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記憶的暖
“我想變成那種完美的女人,不會犯錯的人。”“哪裏有那種人呢,人只要在這世上喘息着,總會傷害到別人,也會給別人帶來安慰的。”
九月底滿園綻放的是菊花,溫泉度假村門口挂起了喜迎國慶的條幅。苗桐在院門口就看見白惜言擺着畫架認真塗抹着,她進門也沒得到他的笑容,分明是被無視了。這種待遇簡直是她罪有應得。畫板上還是五月虞美人草大紅的臉,他在修細節,中間人物部分還是空缺的。
“要不要我換裙子出來?”苗桐伏在他耳邊讨好道:“今天下午我調休。”
白惜言問:“不用去醫院?”
“元元在那裏嘛,自己惹的禍事當然是自己收拾。”苗桐得寸進尺地親了親戀人白皙的耳根,“對了,聽說她跟二姐談好了,已經不必被送去國外了,這也算是因禍得福?”
“你倒是知道得挺快。”
“洛雨告訴我的,他們現在關系好得很。”
白惜言被耳後的嘴唇撩得心浮氣躁,又不甘心因為她這點示弱就輕易去原諒她,放下筆開始收拾畫架,“我累了,今天不想畫了。”
苗桐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眼巴巴地看他進屋把自己關進視聽室裏。她臉皮再厚也沒辦法在理虧時做出死纏爛打的姿态,只要另想辦法,去廚房裏煮了新出的錦繡八寶的湯圓。她一向不太愛吃甜食,白惜言卻是喜歡的。黑暗的視聽室裏幕布上的光影打在他的臉上,泛着幽幽的藍光,是老片子,張國榮演的《霸王別姬》。
“怎麽想起看這個片子了? ”
“早就買了,只是一直沒看,剛剛恰好翻到了。”白惜言忍不住說,“你別再到手啊。”
苗桐在黑暗中七手八腳地纏到他身上:“你每次裝酷都撐不到最後,承認吧,你現在被我吃得死死的,別妄想掙紮了。”
“我沒想管你,只是希望你做什麽決定都跟我打一聲招呼,我沒有資格分享你的人生嗎? ”
“你說得太嚴重了,我只是……”
“沒找到恰當的時機對不對?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找借口一點都沒趣。”
苗桐拿額頭撞他:“你是要怎樣才能不生氣? ”
白惜言不說話,他也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我無法想象沒有你我會變成什麽樣子,你知道的,父母去世後我是有親戚的,稍親近些的就是姨媽和姑姑,可是她們沒有人想要管我。其實我能理解的,她們也并不好過也有孩子要上學吃飯,多一個孩子是不小的負擔。有了工作以後找總是下意識地在留意像我這類孩子的信息,倒不是有偉大的想法,純粹是因為太明白那種絕望中想有人來搭救的感覺。一直沒告訴你的原因,剛開始确實是錯過了時機,可是後來拖得越久越不知道怎麽開口,我并沒有隐瞞的意思。”苗桐扳過他的臉抵着額頭,“我以後會聽話的,什麽都聽你的,我保證不會再這樣了。”
與懷裏的姑娘相處久了,其實他是了解她的個性的,簡直就是個蚌売。即使是她認識到自己的措誤也絕不能從她嘴巴裏撬出什麽坦白的話,迂回政策或者讓時間去稀釋,是她一貫的手段。沒有在家庭的溫暖中成長的孩子在情感上總會有所缺失,她的個性已是如此,他也明白很難去改變什麽。
這席話說出來,白惜言滿心的柔軟,也洩了那口氣:“關于你的事情最後一個知道的感覺實在是太糟糕了,你真是我的命中克星。”
“倒不如說是命中注定。”苗桐扭頭看見屏幕上的程蝶衣一颦一笑都是風情,突然道,“這個差不多也是講個命中注定的故事,可惜哥哥演的程蝶衣沒有好命,真不吉利,我現在越來越讨厭看悲劇。”
