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回家的路
而這時,這個一直美麗的優雅如神一般的青年,峥靜坐在哪裏, 可沒人知道,他心裏的雨,下得像要沖毀整個宇宙一樣。
第二年春天,晨報在西藏林芝地區設立了記者站,苗桐去了西藏。
她隔幾個月都能收到助養的孩子寫給她的信,他們的漢語挺差,信上的字比畫僵硬,卻能看出用心。年底時,她收到其中一個叫央金的小姑娘的信,她在信上說,姐姐,多吉是個 勇敢的男孩子,他放牧從沒有丢過羊,從不浪費一滴水,還背着我們過河,你能不能告訴神,不要帶走他?
多吉得的是急性淋巴性白血病,他在墨脫。
她助養的孩子有四個在墨脫,苗桐在林芝縣看望兩個助養的孩子時,遇到了前 往墨脫支教的兩個美院研究生。明明三天的路程,他們卻走了四天,路上出了小插曲,苗桐被毒蟲咬了,腿腫得油光水滑,到了目的地就去了診所打點滴。
再次見到周明亮,苗桐幾乎認不出他了。
他黑了瘦了,精神卻很好,戴着眼鏡目光恬淡,穿着本地人的藏袍,還會說些藏語,幾乎看不出江南養育出的白嫩書生的模樣。
當時他萬念俱灰,苗桐想到這邊來的信上說,墨脫這邊只有十幾個學生的學校裏唯一的老師嫁去芝縣了,現在是村裏念過書的紮西叔叔在上課。于是她便介紹周明亮過來了,完全是無心插柳,卻讓他重新找到了人生的意義。
“你打算待多久?”周明亮問。
“一年兩年或者一輩子”她說。
苗桐來到墨脫的三個月後,十一歲的多吉走了。
他的肉身沉入了呀怒藏布江,從那以後苗桐再也不吃魚了。
她在晨報開了專欄,名叫桐花如雪。
看到這篇專欄時,白惜言在荷蘭的小鎮上,他的門前是清澈的小河,水面倒映着大紅色的虞美人和将累累繁花垂到水面上藍紫色的繡球。
——我一直不知道江邊那棵瘦瘦高高營養不良的樹,是什麽樹。我跟周嘎嘎去江邊洗衣服時曾猜測過,雖然連葉子都沒有,枝丫幹枯,看起來倒是像梧桐樹。周嘎嘎說,這裏沒有梧桐,他沒有在西藏見過梧桐樹。
周嘎嘎是學校的唯一的老師,班上原本有十一個學生,現在有十六個了,其中兩位同學是父子關系。嘎嘎詩歌藏語名字,是孩子們給取的,意思是心愛的。我不是孩子們心愛的,他們叫我達瓦,我是他們的月亮,我是苗苗達瓦。
來到墨脫的三個月後,我已經适應語言不通了,臉上不蛻皮了,多吉也走了。央金看着多吉的身體被沉入江中,我以為她會哭,可是她說,姐姐你別難過,多吉只是暫時離開一下下,等他睡醒了,就回來了。
多吉走後,我得了個經筒,每日都是虔誠地轉它,為故鄉的虞美人草誦經祈福。
五月的一天,江邊的那棵樹開花了,是梧桐樹,桐花綴彎了嘻嘻收受的枝幹,潔白無瑕,如同我離開家時從天空飄落的雪。
周嘎嘎說,這簡直就是奇跡。
我說,這不是奇跡,這就是輪回,是重生。
白惜言覺得自己欣賞有條常常的透明的絲線,隔了六個小時的時差和千山萬水,及時看不見那個人,只要扯一扯,就能聽見她的心跳聲。
從春天到夏天,在從夏天到秋天,金色的運河畔,他圍着羊絨的灰色打圍巾坐在咖啡店外,腿上放着筆記本。卓月每天早上都會發給他苗桐的專欄原稿,還有關于她寫的新聞報道,時事評論和新聞快訊。
這半年多她已經從記者變成了民間慈善義工,募捐書、文具、果凍的舊衣物,小到棉襪手套大到棉被褥子。只要家裏有孩子的家庭她和周明亮每家每戶去規勸,學生已經從十六個增加到了三十四個,大學生支教團也從未間斷過。當然,源生的捐贈也從未間斷過。
白惜言把筆記本從腿上拿下來,有游客劃着皮艇從運河前走過,年輕的女孩朝他白手:“你好,你會說漢語嗎?”
他揮手:“當然,我是中國人。”
女孩搖着旁邊男人的胳膊興高采烈:“啊,終于遇見同胞了!”
