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1)
其實他覺得這樣很好,其實那孩子的眼神他早就應該看得懂了,不是一個孩子看着個敬愛的長輩的眼睛,纏綿的柔軟的癡戀的一雙眼,他閱人無數怎麽能看不懂?
有些事情悄悄改變了,他們之間莫名疏遠了許多。
只是苗桐沒想到會在家裏看見吳小芳。
這是周末,她在屋裏睡懶覺,睡得更酣時,她聽見外頭有明亮的笑聲。除了張阿姨和小莫,家裏從沒來過其他人,苗桐迷迷糊糊爬起來打開門。
客庁裏的沙發上放了個棋桌,白惜言和一個女人盤腿對坐,那女人笑得花枝亂顫撒嬌道:“白叔叔大人大量就讓我一次嘛。”
白惜言将棋子放在唇邊,笑得天然又無害:“我都讓了你幾個子了,還不算讓你啊。”他一轉頭,苗桐正在門口怔着,便喚她,“小桐,快中午了,小芳難得過來一趟,快梳洗下準備吃飯。”
吳小芳沖着她招手:“嗨,苗大小姐。”
簡直是沒見過比她臉皮更厚的人了,苗桐沖吳小芳擺了下手回屋坐在床上,這下是睡意全無。謝翎對她說,白少不知道是你,他沒問我們也沒敢說。如今他把吳小芳招家裏來了,是要做什麽……苗桐抱住頭,他最近太不對勁了,她現在越來越确定白惜言其實什麽都知道,只是不想承認罷了。
這就是她闖進去的後果,白惜言沒有辦法再把她當做疼愛的家人,這是她應得的。她并不後悔,只是有些茫然無措,把她送走就好了,為何要這樣留在身邊零碎地折磨她?
苗桐換好衣服走進客廳,身上裏着白惜言從上海給她帶回來的針織大披肩,臉色不太好看,又是害冷的樣子,半垂着眼恹恹的。
白惜言看她将張阿姨盛好的雞湯推到一邊,忍不住地惱火,養來養去倒養出個病秧子出來了,便把雞湯又推回去:“喝,人家貼膘越貼越圓潤,你倒是好,養成把柴火了,走出去人家外頭還不說是我白家虧待你。”
吳小芳咯咯笑:“哪裏啊,苗桐是在減肥吧?這湯熬得真香,我想天天喝都喝不到。”
白惜言說:“那就經常過來,一個雞湯還是管得起的。”
吳小芳抱住白惜言的胳膊晃了晃:“白叔叔真好,那我就不客氣啦。”邊說邊用眼角得意洋洋地斜着苗桐。
苗桐看着那碗雞湯,拿過勺子喝了兩口,不知道是油膩的雞皮讓她反胃還是吳 小芳的嗓音讓她反胃,她突然推開碗跑到衛生間幹嘔起來。張阿姨聽見了忙端着水去照顧,嘴上叨念着,唉,怎麽吐成這個樣子,跟害喜似的。
白惜言心中一顫,把筷子放下:“還讓不讓人吃飯了,小芳,出去吃。”
“哎!”吳小芳脆脆地應了一聲,又跑到衛生間門口喊,“苗桐你好好休息,我和白叔叔出去啦。”
苗桐回頭看了她一眼,涼涼的,帶着點警告。
吳小芳一擡下巴,走着瞧。
其實白惜言出了門就後悔了,苗桐并不是個吃不到糖果就撒潑的小孩子。可回去又磨不開面子,況且身邊還有個吳小芳。他并不喜歡吳小芳,她太鬧了,可是吳小芳說要來看他,神差鬼使的,他就讓她來了。
車上吳小芳唧唧喳喳像只小麻雀,靠着他一口一個白叔叔,撒嬌的樣子像個孩子。
“小芳,讓小莫陪你去吃飯,我突然想起有點事。”
“……啊?這樣哦。”吳小芳好像被噎住了,“那我下周末還能過來嗎? ”
