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1)

人類都是這樣,誰都會有“活不下去”的念頭,可最後沒幾個選擇去死的。

無論前路多麽坎坷,多麽絕望,也是要掙紮着拼命活下去。

每個月十號社裏開例會,社長與各部門領導齊聚在茶樓,跟其他任何單位一樣,各部門主編說一堆沒有重點的廢話,拍着桌子罵娘告個狀,社長解決下內部矛盾,而後聚個餐,散會。

五月的例會過後,不知誰傳出個消息:肖老爺要禪位了。

其實肖建國今年已經六十二了,也該退休了。不過他不服老,看那的精神勁兒也能撐幾年的。消息來得太突然了,好比熱油鍋裏潑了一瓢冷水,社裏炸了鍋,肖老爺還在龍椅上坐着,大家都已經在猜社裏旗下的三份刊物,十一個部門主編,哪一個才是真龍太子。

除了衛生間和茶水間,食堂無疑是最八卦的場所。

新聞部的人聚集在一處,林樂敲着搪瓷崗子散步獨家新聞:“真真兒的,我們社估計要迎來女皇時代了,你們不信拉倒,等诏書下來了,新聞部的同志們等着做開國元老吧。”

晨報,晚報加周刊裏十一個主編,有兩個是女性。從來都是一朝天子一朝臣,新聞部當然也巴不得是卓主編挑大梁。林樂說得有鼻子有眼,大家雖将信将疑,可是心裏卻是踏實不少。

魁姐訓斥他,“林樂,你別沒事滿嘴放炮了,嫌我們家主編樹敵太少是不是?”

林樂推了推眼鏡,左右一望,“放心,是我們晨報新聞部的勢力範圍內,要是這話傳出去,就說明我們九個人中有一個是敵方打入我方內部的奸細。” 一組長彭來呸他,“小子,諜戰片看多了吧?”而後轉頭問苗桐,“小苗跟卓主編最親近,小苗聽到什麽風聲沒?”

苗桐從飯碗裏擡起頭,“沒有。”

周圍一片長籲短嘆。

“小苗,別這麽小心翼翼的嘛,都是自己人。”

“是啊,我們還能壞什麽事嗎,只求個安心而已啊。”

“小苗,你肯定知道什麽內幕對不對?”

被八雙眼睛盯着,她只好推開飯碗,好笑地扶住額頭,“真的沒有啊,我剛出差回來,都沒來得及好好跟師父說上話。連肖總編準備退休的消息,也是聽你們說的啊。”

衆人一想,也是,又是一番長籲短嘆。

只有魁姐沒那麽好打發,吃過飯,她與苗桐去洗手間才問,“小苗,你真沒內幕啊?”

“沒有。”苗桐大喘氣,“不過,應該就是師父了吧。”

魁姐興奮地瞪大眼,捏她一把,“小混賬,涮你姐呢是吧!”

“真沒有,我只是覺得這十一位候選人裏面,只有師父的家世背景和肖總編是最相似的。這十一個主編都很優秀,你能說哪個比哪一個更強麽?既然能力對等,那麽就要看家世和人脈,這些年社裏不是沒出過事,都是肖總編壓下去的。”

魁姐點頭,“理論聯系實際,不愧是我們新聞部的,不跟林樂那個半吊子似的。” 這件事在內部讨論得熱火朝天,上頭倒是沒發什麽“禁言令”,但是能想象到的是,雖然表面是一片祥和,可為了那個位置定然是明争暗鬥風起雲湧。

過了幾日,果然诏書下來了,新任總編是卓月。

下午陸陸續續有人過來給她道喜,甚至包括文化部經常跟她拍桌子打板凳的王肉團子也一團和氣地過來寒暄。當晚新聞部就在KTV定了包廂,行程安排一條龍,吃過晚飯去唱歌,而後去酒吧。

