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一息經年

赤琳突然跨前一步,青歲怕她對香蘇不利,想出手阻攔卻被元厚拉住,向她使了個眼色。青歲皺了下眉,看了看雖然站在香蘇身邊卻沒動手的赤琳,元厚的意思她明白,東天雲不在了,赤琳與香蘇之間哪還有什麽過節?只是……赤琳要過自己這關才好。

青歲看着赤琳的側臉,精致而憂傷,往日的跋扈全然不見,美豔的眉眼格外顯得凄切哀怨。因為這條小蛇的火爆脾氣,以及她多次譏諷丢失的木靈神器,青歲一直不喜歡她,可眼下就算往昔有再多恩怨,也有點兒恨不起來。

“喂!”赤琳擡了擡腳,雖然沒踢到香蘇,但鄙夷之意已經表達相當徹底。

香蘇只看着水面,很孩子氣地哼了一聲,也不理她。

青歲和元厚看了想笑,心裏突然就泛了苦,這對冤家一個是嚣張高傲的火靈公主,一個是受盡寵愛的初生木靈,說到底……還都只是沒有長大的孩子。東天雲離去了,這樣兩個少女在往後的無盡歲月中,又将如何呢?青歲覺得眼眶酸澀,真要流下淚來又怕元厚取笑,她等待的人不過是因為私種宛木而下凡歷三世之劫,她的等待有盡頭,可赤琳和香蘇呢?元厚的勸慰其實很拙劣,只有願意相信的人才會形同自欺的相信。

元厚曾對她說過,歲月是殘酷的療傷聖藥,久了……連想記住的怕是都會遺忘。她也對無數後輩說過,木靈要善于遺忘,不然永壽的他們絕不會快樂,這僅只是她從前君上那兒聽來又原樣說給後人而已,她就從未能遺忘過任何人。快不快樂……只要清澤沒有遺忘她,她就快樂。

她看了眼難得神色端凝的元厚,他的心意她都懂……好吧,既然他很明白歲月的威力,就讓那殘酷的作用對他起效吧。大概是他一直嬉皮笑臉,她覺得對他也沉重不起來,有時候看赤琳對東天雲的無奈,她也很有感觸。喜不喜歡這件事,真的莫名其妙,強求不得半分。

“你起來!”赤琳傲兀地喝斥香蘇。

香蘇皺眉不吭聲,君上說不定正在幽河裏苦苦掙紮,這赤琳怎麽還有心思胡攪蠻纏?她現在連和她吵架的心情都沒有!

“聾了麽?”赤琳這回真踢了香蘇一腳,正踢在胳膊上,其實也不疼,但香蘇一下子就暴怒地跳了起來,緊張、傷心,一切的情感好像頓時找到了一個爆發口。平時香蘇還是很怕赤琳的,這會兒毫無懼色地怒目相向,她比赤琳矮半頭,怒火熊熊竟然也沒輸了氣勢。

“幹什麽?想打架?好啊,等着受死!”其實真打起來,赤琳雖然奈何不了香蘇,也絕不會“受死”。元厚和青歲冷眼看着,心裏都暗暗覺得小酥餅被東天雲帶壞了,行不行口氣都大得很。

赤琳也沒想到之前傻頭傻腦又有點兒唯唯諾諾的小木靈突然就這麽兇了,愣了一下竟沒說出話來。過了一會兒才恢複了火靈公主的氣焰,挑着眉說:“誰要你死?我不過是想通過你探探東天雲的下落。”

香蘇眼睛一瞪,她怎麽忘了這一樁?她是可以感知君上所在的!心突然一刺,就是因為這樣她才害了君上。“好!來探吧!”她趕緊壓服這陣痛楚,她法力低微探不到,赤琳可以,只要知曉了君上的下落,她就不必內疚了,不必這麽心疼了。

“……”元厚和青歲同時無語,探元神這事簡直像是把自己的罩門敞給對方一般,但凡對方有半點殺心,毀她個魂飛魄散易如反掌。

赤琳再上前,擡起手的時候,青歲又有些沉不住氣,元厚還是向她搖頭。元厚側過頭去看赤琳,他總覺得,還能傾心愛上某個人的人絕不會十惡不赦。

赤琳一手抓住香蘇的肩頭,一手點住她的眉心,全力感知。香蘇也閉起雙眼,靜下心神來配合赤琳,漸漸兩人都汗如雨下,香蘇的臉色尤其蒼白。比煉強探她的元神傷害猶在,赤琳這樣傾入全部修為的探知,對香蘇的元神也是巨大消耗。

