
“砰”的一聲悶響,枕頭落在地上,元佑彎腰撿起, 放在床邊, “讓婆婆知道你不愛惜她的東西, 看她還收留你麽。”
殊麗不想跟他多言,又苦于逃離不開, 一扭頭看向窗外,安靜的像朵玉蘭。
元佑只是想逗她, 系好暗扣走過去, 礙着床邊坐下, 忽然有種想将她禁锢在身邊、不容外人窺探的私欲,可他又覺得鮮活的她, 合該是最美的。
淺棕瞳仁映出燭火的虛影, 他眨了眨眼, 不自覺想要碰碰她的臉, 卻被躲開。
殊麗窩在牆角,拔下發鬟的青玉簪,“你再碰我, 我......”
“殺我?”
“跟你同歸于盡。”
元佑低笑,靠在牆壁上懶散地盯着她, 略顯蒼白的俊顏透着薄涼,“誰稀罕碰你。”
殊麗很想哼笑, 那他剛剛做了什麽?她還沒擦脖子呢。
“夜深了, 望元大人自重。”
這是在“請”他離開, 元佑卻沒有要走的意思, “說說,昨晚跟大哥做了什麽?”
原來他還是在糾結這件事,所以才做了那麽出格的事?殊麗不想讓自己陷入無端的猜想,這一切本與她沒多大的關系。她和元栩的事,也不容眼前這個男人胡亂置評。
“做了很多事。”
話落,明顯感覺男人沉了臉色,“說來聽聽。”
Advertisement
殊麗扯過床邊疊放整齊的被子裹住自己,指了指院子的每個角落,“元栩在東牆根給婆婆種了花生,在正房前給婆婆劈了柴,在井邊給婆婆挑了水,怎麽,你也要效仿一遍?”
元佑習慣于轉動拇指的玉扳指,此次卻轉了個空,他看向靛藍色的窗外,淡淡道:“真有他的。”
殊麗一本正經地點點頭,“那人務實,不像你。”
軟綿綿的一句挖苦,逗樂了床邊的男人,他忽然擡手,隔着被子抓住殊麗的腳踝,将她扯向自己,“我圖享樂,行嗎?”
殊麗身體後仰,倒在床上,使勁兒蹬開他的手,“關我什麽事?”
元佑順勢脫掉她的繡鞋,丢在地上。
殊麗趕忙縮回腳坐了起來,淩亂着長發握住手裏的發簪。
見她如此防備自己,元佑沒有動怒,反而心生愉悅,她就該屬于陳述白,而非一張假面。
走到銅鏡前,看了一眼右耳耳尖上的齒痕,啧一聲,明兒起,還得用水粉掩飾才可。
這晚,元佑沒有再打擾殊麗,次日一早,還讓車夫将她送回了宮裏。
回到尚衣監,殊麗取了涼水拍臉,這才降下濃濃的羞臊。她雙手撐在盆沿,雙膝不受控制地向下彎,最終坐在了地上,雙臂環住自己。
元佑怎可那麽對她......想到他啞着嗓子在她耳邊威脅,整個人戰栗起來。
閉眼深吸口氣,她起身換了件寝服,才發現腰肢上全是掐痕。放下衣擺,她倒在窄小的木床上蜷成一團,久久無法入睡,有了一絲想除掉元佑的想法,可一想到他與二舅舅、元栩的關系,又否決了這個念頭,以後有他在的地方,她繞道走便是。
殊麗夢靥一整晚,次日醒來時,臉蛋有些蒼白,她稍稍上了妝,塗了口脂,帶着兩個管事去庫房抽查新進的絲綢,也是在去往庫房的途中才得知太皇太後沒有帶着陳溪同行。
遇見殊麗時,小家夥百無聊賴地沿着甬道賞花,時不時問身邊人一句“老祖宗何時回來”,他因父親的關系,沒能同去,心裏不爽快,一見到遠遠走來的殊麗,委屈巴巴地跑過去,“麗麗!”
