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1)

她從不奢望,她萬能的神能從雲朵之上低下頭,看她一眼。而神卻從雲彩裏伸出一只手,對她說,來,抓住我,我帶去你天堂。

很久之後,謝翎回憶起苗桐的樣子,竟是初見時天外飛仙式的出場方式。

她坐在窗戶上,風卷着她的長發飛舞着,他不知道她從哪裏冒出來的,好像是從天上突然掉下來的,怪吓人的。

苗桐對着女孩兒說:“我們倆一起跳,讓他這一輩子都不得安生。”

女孩兒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謝翎,臉上徒然有了惱怒的神色,“你幹嘛跟我一起跳?我又不是為了讓他不得安生的!”

“有什麽區別,結果是一樣的。”

女孩兒瞪着她,覺得不可理喻似的,“不一樣!我是為了愛他!愛是值得用生命去交換的!”

好人家的在疼愛中長大的女孩子,被國內外那些愛情詩給洗腦了,愛是犧牲,愛是奉獻,愛是不朽。這沒錯,苗桐也承認,但愛不是唯一,更不是全部。“可是連命都沒了,你拿什麽去愛?”她諷刺地笑了,“讓一個人記得你最好的方法就是經常出現在他面前,人死了,就什麽都沒了,就這麽簡單。”

演技派,天生的影後,她入錯行了。

在回社裏的路上,林樂還沉醉在苗桐剛才的氣勢中,平時她在編輯部的存在感并不強,大概是因為不愛說話的原因,林樂也沒把這個所謂的師妹放在眼裏過。可剛才她猶如被千年老狐貍上身一樣,坐在窗臺上還能疊着腿,簡直就是在玩兒命,讓林樂都忍不住為她捏了把冷汗。

次日當然的頭條自然不是紅衣美少女為愛殉情,事實上昨天那趟基本上是白跑了,謝氏利用關系把事情給擺平了,連晚間新聞都沒播,畢竟企業也要有企業的臉面。下午苗桐收到了無比巨大的一束鈴蘭,非常的漂亮,在社裏引起一場小轟動。

卡片上寫着:昨天多謝你美人救美,改天登門道謝,落款人是謝翎。

“謝翎,謝氏的公子?”魁姐一副後悔莫及的衰敗相,“昨天的男主角是他呀!早知道我就去了,也讓咱這種死會的已婚婦女見識一下什麽叫鑽石王老。聽說長得挺招人的,怎麽樣,傳聞可靠不?”

苗桐認真想了想,實在有些模糊只能說,“……還行吧。”否則也不會有漂亮姑娘為他要死要活了。

又過了幾天,小年過去就是春節。

這年春節苗桐沒有去別墅過,她在那群人中不受歡迎,也是大人了,實在也不願穿着新衣服排排坐湊熱鬧。

除夕夜她打電話去給白惜言拜年。隔着長長的電話線,她聽見那邊噪雜的歡笑聲中夾雜着劈裏啪啦的爆竹響,十幾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在一起能亂成半鍋菠菜粥。她聽見有女生笑着叫他,白叔叔你快過來啊。應該是叫他去看煙火的。他答應着,就來。他感冒了,聲音裏裹着軟軟得沙。或許是那種因病而浮現的軟弱助長了苗桐的勇氣,她開始叮囑他。

“您要多穿些衣服,聽醫生的話,不要嫌棄中藥苦就不喝。”

“好,我盡量。”白惜言摸了摸眉骨心想,每次喝中藥他都覺得人類為何寧願要用這種突破人類極限的自虐方式也要活下去,實在是偉大至極。

“我知道中藥很難喝,但是對您的身體很好,我希望您能活得久一點。”

“白叔叔看起來是那麽不講信用的人嗎?”白惜言忍不住被這姑娘的一本正經逗樂了,他可以想象苗桐給他打電話也是小學生那樣規矩地坐着,而後皺着眉頭一臉嚴肅,跟個小老太太似的。他調侃她,“女孩子家操心太多會老得快。”

