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君心似毒

可這疼,這暖,這舌的炙熱香甜和這身體深處的戰栗歡愉都是真實的——雖然這些從來都不屬于她。

有些東西發生變化的時候,是人即使察覺到也無法改變的。

尤其是愛情這東西一旦覺醒,就會像開始腐爛的蘋果,把它丢進冰箱裏也無濟于事。

白惜言從不知道心裏裝着一個人是這麽甜蜜又讓人快樂的一件事。早熟睜開眼第一件事就是想要見到她,看到她睡眼朦胧地說早安,就覺得連呼吸的空氣都是香甜的。想要去碰觸她,擁抱她,聽她說話,熱血沸騰頭腦發熱。

想起他的初戀,那是個美得不行的女孩兒,認真在一起很多年,要是沒意外的話他會娶她。現在想起來,那種程度上的喜歡只是場兒戲。

他想,要是自己能夠再活個四十多年,不,三十年就夠了。他願意去熱烈地追求她,坦然地許她未來,與她共度後半生。可是現在的白惜言每一分每一秒都好像是撿來的,死神拿着鐮刀緊跟着他等待收割生命。

其實死亡并不是什麽可怕的事情,可怕的是守着回憶活着的人,情深一些便是生不如死。

“這件合适嗎?”苗桐從換衣間裏出來。

白惜言回過神,拇指托着下巴審視一下,好看是好看,只是太暴露了些:“還是剛才那件白色的魚尾裙吧,你穿魚尾裙很好看。”苗桐如臨大赦,真不知道為什麽那麽多女人愛逛街,平時讓她們跑三千米簡直要了她們的命,可是逛街試衣服這種體力活她們就好像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

下周的聖誕節是劉煙煙的二十二歲生日,在白桦林酒店頂層的旋轉餐廳辦生日派對。雖然說白惜言和胖老劉很熟悉了,但是生意人總有他們的講究,特意派人送了帖子過來。苗桐跟劉煙煙已經許久沒聯絡了,她獨行慣了,身邊也沒什麽女性朋友讓她學習如何在吵架後順利和好。她已經習慣把一切都寄托給時間,沖淡或者發酵全都由時間做主。

到了聖誕節前兩天,天公作美,陰沉了兩天的雲層在傍晚就開始下雪,在西方的平安夜裏,總是全家在一起守着壁爐燒栗子吃火雞大餐,而後在裝飾着糖果和星星的聖誕樹下拆禮物。一向愛過節的張阿姨對西方的節日無動于衷,于是火雞大餐是沒有的,家常便飯後苗桐泡在溫泉裏啃蘋果。

白惜言洗好碗換了浴衣出來,就看見苗桐下巴磕在石臺上,一副失神的樣子,兩只曬幫一鼓一鼓的,就像只貪吃的松鼠。

“人家別的女孩兒過聖誕節都有大餐有禮物,你整天跟着我,連個男朋友都交不到,小心變成老姑娘。”

苗桐擡眼斜他,美男寬衣解帶入浴,全身上下那叫一個白啊。

“沒辦法,有你金玉在前,每天都美色當頭,我看誰都是庸脂俗粉啊。”

“我看你是跟謝翎學的,油腔滑調的。”白惜言嘴上這麽說,臉上卻笑得那叫一個美豔動人,“我可不是幾句馬屁就能糊弄過去的,快點交代你這兩天為什麽心事重重的,工作室出了問題?”

每天耷拉着眼皮沒骨頭似的把身體縮進溫熱的泉水裏,模糊着說:“當然不是,唐律從這個月開始給我漲了一級工資呢……其實是小事,只是不知道從哪裏說七號……我自己也沒弄清楚到底是哪裏的問題……就是鬧了些矛盾……大概是我自作聰明的原因,也不能怪她的……”

“和劉家妹妹?”白惜言打斷她沒完沒了的沒重點的嘟囔,“因為謝翎?”

苗桐被燙到似的:“你怎麽知道?!”