白惜言心煩氣躁:“好啊。”
她高興得眼睛眯着一條線,叫小莫從路邊停了車,自己打車走了。
白惜言沒有回家,而是去了小金櫃。
周末幾個公子哥基本上是全員到齊的,他進了包廂往角落裏一坐,胖劉幾個都在賤兮兮地吆喝,謝翎那天買的那個女孩兒怎麽樣?夠嫩的吧?白惜言扯起嘴角一笑,夠嫩啊。周圍一圏猥瑣的笑聲,都覺得白少開竅了,人生得意須盡歡,那麽禁欲做什麽。胖劉說,今晚留下不?再給你找個好的。白惜言懶洋洋的,行啊。
陳柏風聽他們這麽一說,幾乎要撒腿就跑了。作為知道真相的人,已經被謝翎拽着領子威脅,要吐露出半個字就打折他的腿。他真的有點肝兒顫,忙趁人不注意跑出去給謝翎打電話:“不好啦,出大事兒啦,胖劉又給白少拉皮條呢。”
謝翎正談完樁生意,在酒桌上聯絡感情呢,聽他這麽一說,懶洋洋地笑:“他又不是付不起錢。”
陳柏風委屈地說:“我只是心虛麽。”
“把你的狗嘴閉緊就行。”謝翎想挂電話了,“還有事麽? ”
“那你來不? ”
“胖老劉在那呢,我這麽明目張膽是想讓他再把我楸到老爺子那抽一頓啊? ” 謝翎頓了頓,又說,“算了,你勸着惜言些,他現在這麽糊塗指不定苗桐怎麽難受。”話裏都說些灰心的意思。人家嫌他髒,嫌他爛,嫌他惡心,他還怕她難受,犯賤這個東西果然是沒底限的。
“……謝翎,你你你還惦記着那誰啊? ”陳柏風回過味兒來了,嗫嚅着,“她都跟白少這樣了,就算這紙真能包住火,那你心裏就不別扭? ”
謝翎幾乎暴跳如雷:“閉上你的狗嘴,就你腦袋上那摞綠帽子都能開仨帽子店 了,先管好你自己吧。”
陳柏風被謝翎一頓罵跟個小媳婦似的委屈得要命,不過他也欠虐。謝翎罵他,可是也真的對他好。而且現在謝翎是他爹。畢竟因為冷落家裏的陳列櫃導致不能傳宗接代,想抱孫子的陳家老爺夫人正斷着他的口糧。現在他養小嬌娘,哄小相好的錢都是謝翎支援的。
他乖乖跑回包廂去,一進門就見白惜言在喝酒,幾乎要跳起來:“你怎麽喝酒 啊,誰讓你喝酒的? ! ”
胖劉心虛地笑笑,“沒人叫他喝,他自己要喝的。”白惜言笑眯眯地看了他一 眼,攬住身邊坐得規規矩矩的姑娘,在香腮上“叭” 了一口。
陳柏風扶住額頭,覺得心力交瘁:“你還給他找姑娘? ”
胖劉很無辜:“他自己叫的。”
陳柏風坐在一邊哭喪着臉,白惜言拍了拍他的臉:“別怕,我喝死玩兒死算我的,要不要給你立個字據? ”
一群人都被他搞瘋了,胖老劉怕他這如珠如玉的身子骨撐不住,親自打電話要謝翎過來一趟。大舅子發話,謝翎只能來了小金櫃,白惜言擠在姑娘堆裏玩篩子。 他皺眉:“你快回去吧,這裏烏煙瘴氣的。”
白惜言往沙發上一靠,眼神迷離,能把人骨頭看酥了: “你平時不是總叫我嗎,我來了,你怎麽又攆走我?又不讓你花錢,怕什麽? ”
謝翎說不出話來,把煙拿出來,卻沒點又放回去了。他臉憋得通紅,吭哧了半晌,突然拉起那個黏着白惜言的姑娘連推帶搡地弄到門外。姑娘沒站穩摔在走廊裏,一下子哭出來。幾個姑娘忙出去把那姑娘扶起來走了。白惜言收斂了笑意,帶了點怒氣地看着他。
“惜言,回家去。”
白惜言好笑地指了指門外:“我叫的姑娘不會讓你付錢的。”