每個人輪番跟卓月敬酒說恭喜,她像平常那樣和氣笑着全盤接受。只有輪到苗桐時,同事們懷着羨慕嫉妒的心情盯着這個從一開始就幸運地站對了隊伍的年輕姑娘,等她說出什麽煽情的祝福。可是苗桐只是跟師父碰了一下杯,師徒倆什麽都沒說,而後一飲而盡。在別人眼裏苗桐未免有些太不懂事,可卓月在她站起來的那一瞬間,心裏在祈禱,小桐,別說恭喜。而苗桐什麽都沒有說,她從苗桐的眼睛裏看到了同情。

苗桐說過,甲之蜜糖,乙之砒齤霜。

她仰頭一飲而盡,衆人喊總編好酒量。吃過飯去KTV又叫了兩打百威,酒跟不要錢似的,苗桐看不過去,扶她去樓梯上坐着吹新鮮空氣。被風一吹,她冷靜下來又嘲弄自己,一把年紀了,還讓個孩子把醜态看盡。

“你那什麽臉?我是升職,又不是上斷頭臺。”

“不知道的還以為您要上斷頭臺呢,誰能看出是升職來?”

“什麽話,總編這位置,誰不想做?”卓月不知道是要說服苗桐,還是說服自己。她心裏難受,連父母都看不出來,只以為她忙累了,勸她休息。其實坐上這個位置,她就永遠休息了,她要縱觀全局把握刊物的方向,再也不用帶着攝影記者去做采訪,不用出現在天災人禍的最前線。

“你不想做。你不缺錢,你也不稀罕權力。”

卓月笑了,“你還小啊,你知道什麽,誰不稀罕權力?” “師父,你別說了,你騙不了我,你眼中說起這些沒有熱晴。”

“你這孩子都活成人精了。”卓月嘆口氣,又笑,卻是傷感的,“可是又能怎樣?小桐,這個職位我可以不接受……但是,肖叔叔他快不行了,他求我,他跟我爸幾十年的交情,等于是看着我長大。我做記者,也是受他的熏陶,他等于是我的老師,這個報社是他半生的心血,我能讓他合不上眼嗎?”

原來這是肖總編突然退休的原因,苗桐心裏有些悵然,不過她也不覺得多難過。對于肖總編,除了摳門和開會時候的大嗓門,基本上對他一無所知。

苗桐不知道怎麽安慰師父,只能陪她吹了會兒冷風。

後來去酒吧,一群人繼續瘋,好像過了今天沒明天一樣。酒吧都是瘋狂的人,醉生夢死的姿态。有個矯情的作家說,每個迷戀夜生活的人,都是有傷的人。苗桐不懂為什麽受了點的傷就要把鮮血淋漓的傷口露出來給人看,見了人便撥弄下傷口,你看,我在流血。那樣傷口永遠也不會愈合,只會發炎潰爛。人類都是這樣,誰都會有“活不下去”的念頭,可最後沒幾個選擇去死的。

無論前路多麽坎坷,多麽絕望,也是要掙紮着拼命活下去。

散場已是淩晨三點半,卓月家的警衛員開車将她接了回去,苗桐拿起手機發覺有兩通未接來電,都是劉錦之的。按照劉錦之的性格是絕對不會主動聯系她的,而且是這個時段,苗桐心裏突了一下,忙打回去。

那邊剛響了兩下,苗桐就聽見劉錦之的怒吼聲,“你家裏沒人,電話也不接,是怎麽回事?!”

“發生什麽事了?”

“白先生在醫院裏搶救,他想見你。”

苗桐覺得頭昏腦脹,“我馬上過來。”

等苗桐趕到醫院,白惜言已經進了監護室。

他前幾日受了涼,感冒誘發了肺炎,長時間不間斷服用抗排斥藥物和抗生素致使他的抵抗力極差,一丁點的風吹草動都能要他半條命。

隔着玻璃苗桐看他躺在那裏,身上插着各種管子,本來就玉色的皮膚白得象是要透明,所以那又長又密的睫毛更黑更深,卻是安靜的,不像從前那樣看着她,像森林般覆蓋着漆黑的瞳。