“您的信用在這方面早已經透支了。還有,我不怕老。”

他被打敗了,“對對,你還是個孩子呢,是我老了。”

白惜言的人生節奏比別人整整快了十年。他二十歲時,同齡人都在忙着逃課泡妞吃喝玩樂,他已經接管了父親的爛攤子起早貪黑,奮戰在酒桌上,忙着給對手放冷箭,如何壓榨員工的剩餘價值。他二十五歲,同齡人剛出大學校門正在忙碌的找工作,他已經穩固江山,惡疾纏身,幾乎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他三十歲時,同齡人剛成家事業起步,他卻像個八十歲的老人休養生息。

“您才不老,您是我見過的最善良最好看的男人。”

“被誇贊了,我是不是應該說謝謝?”

“我是說真的。”

他覺得很溫暖,“我已經感覺到了,苗桐,初五跟我一起過小年吧,我讓司機去接你。”

北方的初五,要破五,還是要吃餃子。中國人的春節裏少不了餃子,就像少不了每年都遺憾卻每年都要看的春晚。是必備節目。

正月初四一大早,苗桐就去了超市買菜忙和了一整天,包了幾樣餃子仔細碼在盒子裏冷凍。次日白惜言在家等她,本來要叫保姆過來做飯,卻見姑娘拎着個碩大的購物袋進門,拿出一疊封閉的塑膠盒。

白惜言忍不住開玩笑,“你準備了禮物,我是不是要準備壓歲錢?”

“只是餃子而已,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麽餡的,所以多包了幾種,韭菜雞蛋,茴香豬肉的,玉米蝦仁,胡蘿蔔羊肉……您要吃哪種?”

“原來餃子可以做那麽多種餡的。”他的神情有些像好奇的小孩子,“每種都煮幾個可以嗎?”

苗桐忍不住笑了,“嗯,當然,只要您喜歡。”

“我喜歡。”白惜言目光裏有感激,“從來沒有人為我做這些事。”

“只要您喜歡總會有人願意為您做的。”

是有人願意為他做這些事,甚至更多。

白惜言搖頭,又謹慎地搖了搖頭,“那不一樣。”他指了指胸口的位置,又搖頭,“用這裏去做的東西味道是不一樣的。”

今日早上他出去跑步穿的灰色運動休閑衣還沒來得及換,本身就不是什麽成熟穩重的臉,畫上的世家公子原本就是水墨輕勾的一筆,墨香猶在,卻失了濃重的意味。有時候苗桐懷疑他是不是真的,為什麽他會這麽好,為什麽會對她這樣微不足道的人這樣溫柔。是因為他太好了。即使苗桐的人生中他只扮演了金主的角色,可是如果沒有那些錢,母親不會多出一年的生命,她說不定要去沿街乞讨。

所以這一生,她不會背叛他,甚至願意為他付出生命。

這一天,白惜言将苗桐劃入了家人的範疇。

他并不後悔與這個孩子相遇得太晚了,也許更早些,他不懂得欣賞她,她也沒長成這麽好的姑娘。

任何相遇都要時機,太早或太晚都不行。

下午苗桐在屋外泡溫泉,白惜言在屋裏看書,一轉頭就看見苗桐正在玩上次他外甥過來買的鴨子玩具。她再老氣橫秋也不過剛二十三歲,他兩個姐姐都快四十歲的人了,還跟小姑娘一樣要人哄。他已經很久沒哄過小姑娘了,業務生疏,想了想拿起電話撥給劉錦之。

“給我在市內買套房子,星光大廈附近的,不用太大,兩居室就好。”

劉錦之奇怪地問:“星光附近是老城區,大多都是老房子,再說了,兩居室您住是不是小了點?”

“只要綠化環境好就可以,不是我住,晨報就在星光隔壁,我想送套房子給苗桐做見面禮。”

這下他簡直是震驚了,但是他很快就冷靜下來,他只是個秘書,沒權利左右老板的決定。先是房子,而後是車或者珠寶?貪婪的人總是永不滿足的。他知道苗桐是個有野心的人,卻不知她會将野心用在白惜言身上。這個姑娘到底要做什麽?

