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小時候，在外公書房裏初次看見這句詩時，許星妍就感覺到一股讓人沉醉的美感，以至于這麽多年，依舊還能清楚記得那日閑适午後，外公抱着她朗聲大笑，潑灑在宣紙上的墨汁。

但直到此刻，她才恍然明白，這其中最美的，不是參商有軌，也不是人生無常，而是那平平無奇的“相見”二字。

耄耋老人見到襁褓中稚嫩的幼孫，南歸的候鳥見到去年熟悉的旅人，朝生暮死的浮游見到落日的餘晖，環游世界的虎鯨見到出生地的珊瑚，盛開的花朵見到翩跹而來的蝴蝶……

可這些讓人為之歡呼落淚的，感動的美、驚喜的美、悲壯的美、可愛的美、自然的美……都不是屬于她的。

真正望入那人含笑眼簾的那一刻，始終盤旋在心上的久別重逢，才開始有了分量，擠得她三魂七魄無處安身，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只剩一對招子還能動彈，一遍又一遍的反複确認真假。

“星妍，我回來了，”頓了頓，那人又加了一句，“很抱歉。”

許星妍輕輕抽了口氣，再擡頭，聲音微抖，“對什麽事？”

林笙淼繞過不明所以的小唐，走到許星妍面前，低柔的語氣中無端就能讓人品出一種鄭重，“本來應該最早告訴你我要回來的消息，但因為我自己的一些原因，一直拖延着。”

“以至于，嗯……”她看着許星妍呆愣的眉眼，笑意浮現，“好像吓到你了。”

許星妍：“……”

這下可以确定不是在夢裏了，她夢裏的林笙淼一向百依百順柔情似水，是絕對說不出這樣的話來的。

她應激一般的反口道：“你才被吓到了，我只是一時沒反應過來而已。”

“怎麽，我的變化很大嗎？”林笙淼低頭看了看自己，轉了一圈問道。

許星妍很認真、很認真的看了一眼，然後告訴她：“不大。”

和她很多年前想象中的，林笙淼二十八歲的樣子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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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信、美麗、優秀……一看就知道經歷過良好的教育，擁有不錯的物質和生活條件，無論站在哪一片土地上，都能輕易獲得別人傾慕的目光。

兩人對視，移開，再對視。

同時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許星妍實在控制不住上揚的嘴角，偏頭大笑出聲，笑音在屋裏久久不息，連桌上花瓶裏的玫瑰，都不堪其擾的抖了抖花瓣。

此時此刻，許星妍實在無法理解電視劇裏那些相見後呆呆站立的情侶們。

拜托，有沒有搞錯，這可是最最喜歡的人哎！

見到她怎麽能忍住不笑呢？

小唐目瞪口呆的看着笑成傻子的兩個人，剎那間，許星妍在她心裏長期建立的‘端莊白富美’形象徹底碎成渣渣。

“喵~”

隔壁書店的橘貓泡泡晃悠着過來串門，一進店門就被放肆的笑聲驚到了，霎時貓眼睜大，僵在原地，腳腳不安的往後面蹭了蹭，肥胖的貓臉上拟人化的露出一副‘我走錯地方了？’的表情。

許星妍在面對林笙淼的時候，經常不合時宜的有些矜持，滿腔歡喜無處發洩，一把将泡泡撈在懷裏，使勁親了親。

橘貓小臉通黃，哼唧一聲，自覺魅力大漲，吸引得人類鄰居如此着迷，便十分寬容的任她狂撸了一通。

林笙淼清淩淩的眼眸彎起，悠然的看着抱貓的女孩兒，“這是你養的？”

“是隔壁書店老板娘養的貓，叫泡泡，是個姑娘，經常溜過來玩……泡泡，這是淼淼姐姐，我們給她打個招呼，讓她給你拿小零食好不好？”