白惜言聽了擺出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我更讨厭在看片子的時候被劇透。”
“我以為你知道結局,這是老片子了啊。”
“你氣人真是有一套。”白惜言簡直拿她沒辦法。
過了兩天洛雨鬧着要出院,頭上的傷還沒拆線,腦震蕩的症狀也沒完全消失,
卻在醫院躺不住了。白惜言提議讓洛雨來家裏養傷,等傷好了再回去,也省得苗桐來回奔波。于是洛雨暫住在苗桐原來的房間,元元這個盡職的護工依舊每天照顧他,即使倆人總惡聲惡氣地拌嘴,可是過不了半分鐘就能和好如初。
劉錦之來找白惜言簽署文件,進門就看見元元和那個叫洛雨的孩子每人抱着個手柄玩賽車游戲,有點大白天見鬼的感覺。老板是個在大馬路上聽見鳴笛聲都會嫌煩的人,若是以前要他跟倆半大孩子住一起簡直比要他的命還要為難。
白惜言翻着文件:“建築師去看過了吧,各個部門都可以做好安排了,等貸款下來就可以安排項目啓動了。對了,從法國請來的兩位建築師的住處安排好了吧? ”
“安排好了,有袁佩佩在可以放心。”劉錦之在随身的筆記本上翻找着備忘錄,“還有一件事,雖然錢總的部門不參與這個項目,可是他卻在幫忙接洽建築隊。上次錢總負責的廉租房項目,若不是在采購部門的孫總盯得緊,怕是他小舅子又偷工減料做個豆腐渣工程。”
“錢叔負責的項目都包給他小舅子的建築公司也就算了,他是元老,為源生出了不少力,我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白惜言沒擡頭,淡淡地道,“不過這次他的手好像伸得太長了,貪心不足蛇吞象。”
劉錦之微微一笑:“哦,還有件事,錢總給我封了個五十萬的紅包,我收 了。”
“你這幾年扮黑心秘書拿的紅包可是比工資高多了。”
“托您的福,那幾位剛正不阿的經理都對我厭惡至極。”
白惜言把簽好的文件遞給他,鄭重地拍拍他的肩:“這些年多虧有你跟我裏應外合,無論多大的樹,放任不管的話總有一天會被蛀空的。”生活上是至交好友,工作上他們是黃金搭檔。
劉錦之最難最痛苦的時候是白惜言陪着他度過的,這種程度上的犧牲真的不算什麽。他點點頭,把文件放進包裏,又提醒道:“對了,二十八號是去做檢查的日子,我早上來接你。”
“不就是明天了? ”
白惜言略微思考一下:“國慶假期我大姐和二姐要從上海過來,大概要待個十天,檢査的事安排在她們離開之後吧。”
“好,那我打電話跟醫院确認下。”
苗桐陪洛雨去醫院拆線,醫生又開了些消炎藥,苗桐去藥房拿藥時在樓梯口遇見劉錦之。他手裏拿着醫藥單,彎起嘴角:“洛雨可以拆線了? ”
“嗯,你怎麽在這裏? ”
“我妻子懷孕了,來做孕檢。”
“恭喜啊,幾個月了? ”
“三個多月了。”劉錦之笑了,“你放心,我會請你和白先生來喝滿月酒
的。”
苗桐很多年沒見過劉錦之對她笑了,記憶中幾乎全是猜疑和厭惡,連目光都是涼的。她有些不能适應,或者說受寵若驚,腦子裏想的話嘴巴裏也就順其自然地說了出來:“我出爾反爾,我以為你一輩子都不願意這樣跟我說話了。”
劉錦之愣了愣:“你還真是直接。”
“被你讨厭真的不太好受,每次都要裝沒事,真的快裝不下去了。”苗桐幾
乎管不住自己的嘴,塌下眼皮自暴自棄的,“明明答應你的時候說的都是真心話,
可是不知不覺就是這樣了,言而無信真是丢臉至極,你讨厭我真的是我自作孽不可
活……可是我喜歡他真的不是為了他的錢。我是真的喜歡他,即使你覺得我惡心虛僞,這也是我的真心話。”
