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1)

我開始想念你,心裏一直無意識 的想着你的事,總忍不住打聽你的消息,這如果還不是愛情,這能是什麽呢?

人在擁有的時候,更多地想的是,失去後,我要怎麽辦?

甚至有些人覺得失去了某個人就活不下去了。

苗桐卻明白,這世界上沒有誰離開誰就會死,就會痛苦到沒有勇氣開始新的生活。

時光飛逝,轉眼就是隆冬臘月。

這幾個月內,她沒有想念過白惜言,也沒有想念過那個城市的人。在新的城市結識了新的臉孔,照樣每日工作,做着她喜歡的事情,并沒有什麽不快樂。人活着,總要做出點活着的姿态來,否則,也只是浪費這地球上的空氣和水,糟蹋米的蛀蟲。

因為連續幾日的雨雪惡劣天氣,京滬高速公路出了起嚴重車禍,天黑路滑,十幾輛車追尾。社裏接到線報時,苗桐正在加班,馬上叫了攝影記者和司機去現場。

攝影記者趙芳菲與苗桐幾乎是同時進的社裏,年紀相仿又成了出任務的黃金搭檔。這幾個月恨不得好得跟苗桐穿同一條褲子。車上她跟司機拉家常,說她男朋友,又木讷又呆,跟條死狗似的。

司機笑她:“那你怎麽還不分手啊? ”

趙芳菲翻了個白眼,“你懂什麽,我這叫騎驢找馬。你那女朋友沒房子不結婚,你怎麽不跟她分? ”

司機嘿嘿一笑,“要是小苗這麽懂事的做我女朋友,我回去馬上分! ”

社裏的幾個司機都能說會道,沒事兒就拿年輕女記者磨牙,或者開個黃腔。苗桐多是不插嘴,只聽他們從各自配偶談到理想對象,再從國內物價飛漲談到美國華爾街金融風暴。她們趕到時,路巳經封了,救護車和消防車駛入事故現場,市內的新聞采訪車正在現場錄現場情況。

事情比想象中還要糟糕得多,要知道高速公路的追尾最怕的是連續撞擊帶來的二次傷害,其中被擠壓最嚴重的是貨車前的一輛私家車,已經擠得看不出車本來的樣子,只不過車門口團着大片幹涸或新鮮的血跡。

苗桐甚至沒有勇氣上前去詢問那些坐在路邊雙眼紅腫呆滞的傷者,趙芳菲也只遲疑了幾秒,開始“啪啪”拍照。有醫護人員擡着擔架走過,舉着吊瓶的護士氣急 敗壞地指着趙芳菲的鼻子:“你,讓開!都什麽時候了,你們這些記者還只知道拍 拍拍! ”

小門小戶卻從小嬌慣壞了的姑娘,也別指望她多識得大體。趙芳菲這個人就是 個火藥罐兒,也從不會壓抑自己的脾氣,正要嗆回去。苗桐拉住她往旁邊一扯,讓醫護人員匆匆過去了。

“別拍了,幫忙救人! ”

“……哎,這是工作欸,我也是在盡我自己的職責而已。”趙芳菲不依不饒,“你看那護士的臉,好像這車禍是我造成的一樣……喂!苗桐你去幹嗎? ! ”

苗桐回過頭,趙芳菲從沒見過她這麽嚴厲又冷漠的眼神,一時間連抱怨都咽下去了,聽她淡淡地質問:“你就不能成熟點?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想着跟人家吵架?多救一個人,就可能多挽回一個家庭,這不比完成職責有意義得多? ”

對于世界來說,不過是少了一個人,可對于家庭來說是塌了半邊天,她知道的。也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有這種切膚之痛。

苗桐跟着醫護人員忙着照顧傷員,對于簡單的傷口她還是可以處理,哄哄哭鬧的孩子,現場有條不紊地進行救護和疏通工作。一直到了天亮,拖車将事故車輛拖走,地上只剩下星星團團暗紅的血跡,清潔工人用水槍一沖,了無痕跡,就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她跟着最後一輛救護車去了醫院,趙芳菲也跟着,只是不理她,冷着一張臉。