第一次,劉錦之對長大後的苗桐有了恐懼的心思。

最後他說:“我馬上就去辦。”

也許電話另一頭停頓的太長,白惜言又對這個老朋友太過了解,忍不住出言調戲他,“錦之,別吃醋了,我送你一套更大的?嗯?”鼻音上揚,異常的性感。

——回應他的是“啪”,那邊粗暴地切斷了通話。

脾氣越來越大了,更年期?

白惜言心情很好地拉開推拉門,喊她,“小桐,別玩了,我們去市區吃飯!”

元宵節過後,一直沒什麽好新聞的苗桐接了個新任務,去訪問警犬基地。

早上來社裏打卡後正打電話給司機要采訪車,卻聽見門口有人喊,“苗桐,有人找。”

苗桐應着一擡頭,看見門口站着個男人,穿着一件軍綠色的羊毛短外套敞着扣子,懷裏抱着一大束新鮮的鈴蘭。他個子挺高,嘴裏叼着根煙,眼泛桃花地亂飄,打眼一看她就确定這人風流進了骨子裏,在他面前豎根鋼管,他就能敢跳脫衣舞。這種人要是沒錢也就算了,要是有錢,絕對是爛到骨子裏的那種。

“這人要是去做牛郎,辛苦點一個月還不賺個萬兒八千的?”魁姐啧啧嘴,“男人長成這樣真夠造孽的,這誰啊?”

苗桐暗暗嘆息,那是你沒見過白惜言,比起造孽級,他可是禍國殃民級的。

不過看着男人在人群中掃射一圈,眼神落在自己臉上就不動了,苗桐只能迎上去,“你好,我是苗桐。”

“我當然知道你是苗桐。”他在苗桐臉上清楚的看到了茫然,顯然是在記憶裏搜尋他這張臉,只是搜索結果是“查無此人”,一時間謝翎很想把花扔到她臉上,涼飕飕地笑,“苗記者真是貴人多忘事,年前苗記者還在我的辦公室裏救了人,現在連事件的主角之一的臉都記不起來了。”

苗桐的确記不起來了,她哪有那麽多腦容量去記這麽多亂七八糟的事,點頭笑道:“我當然記得,不過那都是巧合,沒必要你親自來道謝。”

謝翎也笑着說:“既然記得,那苗記者就直接稱呼我的名字吧。”

“……”苗桐沒說話。

“呵。”謝翎把手裏的花捏來捏去,笑得陰沉,“我叫謝翎。”

“我當然記得,我只是覺得謝先生真的不必放在心上,就算不作為新聞人,作為個普通人遇到那種情況也會幫忙的。”苗桐看了看表,采訪車應該在樓下等着了,這人有完沒完了?!

她還看表!她還看表!謝翎無法形容自己內心此刻的震撼,這女人竟然催他滾!這個女人竟然能在他面前睜着眼說瞎話!要不是胖老劉非要見一下她麽妹的救命恩人,他才不會親自跑來拜山頭。虧他還跟胖老劉打包票說,天上掉下個苗妹妹。再次見到她所有的魔法都消失了,只能用白開水來形容的長相,出奇地面目可憎。

他謝翎寧願在家裏泡方便面都不會泡這種油鹽不進的老油條。

苗桐見他盯着自己不說話,又看了下腕表,“謝先生,我還有個采訪任務,您看……”

“不敢耽誤!再見!”