殊麗保持着端莊,福身道:“小殿下。”
陳溪可算找到能聽他叨咕的人了,抓着她的手,扭頭對侍從們道:“我要麗麗,不要你們。”
殊麗看向陳溪身後的兩個太監,笑道:“小殿下可能悶壞了,我帶他去庫房轉轉,再送他回福壽宮,兩位公公可先行回去。”
兩人不敢不買殊麗的賬,低頭離開。
陳溪晃着殊麗的手大步走,心情舒悅了不少,“麗麗,前幾日,有幾個大胡子來了福壽宮。”
大胡子,是鞑靼或瓦剌的使者吧,殊麗沒有在意,随意“嗯”了一聲。
陳溪回想起他們兇悍的樣子,蹙起兩道小眉毛,“他們跟老祖宗要宮女,老祖宗讓人準備了畫像,我瞧見你的了。”
殊麗如遭雷劈,雙膝似灌鉛,呆立在原地,心裏對太皇太後的感激蕩然無存。
她決不能成為誰的“人情”。
其實,殊麗并沒有多虧欠太皇太後,太皇太後對她确實有提攜之恩,但也是她拿命換來的,十三歲的她曾在冰水裏救起了當時還是五皇子的煜王,那是太皇太後最看好的皇孫。
或許,連陳述白都不知道,他敬愛的皇祖母,私心是想讓煜王繼位的,只是後來形勢所迫,選擇了暗暗妥協。
她曾在太皇太後的寝宮承伺,偶然偷聽到了當時還是太後的太皇太後與五皇子生母的談話,話裏話外都是對五皇子的擔憂,擔憂陳述白奪權後,将兄弟手足趕盡殺絕,還擔心五皇子的性子會越來越陰郁。
然而後來,陳述白封五皇弟為煜王,封地富庶,解了太皇太後的心結。
而陳述白登基後,太皇太後去行宮散心,不全是因為先帝病逝,更多的是因為煜王。
這件事爛在了太皇太後的肚子裏,卻還是讓殊麗偷聽到了。
思及此,殊麗不自覺收緊雙手,郁着眼眸邁開步子。
“麗麗,疼......”陳溪抽出手,甩了兩下,無辜地望着忽然變臉的殊麗。
殊麗反應過來,彎腰替他揉揉小手,牽着他走向庫房。
各監的庫房統一由司禮監掌管,殊麗從一名小太監手裏拿了鑰匙,帶着陳溪和兩名管事走了進去。
為了保存冰绡等特殊綢緞的料子,庫房裏存放了許多冰鑒,殊麗笑問陳溪:“冷不冷?”
陳溪抖抖手臂,又握住殊麗的手,“這裏好冷啊。”
“那小殿下在外面等奴婢一會兒。”殊麗取過管事手裏的簿冊,走到貨架前抽檢布匹。她查得認真,不放過布料上的一處瑕疵。
可就在她檢查完準備離開時,偶然發現貨架的底部滲出血跡。
血未幹涸!
殊麗身形一頓,狀若無事地合上簿冊,帶着陳溪和兩名宮人離開,沒有亂瞧一眼,還耐心與陳溪說着話兒。
隐在貨架另一側的幾人互相示意幾眼,收起剛剛亮出的刀,而他們腳下放着一只雞。
殊麗帶着三人走出庫房,猜出庫房裏藏着“宮外人”,只是這些人是何來歷就不得而知,或許是西廠的刺客餘孽,逃不出宮就隐藏在此,亦或是背後哪方勢力的細作。
看來,司禮監也很可能存有問題。
宮裏還真是處處有陷。
為了不打草驚蛇,殊麗上了鎖,将鑰匙交給小太監,沒有立即叫來侍衛。
在不知誰是叛徒前,她不能貿然去某個官署告密,譬如內閣,譬如都督府。以她如今的處境,最該做的,是去禦前立功,以求被太皇太後推給使者時,還能抱住天子的腿。哪怕天子說她笨,取遠救火,她也能裝傻充愣,說自己當時只記挂着天子安慰,奮不顧身奔了過來。這樣一來,還能順道拍個馬屁。
打定主意,她帶着陳溪回到尚衣監,交由木桃照顧。
刺客們在司禮監的庫房藏身,不會輕易現身,呆在尚衣監的大堂內比跟她出宮更為安全。
回到耳房,她取出元佑送她的腰牌,匆匆跑去宮門口。
見到有等待雇主的車夫,她掏錢碎銀,“皇家囿園。”
幾個時辰後,馬車停在囿園的進口處,殊麗跳下車,走到看守的侍衛面前,亮出腰牌,“尚宮殊麗,有事急奏陛下。”
只身前來,能有多大的事?
