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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月閣坐落在西市街最繁華的地段,是遠近聞名的銷金窟。
賀蘭奚頭一回來這種地方,進門後不由多瞧了兩眼,方元卻一臉的欲言又止。
“殿……公子,您來這種地方做什麽?回頭叫謝大人知道了……”
“他知道便知道,你怕什麽?”賀蘭奚睨了他一眼,恨鐵不成鋼。
話音落下,一位紅衣小姑娘袅袅婷婷走上前來:“小公子好生俊俏,不若随奴家去樓上坐坐?”
她打扮得十分豔麗,年紀卻不大,約莫只有十五六歲,招呼人的樣子落落大方,卻透着一股生疏勁,不像是風塵中人。
賀蘭奚被她過分的熱情吓了一跳,後退半步,躲開搭上來的纖纖玉手,引得人小姑娘咯咯發笑。
“你怕什麽?本姑娘難道是什麽洪水猛獸不成?”
賀蘭奚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麽,便被人打斷了。
“漪蘭,不可無禮。”
說話之人也是位姑娘,穿一襲水藍色襦裙,板着臉的模樣像極了此前來上書房代李大人授過一次課的齊思義。
李大人就是被他揪了胡子的那位,齊思義算是他的門生。論起來,齊思義與他外祖家還是世交,賀蘭奚跟母親入冷宮前,曾見過他幾面,沒想到十年過去,他還是那副生人勿近的冷淡模樣。
“第三十三次了!竹湘你就不能晚點來嗎?”漪蘭氣急敗壞地抱怨,看樣子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了。
使完小性子,她頗為惋惜地嘆了口氣:“這便是那位貴客?”
竹湘給了她一個警告的眼神,側身讓開一條路,對賀蘭奚道:“公子請。”
賀蘭奚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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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跟着竹湘去了樓上雅間,對方沒有久留,沖裏面回了句“人已帶到”便退下了。
“你大費周章,請我來這裏做甚?”賀蘭奚繞過屏風在對方面前坐下,将一張紙條放在了桌上。
正是瓊林宴上賀蘭笙向他讨要櫻桃酪時遞過來的東西。
而眼前之人,不是賀蘭笙又是誰。
“我就知道你會來。”賀蘭笙笑容燦爛,随手将寫着日子地址的紙條丢進烤着羊肉碳爐裏。
火勢乍起,又轉瞬泯滅。
他二人序齒相鄰,年紀卻差了足足兩歲有餘,不比前頭幾位兄長,紮堆似的一個挨着一個。
永明帝曾經對他的出生充滿期待,甚至在他垂髫之時便有過立儲的心思,可不過一夕之間,宮牆內外翻天覆地。
姜家滿門忠烈,最後卻成了裏通外國的謀逆之臣,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
姜令宜同他十數年的情分,換來的只有一句“冷宮安置”和長達八年的不聞不問,以致郁郁而終。
就連賀蘭奚這個曾經無比尊貴的皇子,在失去一切後,也沒能逃過旁人的嫉恨和陷害,兩次被推進冰涼刺骨的水裏。
而這一切,都只是因為帝王無謂的猜忌。
兔死狗烹,鳥盡弓藏。
變故發生時,賀蘭奚雖然只有六歲,但早已記事,永明帝的溫情和決絕他統統都記得。
這其中也包括了明明大他兩歲,卻瘦瘦小小總是不敢在人前大聲說話的六哥哥。
賀蘭奚沉默着,到底是賀蘭笙忍不住先開了口:“小七長大了,也不知道還記不記得六哥哥。”
他嘴角噙着笑,眉飛色舞的樣子好像這只是兄弟間一次尋常的久別重逢。
“六哥和從前不一樣了。”賀蘭奚自然記得,若非如此,今日又如何會應約。
賀蘭笙臉上笑意真切了幾分,替他夾了一筷子羊肉,誠心推薦道:“嘗嘗,這可是飛月閣的招牌。”
賀蘭奚:“……”
他沒看錯的話,飛月閣似乎是一處風月之所,誰知招牌不是哪位貌美的姑娘,卻是一道炙羊肉?
賀蘭奚盯着那塊送到他面前的羊肉,笑了笑:“六哥費盡周折,不會只是為了請我吃羊肉吧?”
縱然有兒時的情分,可十年彈指一瞬,誰又能知故人是否依舊呢。
恩愛夫妻尚能反目,何況只是兩個垂髫小兒的情分。
賀蘭笙大約也知道他的顧慮,遂放下筷子說起了一樁舊事。
那是永明二年的冬至,只有四歲的賀蘭笙連日高燒不退,恰逢帝後出宮祭祀,懿妃素來不理俗事,暫理六宮的大權便落在了當時只是個昭儀的溫氏手上。
可壞就壞在,賀蘭笙的生母潛邸時曾是伺候溫氏的侍女,飲了些薄酒的永明帝不知将她認成了誰,竟在溫氏的院裏臨幸了她。溫氏對其恨之入骨,自然也容不下他這個賤婦的兒子,只派了個不知姓名的太醫去做了做樣子,甚至連張方子都不願開。
最後是姜令宜出面,親自遣人去太醫院請了院判來,這才保住了賀蘭笙一條命。
“今日請你來,并非全是為了敘舊,你……”賀蘭笙滿臉糾結,躊躇再三,“瓊林宴那日,你在湖心的水榭裏可曾見過什麽人?”