“你非讓苗桐覺得是我在帶着你嫖妓? ! ”
白惜言拿起酒瓶子摔在地上,惡狠狠的:“謝翎別擺出妹婿的嘴臉來裝孝子賢孫,你已經帶我嫖過了!是你找的姑娘!是你送我屋裏的!而且你搞清楚,我跟她還沒在一個戶口本兒上呢!而你馬上就是劉煙煙的老公了!你管好你自己! ”
謝翎氣得雙眼發黑,站了一會兒,竟直挺挺地躺下去了。
小金櫃裏頓時亂成一團。
五分沖後,救護車将謝家二少拉進了康樂醫院。
白惜言再也不去小金櫃,他本來也不喜歡那個地方,只是不願意單獨和苗桐待在一起。事實上他巳經差不多快要忍不住了,錢也好,房子也好,要什麽他都能給,他這麽疼愛她,他不能讓苗桐莫名變成個寡婦。事實上,他的藥量巳經開始加大了,老教授開誠布公地告訴他,這個腎不太安分了。
而無論白惜言如何地漠視苗桐,她都是保持着那種寡言少語波瀾不驚的狀态, 就算吳小芳在廚房裏連做個魚都能又笑又鬧地像在演法國愛情片,她都能充耳不聞地寫好她的新聞稿。
卓月的辦公室裏,師徒倆面對面坐着,桌上杯裏的茶水已經涼透,兩朵茉莉花舒展着花瓣沉浮着。
“真的要走? ”
“嗯。”
“還回來嗎? ”
“以後的事誰知道? ”
卓月往身後的椅子裏一躺,心裏不舍:“小桐,其實你不必走,不必顧及唐律,他再怎麽過分也不至于因愛生恨,我可以把你調去其他部門的。”
苗桐微微笑:“師父,你知道的,我喜歡做新聞。而且我已經跟上海那邊接洽得差不多了。”
“你啊,有老主意,我管不了。”卓月嘆口氣,“你也可憐一下我啊,一把年紀了,連個孩子都沒有,老了說不定還要靠你接濟。”
“得了吧師父,你離婚時少說也分了一千多萬,還有幾處房産,說不定以後我生了孩子還要靠你養。”
卓月大笑:“好啊,我給你養。”
苗桐跟卓月告別後挑了個沒人的時候去編輯部收拾東西。她讨厭告別的場面。 而唐律在她座位上坐着,雙手交疊皺着眉,端着苦大仇深的臉。
“唐主編,我要走了。”
“……一定要走? ”唐律擡眼看她,語氣沮喪,“你覺得我會因為你拒絕我的 求愛而給你穿小鞋? ”
“你又不是沒給我穿過。”
唐律一口氣悶在胸口,是啊,他給她穿過,他當初怎麽就該死地給她穿小鞋。
苗桐看着他簡直要吐血而亡的模樣,卻咧開嘴笑了,她俯下身抱住了唐律的脖子。她對不起唐律,她利用了他。她并不是因為唐律的原因而選擇辭職,可所有的人都這麽認為,甚至連他自己都這麽認為。而她只是沒有辯解。
“謝謝你喜歡我,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麽。”
唐律愣了愣,抱住她的背。
那天苗桐睡着了把頭靠在了他肩上,不到十厘米的距離,他認認真真看了她一路。睡着的苗桐放下了她的冷淡和犀利,柔和得像夢游仙境的愛麗絲。他自己寫過 這樣一篇心靈雞湯的文章:動心其實就是一瞬間的事,一回眸,或者一個叫人着迷的睡顏。
他永遠也不會告訴她,他為什麽喜歡她。
最後他說:“苗桐,祝你前途似錦。”
她說:“你也是。”
苗桐辭職是很突然的事,不過兩三天前決定的,她也沒有跟白惜言說,故意瞞着他。