劉錦之不得不承認自己非常非常的意外,嘴角不自覺地抽筋着:“白先生真的改變你不少,現在竟能拉下面子說出這種話。”
“是啊,他已經把我變成這個樣子了。”苗桐神經質地開始撓頭,“是不是比以前更讨厭我了? ”
劉錦之轉頭望着玻璃窗外梧桐樹上泛黃的葉子,秋日的陽光懶洋洋地打在身上,面前的姑娘小時候的樣子又清晰起來,專注又沉默的小孩子,卻會用笑臉來安扶別人。
“不,我從來沒讨厭過你,你一直是我最喜歡的孩子。”劉錦之笑開,“你看,把這一切坦誠說出來好像也沒那麽困難,而且好得多,是不是? ”
今天的陽光太好了,好似能照進人的心裏去,大學剛畢業不久的劉錦之笑起來眼角下一個小坑。以前在書店看過一本關于面相的書,我眼角的小坑是淚坑,情路崎岖配偶早喪的命。如今笑起來卻是波浪般散開的紋路,那個淚坑巳經被歲月填平了。以往為何針鋒相對,在腦海裏一下子就模糊了,人生總是被時光推着往前走,
最終什麽都會淡去。
“劉叔叔,你長皺紋了。”苗桐指着他的眼角,“明明只比白惜言大四五
歲。”
劉錦之摸了摸臉:“男人過了三十歲,一年都是一個坎兒,何況是三四歲? ” 說完後才猛然發覺苗桐喊的是劉叔叔,頓時啞口無言,許多聲音都堵在嗓子裏最終泛濫到鼻腔與眼角。他掩飾地清了清嗓子,記得母親說過男人變得感性也是年紀大
的表現。
兩人沒有多聊,劉錦之的妻子還在婦産科等着他繳費過去。苗桐拿了藥回到三樓醫療室外,元元在外頭坐着,踢着腳:“拆個線怎麽那麽慢啊? ”
“好像要做個腦CT才能拆線吧。”
元元嘟嘴:“說得你好像什麽都懂一樣。”
苗桐拿起繳費單子在她眼前晃了見:“又不是免費項目,多點常識吧。”
在強大者面前多數人都會變得謙遜溫順,即使被教訓沒常識,心裏依舊模模糊糊有些高興起來。崇拜的情緒不知何時滋長的,或許是因為洛雨那麽難纏毒舌的小鬼在她面前都乖得像只奶貓;或許是看過了苗桐工作時認真利落的樣子,記者在印象中是了不起的職業;再或許是因為她教訓的話很有道理——總之等她發覺的時候,已經拜倒在了舅媽的光環之下。
“哎,我能不能問你一件事? ”
難得聽到她這樣乖巧的說話,苗桐側過頭,“你說。”
元元踢着的腳停下來:“周明亮走時說了什麽? ”
“他不已經不在你們學校教學了,你可以放心回去上課。”
“他去哪裏了? ”
苗桐說:“誰知道呢。”
過了片刻,她聽見元元抽泣的聲音:“苗桐,我是不是個無恥的壞女人? ”
苗桐盯着廊頂上散着一束七彩的光,慢慢地說:“十八歲的确已經不能算小孩子了,可也不能算成熟的大人,當然,不是說大人就不會犯錯,而是你這個年紀正是犯錯最多的年紀吧。最重要的是吃一塹長一智,讓自己犯的錯誤越來越少。”
“我想變成那種完美的女人,不會犯錯的人。”
“哪裏有那種人呢,人只要在這世上喘息着,總會傷害到別人,也會給別人帶來安慰的。”
元元自暴自棄地抹着眼睛:“我知道大人們都嫌我任性麻煩,被他們埋怨責備的時候,我有時候真的想死掉算了。”
“每個人在痛苦的時候都會想到死吧。”
“你也想過? ”元元吃驚地看着她。
苗桐靠着牆歪頭沉思着:“嗯,跟你一樣大的時候,我很重要的一個人生了很嚴重的病,醫生當時跟我說即使手術成功他也不一定能撐得過去,要看自身的狀況,說了很多‘也許’ ‘大概’ ‘可能’這樣不确定的話,當時我就想如果他死了,我就跟他去死。”陷在沉思裏的人頓了頓,努力地去回想當時的自己,“也沒有覺得多麽傷心難過,反正他去哪裏我就去哪裏,一個人孤零零真的不怎麽好過,那滋味我是知道的。”