謝翎把花往桌子旁邊的垃圾桶裏一扔,扭頭鐵青着臉走了。

一直在旁邊從頭到尾觀摩的魁姐拍拍她的肩,幽幽地道:“小苗,你錯過了一個嫁入豪門的機會,人生呀,你莫要這麽陰差陽錯……”說着拿着咖啡杯拖着重噸位的身體唱着黃梅調飄去了茶水間。

苗桐雖然不知道哪裏摸到了他謝公子的逆鱗,但是心裏也是有點後悔的。這世界小得很,說不上什麽時候就被穿了小鞋。

連續大半個月晨報的頭版都是城區百姓春節專版,對于有鬥志的記者來說,就像饅頭就鹹菜。不過饅頭鹹菜也好,老牌記者都是見過大世面的,寧願新聞太平淡報社倒閉砸了飯碗,也祈禱最好別出什麽事。

在去警犬基地的路上,林樂興高采烈地跟司機師傅聊起最近天下太平,他的鏡頭好久沒沾到血了。

“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這就是我們跟唯恐天下不亂的娛記之間的差別,我們血管中流的是道德的血液。”

“明星需要炒作,曝光率和知名度,正面的或負面的。明星和娛樂記者的關系不過是周瑜與黃蓋,願打願挨,用不着上升到道德的高度吧?”苗桐攤開手,“娛記要吃飯,明星要版面,這是公平交易。”

林樂要炸毛了,“你是說就算是不實報導也沒關系?”

“娛樂圈本身就是浮華之地,沒有必要非要摘下它的遮羞布。實與不實,就看第三方民衆願意相信什麽,這就是娛樂,是生活調劑品。”

“那他們的道德底線在哪裏?”

“……前陣子H國的女明星因為不看遭受潛規則而自殺身亡,娛樂記者不是不顧飯碗沖在第一線爆料譴責了嗎?世界沒你想象的那麽好,當然也沒那麽壞。”

林樂低頭擺弄相機,陷入思考中,不再說話了。

下車時,他拍了拍苗桐的肩,“師妹,我真覺得你做記者可惜了的了,你該去做社會評論家,再不濟也能做個危機公關什麽的。”

苗桐笑着說:“謝謝,如果有可能,我更想去做戰地記者。”

“啊?為什麽?”他以為只有男人才有這樣的熱血。

“不為什麽,我合适。”

“你哪裏合适?刀槍不入嗎?”

這樣的玩笑話惹得司機趙叔也笑起來。

苗桐檢查着手中的錄音設備,不經意地說:“我沒有父母,沒有丈夫也沒有孩子,我是孤兒,我若死在戰場人,沒有人會悲痛欲絕,所以我很合适。”

司機趙叔不笑了,車內霎時一片寂靜。

苗桐背起包已經走到基地門口,林樂才回過神來拿起相機跑過去。

接待他們的是卓月的發小兒沈淨,在車上已經聽林樂形容過他,你看見迎面走來一個大家閨秀,就是他了。自古損友多敗名。見了才知道為什麽林樂要說他是大家閨秀,長着美人腮倒也不女氣,只是漂亮。在他的帶領下,他們先是去了警犬訓練場,又去了警犬宿舍,軍事化管理幹淨整潔,林樂拿着相機一頓猛拍。每只警犬都配備一個訓練員,沈淨的警犬是只黑色的拉布拉多,叫超人。

林樂大笑,“你的超人是母的,應該叫超女。”

沈淨踹了他一腳,“我該把你的鳥嘴縫上,扔到訓練場上給超人做人肉沙包!”

苗桐想了想,把錄音筆關了,估計也錄不到什麽有營養的內容。

“超人是緝毒犬?”

“緝毒,搜爆和搜救,超人是十項全能選手。”沈淨說起他的夥伴得意洋洋,“這裏的警犬大多立過功。”

“那退役警犬你們怎麽處理?”

“都是在基地養着。”

“……不會送給醫學院學生做活體解剖,或給劇組綁上炸齤藥,做逼真的警犬就義場面?”

沈淨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厭惡,“誰會将一起出生入死的夥伴送去那種地方,那樣沒有人性的混蛋能有幾個?”

苗桐點了點頭,在随身筆記上記下這句話,又問,“那你對吃狗肉有什麽看法?”

