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一樓衛生間的窗戶外面是樓側,連接着一條小路。小路的前面是通往院校中心的一條大道,後面是通往教學樓的一條小道。不管兇手從窗戶跳出去之後選擇哪一條路逃跑,想要從這一點找出對方的蹤跡難上加難。

卓逸拓下窗臺上的幾個腳印之後,有些失望地站在衛生間裏。他想着安大偉在通話的時候站在洗手臺前,然後被提前隐藏在裏面的人偷襲,兇器也許是木棒鐵棍一類的硬物。

當時安大偉是在跟誰通電話?或者說,就是在跟兇手通話?這一點倒是不難調查,即便沒有手機記錄,在電信局那邊也可查到。而安大偉明顯是被引到了衛生間裏,否則兇手不會提早埋伏下來。所以,電話線索未必有用。

想着想着,卓逸看到了水槽裏面有一個不鏽鋼盆,正對着上面的水龍頭。他打開了水龍頭,裏面淅淅瀝瀝的水流少的可憐。站在門口的陳星插了句嘴:“今天停水。”

停水?

“但也不是一滴沒有。”卓逸的手伸向龍頭下,沾濕了手指,“多少還有一些。”

“這點能幹什麽啊?洗個手都不夠。不過,要是在晚上停水了,我們會用盆接個幾小時,湊夠洗臉的就行。”

卓逸蹙蹙眉峰:“整個學校都這樣嗎?”

“不一定。好比用水量多的地方就很糟糕,別說這點水,一滴都沒有。”

“這是什麽性質的停水?社會還是學校內部?”

“不一定。”陳星搖着頭,“我也不大清楚。不過這次是校外通知的,整個街區都停了,到下午五點才來水。”

“什麽時候得到通知的?”

“昨晚。”

“以什麽方式通知?”

“公告板啊。”

“校方貼出公告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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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

被卓逸的問題搞得喘不過氣來,陳星越發不了解他究竟想要知道什麽。而卓逸淡淡笑着,打量了陳星一眼,走過去拍拍他的肩:“陳星,按照你說的情況分析安大偉不會死。所以,你跑一趟醫院,該說的還是要說。”

“那你呢?”陳星問道。

“我去照顧照顧馬立鵬。”

在陳星離開之後,卓逸告訴雷彬,一定要讓陳星見到安大偉,并說不管安大偉是否承認看見了兇手都不要逼問他,一切要等快結案的時候再說。

辦完了雷彬那邊的事,卓逸卻沒有照顧馬立鵬。 他在回宿舍的路上給陳星打了電話,問他還有多久才能到醫院。對方說現在塞車,恐怕還要等半個多小時。卓逸說:“我們曾經分析過,安大偉手裏絕對不止一張卡片。就是說,雖然他出局了,但還有一張卡片沒有被拿走。等你回來我們再細談。”

挂了這通電話,又過了兩分鐘不知道他想起了什麽,再度聯系了陳星,對方接聽的很快,仔仔細細聽着卓逸的話,不多時,陳星的臉色蒼白了起來。

回到宿舍後的卓逸等着俊陽回來,不到一個小時,這人就推開了他的宿舍門。直接說:“你看看這個。”

接過俊陽遞來的A4打印紙,在上面看到一個電話號碼。號碼下面還有從電信局查來的具體信息。

在去年的年初,手機卡取消了實名購買制。而這個號碼顯然是在四五年前購買的,故此還有使用人的基本信息。卓逸本不想承認這個事實,因為這不合理。但往往不合理的卻是真相。

他把打印紙放進口袋裏,閉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一旁的俊陽很自然地伸手探探他的額頭:“還在燒。”

“沒事,挺得住。”卓逸閉着眼說,“你是不是還查到了什麽?一身的黴味。”

聞言,俊陽不禁有些好笑,好像什麽事都瞞不過他:“我去了一趟蘇謙的家,好久沒人住屋子裏都是黴味。我找到一張照片。”

卓逸提了神,也沒接到手裏,就坐在俊陽的身邊緊挨着他。這是一張蘇謙和同學們的合影,照片上有八個人,都穿着運動服。其中五人身上還別着號碼紙牌,看他們臉上的笑容和紅潤的氣色就像是剛剛贏得一場比賽。

一聲長籲散落在俊陽的肩上,卓逸疲憊地靠着他。俊陽扭頭看了看,有些不忍心見他這樣低落:“怎麽了?”