元元慢慢睜大眼睛,不可思議似的:“你說的是我舅舅? ”
苗桐不自然地撩了撩頭發,默認了。
“十八歲就那麽喜歡他? ”
“不。”苗桐搖了搖頭,“……更早,十二歲吧。”
“怎麽可能啊,十二歲懂什麽?我十二歲的時候小學剛畢業而已。”不過班上确實也有些甜蜜的小情侶,只是她更專注于動畫片和跳舞毯而已。
“愛情這種事就跟種子生根發芽一樣道理,會無意識地發芽,葉子尋找陽光,根須尋找土壤深處的水分。即使表面看起來非常不起眼的一棵小樹,若要拔除它也是很難的,因為土壤裏那龐大的根系已經散布到很深很遠的地方。”苗桐直視她的眼睛,“這和年紀沒有關系,得到一個人的心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也許有一天你會明白吧。”
元元面色沉沉的,心事重重地坐在那裏發呆。
洛雨從診療室拆了線出來,扒開頭發只能看見淺淺的粉紅色的肉芽,醫生囑咐吃清淡些,不要吃姜,不要用手指去摸傷口。不知道為何苗桐突然覺得自己體會到了做母親的艱辛,無論是叛逆還是乖順的孩子,在成長的路上都是磕磕絆絆讓人撒不開手的。
“你下午去上班嗎? ”洛雨問。
“是啊,你跟元元回去沒關系吧? ”
“當然沒關系。”洛雨依依不舍的,“那你早點回來啊! ”
元元使勁拍了下他的肩膀,“小鬼你快些斷奶吧,大人有大人的事情要做的! ”
洛雨白了她一眼:“你最沒有資格說這些話吧! ”
也許是因為跟元元提起的緣故,幾乎已經抛之腦後的往事被撕開一個缺口,以前許多的事便如走馬燈那樣緩緩回憶起來。整個下午苗桐都處在無意識的走神狀态,整理出一篇前幾天的采訪稿,檢査時發覺語句不通錯字連篇。下班回到家,在玄關看見白惜言早上出門時換下來的鞋子。推開卧室門想了一下午的人果然穿着絲綢睡袍慵懶地倚在床頭看文件,下擺露出修長的雙腿幾乎是透明質感的肌理分外性感。
可白惜言絲毫沒意識到苗桐在想什麽,依舊用一只手背撐着臉頰,濕漉漉的黑發半遮着眼,微微笑着:“今天怎麽回來那麽早?洛雨和元元陪張阿姨去度假村的菜園裏摘蔬菜去了,倆孩子在一起真是煩得要命,我難得清淨地看會兒文件,又回來個黏人的孩子。”他擺擺手,喚小狗似的,“乖,過來這裏。”
就這樣看着眼前人,眼裏是他微笑的樣子,耳中是他低沉溫柔的音質,整個下午的魂不守舍突然找到了原因,那種恍惚的不真實感頓時散去了。是誰說的深陷在戀情裏的人總會患得患失,偶爾會頭腦發熱為戀人做出些另類出乎意料的舉動,太過冷靜自持反而讓他覺得不安。
苗桐不止一次地感受到白惜言的不安,她從來都想不通緣由,為什麽白惜言确定了她不會離開他,還是那麽不安。雖然她的智商足以應對任何事情,和比起情商本就不太高的白惜言,她好像更為慘淡。
她跪在床邊摟住他的腰,臉頰紅紅的,用那雙含情的眼仰頭望着他:“我剛剛已經刷過牙了。”
白惜言拉着長長的音“哦” 了一聲:“那要檢査一下刷得幹不幹淨啊……”
不過是個普通的吻,嘴唇相接時好似漫天星光的感覺,幸福感動滅頂般席卷而來,苗桐從未有這種呼吸困難好似溺水般緊緊攀附着他,唇舌交纏的親密醉酒般的讓她癡迷,最後失神地趴在他頸邊喘氣。
“今天遇見什麽好事了?回來就給我發小紅花啊。”
“不是每天都有的嗎? ”
“也是啊。”白惜言心情非常好,“……你真是快要迷死我了,若是早個幾百年我做皇帝遇見你這種妖妃肯定要做個昏君。”
“少惡人先告狀了!誰迷死誰呀! ”
第二天早上洛雨提出要搬回家去住,他的傷好了,國慶節後就是入學考試。