“我看過一個有趣的四格漫畫,稱霸地球的物種不再是人,而是狗。狗穿着圍裙,拿着菜刀站在籠口,男人和女人眼神驚恐絕望。幾只西裝革領的狗圍着餐桌高談闊論,它們餐盤裏的食物是人的肝髒。”沈淨摸了摸超人的腦袋,微微一笑,“狗是朋友,我們不吃朋友。”

苗桐也笑了,“有趣的比喻,很棒的說法。”

穿着綠色作訓服的訓導員與瘦小柔弱的女記者一左一右蹲在超人旁邊,相視而笑的畫面十分美好,于是快速舉起相機抓拍下來。

中午吃飯就在基地的食堂解決了,沈淨與苗桐聊得很投機,從狗,聊到人性良知,再聊到野生動物和奢侈品大牌的皮草崇拜,一直聊到市區惡人巷裏隐于市的野味餐館。苗桐覺得密訪野味餐館是條不錯的報導,當下便決定讓林樂先回社裏,她去惡人巷做暗訪。

林樂都頭大了,“選題要報備卓姐通過後才行啊,而且你一個女孩子去那裏暗訪,出事了怎麽辦?”

沈淨說:“我陪苗桐去。”

倆人都有點熱血沸騰,要用筆杆子端掉敵人老窩的意思。

“你們真是臭味相投,行了苗桐,挨罵了別怪我沒提醒你啊。”

沈淨又擡腳踹他,“瞧你寸的,都快成月姐代言人了,麻利兒滾啊你,再啰嗦哥們兒放狗咬你。”

惡人巷苗桐是來過的,也是老城區的街,又窄又逼仄的石板路,兩旁是建的不規則的門面,再往裏是成片的平房民居。野味餐館大多都是開在地下的,就是門面上的小餐館上的菜單都是普通的家常菜。只有真正來獵奇的人得到信任,或者熟客,才會由小弟領着去民居區的某個院子裏,那裏才是野生動物的屠宰場。

年輕的男女去吃飯,在外人眼裏看起來都是戀人關系,倆人也都是良民的臉,更不容易引起懷疑。

沈淨拿着菜單敲了敲桌子,“這些去哪裏吃不行啊,我帶女朋友來嘗鮮,有沒有好東西?”

服務生小妹搖頭,“只有菜單上這些。”

苗桐搖了搖沈淨地胳膊,“算了吧,我們還是去上次去的路西邊那一家吧。”說着拿了包就拽沈淨出門,剛走兩步,就聽服務生小妹喊,“你們等等,我去叫老板。”

倆人相視一眼,成了!

白惜言早上接到大姐的電話,她好朋友的女兒來本市出差,要他幫忙接待。而且是親自接待。關于兩個姐姐安排的這種變相的相親,他已經領教過多次了。不過母親去世得早長姐如母,他也沒有違抗的意思。

從機場接了那姑娘,大外套裏穿着長裙,在車裏白惜言揉着太陽穴想着她到底用了多少香水。

姑娘的英文名字叫蘇珊,倒是也不拘謹,挺開朗的樣子,“飛機餐好難吃,餓死我了,哥哥我們去吃什麽?”

“你母親與我姐姐是金蘭姐妹,按輩分你該叫我叔叔。”

蘇珊從善如流,“好吧,年輕的白叔叔,你要帶我去吃什麽?”

白惜言問:“你想吃什麽?”

“果子貍!野生蛇羹!”

司機小莫咳嗽了一聲,果然是廣東籍的姑娘有夠生猛,不過白先生三餐清淡從不吃亂七八糟的東西。白惜言轉頭問小莫,“去哪裏吃這些東西?”

“惡人街有地下廚房的。”

一整路他都在因為熏人的香水味而煩惱,蘇珊剛開始興致勃勃地跟他聊天,而白惜言只是禮貌地附和着一兩句。她覺得沒趣,幹脆拿手機玩游戲,噼噼啪啪,真是個半秒鐘都安靜不下來的人,讓人頭痛。如果非要跟這樣的女人共度一生,那他寧願下半輩子都泡在中藥缸裏。

“白先生,車開不進去,能不能泊在巷口?”

