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賀蘭錦發現他二皇兄近日時常心不在焉。
在他又一次不小心将茶水倒在桌上後, 賀蘭錦終于忍不住問道:“你最近怎麽總是魂不守舍的?”
賀蘭庭驚了一下,倏地回神,收拾起笑容:“臨近年關, 大約是忙昏頭了, 阿錦莫要見怪。”
他們兄弟二人雖非一母同胞, 但自小一起長大,關系非同一般。
賀蘭錦不疑有他, 不甚在意地點了點頭:“禮部那些叫人頭疼的差事有什麽可忙的, 做好了是應該,做不好少不了一頓臭罵,還不如每日去點個卯,舒舒服服回府上躺着, 他們難道還敢記你曠工不成?”
賀蘭庭笑了笑,既不認同也不反駁。
賀蘭錦千般寵萬般愛的長大, 打小沒吃過什麽苦, 将旁人的阿谀奉承當做理所應當,哪裏能明白他的艱難。
但蠢鈍無知,正是賀蘭錦的好處。
事實上,禮部之事并不足以讓賀蘭庭憂心,真正叫他心不在焉的, 是多日前去探望父皇的路上, 在窄巷中所見的那一幕。
坊間所傳流言,他從未當真, 誰知……
先不說他這七弟和謝閣老誰的膽子更大些,二人究竟是虛情還是假意, 謝沂的态度, 以及他肯為賀蘭奚做到何種地步, 才是最叫人關心的。
賀蘭庭想過無數種可能,卻沒有一種是他們相愛的結果。
“對了,我聽說那個蕭寒聲最近和賀蘭奚走得很近,時常一起出入風月之地。”賀蘭錦自以為握住對方把柄,臉上浮現出算計的神情,“身為皇子,私下結交手握兵權的重臣,若是讓父皇知道,怎麽也夠他喝一壺的。”
賀蘭庭:“……”
他這弟弟當真是傻的可以,撐死也只能想到要讓賀蘭奚喝一壺。
要知道永明帝這一病,令蕭寒聲交還虎符一事一拖再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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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與之結交,且過從甚密,實非明智之舉。
若是加以運作,給人安上個結黨營私,意圖謀反的罪名,那便是掉腦袋的重罪。
“阿錦是從哪裏知道的?”事關重大,賀蘭庭自是要問個清楚。
賀蘭錦以為他不信:“那種地方人多眼雜,許多人都瞧見了,我可沒有瞎說。哼,明日我就去面前父皇,狠狠告他一狀!”
賀蘭庭心中一瞬間千百種想法呼嘯而過,最終溫和一笑,按住賀蘭錦激動的手:“不急,此事還需慎重考慮。”
賀蘭錦十分不滿:“有什麽可考慮的,你莫不是還顧及所謂的兄弟之情吧?我可不認這個兄弟。”
“自然不會。”賀蘭庭安撫道,“只是這事馬虎不得,需得打探清楚,萬無一失才好。”
臨近年關之際,東岳六州鹽運一案終于塵埃落定。
溫伯旸被褫奪爵位,抄沒家産,押入獄中,只待年後問斬。
賀蘭軒聞聽消息,明白再無力回天,接二連三的打擊之下,大病了一場。
“痛快!”
昔日仇人遭了報應,姜令秋心中暢快,連飲三杯。
“溫伯旸這老賊當年陷害忠良時,怕是從未想過自己會有何下場。”
賀蘭奚一步步走到這裏,心中早已沒了大仇得報的澎湃。
只因他知道,溫伯旸不過是把趁手的鍘刀,真正的劊子手,是他滿心猜忌,高高在上的父皇。
“出門在外,人多眼雜,蕭将軍還是少喝些吧。”賀蘭奚擡眼掃過珠簾外往來的人群,嘴裏叫着最客氣的稱呼。
今日飛月閣生意興隆,二人卻不到賀蘭笙特意預留的雅間裏去,只随意找了個座位。
像是特意等着人來窺伺一般。
姜令秋不甚在意,順手替賀蘭奚也斟了一杯酒,大咧咧道:“咱家的男人,有哪個不會喝酒?何況遇喜事怎能不喝上幾杯,這才哪到哪,喝!”
話說到這份上,賀蘭奚只能卻之不恭了。
端起酒杯時,有小厮過來上菜,賀蘭奚用餘光瞥了一眼,微笑着一飲而盡。
酒過三巡,漪蘭聽說他來,一陣風似的尋了過來。
“七公子過來也不同我說一聲,怕不是忘了我這個新歡,回頭尋舊愛去了。”小姑娘仍是那副俏皮模樣,熟稔地與他開着玩笑。
這話倒也不假。
他同謝沂如今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只可惜正事未決,無暇纏綿。
再則,漪蘭尚不知自己身份,與姜令秋相認後他有意說明,卻不知該如何開口,便只好少見。
賀蘭奚搖頭認輸:“哪敢。”
或許血脈相依的親人之間真有什麽感應,姜令秋一見她便覺得親切,一種難以言說的情緒囿于胸中,又總是在将欲湧出的那一刻懸崖勒馬。
漪蘭也是一怔,平日裏最是伶俐的小嘴都不會說話了。
賀蘭奚心中熨帖,心道或許是時候了。
從飛月閣回來,賀蘭奚腳下生風,臉上喜色一目了然。
這份愉悅在回府見到謝沂到達了頂峰,以致全然不顧禮數撲過去跳進他懷裏。
“謝雲歸!”賀蘭奚嘴角牽着笑意,将這份心情毫無保留地傳達到了對方身上。
謝沂穩穩托住他,跟着笑了笑。
賀蘭奚抱着他靜默了一會兒,道:“小舅舅和瀾妹妹,他們回來了……真好。”
說完這番話,賀蘭奚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謝沂也就默默等着他收拾好心情。
不知過了多久,賀蘭奚悄悄拭去眼角淚花,擡頭又是一張無瑕的笑靥。
如果耳根沒有染上緋色就更完美了。
謝沂看穿一切,笑道:“沒什麽不好意思的,臣又不會笑話殿下。”
分明就有!
賀蘭奚憤憤睨他一眼,引來對方愈發肆無忌憚的笑意。
“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殿下想先聽哪一個?”
賀蘭奚不想太快敗壞此刻的好心情,便道:“好消息是什麽?”
謝沂:“皇後聽了散播的流言,走動頻繁,向來就快按捺不住了。”
皇帝病重,此前卻并未立嗣,驟然聞聽他與手握重兵的大臣來往密切,自然不可能無動于衷。
“壞消息呢?”
“塔木依照降書所言前來歲貢,一同前來的,還有位公主,陛下已經允準,将其許配給殿下做王妃,不日賜婚。”
謝沂述說的口吻太過平靜,賀蘭奚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麽?讓我娶……塔木人的公主?”
娶了外族公主,意味着他再無繼位之可能。
這也就罷了。
永明帝明知姜家世代戍邊,與塔木人不共戴天,竟還想讓有着一般姜家血脈的他同塔木公主成婚。
當真是他的好父皇啊。
謝沂絲毫不慌,把玩着他的一縷青絲,從容道:“總歸我這個奸臣為殿下美色所惑,已經做好了替殿下謀權篡位的準備。”
賀蘭奚噗嗤一笑,逐漸長開的面容更添色彩:“奸臣自當配昏君。”
他便做了那個謀朝篡位的昏君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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