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如謝沂這般人物,在茶餘飯後的談資裏總是有一席之地的。

賀蘭奚一面覺得他的猜測不無道理,一面又覺得根本是無稽之談。

“六哥怕不是坊間話本看多了。”

賀蘭笙正要反駁,竹湘突然推門進來,倉促間連敲門都忘了。

“公子!不好了!”

二人不約而同看了過去。

“發生什麽事了?”賀蘭笙問道。

竹湘過分冷淡的臉上浮現出急色:“是漪蘭,方才登臺表演被人纏上了。”

這位漪蘭姑娘賀蘭奚是有些印象的,同清冷的竹湘截然相反,性子格外活潑,他第一回 進飛月閣時還險些被她裝出來的風情唬住了。

賀蘭笙皺起眉頭:“不是說了不必她做這些嗎?”

竹湘也很是無奈:“漪蘭的性子您還不清楚嗎?越不讓她做的事她越來勁,趁我不注意,自個兒抱着琵琶就上去了。衆目睽睽的,我也不好硬把人拉下來,況且只是彈個曲子,誰能想到……公子,您還是先去看看吧,再耽擱一會兒,事情可就沒那麽容易解決了。”

飛月閣明面上的老板并非賀蘭笙,要解圍也只能以客人的身份前往。

賀蘭奚主動提出去替他走一趟。

畢竟論起來,他在人前嚣張跋扈的形象,比賀蘭笙更适合應付這件事。

原以為是纨绔仗勢欺人糾纏人家姑娘的戲碼,等到了大堂,才知道竹湘說的事情不容易解決是怎麽一回事。

“誰給你的狗膽敢對老娘動手動腳!不知道飛月閣的姑娘接客全憑自願嗎?說了瞧不上就是瞧不上,聽不懂人話是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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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堂正中的臺子上,穿了一身溫婉粉色襦裙的小姑娘雙手叉腰,對着人破口大罵,兇悍的氣勢看上去完全不需要他們來解救。

而她口中的狗男人正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左臉挂着一道鮮紅的巴掌印。

“你、你你你……”

漪蘭逼上前去,翻了個白眼:“你什麽你,下一句該不會是要讓本姑娘知道知道你是誰吧?”

完全被猜中了。

大約是挑事的狗男人臉上表情太過精彩,賀蘭奚沒忍住笑出了聲。

漪蘭一番咄咄逼人的話說完,整個一樓鴉雀無聲,他這聲突兀的笑就顯得異常清晰。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賀蘭奚身上。

七皇子殿下這些日子名聲不小,有眼尖的已經認出了他,同時在心中連連感嘆。

這場戲真是越來越精彩了。

賀蘭奚就站在二樓,懶洋洋地趴在欄杆上:“漪蘭姑娘不想污了耳朵,我倒是很好奇這位公子姓甚名誰。”

聽到總算有人問出這個問題,男人立刻挺起胸脯:“我乃順國公府二公子溫彤。”

說完這句話,他仿佛瞬間找回了國公府公子應有的自信,一下子趾高氣揚起來。

“這兒老板是誰,小蹄子出言不遜還敢動手打人,怎麽教的規矩?”

順國公府,溫家。

當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

賀蘭奚居高臨下,連個正眼也沒給他,滿是嘲諷的聲音從樓上幽幽飄下來:“沒看錯的話,好像是溫二公子先壞了飛月閣的規矩。若是不清楚規矩兩個字怎麽寫,二公子不妨進宮去問問你姑母溫淑儀,想必她深有體會。”

永明帝極好面子,發給溫氏的降位旨意裏自然不可能明晃晃寫着謀害皇嗣,只能将這些年睜只眼閉只眼揭過去的罪狀一一列了上去,

好巧不巧,裏頭就有一句藐視宮規。

還真是一脈相承啊。

四周傳來一片克制的笑,溫彤當即變了臉色。

“你——”

“溫二公子該不會想問我是誰吧?”賀蘭奚打斷他的話,學着漪蘭的樣子陰陽怪氣問道。

周圍看戲的人這下是真的憋不住了,當即哄堂大笑。

這時,随溫彤一同前來的狐朋狗友拉了拉他的胳膊,低聲道:“那好像是七殿下。”

“本公子還是寧王殿下的表弟呢。”溫彤大約是氣狠了,說話都來不及過一過腦子,“七殿下又如何?要不是謝沂看上了他,此刻還不知道要在哪裏茍延殘喘,哪裏輪得到他來教訓我!”

朋友拼命沖他使眼色:“溫兄……少說兩句吧。”

關于七皇子和謝首輔的關系,和溫彤想法一樣的人不在少數,饒是賀蘭笙,也不認為他們之間清清白白。

可除了賀蘭錦,還沒有人敢在大庭廣衆之下,當着正主的面說出來。

賀蘭奚皮笑肉不笑,轉身閑庭信步下了樓,走到臺子上。

漪蘭左右瞧了瞧,見勢不對,趕緊溜了。

“你、你想怎麽樣?”