白惜言點頭,而後叫蘇珊下車。

突然巷子深處傳來吵鬧聲,有幾個男人拿着棍子扳手什麽的在追兩個人。

一個年輕男人扯着個姑娘,男的帥女的俏,被追得慌不擇路,不是在拍美國大片兒吧?

不過是兩秒鐘的工夫,白惜言已經做出了判斷,朝他們喊,“上車!”——男女主角往車裏一鑽,司機小莫一踩油門,車駛進馬路上,那些古惑仔們在原地罵罵咧咧。

“這是怎麽回事?他們為什麽追你們?”

苗桐整理着呼吸,驚魂未定,“我們去地下廚房暗訪。”

“難怪。”白惜言嘆氣,太胡鬧了,盯着這個不穩重的小子,“這位是?”

沈淨向前面伸出手,“我叫沈淨,是苗桐的朋友。”

白惜言握住,“我是苗桐的叔叔,白惜言。”

“呃?……叔叔你好。”被占便宜了,人家蘿蔔不大長輩兒上了。

聽他們寒暄,苗桐只是反複神經質地拽自己被扯壞的袖子,埋着頭大氣都不敢出。沈淨感嘆,她也有怕的人啊!剛才那勇猛無敵将相機搶回來的模樣,他還以為沒有什麽東西能讓這穩如泰山的姑娘害怕呢!白惜言的談吐和态度有夠合體,可是身上散發的不悅的低氣壓讓沈淨有些心虛,忙讓司機靠邊停車。

車再平穩前行時,白惜言坐到了後面,臉上的笑容終于全部散去,是平靜。

“你住哪裏?”

“雅韻社區六號樓。”

接着,白惜言升起了隔音板。

“疼不疼?”白惜言指着她的脖子,“都抓出血了……別摸,會感染。”

苗桐笑了笑,“這算什麽,我們部門的魁姐還摔斷過腿呢。”

本來是想寬慰他的話,說出來卻讓白惜言更加的惱火,“你的意思說,不受傷就不能做記者?這次被抓破脖子,下次被打斷腿嗎?在你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前提下,你憑什麽為別人伸張正義?”

他說得對,危險什麽的,她不是沒想過,可依舊肆無忌憚。

因為她無所畏懼。她只是一個人。

苗桐将臉埋在頭發裏,“對不起,我又給您添麻煩了。”

白惜言一愣,“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不會每次都這麽走運,你應該學會保護自己。”這個女孩簡直固執到難以溝通,曲解他的意思倒是很有一套,簡直能将人氣死。他磨了磨牙,去座位底下摸煙。平時他是不抽煙的,不過煙是好道具,在他憤怒時可以穩定情緒。

苗桐聽到打火機摩擦的金屬聲,他拿了一支煙,火光落在他的眼睫上,比夜還濃的眼眸能将人吸進去。她伸手奪過他的煙,“您身體不好,醫生不讓您抽煙的。”

他挑起眉,有些諷刺似的,“有很多事情都是明知道做了不好,還是要去做的。苗桐,我可沒看出你是這麽聽話的乖寶寶。”

在苗桐的記憶裏,他只見過白惜言抽過一次煙。大概是她十四歲的春節,書房的門沒關,她看見白惜言挂了電話後将手中的茶杯狠狠地砸到玻璃上,他皺着眉,而後他從抽屜裏拿出煙,點燃。他一直在抽煙,書房裏像着了火。她很害怕,一直躲在門口不敢動。後來是上樓打掃的保姆把她帶走了,她說,白先生平時不抽煙的,肯定是誰惹惱了他。

這次是她惹惱了他?