“他進急診室時說,想看看你。”劉錦之頓了頓盯着苗桐那張沒什麽反應的臉,無比失望地說,“在別人看來,他什麽都有,可在他重病時,連個親近的人都沒有。苗桐,就算你是虛情假意,也對他好點……你是個聰明姑娘,對他好點,你要什麽,他都會給你。”

“是他把我養大的,他喜歡我就陪着他,他不喜歡我就走遠點。他讓我往西,我不會往東。”其實劉錦之不相信她也沒什麽,她也不是在做給他看的。只是劉錦之的眼神太過涼薄,讓她不忍保持那一貫的沉默而已。

劉錦之松了口氣,帶着妥協後近乎讨好的溫和:“苗桐,白先生就拜托你了。”

……

天快亮時,白惜言從重症監護室轉進了單人特護病房。

他知道苗桐來了,只是他累得睜不開眼,只聽見她的聲音好像遠遠的從天邊傳過來,跟醫生詢問病情。平時見苗桐時,她的話相當少,安靜得像個人肉擺件。或許是物以稀為貴,白惜言相當喜歡聽苗桐說話,又乖又輕,像蒲公英的種子。他安心地又陷入短暫的昏睡,醒來後,窗外大亮,床邊伏着顆黑色的腦袋,柔軟的長發鋪在他的手臂上。

他的手被苗桐握着,人類最溫暖最真實的體溫,他微微使力回握住。

其實苗桐沒睡,他一動,她就擡起頭,微笑着說:“您醒了啊?哪裏不舒服嗎?”

白惜言也笑了,擡手摸了摸她的頭,聲音嘶啞孱弱,“沒有,一直守着我,辛苦你了。”

他跟苗桐有一個多月沒見了,平時偶爾通個電話也是苗桐打過來詢問他的身體狀況。他只想着要對她好一些,可是幾乎也沒花什麽心思,只有在脆弱的病床上,想要有人守着時,才想到苗桐。他別開眼,不太去敢看苗桐那雙溫柔的眼睛,內心第一次對自己的自私充滿了厭惡感。

“您生病了,該早些告訴我的。”苗桐指責他,“您是不想見我嗎?”

白惜言苦笑,“不,我想見你,昨天沒有人在我身邊我特別想見你……我……”是不是特別無恥?

“太巧了,也只有這個時候,我最想在您身邊。”

這話其實有些煽情,但是從苗桐嘴巴裏說出來,硬邦邦的,不華麗也不動人。就像她這個人一樣,明明生了副不錯的相貌,卻總帶着幾分陰沉,其實若她能笑上幾分那狐貍臉就能妩媚動人。會哭的孩子才有奶喝,白惜言陷入了短暫的沉默。護士過來送藥換點滴,苗桐很細心地将藥片掰成兩瓣喂給他吃。

他的眼神落在床邊的換點滴和吃藥記錄上,愣了愣,“淩晨五點我還吃了次藥?”

“我喂的。”苗桐說完又補充,“……你不會嫌我吧?”

白惜言隔了半晌才消化這個藥到底是怎麽喂法,突然有幾分不自在,忙僞裝地咳嗽兩聲。

下午苗桐回了趟社裏,直接進了卓月的辦公室,她一向是這樣,卻看見熟悉的屋子裏坐了個陌生的人。是個男人,反光的鏡片看不見眼鏡,“進來不知道敲門嗎?”

“對不起,我找……”

“她上午已經搬去二十一樓的總編辦公室了。”男人問,“你是苗桐?”

“我是,你好。”苗桐問,“您怎麽稱呼?”

“唐律。”

“唐主編你好。”苗桐問,“現在請假是跟您請?”

“多久?”

“一周。”

“只能批你兩天。”

苗桐點頭,“那我去跟總編請。”

唐律手中的筆停下來,臉上陰晴不定,這是挾天子以令諸侯?很顯然面前的人态度強硬,因為有所儀仗所以肆無忌憚,一只被寵壞了的小狐貍?他心裏冷笑,來日方長。于是點頭,“批你一周,你出去吧。”

苗桐明白,以後小鞋肯定穿不斷了,不過也管不了那麽多。她回家煮了些粥,趕到醫院時在病房門口聽見女人脆脆的笑聲。她敲門進去,屋子裏有個年輕姑娘,床頭放着高蛋白的補品,她皺了皺眉。

白惜言問她:“下班了?”