在發生事故的時候,醫院和派出所都不怎麽喜歡記者,尤其是醫院這種要求“肅靜”的地方,記者一窩蜂地上來,亂哄哄的,不分場合的采訪耽誤救治。

走廊裏從各地趕過來的遇難家屬一片哀號之聲,乍一聽,好似人間地獄。

苗桐灰頭土臉地癱坐在走廊外的休息椅上,像折斷的柳枝那樣垂着頭,衣服上染着斑斑血跡,狼狽不堪的。

突然一個熱烘烘的東西在她額上碰了碰:“嗨!美女! ”

逆着金燦燦的光,苗桐看見了個穿白大褂的嬌小的女醫生,略圓的臉龐,臉上好似永遠都挂着美滋滋的笑意,揣着糖罐子般的漂亮甜姐兒。她指着自己的鼻子, 大驚失色:“你不記得我啦?我這種上等美人不應該是過目不忘的嗎? ”

苗桐“啊” 了一聲,想起來了,卻又不知道說什麽。

“昨晚沒時間跟你打招呼,太忙了,喝點熱牛奶吧,看你這樣子跟遇難家屬似的。”

“謝謝你。”苗桐頓了頓補充,“唐醫生。”

唐果有時候很佩服自己驚人的記憶力,很多她經手的病人只要見過一次,她就能記好幾年。尤其是苗桐這張臉,大概她到死也忘不了了。那是她做的第一臺獨立麻醉手術,活體腎移植,是她的成名作品。

“沒想到會在這裏見到你啊,現在畢業做記者了? ”

“對,我也沒想到能在這裏見到你,我以為你在原來的醫院做得挺好。”

“哦,其實這邊是分院,人不夠用,連夜趕過來的。”唐果看了看手表,撇嘴,“估計要下午四點才能回去,萬惡的資本家壓榨我的休假時間。”

苗桐聽她這麽率真又孩子氣的抱怨,忍不住彎起嘴角笑起來,覺得她真是可愛。

“你身體怎麽樣? ”唐果俯身摸摸她的手,又探脈搏,半晌才愁苦地嘆氣, “你得好好補補,底子太單薄虛弱了,氣血兩虧……唔,眼圈黑成這樣,腎虛,你……還真不把自己當回事兒啊。”

“我會注意的,謝謝你。”

說話得體,氣息溫和,客氣疏離,禮數上叫人完全挑不出錯。

唐果驚嘆,滴水不漏的一個姑娘啊,冷淡的氣場完全将人驅逐出她的自我領地,安靜又不缺乏洞察力,善良卻不同情心泛濫。經過初步偵査,不是我方太弱是敵方太強,唐果準備撤離高地。

“那個,我得去忙了,你注意休息。”

“……我可以采訪輕傷患者嗎? ”

“可以給你開個後門,不過要注意患者情緒。”

“謝謝。”

“自己人嘛,應該的。”

她們什麽時候成自己人了?

苗桐确定這個人是自己在世界上最不想見到的人,沒有之一。

她只想快點做完那個該死的采訪,然後回社裏把稿子寫出來,而後回家睡覺。

第二天的早報上,沒有現場血淋淋的照片,也沒有像友報那樣分析事故原因和責任之類頭題占了大半個版面是個年輕母親特寫的臉,無法否認趙芳菲的攝影天分,眼神裏的淚光,怆然和悲傷,那雙瞬間蒼老的眼神和年輕的面龐形成動人心魄的對比。

大标題是:活着。

後來苗桐聽說,某部門總做不出成績還愛使絆子的某李姓主任拿着報紙去向主編告狀:“這哪是新聞事故報道哦,真是年輕人,做事有夠不穩重哦,這麽女性化視角的報道,有損我們報紙的公信力哦。”

主編莊叔一笑,滿臉橫肉跟古代的劊子手似的,把報紙往他頭上一摔:“你懂他娘個鏟鏟!所以說你不能做新聞,連個觸角都摸不到! ”