可她不打算瞞着劉錦之,打電話約他出來咖啡廳坐坐。劉錦之這幾日正心煩,接了電話就出來了。他的女朋友在跟他鬧分手,兩人不鹹不淡地拍拖了五六年,眼看着姑娘都三張了,暗示了他幾回郊區剛開發的聯排別墅不錯,可劉錦之裝沒聽見,姑娘抽抽搭搭委屈地要分手。準兒媳婦打電話跟劉家父母告別,劉媽打電話給兒子從上午十點罵到下午三點,罵得劉錦之頭昏腦漲地終于繳械投降。
他近幾曰大概就要去買女朋友看上的聯排別墅,然後準備戒指和一個浪漫的求婚。而後步入婚姻殿堂,過兩年添一兩個孩子。
苗桐坐在他對面低着頭,劉錦之如臨大敵,不知道她想幹什麽。
“劉叔叔。”她說,“我想去其他城市發展,你得幫我個忙。”
久違的劉叔叔的稱呼讓劉錦之愣了一下:“怎麽了?跟白先生商量過了? ”
“他不知道。不過他應該也不想看見我了,只是……不好說而已。”苗桐沉默了一會兒,鼓起勇氣說,“事實上我已經上過他的床了,已經當不成他的妹妹了。”
劉錦之大腦一片空白,事實上他這兩天剛把入籍的手續辦好,只等白惜言簽字确認。他不知道苗桐是什麽意思,是白先生強迫她?……這幾乎是不可能的。那是苗桐自願獻身?……還是她使了什麽壞招?
他的臉上慢慢溢出了鄙夷的顏色,基本上已經确定是後一種了,她不總是裝作淡然什麽都不在乎,其實每步都走得穩紮穩打。
“我以為白家老四的身份能滿足你,沒想到你胃口那麽大! ”劉錦之将煙頭狠狠溺死在煙灰缸裏,恨聲道,“苗桐,我早就該知道你是沖着白太太這個頭銜來的,你啊,到底想幹什麽?白先生哪裏對不住你,你這麽坑他? ”
苗桐微微側頭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人,連眼皮都沒眨,她不在意。
“你再幫我一個忙吧。”
“你沒良心! ”劉錦之激動起來,“你說,你還想利用我幹什麽? 一次說完行 嗎? ! ”
“我想你幫我把他送我的房子賣掉。
“就這些?”
“嗯。”
劉錦之解氣地笑了:“你不是不要錢嗎? ”
苗桐自嘲地笑笑:“這不是失寵了嘛,竹籃打水一場空的,只能有多少撈多少了。”
她這樣笑,好像無所謂的樣子倒是讓劉錦之笑不出來了。他突然想起十二歲的淡薄的苗桐,那瘦得只剩下一雙眼睛的苗桐。劉錦之知道她不是那個總叫他劉叔叔的懂事的孩子了,可看她這樣,他最後還是沒能狠下心裏繼續奚落她。
“好,這周內我會将錢打到你賬戶裏的。”說完他拎起公文包把她一個人丢在那裏,就像在丢一堆發臭的垃圾。
苗桐又坐了一會兒,坐得快睡着了,才打了個車直奔康樂醫院。
謝翎前幾天昏過去了,送到醫院打了解酒針,接着又解酒針過敏搞到休克,把人家醫院整得雞飛狗跳。
她去時,謝翎剛拔了針,手背上都是針孔,看起來慘兮兮的。
“你今天不用上班? ”
“嗯,休息。你什麽時候出院? ”
“……我媽把我摁醫院裏打營養針,說什麽都不讓出院。”他快憋瘋了,“我又不是白少那個病秧子……”
她笑了 :“說什麽呢,他現在的身體說不定比你還好。”苗桐從果籃裏拿出個 蘋果,開始削皮。謝翎躺在這裏折騰了半條命才得到苗大小姐一個好臉色,謝翎竟覺得很高興,人犯賤起來果真是沒救的。他湊過來大膽地挑了挑她的下巴:“喂,不惡心我了? ”