“嗯,你怎麽樣?還燒不燒?”

“你摸摸。”白惜言把額頭湊過去,苗桐将手覆上去,吐口氣,“正常了。”而後她就跟旁邊沒人一樣,打開保溫壺去盛粥。白惜言手上還紮着針,她把勺子放在嘴邊吹涼,然後一勺勺地喂他。

從苗桐一進門那個穿着昂貴的職業套裝的姑娘的眼神就沒從她身上移開過,她與白惜言的互動太自然了,讓她有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那姑娘在旁邊呆坐半天,見苗桐實在沒有搭理她的意思,終于忍不住問:“苗桐,你不認識我啦?我是吳小芳啊,去年過年你怎麽沒回家呢?”她一直把那裏當做她自己的家。

“好久不見了,我過年時值班。”

“怪不得呢,你在哪裏工作?” “在報社。”

吳小芳笑眯眯的,“不錯啊,我在律師事務所實習,我們交換下電話吧,以後常聯系。”

等她走後,苗桐将那幾盒補品直接丢到了垃圾桶裏。白惜言換過腎,吃這些東西是想要他的命?白惜言倒是不介意,看她孩子氣的舉動有些好笑,“小桐,你剛才一直因為這幾盒東西生氣?”

“新仇舊恨。”苗桐抿了抿嘴唇,“她在您面前裝乖,背後一直帶頭欺負我。”

“怪不得,我也不喜歡這孩子,她眼神不正。”那點小世故怎麽能逃掉他的眼睛。

苗桐笑道:“是啊,那堆孩子裏您喜歡誰啊,您誰都不喜歡。”

“沒有的事,我喜歡你。”

“是啊,你喜歡我。”苗桐重複了一遍,明顯心不在焉地。

次日白惜言堅持出了院,醫院裏太髒,苗桐熬了兩天眼珠子都紅透了,他有些心疼。即使這樣,他也不願放她走。回到度假村的住所苗桐睡了整整一日,別墅那邊的張阿姨奉命每天來收拾屋子做頓飯,晚飯時苗桐還沒醒,白惜言本來怕她餓出毛病輕手輕腳地進了她的房間,卻見百葉簾透出微微的光打在她的臉上,好似一幅柔軟的油畫。

就這樣苗桐在山上陪白惜言住了下來,本來只是打算住一周,等他病好了,她就回去。可白惜言固執的很,家裏不允許留陌生人,連在家裏幫傭了七八年的張阿姨也不行。上次他得肺炎就是因為感冒沒人照顧,要不是劉錦之每個兩天都要去他的冰箱補給食物,說不定他真會不聲不響地橫屍在家裏。

于是苗桐只能住下來,上下班都是司機小莫接送。

沒想到最高興的卻是小莫,他是白先生雇的司機,可白先生不愛出門,給他開着昂貴的工資卻幾天都用不上一回,實在是有些英雄氣短。不過苗桐每天都讓他把車停得遠遠的,她可不想給自己的工作帶來什麽麻煩。

實事上苗桐現在有苦難言,因為她得罪了新來的上司,一篇普通的新聞稿打回來重寫兩三遍已經是家常便飯。沒有稿子上就沒有稿費,也沒有獎金,開會也要受批評。

卓月看見自己的得意門生在會議上被唐律批得一文不值,也是滿心的窩火。不過窩火是窩火,唐律能給苗桐穿小鞋,卓月卻不能給唐律穿小鞋。

她不能護她一輩子,她需要自己站起來。

自從唐律做了新聞部主編後對苗桐的針對太過明顯,衆人都看在眼裏,不過有人覺得幸災樂禍,有人等着卓總編知道後給唐律個下馬威。可一個多月過去了,卓總編那裏沒動靜,苗桐也一聲不吭。