把手的侍衛們沒當回事,以為這是內廷女子争寵的戲碼,連層層通傳都顯得散漫至極。
殊麗好不容易得到準許,竟遇見了最不想看到的人。
元佑!
華麗的檀木馬車上,男人掀開車帷,懶懶瞥了車外一眼,起身跨下車廊,一雙長腿筆直勻稱,慢悠悠走到侍衛面前,掏出請帖,“禮部元佑。”
有請帖在,侍衛直接放行,“大人請。”
元佑沒搭理殊麗,兀自走進囿園,留給衆人一個長身玉立的背影。
殊麗不願耽擱,提着裙擺跑進去,很快越過了“散步”的元佑。
時至晌午,賓客們躲在帳篷那邊用膳,綠盎欲滴的草地上除了侍衛,只剩他們兩人。
元佑望着殊麗的背影,大步走了過去。
去往帳篷要穿過一處溪流環繞的楠樹林,林中鋪有不規整的雙色麻石,麻石間冒出一簇簇綠草。
殊麗一步一石,腳步輕盈,身姿清癯,如同麋鹿跳躍在林間,可她沒有注意到身後漸漸逼近的獵人。
當後背抵在粗糙的樹幹上時,她疼得眯了下眼睛,仰頭看向樹冠間擠出的光束,又看向扼住自己肩膀的男人。
“你......”要事在身,她變了臉色,嚴肅道,“放開,我是去面聖的。”
元佑不慌不忙地伸手,攤開紋路清晰的掌心,“拿來。”
殊麗知道他指的是什麽,快速掏出腰牌塞在他手上,“現在可以放開我了吧。”
“一個尚宮,不好好呆在宮裏,亂跑什麽?”
“不關你的事。”
元佑用腰牌拍拍她的腦袋,“再胡鬧下去,當心小命不保。”
殊麗沒工夫跟他閑扯,扭了幾次身子脫開他的桎梏,頭也不回地跑開。
元佑跟在後面,看着她烏鬓上的青玉簪,感覺單調了些,應換成步搖才是,可步搖是身份的象征,正妻、嫡女才可佩戴。
通往帳篷那邊的路只有兩條,殊麗不費力地尋了過去,在衆賓客或錯愕或不屑的目光下來到皇帳前,跪地道:“奴婢有事求見陛下。”
此時,世家的夫人和小姐正三三兩兩地漫步在附近,當瞧見這個傳聞中的禦前大紅人時,都齊齊湊了過來,議論紛紛。
殊麗不理會旁人的議論,篤定天子會見她。
太皇太後在兩個诰命夫人的陪伴下走了過來,不解道:“怎麽回事?”
殊麗故意露出怯色,“回老祖宗,奴婢有事求見陛下。”
“什麽事要驚動聖駕?”殊麗不是會胡鬧的人,太皇太後面色凝重起來,看向垂着簾子的帳篷,“馮連寬。”
“老奴在!”
馮連寬挑簾走出來,一臉谄笑,“聽老祖宗吩咐。”
“陛下在午休?”
“是啊,陛下最近有些嗜睡,老奴也很犯難,不敢去打擾,還請老祖宗和諸位賓客先回帳篷小憩,有什麽事,等陛下醒來再議。”
他暗自拉了殊麗一把,擠眉弄眼道:“你也去休息一會兒。”
殊麗意識到此時不便面聖,點點頭,“聽從大總管安排。”
可就在這時,帳中想起陳述白低沉的嗓音:“讓她進來。”
馮連寬愣了下,随即笑着把殊麗往裏帶,“你來的可真是時候。”
殊麗不知他在抱怨什麽,隔着紗簾,看向靠坐在大床的天子,感覺天子正在不緊不慢地換衣裳,“陛下,奴婢......”
“馮連寬。”
“老奴在。”
“出去守着。”
馮連寬躬身退了出去,手持拂塵站在帳前,笑着看向偷偷探頭的一衆人。
帳篷內,殊麗沒有一股腦講出自己的所見和猜測,而是等着簾中的人詢問。
過了半晌,簾中人撇掉換下的衣裳,起身走了出來,五爪金龍的玄黑織金龍袍,襯得他威嚴冷肅,不茍言笑,“什麽事?”