臨走時鄭重地感謝白叔叔對他的關心,又感謝張阿姨對他的照顧,那禮貌懂事的模樣讓人很是受用。白惜言嘴上說着,歡迎你常來玩,可對這個早熟老成的孩子始終無法喜歡得起來。
國慶假期的下午白惜言去接機,苗桐工作狂在家做新刊的策劃案。元元倒了兩回水,在屋子裏轉了好幾圏,把電視打開又關上,接着又去倒水喝,喝完抱着肚子躺沙發上烙餅似的翻來覆去。
苗桐聽她來來去去地折騰,覺得十分好笑:“你就這麽怕你媽? ”
“你不怕嗎? ”
“我? ”苗桐不明白了,把筆記本從膝蓋上挪下去,“我怕什麽? ”
“我外婆去得早,長姐如母,你等于是醜媳婦頭回見婆婆啊! ”元元突然想起大姨和媽媽都很喜歡瑞莎姐姐,以老媽那個彪悍的性格,給苗桐個下馬威什麽的也不奇怪,頓時如臨大敵,“你看你吧,一板一眼的又不會說好話怎麽讨好婆婆啊?我告訴你啊,等下我媽和我大姨來了,你就可勁兒誇我媽年輕漂亮有氣質,保準誇得她心花怒放不知道自己姓什麽。我大姨那個人吧,看起來跟小龍女似的其實骨子裏是李莫愁,她比我媽難對付多了,我也不知道她喜歡什麽,到時候你記得看我的眼色行事……”
看着元元的臉色跟四川變臉似的換來換去,從剛開始看見她就惡言相向,到如今不自覺地去維護她。“噗……”苗桐捂住嘴,忍笑忍得全身發抖。
“哪裏有好笑的地方? ”
苗桐擺了擺手:“繼續說啊。”
元元翻了個身,背對她:“不說了,被她們姐妹嫌棄了你可別哭! ”
半個小時後,門外就傳來了說笑聲。
白家兩位姐姐保養得氣色相當好,四十多歲的人看起來像三十歲出頭的少婦。
白惜言拉過苗桐的手:“介紹一下,她就是苗桐。”
苗桐笑着打招呼:“大姐好,二姐好。”
白素溫和地說:“都是一家人,別見外了。”
白敏大笑着附和:“這不是挺能帶出門的姑娘嗎?惜言你用得着藏着掖着的? ”
元元震驚地張着嘴,大姨和媽媽這種好脾氣的樣子真讓她有種大白天見鬼的感覺。她手忙腳亂地泡好茶,低着頭進了客廳:“大姨,媽,累了吧,喝點茶吧。
白素愣了愣,調笑道:“這是誰家姑娘啊?又漂亮又懂事的。”
元元嘿嘿一笑:“當然是咱們家元元啊! ”
白敏來的路上還想着怎麽跟女兒說話,元元的性子與她年輕時很像,就算是知道做錯了也絕不肯低頭。而她站在母親的位置上也不知道為何走下這個臺階。可女兒端着茶壺出來,清爽的長袖衫牛仔褲,紮着馬尾素面朝天,樣子十分幹淨,透着青春的氣息。自從她上了高中以後就熱衷于把自己打扮成亂七八糟的成年人的樣子,衣服上也總斷不了煙味,叛逆期來得莫名其妙。她也勸過,罵過,可惜效果卻是讓她變本加厲地更加不服管教。
白敏聽到這話撲哧就樂了,伸手拍了下她的額頭:“一句就露餡了,禁不住打聽! ”
元元吐了吐舌頭,一屋子的人都笑起來。
下午随意聊了些家長裏短的閑話,晚飯前白素突然提起從上海帶的禮物還在行李箱裏。白家兩個姐姐的住處安排在相鄰的木屋別墅裏,跟度假村訂了一個星期,行李已經被司機拎過去了。
白惜言正要說明天再拿過來也可以,卻聽白素說:“小桐,你去跟我拿一趟好嗎? ”
苗桐沒想到會點名到自己頭上,還是笑着說:“好啊。”
出了門,沿着石頭小路走到瀝青的路上,兩旁是金黃的銀杏樹,遠處霧霭缭繞的綠色群山婆婆娑娑地交錯着紅與黃,紅的便是楓葉了。這裏的秋天雖比不上香山的紅葉紅滿天,稀疏中錯雜中卻又另一番韻味。
“惜言前些日子打電話給我說,要讓你入籍,我以為他是要結婚,本來非常高興的。可他說還是希望你做白家的老四。他從小就是個很争氣的孩子,從沒讓人火望過,雖然他比我和敏敏小很多,但是做姐姐的卻從沒把他當成過孩子,從小就對弟弟撒嬌耍賴,現在才覺得,惜言從小就老氣橫秋的像個小老頭的性子,是因為我跟敏敏太不懂得去寵愛他的緣故。”