“心情不好。”

把照片反扣在床上,這是俊陽僅能做到的一種安慰。這樣的舉動反而讓卓逸失笑:“看都看了,還拿開做什麽?”

俊陽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只是默默地讓他靠着。聽他說:“偵探和警察有什麽區別?”

“雷彬拿薪水,你沒有。”

“除了這個呢?”

“沒人可以約束你。”

“還有嗎?”

俊陽不言語了。始終沒法說;如果你有足夠的智慧,還可以殺人。

不知道卓逸是不是也想到了這一點而糾結起來,他扭過身體把臉貼在了俊陽的背上,這讓俊陽完全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留下忽然變得敏感的背部在不斷升溫。

安安靜靜地依靠着俊陽,他的心情是從未有過的踏實,盡管還是很低落,但緊緊挨着的人卻是足夠支撐他不放棄的硬朗。只是這樣是不是有些硬朗過頭了?一點不懂的變通嗎?

卓逸悶悶地說:“你該說些鼓勵我的話。比如‘不要放棄,勝利就在前方’什麽的。”

這本是開玩笑的一句話,俊陽卻很認真的想了半天,結果只會說:“我不會。”

不會,不是不會做,而是不知道怎麽做。卓逸察覺到這一點的時候心情忽然好了些許,額頭磕在俊陽的背上:“不用說,靠一會就行。”

“嗯。”俊陽彎了腰,讓他靠的跟舒服些,“我也知道誰是兇手了。”

“證據呢?”

“你的态度。”言罷,他聽見後面的人輕聲笑了,便又說,“你很……”

“什麽?”

“不開心。因為真相不該是這樣。”

“你呢?開心嗎?案子快完結了。”

被卓逸問到了很難說清的事,俊陽想了一會,才不肯定地說:“我說不清是什麽心情。”

事實上,他沒有任何心情。誰在這場游戲中死亡,誰是最後的贏家對他來說都是無關痛癢的事,他只是不願意看到卓逸硬撐着發燒的身子還在破案,甚至不願意看到他變得如此低落。他眼中的狐貍是傲慢的,是狡詐的,是猜不透看不穿的,忽然要他看到一個低落又病怏的卓逸,俊陽打從心裏覺得郁悶不善言談的男人能做的只有把自己的背脊給他靠着,笨拙而又真實。

“會不會很累?”卓逸淺聲道。

“不。”俊陽的聲音也跟着放低了一些,“沒關系,我可以保持這個姿勢至少七十二個小時。”

“不上廁所嗎?”

“不用。”

“你是忍者嗎?我小的時候以為能忍着不上廁所的人就叫‘忍者’。”

他從小就有這麽古怪的想法嗎?俊陽不禁莞爾:“那時候多大?”

“四歲。很容易誤入歧途的年紀。”

“你現在也沒走上正路。”

話音剛落,他明顯察覺到卓逸有些輕微的動作。他不敢肯定他是不是笑了,但心裏覺得是這樣。這不由得讓他想起曾經看過的那些“小卓逸”的照片,不可否認,小狐貍的确可愛的要人命。尤其是委委屈屈癟了嘴要哭的樣子,饒是自己這種冷血冷心的人看到也忍不住想要把畫中的寶寶弄出來,抱上一抱。

只可惜,小狐貍長大了變成人們口中的“逸公子”将周遭的人玩的團團轉,更有甚者被他玩的失了身家,丢了性命。也許除了沒有童年這一點上他們不相同,在剩下的各個方面他們也屬于同一類人。

不……他與自己不一樣,沒有人能與自己一樣,一樣的都不在了。

每每想到過往都讓他的心如墜無底深淵,但偏偏他遇上了背上的人,所以這一次回憶莫名其妙地沒有侵蝕他的心情。當察覺到卓逸已經酣睡,俊陽也搞不清楚為什麽會有那麽一丁點喜歡這樣的變化。

他沒有把人放在床上,确切地說這個想法都沒有。他只是就着這個姿勢讓他睡的安穩些。聽着背上的人發出輕淺的呼吸聲,他擡起頭看着窗外湛藍的天,懶散的雲,木讷的臉上多了一分柔和,兩分安逸,三分滿足。

這一睡直到天色暗下來卓逸才張開眼睛,他發覺自己還靠在俊陽的身上不禁有些氣惱:“你就不會讓我躺下。”

“你又沒說。”

“這還用說?”