殊麗這才将事情和盤托出。
陳述白坐在一把圈椅上,搭起腿,情緒難辨,“你說司禮監庫房裏的刺客很可能是西廠的餘孽?”
“奴婢愚笨,只能想到這種可能。”
“為何不去內閣,偏跑到朕這裏來?”
殊麗走到桌前,為他倒了一杯水,甕氣道:“奴婢當時太害怕了,沒想那麽多。”
陳述白看向她還在打顫的手,略一壓眉,除了遇見險情會緊張發抖,做壞事或扯謊也會緊張發抖,不過,他覺着殊麗沒膽子诓他。
“如何出的宮?”
殊麗不想回答,遞上水杯,“陛下要秘密抓捕刺客嗎?”
知她在打岔,陳述白沒有接,“朕在問你話。”
殊麗在來的路上已想好了說辭,還能坑元佑一把,她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哽咽道:“奴婢在出宮的路上偶遇了禮部的元大人,偷了他的腰牌,事急從權,求陛下開恩。”
陳述白好笑又好氣,扯謊精還先委屈上了!
“行了,朕大體知道了,你先下去休息,不可與外人提起。”
殊麗擦了擦眼尾,欠身退了出去,沒一會兒,就有幾名悍将被傳入皇帳。
當晚,殊麗沒有找到可以收容自己的帳篷,讪讪回到皇帳,馮連寬皺眉問道:“不是叫你去休息,你怎麽進來了?”
殊麗沒有說自己被排擠了,她跺了跺發酸的腿,“我沒地方去,能在皇帳中承伺嗎?”
馮連寬捏捏眉,“那你來紗簾裏吧。”
殊麗剛跟着走進去就察覺出不對,床上躺着的是燕寝的一位小公公,真正的天子......金蟬脫殼回宮去解決刺客了?
沒等她細想,周太妃又帶着禾韻來獻舞,馮連寬剛要回絕,卻被周太妃打斷,“陛下喜歡不是麽,讓她跳吧。”
馮連寬翻個白眼。
殊麗單手支頭,閑閑看着簾子外起舞的女子,手指跟着打起節拍,想起那次的禦前豔舞,她算是能體會做權貴的快樂了,也為那時自己的做法感到慶幸,若真如禾韻這般沒有底線,或許早被天子厭棄了。
舞姿雖妖嬈,卻含着濃濃的目的性,以天子的謹慎和猜疑,定然不會全身心投入一段歌舞中盡樂享受。
周太妃和禾韻離開後,殊麗打個哈欠,被困意席卷,好在這邊無事,她也能小憩一會兒。
然而,一切平靜戛然而止在夜晚的某個時刻。
一道尖利的嘶喊劃破夜的沉寂——
“有刺客,護駕!”
一處帳篷前,一名黑衣人踹翻侍衛,與湧入的同夥比劃了下,幾人提/刀奔向皇帳。
侍衛們亮出刀,與之惡鬥起來。
各個帳篷湧來了大批侍衛,一邊穩住帳中官員和家眷的情緒,一邊阻止他們在慌張中亂跑。可還是有部分官員和宮人嚷嚷着要去救駕,實則是要逃離現場。
皇帳內,馮連寬抓住殊麗手腕,急急道:“好在陛下不在皇帳中,你快與我分開走,去附近的帳篷躲一躲,免得被誤殺。”
他是司禮監大總管,理應陪在禦前,也是最容易引來刺客的人,不想讓殊麗涉險,“帳篷有後門,你快走!”
這一刻,殊麗不想拖後腿,拱了拱手,随意抓起一個尖利的東西跑了出去。
馮連寬坐鎮簾中,拿起了兵器架上的禦刀,指向了闖入的刺客。
身為司禮監大總管,沒有些隐藏的身手也說不過去......
殊麗跑出帳門,剛要鑽入另一個帳篷,卻被一個肉乎乎的胖球絆倒。
“哇!”