苗桐笑道:“我頭一次見他也不相信他還沒滿二十歲,覺得他高高在上的,非常偉大。”
白素略微想了下弟弟二十歲的樣子,腦子裏卻是如今這張臉,有些失笑:“啊,對啊,他那個時候的樣子跟現在好像沒什麽分別,真是個可怕的小怪物。” 回頭遇見苗桐微笑的臉,白素自然而然地拉住她的手挽住自己的手臂,“那時候是他進源生的第二年,生死存亡之秋。其實本來是由我接過源生的,可是我逃了,我有夢想,要過自己想要的人生。我甚至冷酷地說出,反正巳經是塊雞肋,破産就破 産啊。敏敏也說,這不應該是兒子的事情嗎?我為了推卸責任,于是也提議讓惜言從國外回來。作為姐姐我真的是差勁得很,我有夢想,惜言就沒有嗎?我真的沒有設身處地地關心過他,他放棄畫筆和我放棄音樂有什麽不同?我們都太自私了,可是他卻連句抱怨都沒有,連打電話也都溫柔地安慰我們說,挺好的,一切都很順 利。”
苗桐是知道他多麽愛惜兩個姐姐的,對姐姐們一向是報喜不報憂。在他的潛意識裏,因為他是男人,他有必要照顧姐姐們,絲毫沒有考慮到年紀的因素。
“我只要聽到他說一切都好,就那麽相信了,後來才明白這‘一切順利’的後果是多麽慘痛。他把什麽都賠進去了,他的青春,理想,愛情,甚至身體。”白素頓了頓,“要是惜言死了,我和敏敏這輩子可能都會陷入自責裏……我們懂事得太晚了。”
“母親給他取名叫惜言,希望他以後惜言如金,少說話多做事,成為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他真的一點都沒有辜負母親的期待呢。”白素苦笑,拍了拍苗桐的手,“他是個悶油瓶,我們犯下的錯還要你來兜底了。”
什麽錯誤什麽兜底,這樣的話說出來自責的意味也就非常明顯了。
“說起悶葫蘆來,我應該比他還悶,有幾次都氣得他不想理我的。”
“他也會生氣啊? ”白素笑道,“看來是棋逢對手了。”
走到別墅門口,苗桐去開了門,行李就放在門邊,白素從箱子裏拿出個古樸的木盒子,看起來有些年月了,盒子的扣子都磨得發亮了。她拿起苗桐的手放在她的手裏: “無論是我們家老四也好,還是惜言的太太也好,都是我們家的人,這個你收下吧。”
大戶人家都流行給媳婦和女兒留個傳家寶之類的,這個大概就是類似的東西,
打開盒子意料之外的是一把很舊的鑰匙。苗桐笑了: “我以為是玉镯、戒指,或者項
鏈之類
“我們平常人家哪裏興什麽傳家寶? ”白素笑道,“那是我們家祖屋的鑰匙,在浙江烏鎮。從太奶奶那輩傳下來的,白家的傳統都是男人在外面打拼,女人來養育子女。因為離上海很近,我們偶爾周末會回去散心。”
苗桐心裏有熱氣往眼眶上湧,只能低頭摩挲鑰匙。
白素了然地拍拍她的肩,只記得惜言說過,無論用什麽方式想給她一個家。
“從今以後我們都是你的家人。”
苗桐覺得自己內心有什麽地方開始複蘇了,黑暗的模糊不清的記憶像帶着雪花片的老式電視機,曾經與父母在一起相處的片段斷斷續續浮現出來。是在鄉下鎮上的老家,四平八穩的磚房,她的小房間門口挂着綠色的紗簾,牆上挂着兩盆吊蘭,院子裏種着兩棵柿子樹,夏日繁蔭蓋蓋,母親和隔壁的阿姨坐在樹下邊聊家常邊織毛褲。母親手巧很巧,會的花樣也多,織了草莓的藕荷色小毛褲穿在身上她臭美得在小夥伴中間仰頭走過,可是去河裏玩泥巴的時候,她總要換下來的。晚飯前父親 從鎮上的造紙廠回來經過河邊,總會用長長的腔調喊:桐妹子,回家吃飯咯!她邊應着邊跑過去問爸爸給我買泡泡糖了嗎,父親把她抱起來放在肩上吓唬她,小孩吃泡泡糖會把腸子粘住的,媽媽做的麥芽糖還有嗎?