苗桐不緊不慢地揮開他的手:“惡心。”
他半口氣沒上來,哭笑不得:“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讓我高興高興,我可是病人啊。”
“惡心就是惡心。”
“那你還來? ! ”謝翎抓住她的腕子,氣得要命,“你就是來氣我的? ”
苗桐當然不是故意來氣他的,她知道謝翎為什麽躺在醫院裏,她不是完全沒良心的。只是惡心就是惡心,這是實話,她不是那麽容易被感動的人——她只是讨厭欠別人分毫。苗桐突然嫣然一笑,輕描淡寫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臉:“好了,別鬧了,削蘋果呢。”
這一笑在謝翎眼裏不亞于千樹萬樹梨花開,頓時一股子邪火燒了腦子,一用力将人抱住了: “別喂我蘋果了,喂我香舌吧……苗桐,你要什麽我都給你,要我幹嗎都行,我真喜歡你。我喜歡你不行嗎? ”
這是典型的蹬着鼻子上臉,他謝翎骨子裏就是個流氓,不能拱他的火,也不能給他半分好顏色。
苗桐皺起眉,厲聲道:“發什麽瘋,放開!你把劉煙煙當什麽!把我當什麽! ”
“不放! ”謝翎在她嘴上親了一口,眼睛赤紅,“我就是耍流氓了怎麽着?我 管她劉煙煙個屁! ”正說着謝翎覺得手臂上一陣溫熱,苗桐皺着眉不冷不熱地瞪着 他,他手忙腳亂地放手,卻看見掙紮中苗桐的手背被刀子劃了兩個口子。
“我……”他吞了口唾沫,眼淚不知怎麽地流下來了。
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苗桐看着心裏也很難受。她算什麽啊,為了她哭,為了她做到這個程度,某一天他醒來說不定會罵自己鬼迷心竅了,然後提起她就惡心得不行。不值得的。她不值得他放棄尊嚴和個性去包容,也不配。
苗桐嘆氣:“謝翎,別這樣,都不像你了。”
“我什麽樣兒? ”
“風流,潇灑,帥氣。”她幫他擦眼淚,“反正不是這樣。”
“那你還不喜歡我? ”謝翎哭得喘不過氣,“……好,你走,最好出門就被車 撞死,我寧願每年的今天給你上墳。”他可不是什麽聖母,這朵兒高嶺之花他摘不到,最好就枯死在山巅上,誰都別惦記。
“好啊,也只有上墳的時候你送玫瑰我會收的。”
謝翎拿杯子砸到牆上:“滾!馬上滾! ”吓得護士驚呼一聲臉色煞白。他反複無常,苗桐捂着血淋淋的手背,跟着護士去包紮,連頭都沒回。
周末劉錦之去跟老板彙報情況,公司裏的情況,還有老板要他辦的入籍的事,畢竟白先生才是他的老板,萬事他還是要聽老板的意思。
他剛進門就聽見女人嬌氣地說:“白叔叔你別耍賴呀。”
劉錦之心想這誰啊這麽鬧騰,就聽吳小芳甜膩膩的嗓音叫:“啊,劉叔叔也來了啊,中午留在這裏吃飯嗎?我叫張阿姨多做一個菜。”這架勢根本就是半個主人 了。
他愣了下,“你怎麽在這裏? ”
吳小芳指着自己的鼻子大驚失色似的:“我來看白叔叔啊,我不能來? ”
劉錦之被噎了一下,忙點頭:“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意外啊。”