某李姓主任被訓得面紅耳赤:“她有觸角!她是蝸牛啊她有觸角!你是瞧那小狐貍長得周正吧,大姨夫! ”

莊叔愣了愣,抄起桌上的雞毛撣子就開始揍,邊揍邊吼:“瞧你那日不隆聳的爛泥樣兒,人家妹娃子咋個那麽出息?你一天到晚都幹啥子喃?哈綽綽的木雞樣子,就會冒皮皮,耍婆娘!新聞觸角懂得莫?!你懂個鏟鏟! ”

某李姓主任被揍得哭爹喊娘,部門裏吓唬他最有用的話就是,你大姨夫來了!

主編的四川方言一直是社裏一大亮點,尤其是開例會的時候,比聽相聲還熱鬧,下面忍不住笑成一窩蜂。莊叔只能拍着桌子喊:“你們這些神綽綽的娃子笑個 鏟鏟!”

再出任務時,趙芳菲就不肯踉苗桐搭檔了。

她覺得受了辱,大小姐脾氣上來是絕對不會挑自己的措處的。對于做什麽事都從不反省的人,苗桐也不願意跟她多說什麽,純屬浪費口舌。

時間就這樣一天一天地過,兩人的關系越來越冷淡,趙芳菲和她的直屬上司程飛打個火熱。程飛保養得不錯,三十五歲還沒出現傳說中的啤酒肚,平時挺注意儀表,勉強也能算得上英俊潇灑。偶爾在廁所和茶水間能聽見別人八卦她和程飛下了班一起開車去吃飯的事。辦公室戀情,尤其是已婚男人和小三的故事,總是八婆們的談資。

這天下班,她準備先去超市買菜,接着回家。外面滴水成冰,凍得人都是僵的。可剛出社門口,就被一個女人叫住了,挺普通的一個女人,神情委頓,有些凄然地抓着她的胳膊:“我求你別再纏着我老公了,我不能離開他,我嫁給他以後就在家帶孩子,我的女兒才三歲啊,你就當行行好……”

苗桐揉了揉太陽穴:“這位女士,你是不是錯人了? ”

“苗小姐,你別不承認,我都知道了。你這麽好的姑娘,什麽樣的男人找不到?為什麽專搶別人的老公? ”女人見她不承認,口氣也沒辦法保持和氣,含着淚質問,“……你,你不要臉嗎? ”

“你怎麽知道我姓苗?你老公是誰? ”

女人呆呆的,眼淚順着臉頰往下流,半晌開始啜泣,拽着苗桐的胳膊不撒手。

苗桐很厭倦地扒開她的手:“你最好回去問你老公到底誰勾引他,不要誣賴別人,我可以告你毀壞個人名譽。”頓了頓,對着那個失魂落魄流淚的女人,苗桐収 口氣:“你這樣痛苦不甘,倒不如離開他……”突然“啪”,一個耳光打過來,女 人大怒:“你想都別想!你當着我的面還這麽嚣張,你不要臉! ”

這個女人怕是從小都規規矩矩長大,而後嫁人生子,除了哀求大概能罵出的最狠的話,也就是一句“不要臉”。

苗桐摸了摸臉上火辣辣的部位,覺得這女人真可悲啊,這樣委曲求全卑微地活在痛苦之中,這一生怕就是這樣窩囊地過下去了吧。

她拿出手機:“這位女士,我覺得我們有必要去警察局把你老公叫過來說清楚。 ”

女人聞言怨恨地瞪她一眼,慌慌張張地跑了。

晚上一個人吃飯時,苗桐突然想起白惜言給她夾菜的樣子,漫不經心地,一筷子一筷子,恨不得把她喂成只肥嘟嘟的兔子。

她對他的愛太複雜了,也太沉了。

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男人能影響她這麽深,從身體到靈魂都跟着他走。

而那女人說她勾引她的老公,可這世上還有什麽男人值得她多去看一眼?