苗桐醒來後身上全是汗,白惜言盯着她呆滞的眼睛:“做噩夢了? ”
她搖搖頭,坐起身:“我夢見小時候的事情了。”
白惜言心裏不太舒服,他顯然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我去給你倒點水喝。”
“不,別去。”苗桐拉住他,“陪我說說話吧。”
“既然不是什麽好的回憶,就不要去想了,沒有意義的。”
“我以前也是這麽認為的,因為我已經忘記了有家人什麽感覺。”苗榈微微笑着,“并不是什麽噩夢,是我很小的時候的事情,有四五歲?還是在老家的時候,爸爸在造紙廠做工人,媽媽在家做家庭主婦,清貧的生活也很平淡很幸福……我小時候也是很幸福的,只是我忘記了,或者我不願讓自己想起來,因為想起來也沒用。但回憶并不是沒有意義,我覺得我不能抹去父母的存在,他們很愛我,這很重要,忘記他們在生命裏是一種情感的缺失,是不健康的。”
面前一臉恬淡幸福的苗桐讓白借言突然覺得很刺眼,美好的回憶是有力量的東西,他覺得有些煩躁,口氣也不怎麽善良:“既然缺失了也不是想起來就能找回來的,他們已經離開你那麽多年了,太過想念曾經的幸福也只會提醒自己後來的日子過得有多悲慘而已。”他拿起枕邊的書,聲音更是冷淡,“不健康的情感缺失,你是在提醒我不是只會拿錢卻沒有心的混蛋?”
苗桐的笑還僵在臉上,被他不冷不熱的話說得有些挂不住,她并不覺得自己 有說錯什麽:“你還真會曲解別人的話,我以為你會想要了解一些我小時候的事 情。”
“我以為你不是那種沒出息的去纏綿過去的女孩兒。”
我不是,苗桐想這麽說,可是她只是張了張嘴。
白惜言的劉海半掩着眼,燈影把下巴的線條切得無比鋒利,連氣息都帶着攻擊性——他似乎并沒有好好聽她說話的打算。在苗桐愣怔的間隙裏,他起身拿了件外套披在肩上。
“你去哪裏?”
“我去書房,還有些文件沒看完。”
第二天早上碰面是在餐桌上,姐弟三個正用烏鎮的方言聊家常,烏鎮與上海離得近,鄉音也是類似的。苗桐在北方長大自然聽不懂,白敏笑得最大聲,氣得元元鼓着腮幫子喊:“簡直是為老不尊!……苗桐你可起床了,快跟我媽說洛雨那沒長開的小鬼多讨厭,我怎麽可能是因為他才想跟老師分手的!”
白敏呵斥她:“沒大沒小的,叫小姨。”
元元撇嘴:“我偏要喊舅媽! ”
白惜言揶揄地笑:“那你要問小桐自己的意思了。”
她臉一紅:“叫名字也沒什麽的。”
昨夜那個充滿沖擊性的針鋒相對的白惜言又恢複了往常的文雅和氣的模樣,苗桐去書房拿詞典時聞到濃濃的空氣香氛劑的氣味,她拉開最下面的抽屜裏找到了擠滿煙頭的煙灰缸。
最後她也只是把抽屜關上,不敢去碰觸他的秘密。
白家兩個姐姐性子都很随和,這些年早就被弟弟的固執打敗了。如今身邊有個姑娘陪着又是童養媳那樣知根知底,樣貌和品性都是出挑的,喜歡得恨不得把她供起來。
連着幾天苗桐都陪着兩個姐姐在逛街吃飯,實打實地過了幾天熱鬧的家庭生活。
一周假期實在是短,元元鬧離家出走連學業都耽誤了近一個月,作為考生實在是有些把前途當兒戲。去送行時,洛雨也跟着去了,客客氣氣地站在安檢口,元元抱着他抽泣,你乖乖學習,姐姐明年就考到這邊來了。
洛雨翻着白眼嘟嗤,丢不丢人啊你,還是反手抱住她。
過了安檢口,元元突然摘下頭頂的帽子甩着大聲喊:“舅媽,我會想你的!再見啦!”機場裏人流穿梭,到處是湧動的人頭,歸來的滿懷喜悅,離去的期待下次的重逢。
苗桐愣了下,笑着朝她揮手。
再見了,小暴龍,祝你成長為一顆枝葉繁茂的樹,也為你愛的人撐起一片天空,期待下次與你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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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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