苗桐愣住,是的,她沒見過白惜言抽煙喝酒。他是最好的病人。即使他覺得中藥簡直能要了他的命,只要醫生說好,他都會面不改色地喝下去。他比任何人都關心自己的身體,他才三十歲,他不想關心他的親人擔心難過,他要健康地活下去。

她将額頭抵在椅背上,一滴,兩滴,水漬暈染開。

“我不敢了,我會聽話的,您別這樣……”

原來他的“自虐”舉動竟然是讓苗桐認錯的最好的辦法,在她的心裏自己的身體竟然比她的安危還重要。他只不過是将她養大,除此之外,什麽都沒給她。什麽都沒有,連虛情假意的問候都沒有過。

白惜言的心一下子就酸了,軟了,柔情四溢,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将她拉過來擦眼淚,“好了,不哭了,我不抽了還不行嗎?”

半個小時後,車子停在苗桐家的樓下,花壇裏整齊的翠色冬青,梧桐樹的枝桠漫過樓頂,到了夏季是一片起伏的流淌的綠海。

“這是我們卓主編家閑置的老房子,房租很便宜,她很照顧我。”

白惜言在屋裏轉了一圈,女孩子的住處果真是幹淨整潔,不過不是他想象中的女孩的住所。他外甥女的屋子,牆上貼滿了男明星的照片,床上地上堆滿了毛絨玩具和各種言情小說。實事上,他對年輕女孩的了解太少。

“把你的手機給我。”

“幹嘛?”

白惜言盤腿坐在沙發上,拿着她的手機一頓鼓搗,把自己的手機號設置成緊急聯絡人,而後扔給她,“不幹嘛,給我倒杯水。”

“沒有純淨水,白開水可以嗎?”

“喂,你當我有富貴病?”他托着下巴,去抓電視遙控器,把節目調整到國際新聞頻道,“剛剛為了救你們這倆勇闖虎穴的英雄,我把大姐交待給我的貴客扔在了路邊,不喝水一會兒哪有力氣聽她打電話罵我?”

苗桐捶了捶頭,又懊惱一遍,“都怪我。”

為了贖罪,苗桐中午炒了兩個菜,一葷一素,就着半鍋白米飯,倒也吃得津津有味。吃過飯,白惜言去洗碗,聽着廚房裏嘩啦啦的水聲,苗桐迷惑地想,為什麽會離他那麽近?

她從不奢望,她萬能的神能從雲朵之上低下頭,看她一眼。

而神卻從雲彩裏伸出一只手,對她說,來,抓住我,我帶去你天堂。

下午白惜言接到電話要去源生一趟,臨走時問:“周末你不加班吧?”

“應該是不加班的,有什麽事?”

“秘密。”他不解恨地哼兩聲,“這是對壞孩子的懲罰,憋死你。”說完車揚長而去。

他可真記仇啊,真不知道他還有這麽孩子氣的時候,苗桐失笑。

晨報周六的頭版是:地球很寂寞,我們不吃朋友。

報導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是在警犬訓練基地和海洋館內的采訪,配備的兩張照片都是晨報女記者與動物還有訓練員笑着在一起玩耍嬉戲的溫馨照片,照片裏苗桐親吻海豚長長的頭發垂下來,柔美又動人。第二部分是苗桐進入餐館的地下廚房拍的綁得牢固的鱷魚,在狹小的水族箱裏的中華鲟還有抓着肮髒的帶血跡籠的小黑熊。

本來是打算做個生活版面的選題,卻成為了血淋淋的呼籲保護動物的沉重話題。苗桐的筆觸,感性中不乏理智,柔軟中不乏犀利,引起的社會反應出乎意料的好。當即有網站發起“我們不吃朋友”的公益活動,呼籲有關部門徹查地下廚房。

白惜言來接苗桐時,她帶了份報紙給他,有些給家長教成績表的意味。

“我已經看過了,這篇新聞稿寫得很棒,很有煽動性,但是……”他盡量放緩語氣,“小桐你犯了個錯誤。”

她歪着頭看他,虛心求教的樣子。

“你不該動別人的飯碗。”白惜言說,“挨餓的人什麽事都能做得出來的,你若要在這一行想繼續走下去,走得遠走得穩,落地生根擲地有聲,要上的第一課就是,如何保護好自己。保護好你自己,就是在保護民衆的喉舌,這些卓月沒有教你嗎?”