“以後不必意外啦,我會經常過來的。”吳小芳咯咯笑着光腳跑進廚房去叫張阿姨加菜,那種随意自然讓劉錦之有些不舒服。他突然想起苗桐跟他說的話,失寵了。難道真是這樣?……也不奇怪啊,畢竟吳小芳比苗桐嘴巴甜會哄人,男人更喜歡這樣的吧。
白惜言把棋盤一推,笑眯眯的:“你看什麽呢?先彙報工作,下午跟我去公司 裏轉一圈兒。”
他神差鬼使的:“苗桐呢? ”
白惜言別開眼,有點不悅似的:“找她幹嗎? ”
劉錦之心裏咯噔一下,果然是失寵了!奇怪的是,對于老板的浪子回頭他竟不覺得輕松,下意識地說:“哦,入籍的事情律師辦好了,就等你和苗桐簽字了。”
簽了字,苗桐就是他法律上的妹妹了。
白惜言恍惚了一下,嘴上嗫嚅了兩下。
“……哦,這個不急。”
劉錦之基本上已經确定是怎麽回事了,他不确定要不要跟白惜言說苗桐叫他賣房子的事。不過基本上,他覺得已經沒有說的必要。苗桐一聲不響地走是最好的, 等于面子裏子全維護了。他拿出公文包開始說公事。
等他們忙完,午飯已經做好了,吳小芳活潑得像只小麻雀蹦跳着幫張阿姨拿碗筷。白惜言那麽怕吵的人竟也沒露出半分不悅,劉錦之覺得很頭大,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張阿姨邊盛飯邊問:“睡到這個時候,要不要叫她吃飯啊? ”還沒等白惜言這 個家長張口,吳小芳已經跳起來:“小丫鬟負責去叫苗大小姐起床! ”那調皮的口氣把張阿姨都逗樂了,笑她怪精。白惜言也笑了。一家人和樂融融的。
幾分鐘後,苗桐從屋裏出來了,深青的眼圈,手上纏着紗布又滲出了血。
劉錦之頭一漲:“這怎麽弄的? ”
白惜言說:“給謝翎削蘋果削的。”他說着往吳小芳的碗裏夾個根雞腿,“小芳你看她幹嗎,不吃飯了啊? ”
多麽天才的人才能削個蘋果削到手背?
劉錦之看苗桐沒事人一樣洗了臉回來,單手拿着勺子,只喝湯吃了幾口白米飯就飽了。他想是啊,哪個失勢的人看到這副被替代的天倫之樂的畫面都會吃不下飯。可苗桐看着竟然還笑了,不知道她笑什麽。
晚上他給苗桐打電話:“房子我賣出去了,已經把四十六萬打到你卡裏了。”
那房子哪裏值四十六萬?劉錦之真的是半分都沒虧待她,這個劉叔叔就是這 樣,心裏再讨厭她,也不會虧待她。其實在她的心裏,劉錦之的存在更貼合那個父 親的角色,可惜她是個不孝女。
“……謝謝你。”
劉錦之忍不住問:“你什麽時候走?”
“後天下午,火車票都買好了。”
“哦,真的不跟他說? ”
苗桐笑了笑:“好好照顧他。”
這一去可是山高水長後會有期了。
次曰她早起床做了頓早餐,而後在客廳裏伺候那株茂密的發財樹,摘掉枯葉澆水,打開音響哼着歌。
白惜言從外頭跑步回來,見她在客廳裏抱着個噴壺在轉圈,半閉着眼好像在跳華爾茲。他愣在門口看了好久,看着看着就笑了。苗桐一轉頭看見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你怎麽能偷看啊? ”
“我哪裏有偷看,我是光明正大地看。”白惜言在門口換鞋,“做了什麽這麽香? ”