“沒有,沒有!”赤琳噗地吐出一口血,襯得臉色倉惶死白,渾身虛弱地顫抖。

“你還行不行?再來!”香蘇也搖搖欲墜,聲音都微弱了,仍舊不死心。

“嗯。”赤琳點頭,再擡手催動修為也覺得實在力不從心了。香蘇閉着眼,元神毫無防備地袒露在她指尖,赤琳瞬間怔忡了,她不是數次想殺了這個小木靈的麽?甚至還當衆丢了臉面,眼下……香蘇身後便是奔湧不息的幽河水,東天雲掉落的景象赤琳每個瞬間都刻骨銘心,即便她抓住了他的袍角,他的眼睛始終看着岸上香蘇!

其實她早就知道,從東天雲救了香蘇的時候,她就好像有了預感。

指尖顫抖地越發厲害,只要輕輕一催,這個讓她嘗到畢生第一次慘敗失落的木靈便灰飛煙滅了。她盯着香蘇看,不得不承認香蘇長得美麗,她閉着眼,一臉決絕,明明虛弱如一片枯葉,卻堅定的連睫毛都沒顫動。剛才她說要去找東天雲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幅神情,赤琳咬了咬牙關,是的,當時她就嫉妒了,她不願意香蘇去陪東天雲,無論生死。

在探不到東天雲的時候,她已經明白,他……已經不在了。其實他掉落幽河的時候她已經明白,可元厚的話,她簡直迫切地希望自己相信。

拂在心口的手慢慢糾起華麗的衣襟,如果是這樣,她希望香蘇能活着!她有多疼痛,香蘇也是,她有多絕望,香蘇要加倍!她幹嘛送她去見東天雲呢?又或者……終有一日東天雲真的回來了,她當着青歲和元厚的面殺了香蘇,東天雲會記恨她的。

抓着衣襟的手又慢慢松開,她再找一萬個借口也罷,其實她只是怯懦了,以後每個沒有了東天雲的日日夜夜,多一個人和她一樣痛徹心扉……也是好的。

當她點上香蘇眉心的時候,青歲和元厚都悄悄松了口氣。青歲拂了拂被風吹亂的鬓角,這個時候她很憐憫赤琳,比起香蘇,或許她更可悲。

“啊。”赤琳表情僵硬地低呼了一聲,在青歲和元厚聽來要多假有多假,可是香蘇一下子狂喜地睜開眼,雙手捏住赤琳的肩膀。

“找到了?找到了嗎?”她原本就黝黑的眸子因為瞬間染了淚光而格外清澈美麗,赤琳看了都恍惚了心神一時答不出話來。

“嗯……”赤琳掙脫了香蘇的手,木然轉身背對着她,當着這樣的眼睛,她說不出謊言,“非常微弱……在河底。”

“是嗎?!”香蘇狂喜地看向河面,有些驕傲地說:“我就知道,君上會沒事的!我就知道!”

赤琳和青歲元厚都沉默地看着她,無論出于什麽樣的原因,他們都希望香蘇能相信這句謊話。

赤琳晃了一下,靈力耗費太多,情緒又經歷了諸多起伏,她實在難以支撐。這時候她又極端地嫉妒起香蘇,憑什麽她能沉迷于這麽粗糙的假相中,一臉期待的微笑?想把事實告訴她的沖動,讓赤琳呼吸都加速起來,東天雲已經死了,三寰四方再無他一絲魂絮!

“琳兒!”火君分凝面有憂色地降下雲頭,扶住精神恍惚面無人色的女兒。

香蘇第一次見到赤琳的父親,原本以為能養出脾氣這麽差女兒的司火帝君,一定也是蠻橫無禮之輩,沒想到熒惑帝君是個身材魁梧,舉止穩重的仙人。甚至他向青歲元厚點頭示意後,還彬彬有禮地向她微微點了點頭。

赤琳靠在父親的胸膛,心一松,整個人都虛脫了,眼淚也如洪水破堤般湧了出來。

香蘇有點兒羨慕地看着赤琳有爹爹呵護,摸着她的頭發低聲勸她不要傷心了,木靈就是這點不好,無父無母,這樣的時候尤其孤單凄涼。

“青歲,元厚,”火君分凝眉頭緊皺,十分煩憂地說,“如今司金之位空缺,天帝召集各方司掌商議繼位人選。”

香蘇聽了,大聲冷笑了一聲,“不用商議!君上會很快回來的!不需要什麽繼位人選!”原本就對天帝沒好印象,現在更糟,君上掉進幽河還沒等全三寰的人知道,就已經急不可待地商量起替代人選了!