這一對情侶是從中國廣州來度蜜月的,妻子吃不慣歐洲的食物想打聽小鎮上哪裏有中餐的餐館。白惜言擡手看了看表,已經到中午了,猶豫了一下便邀請道:“這個鎮子上沒有中式餐館,不過我家裏的傭人阿姨是從上海來的,要是不介意的話,就去我家吃頓便飯把。”
異國遇同胞,夫妻二人十分開心,白惜言登上他們的小艇,駛過交錯的河道,去鎮子西邊的,屋後的小山坡上開滿了紅色的虞美人。
午餐不算豐盛,十分清淡,因為有突如其來的客人,阿姨又燒了條魚。午飯後白惜言邀請他們在屋後的小園子裏喝茶。
“這裏真美,要是一輩子能住在這裏就好啦。”妻子陶醉地說。
丈夫好脾氣地笑着擠兌她:“我記得兩個小時前還有人說好想回國,東西太難吃啦。”
妻子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轉頭問白惜言:“白先生覺得國內好還是國外好呢?”
他想了想:“無論國內還是國外,有珍惜的人在身邊就是好吧。”
“你是跟太太在這邊?”
“不。”白惜言笑了,“我沒有結婚,在這邊也沒有戀人。”
“那總有喜歡的人吧?”
白惜言笑着默認了。
妻子來了興致:“沒表白嗎,還是被拒絕了?”
他轉頭去望着那片開滿花的小山坡,最高處種着株手臂粗的小梧桐,微風拂過,一片溫柔的漣漪。他笑了笑,搖着頭不肯再說了。
洛雨打電話過來,又是一頓唠叨,關于吃飯睡覺叮囑得務必仔細,變聲期的小公鴨嗓音像個四平八穩的小老頭,苗桐想,他真是像我。
不知道這是不是好事,孩子最好還是有孩子的樣子吧。她倒是希望洛雨人性些,撒嬌些,不客氣地鬧着問她什麽時候回去之類,可是洛雨從沒提過。
她不過離開了一年多,師父的春天就到了。
四月的新婚,夫妻二人的蜜月游選的西藏。他們從成都轉飛機去拉薩,看過香格裏拉,膜拜了布達拉宮,而後來墨脫看苗桐。白惜言收到卓月帶回的照片,藍天白雲鉛紅的土地上五彩的經幡,苗桐穿着一襲白色的棉麻長裙,長長的麻花辮垂在胸前,目色恬淡,恍如天人。
大概是因為照片的緣故,再夢見她,容貌又重新清晰了。她穿着層層疊疊的裙子走起路來裙擺飄飄,像是踏着風而來。眼中有慈悲,唇角有溫柔,好似她的靈魂穿越千山萬水而來,走進他的夢中,來看他好不好。
七月的一天,白惜言又夢見她,是在他們家裏,他在躺椅上看書,她站在栅欄外,去不進來。白惜言笑着問:你怎麽了?他搖了搖頭,我要走了。他很奇怪,走?去哪裏?她笑了笑轉身走進濃霧裏了。
這個夢沒頭沒腦,他迷信地去查周公解夢,答案也是沒頭沒腦的。
下午有朋友夫婦約他去釣魚,他躺在皮艇上與朋友閑聊着等魚咬鈎,不知怎麽打,就睡着了。夢裏他看見一條銀白色的發光的魚從遠處游過來,他跳下水把那條魚抱了個滿懷。他正要跟朋友炫耀自己抓到一條奇特美麗的魚,那魚卻在他懷裏睜開了眼睛,懷裏膩滑柔軟變成了苗桐的臉,張口便說,惜言,你要保重啊。
他一下子就驚醒了,朋友交道,惜言,你的魚咬鈎了!
出事那天從早上開始天氣就是陰沉沉的,雲越積越厚,眼看就要下大雨。第二節課後周明亮清點學生人數發現九歲的紮西不見了。紮西每天來上學都把他養的三頭羊栓到學校後面的山坡上,綁着長長的繩子,放學時羊也吃飽了,正好牽回家,他養的那頭藏獒會盡忠職守地看守着。
天邊陰沉沉得好似黃昏,一絲風都沒有,這個月來支教的老師是兩個民族大學的男研究生,但是他們剛醒來對附近地形不熟悉。廚房每逢下大雨都會漏雨,周明亮要組織他們一起把大塊的塑料布蓋屋頂。
苗桐拿了雨衣和手電筒說:“我去找小紮西,放心,我會盡快回來的。”
她出去十幾分鐘後大雨将至,雨整整下了兩個小時,雨停後,他們從一棵倒進江中的老樹上找到了她。她半個身子泡在水裏,枯枝支撐着她的身體,身體沒有明顯傷痕,失溫加上肺部嗆水感染,人昏迷不醒,入夜後高燒不退。
周明亮看情形不對,馬上打電話給卓月說明情況,卓月的父親當即找到自己在拉薩的老戰友安排軍用直升機進墨脫救援。卓月通知了劉錦之,他們第二天中午趕到拉薩軍區總醫院,苗桐還在搶救中,病危通知書已經下了幾次。
來之前卓月想過最嚴重的情況,摔斷條腿或者肺炎,無論如何也沒想過是糟糕到這種地步。她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幾乎要哭出來,對着狼狽不堪的周明亮問:“周老師,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怎麽會到了病危的地步呢?”