有人開始笑稱苗桐是落難的鳳凰不如雞。這話傳到唐律耳朵裏就變了味兒,他是在拿捏苗桐沒錯,可是他拿捏她又不是要侮辱她,不過是要确定自己的絕對權力而已。這些日子苗桐的堅韌和沉默他已經看到眼裏,就算有什麽小鞋也給磨穿了,兩個人能有什麽深仇大恨? 而且卓總編私底下也暗中敲打過他,差不多就行了,別太過分。

這天苗桐剛進編輯部,就看見唐律背着包從辦公室出來:“苗桐,你會不會拍照?”

“還可以。”只是拍不好。

“太好了,現在跟我去趟法院。”

是本市最近很轟動的黃桃罐頭食品中毒事件,因為吃了罐頭中毒的有十六人,死亡兩人,最小的才三歲,受害者家屬聯合将這家食品公司告上法庭。苗桐與唐律趕到時,法院門口已經聚集了一群記者。

苗桐抱着相機跟在唐律身後,這時她聽見有人叫她:“苗桐!”

她回頭,是吳小芳。

吳小芳穿着灰色的職業套裝,頭發梳得很利落,形象十分職業幹練,笑眯眯地問:“你也來了啊?”

“你們律師所接的案子?”

“我們的律師團是替食品公司辯護的。”

苗桐與唐律對望一眼,默默将揣進口袋裏打開錄音筆,“哦,你們有把握打贏嗎?”

吳小芳撩了撩頭發,有些好笑似的,“苗桐,別這種眼神,我們都是成年人別那麽幼稚。這個官司我們律師所不接也有別人接,他們舍得花錢,我們都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這只是職業,我們不過也是有自己的職業道德。”

“那就是篤定能打贏的意思,你憑什麽有這種把握?” “苗桐,咱倆從小認識,有必要這個口氣嗎?”她話鋒一轉,“聽說你住白叔叔那裏?”

“有什麽問題?”她的消息倒是也夠靈通。

吳小芳大笑,“他不是送房子給你了嗎,還讓你住他家,真有你的。”

這女人在調查她,也難怪,在律師事務所工作與私家偵探社應該也熟悉。吳小芳從小就不是個省油的燈,可又能怎樣,她也沒占到過什麽便宜。

苗桐沒時間想吳小芳的事情,關于這起索賠案,原告方勝訴是必定的,重點在與負責人的刑期和賠償金額。黑心的食品公司寧願捧着大筆的錢給律師所,也不願意補償給受害者家屬。聽着被告律師團巧舌如簧的辯解,記者和旁聽者都出離憤怒,唐律恨恨地罵着王八蛋恨不得将屁股下的椅子扔到那群無恥律師的臉上。

苗桐心情也非常差,原本回來的路上小莫喜歡跟她聊天,今天卻一上車就睡,面色蒼白,跟生了什麽大病似的。而白惜言真以為她病了,忙打電話叫了住在附近的家庭醫生來。苗桐不想說話,被擺弄了一通,聽那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嘴裏蹦出四個字:“沒事兒,餓的。”

白惜言哭笑不得,在飯桌上幾乎都是盯着她往嘴裏塞,一直等他覺得滿意了,苗桐已經撐得抱着肚子躺在沙發上更是挺屍一樣不想動彈了。

孩子餓着了,吃完又怕他撐着,白惜言覺得自己真有點養孩子的心情了,伸出一只手,放在苗桐的胃上慢慢揉。

“怎麽了,工作上出了什麽事嗎?”

“今天我跟唐主編去法院了,就是那個罐頭中毒的案子,死了兩個人,那個負責人只判了二十年,死者家屬賠三十萬,那些還躺在病床上的只賠醫藥費和幾千塊的誤工費。”

白惜言明白了她是在抱不平,卻也只是說:“你覺得難受?覺得不公平?……這世上本來就沒絕對的公平,你若承受不住,那就別做記者了,趁早改行吧。”

“那我做什麽?”