“你們翻臉是早晚的事情,不要小瞧戀愛中的人的嫉妒心。”

“我都說了,我不喜歡謝翎。”

“你要是喜歡謝翎也就算了,她說不定還能祝福你。她得不到,你不珍惜,三個人還能假裝平安無事的做朋友,會積累怨念的。”白惜言臉上的笑容收斂了大半,眼神複雜地盯着眼前的人,“有時候你會想着,要是這個人從來沒出現過多好,就不會妒忌不會埋怨。可是又有時候想,就算是少活幾十年也要遇見這個人,否則怎麽會懂得這世界上有這麽多極致的疼和幸福。”

她把臉沉到水底,只露出一雙眼睛溫柔地看着他。

“你不要懂。”白惜言溫柔地苦澀地笑開了,“這種事最好一輩子都別懂。”

苗桐聽着非常難過,只當白惜言在說那個一腳把他踹了的初戀女朋友。這世上多得是,一個得不到,一個不珍惜的事情。白惜言看到水色潋滟在她的雙眸裏,苗桐露出被水泡得粉嫩的嘴唇,不緊不慢地說:“我不需要懂這些,我也不會這樣去愛人。我喜歡的詩裏有這麽一句話:緊抱橋墩,我在千尋之下等你。水來,我在水中等你。火來,我在灰燼中等你。”

這樣至死不渝的愛是有的,她比他更瘋狂。

尾生抱柱的故事,那個傻得為了愛情一定等到死的尾生。白惜言說不出話來,誰能配得起這樣認真賭上全部的姑娘?

白惜言晚上沒睡好,腦子裏紛亂的念頭太多,嫉妒和怨恨把他塞得滿滿的。可是越珍惜越喜愛越不能動。

他不需要她報恩,也沒追求她的資格。次日晚上的宴會上,他的困意來了,把苗桐一個人扔在舞池裏自己在角落裏安靜地打盹。

劉煙煙快樂得跟只小鳥似的滿舞池轉,在今天她是所有人眼中的公主。苗桐正要找機會過去,卻猛然看見吳小芳穿着蕾絲禮服裙笑着跟劉煙煙擁抱,接着摟住劉煙煙的好朋友李木子,三個姑娘都穿着一模一樣的裙子。女人表示關系好的方式總是流于表面,比如在重要的場合穿同樣的衣服。

苗桐看到這些反而沒有避諱了,直接走過去,笑着說:“煙煙,你今天真漂亮,生日快樂。”

“謝謝,你也是。”劉煙煙接過紮着粉紅絲帶的禮物,随手放在旁邊堆積成小山的禮物堆裏,臉上的笑容很是客氣,“今天人太多招呼不周到,我一會兒去跟惜言哥賠罪。”

李木子興沖沖地搶話:“哇,那個就是上周末呵呵學姐一起吃飯的白叔叔嗎?我還以為是個滄桑大叔呢,他哪裏像個大叔啊?”

聽話白惜言回國後吳小芳打電話要去家裏看他,可是白惜言約了她在外面吃飯,她知道白惜言是怕苗桐不高興,自然也不會告訴苗桐這件事。她本想找個機會透露給苗桐,可沒想到李木子這個家夥誤打誤撞地說出來了,簡直是幫了她大忙。

“你給我少說兩句。”吳小芳笑着說,“要是有人再因為這個鬧個不停被打巴掌,說不定又要離家出走一回。上次的事情已經讓白叔叔很煩了。”

劉煙煙早就知道吳小芳毒,她本以為自己最讨厭這一點,可是看她帶刺地一下下地紮着苗桐,她心裏竟然有種說不出的愉快。她還是了解苗桐一些的,好強倔強即使心裏一塌糊塗也不會表露出來。她不是愉快,簡直是心花怒放。

苗桐眼珠盯着劉煙煙,這個曾經站在窗口帶着純真的笑容說我只是要你記住我的女孩兒,她已經長大了。她走出城堡,放棄了滿是荊棘的道路,走進有着五光十色的花朵的黑森林。

苗桐用開玩笑的口氣說:“那一套在我面前都收起來吧,我帶着照妖鏡呢。就這樣吧,祝你們愉快。”

劉煙煙聽出畫外音來了,她說吳小芳也順帶說自己,可她不在乎。

反正也沒有人在乎她。

整場派對在酒消耗了幾桶後嗨到了極點,年輕的男女在光影和酒精的發酵下簡直玩瘋了。派對的最高潮,是劉家大哥在淩晨十二點前送上了一個紮着蝴蝶結的大禮盒,劉煙煙把盒子打開,裏面是被五花大綁全身上下只穿着內褲背着對翅膀的謝翎。

謝翎一放出來就開始黑着臉罵髒話,要不是陳柏風死死地挂在他身上,劉煙煙的生日派對肯定會成為胖老劉的開瓢派對。有裸體的謝翎天使共舞,要是以前的劉煙煙會高興地上蹿下跳,而今晚她只跟他跳了一曲,就搭上了別的男生伸出來的手。