她扭頭,看向倒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幼童。
三四歲的幼童手裏拿着菜包,哭得臉蛋通紅,無助地坐在地上。
殊麗聽不得稚嫩的哭聲,快速抱起他繼續跑,“別哭了。”
小幼童摟住她的脖子,傻愣愣望着燃起大火的帳篷。
可通往其他帳篷的路都被刺客攔截住,她被逼到死角,無奈之下,只能躲進林中繼續逃奔。
夜風漸起,吹蔫了枝頭的花卉,讓本該葳蕤的花骨朵殘敗不堪。
長長的林間石路上,殊麗護着三歲的小娃不停地跑,卻只有一小撥達官貴人逃了出來,他們只顧着自己的妻女,壓根不把宮婢當回事,不僅如此,還殘忍地将爬上馬車的宮婢踹了下去。
“快走,本官命令你駕車!”
前方響起達官貴人們呵斥侍衛的聲音,殊麗抱着孩子繼續跑,卻怎麽也趕不上急速而行的馬車。
不少重臣還被刺客包圍在帳篷那邊,一些臣子直接加入了打鬥,而逃走的一撥,是批鼠輩。
遭遇突擊,他們就輕易暴露了嘴臉,可天子還未脫險。
殊麗躲在一顆茂盛的楠樹旁,眼看着宮婢太監四處逃離。
她抱緊瑟瑟發抖的幼童,溫聲道:“乖,閉上眼睛。”
她不是高潔如蘭的貴女,卻也知道孩子的眼眸不該被血腥和暴力染污。
夜風卷沙拂過面靥,殊麗攏好幼童的兜帽,瞄準一個方向,準備趁亂駕走一輛馬車。這是她最後的希望,一旦落敗必将成為刺客的刀下魂。
可就在她起身之際,一側肩頭被人重重按住,動彈不得。
“殊麗姑姑,你在這,謝天謝地!”
焦躁的女音響在耳畔,殊麗扭頭看去,見按着自己的人是禾韻,不免驚詫:“你看見我從......”
話說一半,她頓住了,看禾韻的表情,應該沒有在混亂中瞧見她從皇帳離開。
收起思緒,殊麗指了指遠處的馬車,“我打算駕走一輛馬車,你跟我一起吧。”
“能行嗎?你會驅車嗎?”
是啊,她不會,可總要試一試,也好過被擒。這批刺客敢暗殺皇帝,說明早有準備,且人數衆多,她們兩個弱女子加一個幼童幫不上忙,最明智的選擇就是自保。
殊麗無奈道:“這是最後的機會,不行也得行。”
禾韻擦掉臉上哭花的妝容,“好,咱們一起,我掩護你。”
殊麗點點頭,抱起幼童,與逃竄的宮人們一起跑向馬車。
時至二更,天邊雲層稀薄,透出微弱的光,映在馬車車門上,如一扇通往生的光門,指引着她們的腳步。
黑壓壓的刺客追來,殊麗抱着孩子不管不顧地往前沖,可刺客衆多,縱使他們縮小了存在感,還是被一堵人牆撞翻在地。
身後傳來禾韻的慘叫,殊麗也沒好到哪裏,膝蓋和臂肘被擦破,流了不少血,她咬牙硬挺,希望刺客不殺婦孺。
然而,就在這時,身側縱馬而過的刺客主将忽然勒緊缰繩,迫使馬匹停了下來,扭頭大聲道:“仔細點,別讓皇帝扮作宮人跑了!”
随着一聲令下,刺客們抽出一撥人馬,将殊麗等逃竄的宮婢和太監團團圍住。
混亂的場面吓得幼童嚎啕大哭,殊麗拍拍他的背,心裏急的不行。
她個子在女子中算是高挑,但在一匹匹高頭大馬前,就顯得嬌小玲珑沒什麽氣場了。
殊麗冷冷看着刺客們,終于知道,看似平靜的皇朝中,存在着多股湧動的勢力,他們潛伏在深處,與天子的手腕相悖,他們假意臣服,實則韬光養晦,策劃着一次次刺殺。
難怪天子不喜歡笑,還在睡夢中有所戒備,如今她懂了,換作是誰,都會如此吧。
主将審視起他們,側頭問向副将,“你可認得皇帝的模樣?”
副将從馬背的褡裢裏取出陳述白的畫像,一一對比起來。
主将看向殊麗懷裏的孩子,拿過火把照了照,又照向殊麗,“你是誰家的官娘子?懷裏的孩子又是誰?”