“……煮的肉粥,餓了嗎? ”
“一只手也能煮粥? ”
“一只手還能打人。”苗桐作勢要打他,卻中途把手放在他的臉上摸了摸,又細嫩又滑手,“……哎喲,好豆腐。”趁着白惜言沒做出反應她已經回到廚房裏盛粥。再端着粥出來時,那位端方的君子小學生一樣端端正正坐在餐桌前目不斜視, 不知道在想什麽。
可苗桐不在乎,裝傻吧繼續裝吧,反正辛苦的不是她。
她給他夾菜:“明天你有空嗎? ”
白惜言拿餐巾擦了擦嘴角:“……明天是小芳第一次出庭辯護,我答應她去看的。”
周末吳小芳纏着他去壯膽,苗桐當然知道,她托着下巴懶洋洋地嘆氣:“就陪我-天也不行啊? ”
他硬邦邦的:“不行,要言而有信啊。”
苗桐将碗裏的粥攪來攪去,半晌才說:“你很喜歡她? ”
她當然就是指的吳小芳。
白惜言淡淡地說:“她叫我一聲叔叔,同樣是我助養的孩子,我沒理由偏心的。”
“你以前可不這麽說的。”
“我怎麽說的? ”
“你說,這不是孤兒院分糖果。”她眼睛茫然地看着他,“既然分出去了,就拿不回來了,是不是? ”
可現在他已經開始把屬于苗桐一個人的糖果罐子打開分給別人。苗桐慢慢地笑了,他喜愛她,是因為她的出現剛好能填補他空白的生活,而如今她不再符合他的标準。
苗桐記得最初的最初,她也是沒什麽奢望的。
得到的越多,就想要越多,這是人類的劣根性,可怕的貪欲。
這樣的她,讓白惜言失望。
而她最怕的事情,就是讓他失望。
白惜言好似耳朵裏跑過千軍萬馬,不知道回答她什麽,半天才伸出手揉了揉她的頭發:“這本來就不是分糖果啊,你是你的,小芳是小芳的。”
如果她的位置能被吳小芳填補,大概也是不錯的。
苗桐只是貪心,不過她懂得分寸。
白惜言去了趟法院,不得不承認吳小芳口齒伶俐條理清晰臨危不亂,的确是個做律師的好苗子。最重要的是她足夠努力,也足夠自信。為了慶祝她初次出庭,中午他帶着劉秘書請她吃曰料。
他嫌吳小芳太鬧,聽她說話都有些頭疼,吃過飯就要回家。
臨走時,吳小芳說:“周末我去看您。”
白惜言擺了擺手,有些厭倦:“周末我有事。”
感情這種東西,不是分糖果。
回去的車上白惜言的長手指托着額頭,劉錦之以為他睡着了,心不在焉地看表——如果沒意外的話,苗桐應該在去上海的路上了。以前他希望苗桐走,可是她走了,他卻并不安心,沉重地嘆了口氣。
白惜言突然開口了: “你嘆什麽氣?婚前綜合征? ”
劉錦之知道他在說被催婚的事,笑着搖搖頭:“我今年都三十三了,也該成家了,就算不給老兩口一個交代,也該給小賢一個名分了,她都跟了我六年了。”這話說出來倒像在說服自己似的,帶着股子無奈妥協的意味。
“那你能忘了麗敏? ”
麗敏是劉錦之曾經的女朋友,白惜言幾乎是見證了他們愛情的全部過程,說起來跟演電影似的,兩人如膠似漆已經談婚論嫁,于麗敏卻出了事故。有天深夜回家被歹徒搶劫割喉,死得很突然。記得當時他陪着劉錦之去認屍,看見那白被單下死氣沉沉的臉,他幾乎都要瘋了,差點緩不過來。可殉情什麽的,大多都是武俠小說裏的事,有幾個男人能放棄要贍養的父母高堂一身輕松地陪愛人去死?
