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自昨夜從大殿回來後, 賀蘭奚便顯得格外黏人。

謝沂初時只覺得是他小酌了幾杯的緣故,加之塔木使臣席間提到了姜令宜,一時勾起傷心事也是有的。

誰知今日醒來後, 小殿下黏人的程度竟與昨夜一般無二。

眼睛還未完全睜開, 便迷迷糊糊下了床, 嘴裏還喊着謝雲歸的名字。

永明帝恩旨,責令今日不必上值, 謝沂難得偷閑, 卻因不放心宿在此處的賀蘭奚,只在房中翻看閑書。

聽到小殿下喚他名字,謝沂随手将書蓋在桌上回過頭去。

賀蘭奚像是從和他的肢體接觸當中尋得了一絲安全感,幼鳥歸巢般鑽進他的懷裏。

“已經巳時了, 殿下還未清醒嗎?”

賀蘭奚半夢半醒的狀态像極了喝醉的時候,但卻更為乖巧。

至少, 不會背後叫他老狐貍。

事實上, 就如同昨夜借着酒意裝醉一樣,賀蘭奚此刻意識無比清晰,只是裝出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做些平日裏不好意思做的事。

他埋在謝沂頸窩裏蹭了蹭,想起更早時候的一些事情:“房間裏是不是有人來過?”

“順國公的人, 自作主張過來伺候洗漱, 被臣打發回去了。”謝沂道。

賀蘭奚立時清醒過來,隐約記起些什麽:“先生讓他進來了?”

謝沂便笑他:“先時叫你你不醒, 原本殿下順水推舟演場拈酸吃醋的戲便能将人送回去,如今錯過時機, 只怕要再等等了。”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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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蘭奚可等不了。

讓人留下不過是為了給溫伯旸那個老賊傳遞消息, 讓他相信七皇子殿下不顧名聲不争儲位, 巴巴地貼着謝大人只為了些情情愛愛的事。

如今目的達成,難道還要讓他繼續留着再做出像今晨一般的事給他們添堵嗎?

“拈酸吃醋哪裏需要什麽時機。”賀蘭奚将将明了心意,便好像過盡千帆的情場高手一般,頃刻做出十足的驕縱樣子來,“我又不做那明事理之人,想什麽時候吃就什麽時候吃,你便是穿錯了衣裳,我也可以說是外頭的小浪蹄子往先生身上潑了酒水。”

謝沂熟練地屈指在他額頭上彈了一下:“哪裏學來的渾話。”

緊接着微微一怔。

自己整日精于算計,全然忘了感情的事最是不講道理,竟還不如年紀尚小的賀蘭奚看得清楚。

他倏地一笑:“不過……殿下說的有理。”

賀蘭奚捂着腦袋得意起來。

二人商量着何時将戲臺子搭上,在謝大人面前連摔兩次跟頭的舒玉卻已隐隐有了後悔之意。

回回都讓他撞見不該撞見的。

那位七皇子殿下未免也太黏人了。

殊途同歸,舒玉在這點上莫名和謝沂達成了共識。

順國公讓他探查二人關系,并且一而再再而三的确認了數次。

照他看,哪裏需要如此小心翼翼,這兩人若沒點不清不楚的關系,他舒玉這雙眼睛就算是白長了。

該做的他都已經做了,順國公将他送到這裏,往後能得什麽樣的富貴只能全憑本事。

本着事不過三的原則,舒玉咬咬牙,決定再試最後一次。

沒成想,不等他做些什麽,謝大人自個兒便來了。

“大人怎麽……怎麽這時候過來了,有事叫人來吩咐一聲便是。”舒玉又驚又喜,欲遮還羞地向他送去了一串秋波。

謝沂破天荒的賞了他一個笑臉:“順國公将你送來也有一段時日了,本官政務繁忙,不能顧及的事情良多,在這裏住着可還習慣?”

他能說不習慣嗎?

舒玉低頭留下一抹溫柔笑意:“大人安排的地方自然極好,只是總不能見到大人,心中難免乏味。”

“習慣就好。”謝沂淡淡道。

同樣是逢場作戲,小殿下驕橫無理卻禁不起逗的樣子可要比他順眼多了。

“謝大人……”舒玉抿着唇,發覺矜持的路數行不通後,盯着他的腿躍躍欲試。

上一回那位小殿下坐在上面撒嬌耍橫,謝大人瞧着十分享受。

只是他也清楚的知道,自己與那位皇子殿下終究是不同的。

這種不同并非身份上雲泥之別,而是謝沂将其放在心上,願意寵他愛他。

舒玉遲來一步,是妄圖将謝沂的心分走一塊的人,注定從一開始就是卑微的。

撒嬌耍橫倒是不難,他只怕自己未經允許,惹惱了謝大人。

但做人總是免不了有賭一把的時候。

舒玉向前走了兩步,一只手才要搭上謝沂的肩,身後的房門便被一腳踹開了。

随之而來的還有意料中裹挾着怒意的聲音:“好你個謝雲歸!”

賀蘭奚這一聲罵得通體舒爽,氣勢洶洶上前掀開了欲圖不軌的舒玉,随後冷笑一聲:“我說怎麽着急忙慌的要讓我回去,原是有了新歡,想将我一腳踹開了是嗎?”