一旁的禾韻深知不妙,扯了扯殊麗的衣袖,哽咽道:“放下孩子,他們說不定能放咱們一條生路。”
她們是仆人,本該與這場厮殺無關。
一聽禾韻的話,幼童哭得更大聲,兩只小手緊緊攥着殊麗的衣襟,“別丢下我!”
這話像悶雷,炸開在殊麗的心底,多年前,她也曾向賣她的三舅舅這般哀求過,希望三舅舅不要将她賣進宮裏,可換來的卻是一聲冷笑:“瞧你這副禍水模樣,留着給我惹禍嗎?”
“求你。”
幼童哭啞了嗓子,扁起嘴,可憐巴巴地盯着殊麗。
殊麗嘆口氣,在主将親自下馬時,冷聲道:“殘害婦孺,與腌臜何異?”
小娘子揚眉眴目,多少還是色厲內荏,可還是給主将提了個醒,他們此來的目标不是她們。
可眼前的小娘子生得秀骨嬌麗,世間難得,不借機擄走,難道要留給自己的同伴?
“想必夫人是誤會了,不如與我同乘一匹馬,我也好順路與你解釋。”
離得近了,他瞧見了殊麗身後躲躲閃閃的女子,也生了一副花容月貌,卻不及眼前的女子純美可人,更不及她的堅韌果敢。
沒等殊麗退避開主将的靠近,一旁的禾韻使勁兒推了她一把,大聲道:“她是京城第一美人!”
哪個男子不想得到第一美人,這麽說無疑是在給自己尋求活路。
殊麗詫異地看向禾韻,見她目光躲閃,帶着對逃生的渴望,以及對旁人性命的漠視,不覺勾了一下唇角,是對她剛剛那句自保的嘲諷。
主将雖魯莽,卻對美人格外憐惜,但要事在身,他不能耽擱,“來啊,請夫人上馬。”
殊麗緊緊抱住懷中的幼童,“休想分開我們母子!”
主将好脾氣地笑笑,“那便一起。”
兩名刺客走上前,連拉帶拽地将殊麗和幼童捆綁起來,丢上馬匹。
”其餘人怎麽處置?”
主将沒再逗留,冷聲道:“全殺了。”
禾韻:“……!”
這時,一名刺客從帳篷方向跑過來,“老大,幾乎每個帳篷裏都暗藏了禁軍,恐有詐啊!”
主将暗道不妙。
可就在這時,囿園的烽火臺上燃起熊熊火光,驚天動地的喊殺聲從四面襲來,驚了刺客們的坐騎。
局勢瞬間翻轉,打得刺客們措手不及。
猶如天降的黑甲騎兵們将帳篷和林子團團包圍,他們舉着火把,照亮了濃黑的夜。
火光沖天中,前襟繡着五爪金龍的男子驅馬前來,淡淡看着傻眼的刺客們,嘴角泛起意味深長的笑,“衆将聽令,一律活捉。”
“諾!”
響遏行雲的應答聲與禁軍的佩刀上泛出的寒光,一同映入刺客們的感官。
殊麗和幼童被侍衛拽下馬匹,解了綁,送至禦前。
陳述白看了一眼殊麗髒兮兮的小臉,又看向那個主将,以及捆綁殊麗的刺客,眉眼沒有波動,道:“來人,砍掉他們的雙手。”
凄厲的叫聲登時回蕩在林中。
**
殊麗被兩名侍衛掩護着返回帳篷,呆愣地坐在皇帳中,原來,剛剛發生的一切都是天子為了引出刺客設的局,在不久前的刺殺中,他就預測到了下一次刺殺的可能,于是利用這場壽宴,事先布下了埋伏。
原來,還有許多人想要刺殺天子。
原來,在天子眼裏,所有人都是棋子,是誘餌,是不值一提的甲乙丙。他的冷血,出于她的意料。
馮連寬處理完地上刺客的血跡,又清點了賓客名冊,一邊拿筆勾勒一邊掀簾走進來,看殊麗懷裏抱着個孩子,笑問道:“誰家的小公子?”
殊麗直接問道:“大總管事先知道陛下的安排嗎?”