“忘不了……”劉錦之臉上浮現出痛苦之色,“不過忘不了又怎樣?我還是要生活下去,難道真能為了她不結婚生子嗎? ”
白惜言嘆口氣:“要是我的話,我可以的。”
劉錦之苦笑:“可惜我不是你。”
這件事對白惜言的啓發很大,尤其是他生命垂危時,決定這生不再與人相愛。
死了就死了,一了百了,不再有悲喜,也不再有任何的感覺。
最痛苦的卻是被留在這世上的記性太好的人。
兩人又沉默了一會兒,白惜言突然說:“你覺得我對吳小芳怎麽樣? ”
“……不怎麽樣。”
“是嗎?你都看出來不怎麽樣,可苗桐卻說我在分糖果。”白惜言搓搓眉骨,“這個小氣的女孩兒。”
劉錦之皺眉:“她怪你? ”
“那倒沒有,她永遠都不會怪我。”她只會疏遠我。
“你很喜歡她啊。”
“是啊。”白惜言提起她就笑了,的确是很喜歡她。
劉錦之握緊手中的公文包:“有多喜歡? ”
“……錦之,你這咄咄逼人的樣兒,真像吃醋的小情兒啊。”
劉錦之握住他的手臂,神色激動:“有沒有喜歡到離不開的地步? ”這時白惜言終于發現他不是開玩笑了,笑容僵在唇邊,怔怔地看着他。“要是她走了?離開您了呢? ”
“要是她把您給她買的房子賣掉,再也不回來了呢? ”
……
白惜言不知道他發什麽瘋,簡直有點氣急敗壞:“你胡說什麽? ! ”
劉錦之往後一倒,脫了力。
實際上這兩天他一直在考慮要不要告訴白惜言。雖然他是為了自己的兄弟好, 可畢竟他不是白惜言,不能代替他做決定。而且作為秘書,發生了什麽事都是第一時間要報告老板才對,否則就是失職。
“實話跟您說了吧,上周苗桐打電話叫我幫她賣房子,連工作也辭了,今天下午的火車去上海,就瞞着您一個。”劉錦之說,“現在去車站把她攔下還來得及。”白借言呆呆的:“她走了? ”
“走了! ”斬釘截鐵。
……
小莫從後視鏡裏看見老板回不過神來似的,忍不住插嘴:“白先生,要去火車站嗎?
他目色呆滞:“去火車站幹什麽? ”
小莫一拍大腿,着急:“不把小苗追回來了?還不都是因為您老把那聒噪的吳 小芳往家裏帶?你是沒看見吳小芳背着您罵小苗什麽呢!不愧是學法律的,嘴那個利,說她……呸,話太難聽了,我反正說不出來!小苗的心真的挺寬的,沒見她動過什麽氣,可誰能沒個脾氣,這不就是氣走了?”
不是因為他把吳小芳招回家,也不是因為生氣走的,至于為什麽,他想起來了。
這世上能把苗桐逼走的人也只有一個人而已。
半晌,他閉上眼:“回家。”
“什麽? ”
“……走了幹淨。”
小莫差點把車開到山下去,那個吳小芳給白先生吃了什麽迷魂藥了? !
其實他現在比任何時候都清醒,他終于又恢複從前的樣子了,一個人。養生健身。伺候花草。看新聞看報。晚上睡覺前喝一杯牛奶。他一個人。
其實他覺得這樣很好,其實那孩子的眼神他早就應該看得懂了,不是一個孩子看着個敬愛的長輩的眼睛,纏綿的柔軟的癡戀的一雙眼,他閱人無數怎麽能看不懂?
其實他那天從小金櫃的包廂裏醒來,枕頭上還帶着她的香味,懷裏微涼如風的體溫還未散去,耳邊還回蕩着她甜膩的喘息,他怎麽會不記得。
可他必須不記得,冷落她,疏遠她,狠心推幵她。
——是他錯了,他必須修正這個錯誤。
在苗桐離開的這個夜裏,白惜言睡得很是沉穩。
第二天早上起床他聽見廚房裏有響動,迷迷糊糊中,他喊:“……小桐? ”
一個碎花圍裙從廚房裏飄出來,劉錦之拿着勺子,沒聽清他說的話:“啊?你喊我? ”
哦,他想起來了,昨晚劉錦之留宿了。
苗桐已經走了。
劉錦之看他先是搖了搖頭,而後低頭看着腳尖,不太清醒似的。
“那個,熬的肉粥,餓了吧? ”
——
煮的肉粥,餓了嗎?
一只手還能煮粥?
一只手還能打人。喲,好豆腐。
那女孩摸着他的臉,壞笑起來神采飛揚。
他突然問:“苗桐走了? ”
“走了。”
“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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