夜裏苗桐把他的照片放在心口貼着,心髒怦怦跳動,他就在這裏,一直在,這讓她覺得很安心。

接下來的幾天苗桐都在等那個可悲的女人來找自己。可那個女人再也沒出現過,她雖然心裏有疑惑,可是沒頭沒腦的,也只能把這事放下。

很快就到了春節,苗桐一直加班到大年三十下午,才去超市裏買速凍餃子。吃年夜飯前都要放鞭炮吓走晦氣,街上一片噼裏啪啦夾雜着小孩子的笑鬧聲,音箱裏放着喜慶的《財神到》。

越是人多的大家族,過節越是講究。她一個人吃飯總是好解決,不是速凍餃子,速凍包子,就是炝鍋面條,她本身就對吃穿沒什麽講究,也懶得去買過年的新衣。她只要回家下碗水餃,看個春節聯歡晚會,這就算過節了。

走到家門口,就看見靠牆站着個人,深灰色的羊毛大衣,下巴藏在圍巾裏,對她微微一笑:“你去哪裏了?”

苗桐看着他出神,說起來也不是隔了多少歲月鴻溝,有沒有萬水千山,卻覺得此時此刻看見這個人,又模糊又遙遠,都快不認識了。

見她站着不動,白惜言接過她手中鑰匙開門,然後拉她進門。屋子裏沒有暖氣,也不是南北通透的戶型,超市又陰暗,竟不比外頭好受。

“怎麽不租個好些的房子?”

“離報社近,上班方便……”

苗桐一下子回過神來了,忙跑去打開暖風扇和烤火箱,請白惜言在沙發上坐好,将他的腳放在火箱裏蓋上棉被。這是南方人冬天烤火用的東西,有點像日本的被爐,白惜言是沒見過的,他乖乖地享受被她照顧。

“就你一個人過來的嗎?其他人呢?”

“我坐動車來的,就我一個人。”

苗桐轉身去倒水:“來南京有公事吧?您先休息下,然後我們出去吃個飯好了……還是您沒時間吃飯,只是坐坐就走的……哦,對了,幾點的動車?還是有人來接您?……”

“小桐。”白惜言輕輕地打斷她,“……沒人來接我,今天已經沒車了,而且也沒有酒店可以住。”

苗桐看着杯口袅袅的霧氣,她沒有問他怎麽找到這裏的,他想找她總能找到。也沒有問他為什麽要來這裏,他想來她必定不能拒絕。偌大的金陵繁華地怎麽可能找不到酒店?

他們之間就像一場戲,他是主角,她是配角,即使只有一句臺詞,她也會盡職盡責地演好這場戲。

“……我換個床單,晚上您就在這裏将就一晚上吧。”

白惜言如願以償,心裏十分愉悅。

“好,床單也不用換了,我也沒那麽計較的。”

每天都要洗幾十遍手的人,怎麽能那麽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出自己不計較的?

他既然不計較,苗桐也懶得去折騰了。此時外面也沒有飯店開張了,家裏只有速凍食品和一把菜葉子,兩個西紅柿,讓她覺得十分沮喪。她能招待他的,竟然只有這些東西。

“你啊,年紀都活狗身上了,能把自己照顧成這個德行。冰箱裏都快跟你的臉一樣幹淨了。”白惜言略微思考,開始拿着鍋鏟發號施令,“我做蔬菜湯,你燒水煮餃子。”

苗桐英雄氣短,只能懊惱地低着頭臉羞愧得像個番茄。這不好意思臉紅的樣子,讓白惜言越看越喜歡——自家的孩子,真是怎麽都好看。

等飯菜擺上桌,苗桐看着慘兮兮的青菜西紅柿湯,焐住臉嘆氣:“為什麽您在我這裏得到的東西總是這些不值錢的殘羹剩飯?”

不值錢的殘羹剩飯,白惜言心裏湧起酸楚,其實不是那樣的,他給予她的那些才叫殘羹剩飯。可即使是殘羹剩飯,只要是他給的,苗桐再不稀罕也會照單全收。

白惜言佯作正經:“……大過年的胡說什麽呢,這叫翡翠珊瑚鴛鴦戲水湯,在五星級酒店裏要一百多塊。”頓了頓補充,“一小盅。”

苗桐目瞪口呆:“他們怎麽不去搶?”