事已如此,無論是自責或後悔都已于事無補,周明亮竟是三人中最冷靜的,得知這個戴着眼鏡面色灰敗的男人是白惜言的秘書後便問:“苗桐的事情有沒有通知白先生?”
劉錦之立刻搖頭:“不能讓他知道!”
周明亮愣住了:“為什麽?要是苗桐就這麽走了,難道連最後一面都不讓他見嗎?”
劉錦之繃住嘴唇,眼圈紅了:“從今年過了年之後……惜言的身體就很不好……又開始重新做透析了……他知道了,絕對會受不了的……”
“你能瞞他一輩子嗎?要是不能的話,能瞞多久?一年還是兩年?沒那麽久吧!要是他知道苗桐走了,自己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你難道想讓他把遺憾留到棺材裏?”周明亮瞪着眼,目色赤紅,呼哧呼哧喘着粗氣,“我見過白先生,我相信他一定希望苗桐出事時第一時間到她身邊,而苗桐就算要走了,也希望能再看他一眼。如果是你的愛人生命垂危,你想怎麽做?”
很久之前他也有個很愛的女人,當時他恨不得随她走了,她走後,他的世界滿目瘡痍。如果有人瞞着他的話,他大概會殺掉那個人。
卓月說:“小桐會想見他的,劉秘書,她好不容易有了見他的理由了。”
古往今生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而養育之恩湧泉相報。無效小說裏認賊作父的人都是手刃賊人為父母報仇,養育之恩多是勝不過生育之恩,否則就是天理不容的。
苗桐畫地為牢,将自己囚禁,期限是肉身消亡之時。
在卓月看來這麽不幸的小徒弟,卻用溫柔堅定的語氣一遍又一遍地跟她說,師父只要你想要你就能得到的。這樣總是把臉超像光明的人,不該就這樣孤獨的死去。
劉錦之撥通了電話,那端響了兩聲就接起來,另一旁響起白惜言的一個叫斯蒂芬的朋友歡呼的聲音,他們是釣魚認識的,劉錦之也見過。白惜言聲音愉快:“錦之啊,怎麽這個時候打電話?”
“……惜言,你得回來一趟。”
“什麽事?”
“……”
那邊短暫的沉默後,白惜言四平八穩地問:“是小桐怎麽了嗎?”
白惜言訂了最早的一班飛機回國。在飛機上他看着窗外的氤氲在淡藍之下的雲朵,心裏平靜得好似秋天荷蘭運河上的金波。
很多很多次,他幻想着重逢的畫面。
在荷蘭的家,每次有人敲門,他都以為拉開門,看見她略不安地別着眼看着水面。她穿着簡單的牛仔白T恤,甕聲甕氣地問他:你不請我進來嗎?
在大上海的街頭,在商場的茶座裏,看見她把長發撥到右邊拿着錄音筆,他先走過去說:嗨,真巧啊。他會保持最優雅最得體的微笑,而她會傻在那裏一言不發,最後低着頭說:嗯,真巧。
在他們一起生活的度假村的家,虞美人盛開之時,他看着那副永遠也不補全的畫發呆。一擡頭看見她站在門口。他們一起開口,你怎麽回來了?
在他的病床前,彌留之際,她突然從門外沖進來身體抖得像落掉的葉子,而他會微笑說:我快要死了,你再說一次你愛我吧。而她哭的泣不成聲,一聲一聲地說我愛你。
他幻想過千百個重逢的場景,千百句開頭。
嗨,我來了。
你還好嗎?
可是最新的一句浮現在腦袋裏的是:親愛的,對不起,我來吃了。
而這時,這個一直美麗的優雅如神一般的青年,靜靜坐在那裏,可沒人知道,他心裏的雨,下得像要沖毀整個宇宙一樣。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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