許星妍捏着小貓爪晃了晃，半正式地給這一人一貓做着介紹。

林笙淼低頭握住小肉墊，輕輕撓了撓，配合着柔聲道：“泡泡你好，我是林笙淼，初次見面，請多多指教。”

泡泡飽含感情的“喵”了一聲，萬分期待的看着她。

林笙淼還以為它特別喜歡自己，不由又伸手揉了揉它的下巴。

許星妍笑着提醒道：“你身後的架子上是一袋凍幹，你拿幾顆來喂它吧。”

她颠了颠懷裏的肥貓團子，低頭看着散落在地的溫淡陽光，說道：“這小沒良心的一向有奶就是娘，你喂它一次，它就記住你了，這樣下次來，就還會跟你親近。”

林笙淼聞言頓了頓，垂眸笑了一下，果真就着她抱貓的動作，給那只胖得很标致的橘貓喂了兩粒凍幹。

泡泡表現得像個睡完就跑的渣女，零食到了肚子裏，目的達成，就不給親也不給抱了，‘嗖’的一下從許星妍懷裏跳出去，跑沒了蹤影，身體力行的證實了什麽叫做‘小沒良心的’。

“我訂的晚餐是在六點，”許星妍歪頭看着她笑，目光璀璨，“所以我想……你應該不介意上樓坐一會兒。”

林笙淼：“樂意至極。”

被留在一樓花店看門，從頭到尾慘遭無視的小唐：“……”

她看着那一前一後上樓的兩道身影，恍惚間，好像懂了點什麽。

……

二樓的休息室很少有外人上去，一直都是許星妍親自布置打掃，作為午睡小憩片刻的私人場所，一張又大又軟的床是必不可少的，其次就是在臨窗的位置放了一個鳥巢樣式的吊椅，一下子就給略顯空蕩的房間增了幾分溫馨。

原木色的書架上放着一張相框，林笙淼不由自主的被吸引過去。

相片上的許星妍一身華貴的歐式宮廷服飾，手握聖杯，端坐在王椅上，足邊是盛開的鮮花、汩汩而流的小溪和金燦燦的玉米堆……充滿了富足與豐盛。

林笙淼在國外的時候，曾經認識過好幾位吉普賽人，因此一眼就看出，這是塔羅牌裏聖杯皇後的形象。

許星妍端了杯茶過來，“我這只有茶葉，你知道的，我一直不愛喝飲料。”

林笙淼轉過頭問她：“這張照片是什麽時候拍的？”

許星妍看了一眼，笑道：“那個呀，是去年夏天，我一位做攝影師的朋友，想要拍一整套百年韋特塔羅元素的照片，當時模特不夠，只能把我們這些朋友拉過去湊數，洛靜也在裏面，我這張是聖杯皇後，她的是女皇牌。”

“後來聽說還得了個挺有含金量的獎，就自掏腰包把我們各自的那張照片裝裱了一下，寄給我們當做紀念。”

林笙淼手指摩挲着相框，忽然想到，也差不多是去年夏天，她已經有了回國的打算，只是手上還攢着不少工作項目沒有完成，被拖住了腳步。

在一次朋友聚會中，她一位朋友是占蔔愛好者，随身的小皮包裏永遠放着一副卡牌，兩杯雞尾酒一喝，就像醉了一般，說是受到了指引力，非要為她解一組牌，其中就有一張是聖杯皇後。

當時對方是怎麽說來着？

——“順位的聖杯皇後是一張能量非常均衡的牌，我能從中感知到智慧的愛情，林，你或者你喜歡的人，一直都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麽，也努力的想要獲得它，這是一份帶着覺知的愛，清醒、理智、相互成全……是宇宙賜予的禮物，我的朋友，不要擔心，這份禮物始終存在，去接受它就好了，祝福你。”