白惜言大笑,其實跟搶也沒有什麽不同了。笑完立刻就冷場了,外面是熱鬧的鞭炮聲,苗桐在很認真地吃飯,好像吃飯是一件多麽莊重偉大的儀式一樣。

“謝翎和煙煙結婚了,上個月二十號。”

“真好,煙煙該高興了。”

“我倒是看不出他們哪裏高興。”白惜言嘆氣,“其實謝翎喜歡的是你。”

可是我又不喜歡他,苗桐只能“哦”了一聲,又繼續埋頭吃飯。兩個人的筷子有時會碰在一起,白惜言去夾的菜,她就半天不肯去夾了。白惜言都看在眼睛裏,說不出地堵得慌,他們已經疏遠至此了麽?

這樣簡陋的一餐飯吃完,兩個人坐在沙發上邊烤腳邊看聯歡晚會。苗桐心不在焉,又有些累,某着名笑星在臺上開始每年的開場白“觀衆朋友們,我想死你們了”的時候,她就靠着沙發睡着了。

白惜言笑着笑着發現身邊的人不動了,就那樣硬邦邦地歪在那裏,姿勢別扭,絕對稱不上舒服。他猶豫了一下,把她橫過來抱到懷裏,滿懷柔軟馨香,他看着苗桐的睡顏。她蒼白了,也憔悴了,可還是那麽幹淨好聞,就像秋天抱着一把曬松的稻草,迎面而來秋風掃落葉的味道。

人生可不就是如此,一直在尋覓最美的風景。可什麽是美,森林還是海洋?沮喪沼澤荒地也好,最美的,不過是你心甘情願停留的地方。

這幾個月白惜言過得很好,起碼在幾天前,他還能心平氣和每日約朋友去打球。偶爾想起她便想想,想着她離開他便是海闊天空,在上海的工作如魚得水,他也是很寬慰的。她必定能遇見個能陪伴她走下去的男人,不需要多英俊多有錢,起碼年健康長壽的吧。

而他自己,并不是多偉大。

她是他喜愛的後輩,也是自己有些動心的女孩兒。動心這種事是很輕微的,就像落在袖口的灰塵一樣,撣撣就沒了。他只是在趁自己沒有深愛某個人之前,趁早将那人推開而已,對他沒任何損失。

他只是個冷漠自私的靈魂外裹了件仁慈良善的外衣。

白惜言俯身緊緊把她收進懷裏。

朦胧中,苗桐感覺到有些窒息,一雙手伸進她的毛衣裏,指腹劃過腰部的皮膚在肚臍那裏停住了。食指順着那條小蜈蚣慢慢滑動,好似描繪它的形狀。她一下子就醒了,抓住他的手不讓他動。

“這是什麽?”

“……闌尾炎手術。”

“闌尾炎是割這裏?”

“大概是我長偏了。”

“那為什麽小桐左邊的腎不見了?”

“要我切開肚子給你找找嗎?”

苗桐推開他,穿上拖鞋,淡淡地問:“您要洗澡嗎?”

等白惜言從浴室出來,她正在客廳的沙發上鋪被子。

“您早些休息吧。”

“晚安。”

除夕夜裏并不是那麽安靜,老舊的空調的轟隆聲,樓上的住戶在打麻将,而遠處的鞭炮聲一直都沒停。突然,苗桐想起卧室與陽臺的風門沒關,忙起身蹑手蹑腳地進去關門。風卷起來,吹散了滿室的暖。白惜言坐起來:“小桐。”

“……門忘記關了。”

“嗯,我有些冷。”

“門關了就不冷了,我把空調調高幾度。”苗桐說着到床頭去摸遙控器,手腕卻被抓住了,黑暗中白惜言的眼黑得發亮,“你不冷嗎?睡這裏吧。”苗桐愣了愣,掀開被子鑽了進去,任白惜言湊上來從背後密不透風大抱住她。剎那間所有的噪音都離她而去,只有耳邊溫熱的呼吸和後背處铿锵有力的心跳。