苗桐在沸騰的歡笑聲中和白惜言坐在角落裏,她不會跳舞就貼着玻璃看這個城市的燈火和漸漸密集起來的雪花。有糾結了半天終于在衆人推搡下來跳舞的女孩,白惜言沒忍心拒絕,一曲跳完吳小芳又把手搭過去,他只能邊跳邊偷看角落裏趴在玻璃上的姑娘,這孩子小氣得很。

不過他有些喜歡苗桐的小氣和獨占欲,他希望她過來,把自己搶走。

可是苗桐都沒有在看他。

回去的路上苗桐在車上睡着了,半張臉都藏在毛蓬蓬的狐貍毛裏,看起來很美,也很累。白惜言有些舍不得吵她,把車停在露天停車場一直看着雪掩埋了玻璃。他一時間歪了心思,扭過她的下巴,端詳着那淡色的嘴唇,只覺得香豔異常,頭腦裏迅速燃燒起大火也燃燒了他的全身,他從玻璃的倒影裏看見自己滿眼都是狂熱的欲望。

第二天晚上謝翎在小金櫃上頭的酒店裏醒來,懷裏摟着個軟綿綿的身體。昨天他喝多了,和陳柏風來小金櫃的事還是記得的,只是記不起自己什麽時候找了姑娘。他一動,懷裏的人就擡起頭來說:“醒了?”

謝翎覺得腦袋開始疼起來,一言不發地起身找衣服。

劉煙煙抱着毯子看他忙活,臉上浮起一絲笑容:“至于麽,看臉色好像你剛殺了人似的。”看謝翎沒有搭理她的意思,劉煙煙繼續說,“你昨天抱着我嘴裏叫着苗桐來着,可你苗妹妹在派對上一晚上都在跟惜言哥眉目傳情都沒看你一眼。你原來說咱們的共同點都是利用對方,其實我們呢還有個很像的地方,就是都在自作多情。”

等了一會兒,見謝翎還在背對着她穿鞋,這是打算一走了之了。劉煙煙一下子變了臉,跳起來從背後抱着他,謝翎的脖子上還有她的牙印,整齊又漂亮的小碎牙說不出的秀氣。

“下來!”謝翎咬着牙說。

“我就不!”劉煙煙大叫着,狀若瘋狂地狠咬了他一口,“你竟然像這樣就走了!”

剛才在他的臂彎裏,劉煙煙還想着,他醒來後會吃驚會生氣 會大聲地跟他争執,質問她到底是怎麽回事。她會得意地告訴他,她向前臺要了他房間的鑰匙,陳柏風那個人沒什麽神經地喝了半醉,跟他要加料的酒也給她弄了。她惡狠狠地諷刺他交友不慎,看他暴跳如雷。

謝翎吃痛地回頭抓住她的頭發使勁一扯,劉煙煙痛得大叫仍舊不肯放開,又張開嘴咬他。謝翎也痛,手下也沒留力,幾乎是紅了眼,等回過神指縫裏幾縷黑色的頭發,肩膀上濕了一大片,有他的血還有劉煙煙的眼淚。

謝翎突然想起他剛開始見劉煙煙的時候,十八歲的女孩兒皮膚上還蒙着層細細的茸毛,就像只汁水飽滿的水蜜桃。現在的姑娘發育都比較早,十五六歲就有成年人的樣子,可是劉煙煙兩頰鼓鼓的,眼神明亮,雙眼看着他一陣兒樂,就像個小孩子。

他從沒用看女人的角度來看她,也沒用看成年人的角度來看她,他就是個讨人喜歡的孩子。他曾想過,以後要是有混蛋敢欺負她,他就打得那孫子滿地找牙。可是不知不覺卻變成這樣,無數種可能中最糟糕的一種,謝翎覺得簡直惡心透了。

“不讓我走?一夜情完了難道還留下來談情說愛?!”

一夜情三個字逼得劉煙煙又哭起來,使勁捶打:“我是不懂!我沒跟人家上過床!”

謝翎一下子推開她,大怒道:“昨晚是我強迫你的嗎?你有問過我的意見嗎!要找個女人上床還不容易麽,反正都沒感情只要夠漂亮是誰都一樣?我把你當自己妹妹,你非把自己當個婊子,你自己作踐自己到頭來還哭!應該哭的是我!我他媽好不容易有個想要正兒八經去愛的女人!愛懂不懂!就是你整體挂在嘴邊兒上的這玩意兒!愛一個人就是把他灌了藥往床上一擱?你行!你們一個個都真行!”