苗桐點頭,“我挨罵了,得到了罰款處分。”

“可她還是争取了你的頭條,她知道你做得很好,可是她還是要罰你,讓你知道你做的并不對。在職場上有這樣一個導師,是你的福氣。”白惜言适時終止了這個話題,“對了,你不問我帶你去哪裏?”

“問了你會說?”

“要看心情的。”

“那白先生您心情好不好?”

“如果你叫我聲白叔叔,我的心情會更好。”

苗桐搖頭,“你只比我大八歲。”

“可你不是我的客戶或下屬,你不能叫我白先生。”

“白惜言。”她叫。

“嗯。”他笑,“這麽叫也行。”

車子開到碧海花園,他直接開進社區停在樓下,第一層是帶個戶外小花園的,不過節儉的老百姓們都開辟成了菜園子。苗桐以為白惜言帶自己來見什麽人,進了屋見小方桌上擺着新鮮的百合花,木地板直接鋪到屋檐下,屋後的小院子裏鋪着草坪拴着一條狗。黑棕相間的毛,屁股晃得起勁。是阿德。

“阿德怎麽在這裏?”

“張阿姨說你很喜歡阿德,勝過喜歡同我在一個桌子上吃飯。”

“因為你的桌子太擠了,他們會在桌子底下踩我的腳。”

“以後我的餐桌上不會再擠了。”他把鑰匙放在桌上,“這就是一套普通的房子,不算多好,還是二手房。這些年我從沒送過你什麽禮物,所以你就安心收下吧。”

苗桐低頭想了想,“是每個孩子都有的嗎?”

“不是。”白惜言說,“這不是孤兒院分糖果。”

苗桐不再說話,只是垂着頭,像幹枯的柳樹。

“沒有疑問了嗎?”

她搖頭,接着抱住腦袋,有些痛苦,“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他沉默了半晌,才緩緩開口,“你得知道,我不是慈善家,更不是什麽大善人。不管我有沒有曾經多麽忽視過你,是我将你養大的。在某種意義上來講,不過是一個混蛋養父醒悟後想要擁有親情而已,看來你得學會适應我的浪子回頭啊。”

他太任性,是的,他有任性的資本。他所有的“浪子回頭”,苗桐都會沒有抱怨地照單全收。

所以,最後她微笑着說:“謝謝您。”

第二天是劉錦之找了搬家公司來給她搬東西,從頭至尾劉錦之一句話沒有說,等打發走搬家工人,才公事公辦地說了句:“恭喜苗小姐喬遷新居,沒什麽事我先告辭了。”

苗桐将書一本一本地碼到書架上,并沒回頭,“劉秘書,我不會跟您解釋什麽的。”

他冷淡地看着她,臉上挂着稱得上刻薄的笑容。“你沒有義務給我解釋什麽,在對于男人這方面,您不是及格,而是很優秀。攀上了白先生,以後你想要什麽都手到擒來了。房子,車子,或者錢。我沒有看錯,在那麽多孩子中你是最特別的,我現在一直這麽認為。”說完也沒停留的必要,走時幫她帶上了門。

人走了很久,屋裏靜得瘆人,院外的阿德突然叫了兩聲,苗桐才猛然蘇醒似的吐出一大口氣,将背一寸寸地挺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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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韓娛之影帝

韓娛之影帝

一個宅男重生了,抑或是穿越了,在這個讓他迷茫的世界裏,剛剛一歲多的他就遇到了西卡,六歲就遇到了水晶小公主。
從《愛回家》這部文藝片開始,金鐘銘在韓國娛樂圈中慢慢成長,最終成為了韓國娛樂圈中獨一無二的影帝。而在這個過程中,這個迷茫的男人不僅實現了自己的價值與理想,還認清了自己的內心,與那個注定的人走在了一起。
韓娛文,單女主,女主無誤了。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