“女孩子嘛,開個咖啡店或者花店,或者你什麽都不想做,我養你算了。”白惜言覺得可行,笑着說,“反正我這輩子也不可能娶老婆有孩子了,等我死了,這家業一半留給我的外甥外甥女,一半留給你。”

苗桐睜開眼,扭頭看他,“你說真的嗎?”

“我說真的。”

她停了半天,坐起來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認真說:“我不是為了你的錢。”

“我知道我知道。”白惜言笑眯眯地安慰他,“小桐是真心把白叔叔當親人的。”

苗桐更煩躁了,她今天受了刺激,看到死者家屬抱着家人的照片在門口沖着被告辯護律師哭罵。這讓她想起了很多事,好像已經淡忘的事,一瞬間都無比清晰如昨。

她記得那天她放學回來,家裏敞着門,一個人都沒有。

因為母親癱瘓在床,父親從工地下了工就要回家來做飯的。他炒菜喜歡放自己家腌的臭豆,那古怪的臭味老遠都能聞得到。而且苗桐撿了一條斷了腿的狗,她的腳步聲近了,那狗就會晃着尾巴一拐一拐地撲上來。

可那天家裏一個人都沒有。

過了一會兒,父親的工友沉着一張臉來家裏喊她,對她說,小桐,你爸出了點事,在醫院裏。你孫伯他們已經把你媽媽擡到醫院裏去了。苗桐以為,大不了是摔傷了腿。可是進了醫院她也沒能看見父親,因為母親本來安靜地坐在病床上,見了她就開始撕心裂肺地嚎起來。他們說是父親自己大膽沒挂安全鎖從二十多層的腳手架上掉了下來,摔在鋼筋上,直接就咽了氣。

那時候苗桐只有十二歲,對于死的概念很模糊,只知道是再也見不到了。等她長大了,這個概念越來越具體,安到白惜言身上,她受不了。

苗桐覺得腦袋裏好像有蟲子在拱似的,她崩潰地低吼,“你知道什麽啊,你什麽都不知道!別人都覺得我是貪你的錢,我要你那麽多錢幹什麽啊!白惜言你可別死,我怕你死,你要是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白惜言頓時說不出話來,其實他說這話并不是說着玩的,換了腎髒的病人能活幾年?三年還是五年,或者十年?他已經換了三年了,還能撐個幾年?

他的人生已經過了多半了,他不能跟苗桐保證什麽。

他攬着她的肩拍了拍,竟有些心虛,“我會盡量活得久一些的。”

“多久?!”

“等到你不需要我的時候。”

“……好,那在之前您別離開我。”

苗桐漸漸平靜下來,有種脫力的疲憊,在白惜言的輕拍下慢慢睡着了。橘黃色的燈光下,苗桐眉頭皺得緊緊的,雙手還扯着他的衣服。白惜言靜靜看着這張臉,脆弱的蒼白的,卻在貧瘠的骨縫裏開出高嶺之花的姑娘。她身體裏埋藏着寵辱不驚的靈魂,卻單在他的面前,恐懼過怯懦過甚至崩潰過——只因他對她那點微不足道的養育之恩。

他從沒真正的給過她什麽,可他能真正的改變她的一生,

白惜言覺得空蕩蕩的未來人生突然有了盼頭。

他親了親苗桐的額頭,人生苦短,我的女孩,你可要幸福啊。

白惜言身體好一些後,又跑去了上海。

白家老大白素和老二白敏知道弟弟又病了一場,本來商量好抽個周末時間去看他,卻沒想到小弟自己跑上海來了。經過那場病他倒是沒再瘦,精神也不錯,好端端地疊腿坐在沙發上,那氣度真像古時候芝蘭玉樹的大家公子。

只是白惜言跑到上海來,不是專程來探親的。

“什麽?收養?”白素覺得有些好笑,“惜言你才三十一歲,想要孩子自己生一個呗,幹嘛給別人養孩子?”