賀蘭奚愣了愣,腦海中閃過一絲靈光:“是你?”
他細細回憶了一番那晚自己同謝沂的種種舉止,一時無言。
難怪賀蘭笙會是這副神情。
“雖……雖說謝大人與你有救命之恩,可他、他……”賀蘭笙憋紅了臉,一連說了好幾個他,最後一咬牙,破罐破摔道,“朝中誰人不知謝大人是父皇最趁手的刀,他是首輔,是權臣,不管你想做什麽,也不該和他不清不楚地攪在一起!”
……
一室寂靜。
賀蘭奚憋了半晌,沒忍住笑出了聲。
“連六哥哥都以為我和先生之間的關系不簡單,看來流言傳播甚廣,信以為真的也不在少數。”
賀蘭笙原是不信的,可經過那一晚,心中便信了七八分,如今聽他這樣說,不禁又有些動搖。
他心神恍惚,竟不曾發現賀蘭奚對他稱呼的變化。
“那……那你們究竟……”
“互相利用罷了。”賀蘭奚信誓旦旦。
賀蘭笙往嘴裏塞了一塊羊肉,也不知信了幾分。
何況這個答案并不比前者令人安心多少。
“謝沂不是個好相與的人,你這些年……消息閉塞,不曉得他的手段,你若想利用他做些什麽,萬望小心為上。”賀蘭笙言盡于此,多的就不便再說了。
賀蘭奚低頭夾了一筷子菜,到底沒對他說出自己的打算。
他想為姜家平反,永遠繞不開永明帝這一關,最好的辦法就是将權利握在自己手裏。
倘若他死後在混沌中所見一切記載為真,用不了多久,謝沂就會同永明帝離心。
他需要謝沂,更需要他手中能夠左右帝王的權利。
賀蘭奚沒有久留,回去時天還未完全黑透,剛換了身衣裳華彰殿便派了人急匆匆地來請他過去。
“我自個兒去就成,你留下看着點他們做事。”賀蘭奚對此早有所料,不慌不忙囑咐了方元兩句這才離開。
華彰殿中只有永明帝和白日裏在北鎮撫司才與他分別的謝沂,永明帝皺着眉頭不知在想什麽,反倒是謝沂,泰然自若地坐在一旁喝着茶,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老狐貍,就知道他要來告狀。
賀蘭奚暗自腹诽。
好在他已經習慣了被人告狀的日子,熟練地開口問道:“不知父皇找兒臣過來所為何事?”
永明帝頭突突地疼:“好好的你跑诏獄去做甚?那是你該去的地方嗎?”
“父皇既然都知道還問什麽。”賀蘭奚瞥了謝沂一眼,懶得狡辯,臉上就差寫着要罰便罰幾個大字了。
如今的永明帝心虛之下愧疚之情也最盛,他可以因賀蘭奚當街沖撞兄長罰他抄書,卻不能因他見了一面想殺害自己的兇手而降罪,即便賀蘭奚真的把人殺死,那也是理所應當的。
賀蘭奚借着重生的機會知道了害他的人是誰,自然也知道他這位薄情的父皇此時斷不會為了他大動幹戈,但只要他有一點愧疚之心就足夠了。
“這件事,朕知道你受了委屈,可皇家陰私不好放在明面上被人說三道四,你年紀也不小了,應能體諒父皇的難處才是。”永明帝放軟了态度。
對着那張酷似姜令宜的臉,他實在不忍苛責。
賀蘭奚心中冷笑,嘴上卻道:“兒臣明白。”
永明帝頓時松了口氣,保證道:“此事朕會給你一個交代。”
“謝父皇。”賀蘭奚道了謝,一時間父慈子孝,場面其樂融融。
“你私自去北鎮撫司還有刺傷犯人的事就此作罷,但纏着謝大人與你行方便的事決不許再有。”前者不過小事,後者卻隐隐觸碰到了永明帝的底線,他微微眯起雙眼,看向了他一手提拔上來的首輔大臣,“謝雲歸。”
“臣在。”謝沂起身恭恭敬敬行禮,從頭到腳挑不出一絲錯處。
永明帝看了看乖巧站在一旁的幺子,十分沒有說服力地警告:“不許再慣着他。”
賀蘭奚一臉無辜,摸了摸鼻子,心道這事你說了可不算。
心有靈犀一般,謝沂頗為苦惱地笑了笑:“臣盡量。”
賀蘭奚扭頭撞上他含笑的雙眸,鬧脾氣似的別過臉去。
姓謝的說了也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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