雙眼有些模糊,謝翎心裏大罵,勸他媽扯淡!

“你說你愛她?”劉煙煙自欺欺人地掙紮,“你騙誰!你根本就是指望惜言哥死了以後留財産給她!”

“我現在願意把家産全給她,是要她願意愛我。這種心情你能理解吧,你不是懂愛嘛!”謝翎突然又笑起來,很是凄慘,“怪不得我說我整天游戲花叢卻沒什麽報應呢,合着在這裏等我呢,陰溝裏翻船了。好啊,現在談愛情我是沒資格了,那就談嫁妝好了。你也不用再折騰了,你說個日子我讓我老爸去你家提親,不就是結婚嘛。”

有了這一遭,謝翎也想通了,就跟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一樣完全放開了。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他去小金櫃少了,即使去了也很少叫人陪。如今連續每天都泡在小金櫃,陳柏風雖然不知道他到底發什麽癫,不過有人陪着當然樂得要命,也早忘了他給劉煙煙的那些好料進了誰的肚子裏。謝家的老爺子是從老阿姨那裏得知謝翎又夜不歸宿,帶着謝翎的堂弟把他堵在了酒店房間裏,老爺子氣得差點腦溢血。

這些荒唐事自然沒人告訴白惜言,他是這群酒肉朋友中的世外高人,每個朋友哆嗦都有些崇拜他,視他為一方淨土。所以在白惜言大清早打電話讓謝翎給他“找個女人”的時候,他以為自己最近太淫亂所以上又在淫者見淫。

“啊?”謝翎傻掉了,不敢往那個方面想,“幹嗎啊?”

“你說幹嗎用?”白惜言相當不耐煩,裝什麽傻。

“不是吧?你要女人?”

白惜言火冒三丈:“我是病人,又不是廢人!”說完就憤憤地把電話摔到牆上。

他在遷怒。他煩躁不安。他像個神經病患者一樣在書房裏走來走去。他不敢跟苗桐單獨呆在一起,聖誕夜在車裏他想着了魔一樣差點吻了她。這兩天白惜言深刻地檢讨了一下自己,把所有的一切歸結于長時間的清心寡欲導致的走火入魔。

難得白惜言提出這樣的要求,他連忙打電話給小金櫃的經理去辦這件事,莫名其妙地拿着電話想了半天,始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想不通也就不再想了,事實上他最近也不好過,先是被胖老劉修理了一頓,接着揪着他去謝家老爺子那裏告狀。老爺子拿着他的玉煙鬥對着兒子的背沒留力地一頓抽,在全家老少面前讓他跪在爺爺的牌位前。

前些年挨揍也就算了,他畢竟還年輕些臉皮也厚,現在人都三十多了,還被揍得像個孫子一樣。胖老劉這個無辜受害者少女家屬反而心驚肉跳地過來勸架,也攔不住老爺子的大義滅親。可這次老爺子是真滅錯了,是他清清白白的兒子被人家給唱了一出“從良記”。不過這話要真說出來,別說別人,連他自己都得笑。

老爺子揍完他,指着鼻子問他怎麽給人家哥哥交代。謝翎笑着說,那我娶她還不行?

胖老劉本來找到謝家也是頭腦發熱,作為兄弟他又不能把謝翎打成殘廢,再說了他老妹也哈謝翎哈得要死,估計連做夢夢見的男人都是不重樣的這個人。可胖老劉心裏也是個雪亮的人,謝翎不是什麽良人,而謝翎也不會動他妹妹,對他放了一百個心。可是現在謝翎竟然見鬼地邁進了雷區,他不能怪這個不争氣的妹妹,只能去謝家找老爺子讓他主持公道。他沒想到謝翎真的認了,驚得當場給劉煙煙打電話說謝翎要娶她。劉煙煙在電話對面愣了一會兒說,他敢娶我就敢嫁。那口氣沒什麽幸福的感覺,反而想面對拼得你死我活的仇人。

于是謝翎的訂婚日期很快的敲定了,老媽歡天喜地地開始準備下聘和請帖的事,他依舊每天泡在小金櫃。

在小金櫃他報了個姑娘,容貌不是多漂亮話也少,別的姑娘見到年輕帥氣的客人和小費都快浪瘋了,她卻翹着腿悠閑地坐在角落裏抽煙,頗有些閑雲野鶴的味道。謝翎對她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很親切又覺得遙不可及。于是他包了那個姑娘,看她每天坐在包廂裏抽煙。