“與收養也差不多。只是我的年齡與她相差太多,我思來想去,只能入籍成我們家老四。”白惜言心想要是我收養女兒,還用經過你們的同意嗎?

白敏聽出意思來了,弟弟這幾年都過得不大像活人,劉錦之每周彙報的情況也都是些吃喝拉撒沒什麽新鮮的。她跟大姐怕他悶出毛病來,沒少給他介紹過姑娘,環肥燕瘦都不缺,可弟弟招待得十分妥帖,招待完了也就沒了音訊,根本就是敷衍。

原本她還以為白惜言是對前女友念念不忘,只是繃着面子不肯說,所以她們瞞着他去找了那姑娘。剛好那姑娘也對他念念不忘,于是她和白素的鼓勵下,那姑娘滿懷希望的又回頭去找他。那時小弟剛換了腎,那姑娘守在床邊衣不解體的照顧他好幾天,白惜言也只輕飄飄的一句,我不能耽誤你。

弟弟如今這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就好像這副漂亮的皮囊裏藏着活了幾千年的老妖怪,有時候真的挺滲得慌。她甚至跟大姐提過,要不要找個得道高僧來家裏念叨念叨,捐給惜言腎髒的那個人誰知道是死是活的,別給附了體。這通神鬼理論把白素氣得哭笑不得,直罵她怪精吃飽了撐得瞎尋思。

白敏也挺詫異的:“什麽時候認識的孩子?姑娘小子?怎麽沒聽你說過?”

“就是我助養的一個女孩兒,有十年了,之前一直沒管過。”

“那現在怎麽想管了?”

他輕飄飄的抛出個亂七八糟的答案,“瞧着順眼。”

“哦,多大了,工作了沒?”

“二十三,工作了……”白惜言聽出不對勁兒了,眼皮撩了撩,“二姐,你亂想什麽呢,你只說同意不同意吧?”

白敏伸手在弟弟的臉上捏了捏,摟過來親了一口,笑眯眯的,“那麽麻煩做什麽,幹脆娶家來,直接就入了籍了,你不就是想給那姑娘點家業嗎?再生個寶貝,以後全是寶貝的。”

白惜言的眉頭馬上就皺起來了,滿心說不出的怪異感,“喂,二姐你不要這樣,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我把她當孩子的,你這麽說我覺得有種亂齤倫的感覺。”他是要給苗桐家業,要她名正言順地成為白家的收養的小姐,而後找個健康長壽的好男人過日子。白惜言其實也不是非要兩個姐姐答應,他只是來禮貌地通知,姐姐們終究是疼他的,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白素最後那點幻想都破滅,白惜言是真的不打算結婚生子了。

她無力地妥協,“既然你決定了,就這麽辦吧。” 白惜言在上海待了兩日,關于入籍這個事情,家裏人已經知道了,可他還沒有告訴苗桐。不過他并不急着告訴苗桐,只安排劉錦之低調地去處理這件事。

他想給苗桐一個驚喜,雖然他也不确定這對苗桐來說,是驚比較多,還是喜比較多。

可是他心情愉悅,去源生開完會而後打電話叫苗桐出來陪他吃午飯。

苗桐在一片低氣壓中說:“不行,今天中午要參加個葬禮。”

“你們社裏誰去世了?”

“剛退休的肖總編。”

“……怎麽回事?”

“肺癌。”苗桐說,“肖總編以前總是煙不離手的。”

白惜言挂了電話,就讓小莫開車去了殡儀館。

他到時,送別儀式還沒開始,肖建國生前的朋友下屬挨個地祭拜鮮花。他的遺孀和女兒跪在旁邊,精神疲憊卻很平靜。他還在找苗桐的身影,袁佩佩已經看見了他,迎上來,“白先生,你怎麽來了?”