俊陽拿起手邊的帽子戴好,起了身的時候冷冷一句:“下次我會記得。”

“你不要用這麽冰冷的口氣說這種話。”卓逸不滿,“至少給我點笑臉。”

“我能給你的只有藥。”說着,從口袋裏掏出幾個藥盒,都是必須讓卓逸吃下去的。

卓逸一見這個頓時皺起了好看的臉,故意裝作不見把臉扭到一邊。俊陽無奈地把藥盒打開,各自取出幾片遞到卓逸的眼前。

卓逸繼續扭臉,俊陽繼續遞過去,幾番下來之後俊陽終于不耐煩了!單手掐住卓逸的下颚微微用力,對方不得不張開嘴,他一把将藥片都塞了進去,嗆得卓逸一個勁的幹嘔。

“混蛋,咳咳,你,你都不會,嘔!不會給我杯水嗎?”

“忘了。”

“忘?這事還能忘?你吃藥都不喝水嗎?”

“我不吃藥。”

混蛋!卓逸起腳照着他的腿狠踢過去!俊陽不躲不閃硬是挨了這一下,而且貌似毫無痛感。這可郁悶了卓逸,他氣哼哼地瞪着俊陽,一把抄起桌子上的水瓶咕咚咕咚喝下大半去。最後擦擦嘴:“你也知道誰是兇手了。”

忽然改變的話題并沒有讓俊陽感到不适,他點點頭并未進一步加以說明。卓逸了然地笑道:“但是你的結論是通過觀察我的反應才得來的,這樣不行。”說着,他拍拍身邊的位子,“坐過來,我告訴你原因。”

俊陽放下了已經拿在手裏的帽子,重又坐在卓逸的身邊,細聽他的下文。

卓逸說:“事實上,想要知道誰是兇手并不難。假設一起案件只有兩名嫌疑人,你靠猜的也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但是為什麽是‘他’這個你卻說不出來。其實,我們可以通過物證、屍檢、案情調查綜合分析得來結果。除非是高智商犯罪不會在現場留下蛛絲馬跡之外,通常普通的犯罪都會有跡可循。當然了,也不能排除巧合的可能性。其實,推理也只是破案諸多辦法中的一個環節,并不能完全指望這個來結案定罪。所以,難的是證據,也就是你得到結果的這個過程以及最後确認這一過程的真憑實據。”

聽到這裏俊陽打斷了他的話,并總結了以上的中心思想:“确定嫌疑人不難,難的是推論作案過程,推論出過程也不是結案,最重要的是要找到證據。”

孺子可教。卓逸有些興奮,忍不住又去揉搓俊陽的頭發,傳遞着自己喜悅的心情。這一次,木讷的男人沒有躲開,等他揉搓夠了,才不自然地順了順變成鳥窩的頭發。卓逸看着他紅透的耳朵,沒再忍心繼續逗弄。

他又說道:“所以,你光是知道誰是兇手還不行。你必須知道這人為什麽作案,這就是所謂的‘殺人動機’,還要知道此人作案的過程,最後,你必須找到可以指證嫌疑人的證據,把嫌疑人的身份确定為‘兇手’。”

對于俊陽來說,卓逸這番耐心的引導為他打開了一扇大門。裏面是光怪陸離的世界,充滿了誘惑性,他總是預料不到下一秒會發生什麽,會改變什麽,這無法正握未來的生活本該是令人不安的,但他不得不承認,這種生活給他帶來了生命的活力。

那麽……

“你得到了什麽?“俊陽問道,“兇手作案的過程?證據?還是猜測?”

聞言,卓逸勾起嘴角微微而笑。渲染出本性狡詐的真相,他很含糊地回答俊陽:“等你把我剛才說的那些融會貫通,就會明白我可以得到什麽。現在嘛,俊陽,該是我們反擊的時候了。”

窗外已然是滿月懸空,皎潔的月光映襯在他的身上,本是高貴的逸公子此時倒像個十足的偷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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