這樣抱着睡下,苗桐竟然沒幾分鐘就睡熟了,沒有掙紮也沒有疑問,在白惜言看來這孩子是沒心沒肺過頭了。

第二天早上他就走了。

他走了,苗桐的日子還是照樣過,初四去上班,跑新聞做采訪通宵趕稿。人生偶爾是要做夢的,可人不能活在夢境裏。

苗桐總是覺得,說不定這種被工作所裝滿的人生,某天一大早醒過來,發覺自己累得起不了床,扭頭看衣櫃上的穿衣鏡才猛然想起已經老得茍延殘喘,這一輩子已經要結束了。

這樣的想法攝影師李小花聽了,覺得匪夷所思:“喂,女人不是都怕老嗎?你都不怕的嗎?我今年都二十七了,好怕人到中年發福啊,肥胖和年齡是美男殺手……想到會有那一天就不想活了!好吧,我決定明天就去健身房!”

李小花原名李小華,雖是男人卻比女人還愛美,每天幹幹淨淨香氣四溢,故此得名李小花。而且李小花有個彪悍的口頭禪,是因為編輯部某位大齡剩女相親相得都快瘋了,某天神志不清地拖住李小花說:“小花,我不嫌你娘炮了,你娶了我算了!”

李小花一把推開她,嫌惡地吼:“開什麽國際玩笑,你沒男人要,我可是有男人要的!”

苗桐提醒他:“從我剛進社裏,就聽你叫着要去健身房。”

“俗話說,把明天的事情交給後天去做嘛。”

“謬論。”苗桐伸了個懶腰,言歸正傳,“總算采訪順利,我已經做好被火鍋店老板惱羞成怒地拿棍子群毆的準備了。”

冬天火鍋店是最走俏的,過年後社裏接到群衆舉報,一家火鍋店用口水油和地溝油做底料,蝦丸和魚丸都是超市退給廠家的過期食貨。社裏派了人來暗訪過,發現确實有此事。別的姑娘惜命不敢來,也只有苗桐這個愣頭青二話不說便接了。

李小花抱緊相機,也舒口氣:“是啊,我也怕我老婆被他們蹂躏了。這群暴發戶沒上過學,覺得法院是他們家開的,不懂得人民的財産神聖不可侵犯。”

“你放心,比起你的老婆他們應該更願意蹂躏你。”

“幸好我保護了老婆和我自己的貞操!”

“為了慶祝你保住了貞操,請我去食堂吃個盒飯吧,六塊錢啊。”

“小苗你就是欺負我,每次都讓我請盒飯。”

“沒辦法,我養着七八個孩子嘛。”苗桐笑道,“你以後就知道啦。”

兩人說着便去爬樓梯,中午下班這會兒是電梯最忙的時候,而且食堂也只是在六樓而已。只是苗桐沒想到會撞破別人在樓道裏擁吻偷情這種尴尬事,與李小花面面相觑一瞬間真有些哭笑不得。

趙芳菲略慌亂地整理淩亂的衣服,程飛推開她若無其事地回辦公室了。

“……小趙,好巧啊,去吃飯嗎?”李小花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鎮定地打招呼。

苗桐也揚起嘴角,附和着:“是啊,一起吧。”

趙芳菲冷冰冰地看着她:“不用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好,再見。”

在食堂裏打了飯坐下,李小花還在義憤填膺地碎碎念:“自己親熱不找好地方,還給我們甩臭臉,誰欠了她?”