“苗桐說肖老走了,我來送他一程,當年他對我幫助良多。”

“肖叔叔查出肺癌不過兩個多月,太突然了。”袁佩佩眼淚又掉下來,哽咽着,“他病成這樣也不準肖夢跟我說,早知道我該多去看看他的。”她和肖夢是發小兒,不過大多是肖夢主動找她。肖夢那麽久沒聯絡過她,她竟然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妥,直到肖家通知袁家來吊唁。

現在的年輕人少有懂得什麽叫韶華易逝,也不懂得什麽叫子欲養而親不待。而他知道生命有多脆弱,今天他站在這裏,說不定明日就是那挂在牆上的照片。

白惜言将大捧的白菊花放在他的遺像前,深深鞠了個躬。

友報的同行已經有人認出他來,小範圍地竊竊私語。是他們做過的調查,本市排名前十的鑽石單身漢,可白惜言的排名并不高,因為他身體不好。他們的娛樂刊物甚至請畫家繪制了他穿唐裝留長發的模樣,不少待字閨中的少女都傾倒在他舊社會世家公子的風範裏。

等他找到苗桐,已經引起了不小範圍的矚目和議論。

苗桐看見他,吃了一驚,自然而然地挽住他的胳膊,責備他,“開完會怎麽不回家休息?”

白惜言被責備地有滋有味的,“肖老的最後一程,再說了,我沒那麽弱。”

她不滿,“那就不要生病。”

現在苗桐在他身邊越來越自然,好似過了冬季的梧桐樹,迎風招展生機勃勃。白惜言很喜歡她現在的樣子,如果養胖一點,他會更喜歡。他可不想苗桐學那些女孩子減肥,她珠圓玉潤些會更好看,皮膚像糯米團子,一掐一包水。

白惜言決定一會兒給張阿姨打電話,晚上炖豬腳給她吃。

這邊在考慮催肥大業,苗桐拽了拽他,“對了,等結束了去吃飯吧,你還欠我師父一頓飯呢。”

“你師父不至于這個時候還惦記我的飯吧?”

“……其實是因為師父這兩天很傷心,都沒好好吃東西。你要是請她,她就不得不去了。”

白惜言睫毛森森地落下來,

“你對你師父倒是很用心。”

“不用吃醋了,我更愛你啊白叔叔。”

……

葬禮結束後,卓月應了白惜言的邀請去吃日料,她知道這是苗桐的主意。

苗桐一向懂得怎麽讓人就範,她最得意也最頭疼的學生。

她還記得第一次見白惜言,他二十三歲還很年輕,正陷入一場信譽危機中。她表明身份後,白惜言那雙平靜又冷漠的黑眼睛側過來盯着她說,如果你是要新聞,就按照最扭曲的去寫,如果你要真相,那就用心去看那些謊言多麽不堪一擊——那是個銳利驕傲的充滿攻擊性的年輕人。

不是眼前這個人眼,君子端方,溫良如玉。

他對苗桐的細心讓她十分驚訝,苗桐一進包廂就抱着筆記本忙着改新聞稿,白惜言邊與她寒暄邊将有些燙的玄米茶加些冰塊放在苗桐旁邊。那廢寝忘食的姑娘自然而然地拿起來就喝,苗桐對別人雖然細心體貼,對自己可是馬馬虎虎。

她只知道苗桐現在與白惜言住一起,一個未婚姑娘和沒有血緣的未婚男人住一起,原本沒什麽交集,卻突然水乳齤交融般融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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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甜寵文)簡桑榆重生前看到顧沉就腿軟,慫,吓得。
重生後,見到顧沉以後,還是腿軟,他折騰的。
顧沉:什麽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孩子?
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韓娛之影帝

韓娛之影帝

一個宅男重生了,抑或是穿越了,在這個讓他迷茫的世界裏,剛剛一歲多的他就遇到了西卡,六歲就遇到了水晶小公主。
從《愛回家》這部文藝片開始,金鐘銘在韓國娛樂圈中慢慢成長,最終成為了韓國娛樂圈中獨一無二的影帝。而在這個過程中,這個迷茫的男人不僅實現了自己的價值與理想,還認清了自己的內心,與那個注定的人走在了一起。
韓娛文,單女主,女主無誤了。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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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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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