這個舉動被陳柏風解釋為,太文藝了,真是錢多燒得慌。

謝翎懶得去理他,一個人卻能長出一頭豬的腦子也挺幸福的,他是羨慕陳柏風的。以前看電影,有情深的男主角找的情人都是按照女主角的模子來的,和女主角相似的眼睛,鼻子,嘴,甚至相似的動作。謝翎嗤之以鼻,只覺得矯情得要命。現在他也覺得自己挺矯情的,可是這個矯情的自我安慰是有用的,所以讓他忍住不去找苗桐。

人大多都是記性不好的,不見面就會忘了。

謝翎和苗桐面對面坐在粥店的時候,這句話得到了證實——苗桐确實快把他忘了,這讓他覺得有些發冷,身上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看到你們家寄來的訂婚請帖了。”

“不恭喜我?”謝翎問。

苗桐看着水杯裏沉浮的茉莉花,低聲說:“說不出口。”

那可真是謝天謝地,謝翎心情稍稍好了些,敲了敲桌面笑道:“你現在心裏一定在想,幸好我從沒相信過這個混蛋,明明前些日子為我要死要活的,一轉眼就跑去要跟別人結婚了。”

“你可沒為了我要死要活,我也沒有那麽想……”苗桐說完才發現自己被謝翎帶着走了,忙轉了話題,“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你是自願也好或者出于某種理由也好,我現在都沒辦法笑着恭喜你。”

謝翎冷笑:“我以為這是你最喜歡看到的結果。”

“我曾經也以為是這樣的,直到我看到請帖,我才發現我之所以這麽期待這樣的結果是因為我很怕自己有一天要為你付出的感情而負責。也許你剛開始追求我有其他的目的,當然後來也有,但你是認真地在追求我,這個我從沒懷疑過。只是我沒辦法回應你,所以只能自私地想,怎麽都好,只要這個人不要再來糾纏我了。”苗桐一直低着頭,所以沒看到謝翎臉上閃過的陰狠,自顧自地說,“這樣自私的我死後會下地獄的。”

沉默了半晌,服務員過來上了菜,席上只有瓷勺和碗碰觸的聲音。

修理了突然問:“最近惜言沒發生什麽事吧?”

“沒有,怎麽了?”

只有再說起白惜言時,她才會這麽緊張嗎?

謝翎不懷好意地笑了,想起接下來苗桐的表情,他心裏那種擰巴着疼的感覺裏又夾雜着說不出的暢快:“……真怪啊,難道是轉性了?”

“什麽轉性了?”苗桐把勺子放下了,眉宇間說不出的急躁。

謝翎暧昧地擠眼:“你哥哥的發情期到了,一大早打電話叫我給他找個女人。不過你別擔心,适當的運動對他身體是有好處的。”

苗桐怔了怔,半晌才聽明白,斂着眼一下下的将火龍果碾成泥。後來謝翎說了算嗎她完全不記得,只記得他說小金櫃準備好了幾個姑娘他要過去挑一下。聽得苗桐一陣反感,東西也沒吃幾口。

回到家就見白惜言正在門口的穿衣鏡前整理襯衫領子,純黑修身設計的襯衫裹着他窄窄的腰,他轉過臉:“我晚上有事出去一趟。”

“去哪裏?”

“有朋友約我去喝茶。”他頓了頓,選擇說謊。

“那什麽時候回來?”

“可能會比較晚。”

苗桐回到屋裏,半晌聽見關門聲和車子發動的聲音,她頓時茫然得厲害,将頭埋進被子裏。好吧,他去找女人了。她對自己說,我的恩人我的哥哥,他去找女人了。這很正常。對,很正常。苗桐不停地給自己催眠,催到最後,突然“铛”一聲,客廳裏的挂鐘響了,晚上九點。

她目色通紅,腦中那根弦“嘭”地繃斷。

苗桐跑出門,直接打車去小金櫃夜總會,她知道謝翎他們的長期包廂在那裏,沖上去踢開門。陳柏風正摟着相好親嘴兒,吓了一跳,牙關一合咬了小相好的舌頭。苗桐沖着他吼:“謝翎那混蛋呢!”

“……好像在六樓的607。”

謝翎此時正氣急敗壞地打電話罵人,真是一群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的軟蛋,找了個漂亮新鮮的女大學生,結果那賤貨臨時反悔給跑了。陳柏風那混蛋玩意兒還為了慶祝白惜言初次嫖妓,偷偷往他的水裏加了點料兒。

“馬上送個人來,要女的,活的,幹淨的!媽的!柏風下了猛料的,他那身體能撐多久?!早晚拿機關槍突突了你這個倒黴玩意兒!”他吼完一回頭,一個巴掌抽過來,苗桐整個人都在抖,目眦盡裂,炸了毛的獸般拉下他的領子:“你們給他下藥?!他們不怕吃死他?!”