沒人應她。

青歲過了一會兒才勉強笑了笑,幹巴巴地開口說:“小酥餅,你不懂,所謂群龍不可一日無首。金靈界事務繁雜,在等……等東天雲回來的這段時間,也……也要選一個管事的人出來嘛。”

香蘇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

“你先回青歲府……”青歲的話被香蘇一口拒絕。

“我要在這兒等君上。”

青歲還想勸說,元厚倒是贊同地點了點頭,“也好,我們先去天宮,回頭再來找你。小酥餅,你也好好利用幽河的靈氣,恢複一下元神。”

香蘇連連點頭,目送他們駕雲而去。

又一個春天到來的時候,香蘇再次來到幽河之畔。

她這一等……已經五十年。

放眼望向對岸,雖然河水奔騰洶湧,時間在這裏卻是靜止的。兩岸寸草不生,便沒了冬夏。

五十年前的她,堅信君上會如從焰海歸來一般,在她焦心失望的時候突然就出現了。

或許她等得太專心了,過了這麽久以後回想,她竟算不清獨自在河畔等待了多少個日夜。

見了很多人,又忘了他們……

後來元厚帝君對她說,君上與她血脈相連,無論她去到何方,只要他回來便會立即去找她。元厚帝君學君上說話很像,他笑着對她說:小酥餅,你希望你們君上再次看見你的時候,失望地對你說,你怎麽還這麽傻呀?什麽都沒見識過?

香蘇仿佛看見君上面無表情,眉梢卻嚣張地挑着對她這麽說。

于是她做起了這樣的夢,走在西湖的柳堤,拂開垂枝便看見君上風采款款地向她走來。或者她去到浩瀚的荒漠,站在峭壁上眺望無盡的沙海,君上騎着鲲鵬,錦衣飄飛地淩空而來,廣袤的天地只有他才是風景。

她的确去了這些地方,可仍舊獨自一人回來。

不想再做一個毫無見識的小木靈,她走遍三寰,吃了很多美味,見了很多美景,可是,卻再也沒有比那個與他同游西湖更美的畫面,再也沒有他親手夾給她吃的美味。

每隔一年她就會回幽河一次,他沒來找她,她來找他吧。靜靜伫立河邊,總覺得下一秒,那道俊逸妖嬈的身影便會破水而出,站在雲端裏溫暖地看着她說:香蘇……

五十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還不到凡人一世,可香蘇卻覺得好似洪荒一夢,長無邊際。

“你……”身後傳來不甚确定的語聲,香蘇沒有回頭,自打來人飛入幽河地界她便已察覺,五十年來來去去的人多了,香蘇對他們完全失去興趣。“還在啊?”

一道紫色的身影走到她的身畔,香蘇側過來看了看,是紫吟龍女。

說起來很生氣,君上掉入幽河後,來了不少女仙,個個哀哀欲絕,還有倒地長嚎的,都是君上惹下的桃花債!不過還好,哭哭鬧鬧一會兒也都散了,相比之下紫吟龍女算是好的,好像還等了不少天,那時的她無心理會,也記不清了。

“我這是……最後一次來了。”紫吟龍女看着茫茫河水平靜地說,“我要嫁人了。”

香蘇動了動嘴唇,其實她該恭喜紫吟的,可惜就是說不出半句話來。沉默了一會兒,她終于幹笑了一聲,故作輕松地說:“哦,好啊,嫁給誰呢?”

紫吟沒有立刻回答,好像發呆沒聽見,過了片刻才說:“天族的辭翼。”

香蘇又沒了話,好像五十年前紫吟失望離去時怨恨天帝飛快地選出代理司金帝君,信誓旦旦地說再不給天宮進貢碧波錦。沒想到五十年後,人都嫁了天族。

每當聽見這樣的消息,香蘇就格外覺得滄海桑田,歲月蒼茫。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變了。

紫吟離去後,她突然想在幽河邊蓋個小屋,只有這毫無變化的漫漫幽河才讓她感覺一絲踏實安穩,而且,這裏……離君上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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