察覺到她的情緒,馮連寬抹把額頭,盤膝坐在她對面的氈毯上,“我知道,這是一場引蛇出洞。”
“代價是老幼婦孺嗎?”
“并非,你誤會陛下了。”馮連寬朝着殊麗懷裏的孩子伸手,逗了逗他,嘆道,“陛下事先讓一部分精銳潛藏在每個帳篷中,負責保護他們的安全,只要他們不做逃兵,不出帳篷,是不會有事的。”
所以說,一石二鳥,一來引出刺客,二來考察臣子的忠心,還真是天衣無縫。
殊麗想笑,卻笑不出,“既然天衣無縫,那這孩子怎麽跟家人走丢了?”
馮連寬抱過眼皮打架的幼童,放在腿上颠了颠,“他的父親,明日會出現在逃跑臣子的名單上。”
所以,這孩子是與爹娘走散了。殊麗揉揉發脹的頭,很想找個地方小睡一會兒,來梳理一下混亂的思緒。君心難測,果然不假,就算她有十個心眼,也比不過這個黑心肝的男人。
帳篷外響徹刺客的慘叫,殊麗能想象到他們面對酷刑時有多麽目眦欲裂,她捂住幼童的耳朵,輕輕搖晃着他,“睡吧,睡一覺就好了。”
幼童被慘叫聲吓得發抖,窩在疏麗懷裏不敢動彈。
殊麗嘆口氣,靠在大床邊發愣,不知過了多久,帳外沒了動靜,想是已經審訊出幕後的主謀了。
與殊麗一樣,其餘官員和賓客躲在帳篷中,聽着漸熄的慘叫聲,切身體會到了天子的狠厲,這個初看溫文爾雅的帝王,內裏陰鸷可怖,容不得背叛。
廣袤的囿園不似白日的歡歌笑語,此刻靜穆沉寂,衆人大氣兒不敢喘,陳述白坐在草地的磐石上,聽着一名刺客的招供之詞,眼底愈發深暗。
他彎腰拾起一片落葉,粘在刺客染血的額頭,淡笑問道:“說全了?”
“全了全了,罪奴不敢隐瞞!”刺客一邊保證,一邊吐血,如同一片枯黃的葉子,搖搖欲墜。
原來,榆林侯在大肆謀逆前留了後手,早将自己的嫡長子掉包,官府抄家那日,抓捕的嫡長子是個假貨,真正的嫡長子已說服榆林鎮附近不少于五座城池的郡守與之聯合抵禦朝廷。
這些關卡全是重關,一旦起兵,國祚必衰。陳述白雖不是溫厚的帝王,但他不允許佞臣作亂,打破百姓平靜的生活。
這時,一名騎兵從林中小跑過來,跪地呈上一個信筒,“禀陛下,元侍郎已抓獲了司禮監庫房中的喽啰,這是他們的供詞。”
陳述白打開信筒,攤開紙張一目十行,冷哂一聲,忽然有點想見到這個善于收服人心的榆林大公子了。
一個文弱書生,竟能說服西廠提督、司禮監的兩個秉筆大太監,還有六部七個老臣為他賣命。
“去跟元栩說,朕明早回宮時,要知道這位榆林大公子的下落。”
秉筆太監和六部臣子都是品階較高的朝臣,騎兵不确定地問道:“能對他們動刑?”
“亂臣賊子罷了,”陳述白不在意地站起身,拍了拍指尖上的塵土,“告訴元栩,朕只要結果,不問過程。”
說罷,他踹開招供的刺客,大步走進皇帳。
暖黃的燈火被囤于琉璃燈罩中,散發出七彩色澤,映在床邊熟睡的女子臉上。
陳述白走過去,用靴尖踢了踢她的鞋底,“殊麗。”
熟睡的女子沒有醒來,只縮了縮腳,發出一聲輕“嗯”。
陳述白蹲下來,看着她髒兮兮的臉貼在他雪白的被角上,有點嫌棄,卻是沒有再喊她。
作者有話說:
下一更,今晚稍微晚點,明天更新恢複晚7點哈~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奈落、27961753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阿邢要看書、追文、Chrisley、翊孜 5瓶;曾踏月而來、橙子、胖紙 2瓶;晴け、紟絻、倔強的小綿羊。、君影草、41351448、降輿 1瓶;
同類推薦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