“小花,這事我們倆知道就行了,得保密。”

“啊?憑什麽,是她不要臉。”

苗桐無語地扶住了額頭,她就知道,李小花這個八卦王的嘴巴絕對閑不住,以後若有流言蜚語再傳進她耳朵裏,她也脫不了幹系。

下午與趙芳菲在茶水間碰面,苗桐多了些尴尬,可趙芳菲照樣和隔壁部門的幾個姑娘談笑風生,連表面僞裝的友好都不再給她。苗桐明白,她們之間這段火花般的友情已經轉瞬即逝了。

自從口水油火鍋的報道出來以後,由于衛生部門的重視,那家火鍋店已經停業整頓。之後苗桐接到過幾次威脅電話,內容大多都是“自己做事之前想清楚,小心遭報應出門被撞”。仔細想來,也只能是因為那個報道了。

社裏的一個老牌記者拍着她的肩膀說,有人威脅就是你要走紅挑大梁的前兆啊。想當年我走紅時,啧啧,那才叫一個轟轟烈烈婦孺皆知啊。話雖如此,對于苗桐的安全問題主編莊叔還是很重視,指派了個與她住得近的男同事每天送她回家。

過了兩天苗桐調休,這天中午剛去社裏就聽見編輯部裏擠着十幾個人,領頭的男人扛着棍子在跟莊叔叫嚣着什麽。李小花看見苗桐進來了,拼命使眼色。被吓壞的前臺姑娘也看見了苗桐,帶着哭腔說:“苗桐來了,你們找她去啊!”

苗桐還在雲裏霧裏,領頭的男人已經沖上來拽住了她的馬尾。李小花要沖上來被人揪住扭打在一起。編輯部裏七八個人沒有人敢再動,只能勸道:“有話好好說,別動手啊。”

男人吼道:“有什麽好說的,這個婊子勾引我姐夫,我姐姐自殺躺在醫院裏,都是這個婊子害的,我要這個婊子給我妹妹磕頭道謙。”

苗桐突然想起年前那個扯着自己的又哭又鬧的女人,被扯住的頭皮疼得發麻,氣急敗壞地喊:“你姐夫到底是誰?誰告訴你姐姐是我?你搞清楚了沒有?”男人一巴掌揮過去,苗桐半邊臉立刻紅腫起來,她耳朵嗡嗡響,只聽男人叫道:“你他媽真不要臉?我妹妹都快被你害死了,你還不承認嗎?”

“我沒做的事沒辦法承認!有本事你就給我說清楚!”苗桐疾言厲色,“你可以打我,因為我打不過你!但你不能這樣抹黑冤枉我!”

其他部門的人也來了,外面圍了一圈人都在靜靜看熱鬧,突然有個人扒開人群,嘴裏喊道:“小俊,你來這裏幹什麽?!”

苗桐看着來人,一臉的尴尬和被人拔光了衣服的羞憤,是程飛。她頓時明白了,可是又不明白,為什麽她的妻子和妻弟都以為是苗桐?

“程總,這是你的家人?”

程飛不理她,支吾着拉着自己的妻弟:“回家再說,你在這裏鬧什麽?”

這下他奇怪的态度,苗桐是明白了。定是程飛的妻子發現他在外頭有女人,在逼問下只得承認是下屬纏着他,他又不能說真話,只能謊稱是苗桐。旁人也看明白了,可是誰也不敢跟這群氣勢洶洶的人說,你們搞錯了,其實程飛的女朋友是趙芳菲。程飛是有名的小人,又得勢,沒人敢惹他,只能暗嘆是苗桐倒黴。

苗桐苦笑:“程飛,你可以保護你的女朋友,可是你不能這樣害我。”

“小苗,你什麽都別說了,我明天跟你解釋。”程飛仗着旁人不敢多嘴,硬着頭皮繼續讓苗桐背黑鍋,“……那個小張,你送苗桐回家休息。”

那個男人更憤怒了:“你還護着這婊子,我今天就劃掉花這婊子的臉!”

苗桐突然覺得自己沒有力氣反抗了,這群來尋仇的人已經憤怒到沒有理智,而且還有程飛這樣紅口白牙的栽贓,她無論說什麽,都是狡辯。

古往今來被栽贓陷害或者屈打成招的還少嗎?