他叫的是謝沂的名字,做賊心虛的舒玉反倒心頭一跳。

謝沂倒是不慌不忙,連拖帶拽按着賀蘭奚坐下:“殿下誤會了。”

舒玉被冷冷瞥了一眼,立刻連連點頭。

“不必串通起來哄我,平白無故的,你在院裏養個人做甚?”賀蘭奚一癟嘴,紅了眼眶,“難怪上回我問溫伯旸那老賊是不是送了個人來時一直顧左右而言他,原來是金屋藏嬌。”

謝沂也沒想到他竟然說哭就哭,忙将人摟進懷裏哄道:“他畢竟是順國公,臣若執意不肯收,難免有傷和氣,殿下若是不喜歡,臣将人送回去便是。”

賀蘭奚止住眼淚,擡頭眨了眨眼。

好像有點太快了。

一哭二鬧才進行了第一項,謝沂立馬繳械投了降,這讓他可怎麽接?

舒玉也傻眼了。

他還什麽都沒幹呢。

謝沂替他抹去淚痕,眼中似有百種深情:“臣早有此意,今日來這裏就是為了此事,怕殿下瞧見吃味才沒敢叫你知道。”

“真的?”賀蘭奚紅了臉。

“自然。”

舒玉:“……”

原是他自作多情。

得到肯定的回答後,賀蘭奚即刻發揮出胡攪蠻纏的本色:“既然如此,現在就讓他走,我不想看見任何跟順國公府有關的人。”

舒玉來時孑然一身,走的時候得了一百兩銀子,也不算一無所獲。

但如果可以的話,他寧可從來沒有來過!

“他這樣回去,順國公府不會為難他吧?”賀蘭奚和舒玉并無深仇大恨,但對溫伯旸的人品實在不敢恭維。

“不會。”謝沂搖頭,“溫伯旸或許不在乎他的性命,卻必然心疼自己的銀子。”

賀蘭奚恍然:“大不了找個下家對吧?”

物盡其用,的确是溫伯旸能做出來的事。

戲已散場,賀蘭奚卻仍記着謝沂費心哄他的樣子,心裏有些飄飄然:“方才你松口松得那樣快,就不怕他懷疑嗎?”

謝沂那時沒想太多,只是不願看見小殿下在他面前流淚的樣子。

他想了想,說:“臣也想試着做一回不講道理的人。”

賀蘭奚低頭笑出聲來:“那……感覺如何?”

謝沂不答,笑着在他臉上捏了一下:“胖了。”

小殿下傻乎乎的也跟着捏起了自己的臉,說話都說不清楚了:“哪有。”

同年初第一次相見時比起來,的确是圓潤了不少。

那時的賀蘭奚瘦瘦小小一只,從水裏撈出來可憐得不像樣,如今養了大半年,肉長在該長的地方,根本算不上胖。

就連個子也在漸漸抽條,不知不覺已經快長到謝沂下巴的位置了。

謝沂伸手比了比他的個子,很是欣慰:“殿下長高了不少。”

賀蘭奚倚着謝沂做比較,發現果真如此,頓時忘了長胖的事情:“真的!”

他驚喜地擡起頭,正巧謝沂也含笑低頭看他。

他們貼得極近,賀蘭奚的腳尖幾乎挨着謝沂的腳尖,一俯一仰,瞧着像是要親上去似的。

似曾相識的畫面叫人不自覺心跳如鼓。

賀蘭奚抓着他的肩膀,竟有種想要不管不顧親上去的沖動。

謝沂也不知怎的,看着他的眼睛久久未動。

“啊!”

一聲驚呼同時喚醒了他們。

賀蘭奚匆忙低下頭去,卻不知哪裏出了差錯,額頭擦過謝沂的唇瓣,陰差陽錯的得到了一個蜻蜓點水的吻。

這下連謝沂也愣住了。

“好你個謝雲歸!”

這話賀蘭奚聽着格外耳熟,一邊臉紅耳赤,一邊不忘回想起,自己方才罵謝大人的時候,用的也是這一句。

來人分別是齊思義和胡玉國的克孜娜公主。

且不管這二人的組合有多怪異,可以肯定的是——

誤會大了。

齊大人黑着臉,三步并作兩步走上前來,将賀蘭奚拉到身後,活像護崽的老母雞。

他對着首輔大人破口大罵:“表面一套背後一套,今天要不是被我抓個正着,還不知有多少借口在等着我。謝雲歸,你好得很!”

謝沂自知理虧,索性一個字也不解釋,任他洩憤出氣。

“齊大人……”

賀蘭奚在他身後弱弱出聲,有心解釋卻沒有說話的機會。

“從那天去你府上遇見殿下那天起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殿下才多大你就敢……當真是不要臉!”

也不知道在齊大人眼裏謝沂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形象,但這麽一通罵下來,謝沂沒能羞憤欲死,賀蘭奚卻快耳朵冒煙了。

“齊大人!”他喝住齊思義,“能否借一步說話?”

二人去了別處,臨走時齊思義還不忘狠狠瞪謝沂一眼,餘下克孜娜公主欲言又止,險些忘了漢話該怎麽說。

“所以,他是你喜歡的人?”

克孜娜沒能理解齊思義的氣憤,卻清楚看見了那個吻。

此刻并無其他人,他若就此承認,不失為一個徹底拒絕克孜娜公主的好辦法。

但謝沂看着賀蘭奚遠去的背影,遲遲不曾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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