謝翎被打懵了,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也沒想到苗桐精會在這裏。

“他在這個屋子裏?”

謝翎點頭,見她要進去,大驚失色地拉住她:“姑奶奶,要死了,你可不能進去啊!他這會兒估計連男女都認不清了!他們馬上就會送個女人過來……”

苗桐甩開他的胳膊,意味不明地笑了:“送女人?還送什麽女人?我不就是個女人嗎?”

等謝翎回過味來,苗桐已經進去了,“咔嚓”一聲,門從裏面反鎖上。外頭謝翎暴怒地砸門:“苗桐,你開門!你快給我出來!你他媽給我滾出來!”

她可沒瘋,苗桐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她早就應該這麽做,把所有人都關在外頭,沒有人能奪走他了。

白惜言被吵醒了,隔着輕紗好像看見了苗桐,潔白的大圓床邊垂着帳子,她就跪在床邊隔着紗看着他。他其實腦袋不是很清醒了,剛剛在包廂裏他想起來臨出門時苗桐那雙像是能看透他的眼睛,滿腦子都是她,找女人有什麽用?而且那些女人又不是他想要的,不過是飲鸩止渴。他只想早點回家,明天早上給她做早餐。

“嗯……小桐?……”

她不敢動,看他将自己的黑色襯衣扯得七零八落的。窗外影射進來的散光落在他的肌膚上,好像會發光似的。美色當前,苗桐絕望了,承認吧,你甘心只做他的妹妹,你想要他的全部。

白惜言努力保持着清醒,雖然他也有一絲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出去!”白惜言如燒成通紅的蜷縮的蝦,疾言厲色,“你來做什麽?出去!”

苗桐拉住他一只手 放在臉上蹭,輕聲說:“你叫誰出去啊,你這是做夢呢,是假的……”

“胡說……出去……”

“這是夢,你做夢呢。”她在他耳邊小聲地說,“你看見誰了啊……”

本來還保持着一絲清明的白惜言瞬間被點燃了。

他已分不清現實和夢境,白惜言将她抱到了床上,果然是夢。他夢見過這微涼滑膩的皮膚,這柔軟的纏繞在臉龐的發。他興奮得忘乎所以,完全不留力地去蹂躏懷裏的身體。苗桐在一片模糊中 看着他耳邊的發,與他肢體交纏,這一切都是從他的夢裏偷出來的。

他從來想要的,不是她,随便是什麽人,都不會是她。

可這疼,這暖,這舌的炙熱香甜和這身體深處的戰栗歡愉都是真實的——雖然這些從來都不屬于她。

隐隐約約她聽見外面謝翎還在喊讓她出來,聲音越來越低,後來是死一樣的安靜。

很久之後,苗桐聽見了謝翎壓抑的哭聲。

她出不去了。

她和白惜言之間,完了。

淩晨四點,苗桐終于打開了房門。

走廊裏光線很暗,謝翎坐在門口,背後不是冷冰冰的門,他倒在了女孩兒柔軟的大腿上。苗桐彎下腰,捧住他的臉,譏諷地看着他:“謝翎,你給他買的那個女孩多少錢? ”

謝翎愣愣地看着她,後悔莫及:“兩萬。”

“我也是處女,幹淨的。”苗桐說,“我給你省了兩萬。”

謝翎一瞬間好比萬箭穿心,他确定了,就在苗桐把他關在門外時,那種又驚又痛的心情如穿腸毒藥。他從來就不可能抓住她,她強大到可怕,像油光水滑的魚般在他手心裏游走了。

苗桐覺得惡心,無論是謝翎還是那個來找女人的白惜言,突然讓她覺得想吐。

第二天苗桐出門上班換鞋時,白惜言回來了,看起來精神不錯,問她:“吃早飯了沒有? ”

苗桐頭也沒擡,冷淡地說:“吃了。”

白惜言說:“昨天玩得有些晚了,我去洗澡,晚上想吃什麽? ”

“不用等我吃飯,我可能會加班。”

“嗯,路上小心啊。”

苗桐應了一聲,關上了門。

白惜言背對着門口,好大會兒沒動,半晌後,他直起腰像往常一樣換衣服去跑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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