金發女郎俏皮的眨着眼睛，與天空一般碧藍的眸子裏，仿佛已經提前從神秘之所預見到了後來的一切。

林笙淼是不信這些的，只把這當做一份另類的祝福，為她又點了一杯酒。

但此時此刻，站在這間被陽光灑滿的房間裏，看着相框中聖杯皇後寧靜安然、優雅成熟的面容，林笙淼突然有股想給她打一通越洋電話的沖動。

許星妍上前一步，拿過相框，比在自己臉側，問道：“好看嗎？我本來挺想試試女祭司的，那套衣服特別漂亮，但姚彥說我更适合聖杯皇後的形象，他是攝影師，只好他說了算啦。”

林笙淼非常肯定的回答道：“很好看，也确實适合你。”

許星妍眯起眼睛笑了，兩個人都沒有說話，房間開始靜谧起來，就好像預備的開場白都用光了，這次橫跨了十年的見面至此才剛剛拉開序幕，而那生疏青澀的枝幹顯露出來，難免冷場。

過了一會兒，林笙淼先輕笑一聲，打破了寂靜。

“我給你帶了一份禮物。”她打開随身的包，從裏面取出一本外殼精美，也非常厚重的立體書。

林笙淼語氣低沉：“今天去商場的時候，在一處比較偏的地方看見的，我覺得你應該會喜歡，就買了下來。”

書名是《柔軟的刺猬》

“還記得嗎？”

林笙淼看向許星妍，半邊臉被陽光染成金黃，眼神瑩潤，“你以前也送過我一本，在我十八歲生日的時候。”

“當然記得！”許星妍有些唏噓的說道。

年少時的許姑娘雖然學習成績一直不好，但受外公和媽媽的熏陶，養了一身文藝氣息，那手工筆畫更是方宜女士手把手教的，也算師承大家。

那年情窦初開，又是心愛女孩十八歲成年的日子，也不知是昏了頭，還是骨子裏畫家的浪漫與瘋批特質被激發了出來，她愣是花了兩個月，将那本書裏一百三十多幅畫手繪了一份，又抄上文字，花重金找手工作坊裝訂成冊。

當時的少女心裏滿腔柔情，一點都不覺得累，落筆時還總會很夢幻的為自己設定情節。

比如，在畫小貓咪的時候，她就會想，如果未來哪一天，她喜歡的女孩情緒失落，而自己不能陪在她身邊，就可以打開這本書，她畫上的小貓咪就能代替自己告訴對方——【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但那時十七歲的許星妍也沒有想到，她将會缺席林笙淼十九歲到二十八歲期間整整十年的生日。

如果冥冥之中早有預見的話，那麽當年熬夜打着哈欠埋頭勾畫的女孩兒，或許真的在那一次中，将之後十年準備生日禮物的熱情與巧思都用了進去。

“你看這只小狗，像不像以前總在高中操場上跑的大黑？你那時候經常喂它……”林笙淼一邊翻頁一邊說道。

許星妍看着她的側臉，不知為何，突然想起來昨天晚上睡不着，在一個問答軟件上看到的提問——

【問：和多年不聯系的初戀見面需要注意些什麽？ps：有複合意願的！】

下面最高贊的回複是——

【答：謝邀，正常這種情況下，不要一開頭就提複合的事，多年不見，各自都未必還是對方印象中的樣子，此時尤其需要謹慎，最好先一步一步重新認識，如果是久別重逢後的第一次見面，可以先聊一些過去的事，既可以重溫舊時光，也能拉近彼此的距離……】

許星妍托着腮，突然道：“淼淼，你帶駕照了嗎？”

林笙淼話語一頓，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包，然後點頭道：“帶了，怎麽了？”

許星妍往後一仰，軟軟地說：“我今天不想開車，等會兒去餐廳的時候，你來做司機好不好？”

“好啊，”答應的話先脫口而出，然後才有些為難的說道：“不過我對這裏的路段不熟，可能需要導航。”

“不怕，有我在呢，”許星妍笑了笑，“絕對不會讓你走錯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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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總算見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