溫彤如今是騎虎難下,即便發現自己說錯了話,也只能咽一口唾沫,硬着頭皮繼續在原地站着。

賀蘭奚無害地笑了笑:“不想怎麽樣啊。”

說罷,猛地往他胸口踹了一腳,溫彤一個不務正業的纨绔子弟,身上沒幾兩肉,當即倒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這一腳用了多少力道賀蘭奚自己清楚,不至于踹出內傷,但也絕對不好過。

最重要的是,順國公府的臉面被狠狠踩到了地上。

“溫二公子出言不遜,冒犯皇室,污蔑謝大人清譽。”賀蘭奚冷下臉來,“回去告訴國公,就說我已經替他教訓過兒子,不必再去禦前請罪了。”

溫彤恨恨離去,一場鬧劇就此落幕,不過片刻,飛月閣又重新熱鬧起來。

“方才那一腳真是太漂亮了!”漪蘭回憶起當時的場面,只恨不得親自上場,“能不能教教我?”

賀蘭笙頭疼道:“行了,你就少添點亂吧小姑奶奶。”

漪蘭在飛月閣向來是橫着走的,連冷若冰霜的竹湘也敢開玩笑,卻唯獨不敢同她們家公子頂嘴,遂吐了吐舌頭,躲到了竹湘身後。

或許是臭味相投的緣故,她這副脾氣倒是很對賀蘭奚的口味。

“無妨。”賀蘭奚無所謂道,“我與溫家本就是舊恨添新仇,不差這一樁,只是怕連累了飛月閣的生意。”

“這倒沒什麽,是我該謝你才是。”賀蘭笙回頭看了眼這場鬧劇的罪魁禍首,頓了頓,似乎想說些什麽,思慮再三,還是選擇了沉默。

賀蘭奚早早便回去了,也不管七皇子當衆替順國公教訓兒子的消息如何飛一樣地傳遍了都城的大街小巷,被子一蒙,心安理得地會周公去了。

翌日去上書房,謝大人果然聽聞了此事,拿着戒尺聽他背前兩日剛學的賦,錯一字打一下手板。

賀蘭奚一開始沒當回事,照舊背幾句停頓一會兒,再挑幾處容易混淆的地方故意犯錯,等謝大人打斷他平靜地讓他伸出手時方才意識到不對。

“真打啊?”賀蘭奚試圖掙紮。

“手。”謝沂不容拒絕道。

“……”

賀蘭奚不情不願将左手遞了出去,謝沂抓着他的指尖,目光在掌心留連,似乎在尋找下手的地方。

猝不及防的,那雙眼睛同他隔空相撞,微不可查地笑了笑。

賀蘭奚唰的閉上眼,可還是晚了一步,一道狠勁落在他的手心上,火辣辣地燒起來。他下意識想要将手縮回去,偏偏謝沂緊緊抓着他不放。

“疼?”謝沂假惺惺的問。

賀蘭奚睜開眼,滿臉委屈,用力點頭,背地裏咬着牙,把莫名其妙的老狐貍從頭到腳罵了一遍。

“知道哪裏錯了嗎?”他又問。

“背……背錯了。”賀蘭奚嗫嚅道。

又是“啪”的一聲。

賀蘭奚眼眶和手心一塊紅了,狠狠甩開謝沂,一屁股坐下來,不幹了。

“你故意的是不是!”

謝沂從容不迫走到他跟前,放下兇器:“殿下打人之前,是否想過有今日?”

聽到這裏,賀蘭奚高昂的頭顱頓時蔫了,卻依舊頑強辯解道:“錯的又不是我。”

謝沂哂笑:“殿下英雄救美,自然威風得很,可曾想過若順國公府非要計較又該如何?”

“他們家女兒才遭貶,哪敢在這個時候去觸黴頭。”賀蘭奚不服氣道,“再說了,理虧的是他又不是我。”

“可先動手的是殿下,真要做文章,殿下未必占得了便宜。何況,飛月閣是殿下該去的地方嗎?”謝沂點了點桌子,直直盯着不服輸的小殿下。

可是可是,哪有這麽多可是。

賀蘭奚還想再反駁些什麽,可對上謝大人頗具壓迫性的眼神,又迅速敗下陣來,哼哼唧唧嘟囔道:“我說不過你。”

他明面上服軟,心裏卻憋了口氣,好在謝沂深谙打一棒子給顆甜棗的道理:“順國公府那裏,臣已經讓人去敲打過了,也不會有不懂事的人把話傳到陛下耳朵裏,還望殿下下回動手前想想清楚,再不濟,打完人也該告訴臣一聲。”

賀蘭奚一愣,抿了抿唇,別過頭去,語氣卻軟了下來:“反正我不說,先生也一樣知道。”

“……總有疏忽的時候。”謝沂喃喃說完這句話,忽然沉默下來。

幸而這樣詭異的氣氛只維持了片刻,謝沂重新拿起戒尺:“這次不打手心,殿下無須再故意背錯了。”

他怎麽又知道了……

賀蘭奚挫敗地把頭轉回來,只覺自己在謝沂面前就像離開了林子的鳥兒,簡直無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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