她慢慢擡起頭:“好,你們可以冤枉我。今天要麽你們冤死我,要麽明天我就去告到你們坐牢,這個黑鍋我不會替程飛背! ”

程飛的妻弟小俊愣了愣,揪住她的衣服松了松,稍微滇定了些:“那好,你說 老子冤枉你,那你說不是你是誰? ”

程飛見狀推搡着苗桐,口氣不善:“小苗你別亂說話了,先回去……”

苗桐厭惡地打掉他的手,冷笑:“程總你放心,我不會多這個嘴。我可不像她眼睛那麽瞎,即使我瞎了八輩子我都不會看上你這樣的男人。”

被這樣奚落,程飛有些惱火。他自以為風度翩翩,平時也有不少姑娘不顧他有家有室公然示愛。苗桐在他的眼裏,整日素面朝天,穿着灰突突的大衣,唯一的可取之處就是那頭垂到腰下天然黑發。簡直是一盆連個油星子都看不見的清湯寡水。可現在他被這盆他看不上的清湯寡水給諷刺了,他打量着她狼狽的模樣,忍不住諷刺道:“看不上我?你這副尊容還能找到比我更好的? ”

苗桐斂下眼:“你沒辦法跟我喜歡的人比,那是侮辱他。”

場面頓時滑稽起來,來尋仇的反而莫名其妙地站在一邊,兩個所謂的“當事人”互相諷刺水火不容。明白的人是大覺過瘾,不明白的人是霧裏看花。

程飛“哈” 了一聲,頗瞧不起的樣子:“那你說是誰啊?你說啊?你叫他來啊。我倒是要看看比我好在哪裏? ”

苗桐盯着地面,閉上嘴,不再言語。

程飛有了勝利感,早就忘記自己是罪魁禍首,居高臨下:“怎麽不說話了?啞巴了? ”編輯部的人都不願多事,可程飛一家欺負人欺負到這個程度,派出所的人還沒到,有幾個男編輯終于忍不住了,互相看着對方還是不願意當那個出頭鳥。

“小桐。” 一個聲音從人群中傳來。

苗桐擡起頭,有兩個人走進門,白惜言三兩步走過來蹲下身捧住她的臉,腫高的臉,狼狽的被扯亂的發辮。且不說白借言那個從古畫上走下來的世家公子,連跟随他的秘書都太幹淨體面了,讓衆人都猜疑紛紛。

“誰打的? ”白惜言問。

那個叫小俊的男人壯着膽子:“是我打的,是她不要臉,勾引我姐夫! ”

“你覺得我哪裏不如他? ”

白惜言輕蔑地看了程飛一眼,好似在看一堆惡心至極的垃圾。苗桐不知道他怎麽來了,自己這個樣子也的确難看,被他可憐,讓她覺得羞愧異常。無論是在衆人面前被打被冤枉被羞辱,她都沒這麽委屈。可是讓白惜言看見她的醜态,一瞬間,所有的羞恥心席卷而來,像潮水般淹沒了她。

“是不是很疼? ”白惜言用嘴唇摩擦她的額角,“難受嗎? ”

她搖了搖頭,順從地把臉埋進他的圍巾裏。

白惜言環視一周,對着她朝夕相處的同事和外頭看熱鬧的人說:“這種沒有人性的地方,出個畜生也不奇怪,我們待不起,跟我回家。——錦之,準備律師函, 我要告到他們全部坐牢! ”

劉錦之點頭:“您先帶小姐去醫院驗傷,這邊我來處理。”

去醫院的路上,苗桐把臉埋在白惜言的懷裏,說不怕是騙人的,她已經二十五歲了,可在力量懸殊下她仍脆弱得像個孩子。白惜言也沒說話,只是一下一下地撫摸着她的頭發,心裏翻江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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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沉:什麽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孩子?
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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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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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韓娛之影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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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宅男重生了,抑或是穿越了,在這個讓他迷茫的世界裏,剛剛一歲多的他就遇到了西卡,六歲就遇到了水晶小公主。
從《愛回家》這部文藝片開始,金鐘銘在韓國娛樂圈中慢慢成長,最終成為了韓國娛樂圈中獨一無二的影帝。而在這個過程中,這個迷茫的男人不僅實現了自己的價值與理想,還認清了自己的內心,與那個注定的人走在了一起。
韓娛文,單女主,女主無誤了。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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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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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