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咬人

在邱遲的印象裏,紀清焰雖然算不上脾氣好,但好歹也能稱得上喜怒不形于色,大喜大悲都是內斂的。

而且像他這樣的人自尊心都很強,邱遲壓根兒覺得他就沒有眼淚這種東西,沒想到喝醉了酒,眼淚突然像開閘的水似的。而且還跟沒道理地咬他,要真是開玩笑,咬一口也就算了,關鍵是他真下狠嘴的啃啊。

邱遲趕緊把他推開,一臉驚恐:“你瘋了吧?”

紀清焰紅着眼圈:“咬死你!”

邱遲萬萬沒想到,自己任勞任怨地把祖宗弄回家供着,祖宗非但沒說他一句好,反而還想咬死他。

“我今天沒招你吧?”他揉了揉脖子被咬的地方,“皮都快給我撕下來了……”

紀清焰還坐在那,兩只手抓着衣擺,一直盯着他看。等到邱遲的眼睛看向他的時候,他頓時又被打開了閥門,兩行眼淚順着眼角淌下來。

“這麽委屈啊?”邱遲把他鼻梁上的眼鏡摘下來放在一邊,拿毛巾浸了熱水給他擦眼睛:“幹嘛這麽委屈,我欺負你了嗎?”

“我不想回家。”說完之後,他又重複了一遍,“我不想回家……”

“現在不是在我家嗎,不想回家就不回。”不過紀清焰今天來他家住,估計也沒跟家裏人說,“但你為什麽不想回家啊,你媽媽不擔心嗎?”

“不要!”他一下把邱遲拿着毛巾的手推開。

“不要什麽?”

“就是不要!”

“好好好!不要,”邱遲把毛巾擱到一邊,“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你為什麽總是騙我?你家明明就沒有貓,早上遲到了還說是貓生孩子。”

“家裏确實沒養,但是附近的流浪貓每天都來吃東西。你看我在外面的窗臺上放了幾碗貓糧的,好多貓都會過來吃。有時候我在家,要是不關裏屋的門,有貓半夜會到屋裏來,夜裏外頭涼。結果誰知道她在被子裏生小貓了啊,我一大早又是給小貓搓背,又是洗那血呼啦的被套……”

“不信你看啊,院子裏還晾着被套呢,就是被子也髒了,估計裏面的棉花都得拆了重新弄。”邱遲站起來,指着窗外黑漆漆的院子。

紀清焰沒說話,他才不信呢。

邱遲的嘴,騙人的鬼!

“我真的沒蒙你,小貓早上剛生出來,我怕着涼就給放在屋裏了,給大貓找了個墊子。不信你看,”他拉着紀清焰來到書房。

書桌旁邊放着個盒子,裏面鋪着小絨毯,小絨毯上躺着一只白貓,旁邊還有四個小的,比正月吃的元宵大不了多少。

白貓不認得紀清焰,下意識地護住了她的四個小元宵。

“你看,真的有貓。”邱遲蹲下身摸了摸白貓的頭,“不怕不怕啊,你這幾天就在屋裏待着。”

紀清焰也沒想到邱遲真能憑空變出個貓來,剛才氣勢洶洶的架勢瞬間開始動搖:“那你……那你為什麽上午的時候沒去看我跳高?”

“加油稿太多了,他們播音臺審不完,所以讓我去幫忙的。我在臺上面的時候老遠就看見你了,你跳的時候主持讀的那個加油稿,就是我專門給你寫的。”

“真的?”紀清焰不信。

邱遲信誓旦旦:“騙你我是狗。”

結果得到一句:“你是大傻逼!”

邱遲被噎的沒法子:“行,我是傻逼。滿意了?”

“嗯。”他點點頭,“一個腳踏兩條船的大傻逼。”

“啊?”這都哪跟哪啊。

“你總騙我,還動不動就找不到人。”紀清焰伸手在他胳膊上打了一下,拳頭軟軟的,落在身上一點也不痛。

他的生活和家庭都太無趣了,無趣到讓他把和旁人的相處都變成了麻木。直到他認識邱遲之後,哪怕他們一開始的關系一點也不融洽,這個人的性格也沒那麽讓他喜歡,但他就是從這時候才漸漸開始覺得生活裏有了點值得期待的東西。

但邱遲讓他猜不透又摸不清,抓不着,也留不住。

“邱遲,你能不能好好過。”紀清焰的眼睛裏還閃着淚花,他聲音顫抖着,“我想跟你一起高考,你能不能別走……”

窗外是殘月,半圓不滿。

他的話字字凄哀,甚至帶着些懇求的意味,連空氣都是苦澀的。

“好,”邱遲的聲音有些低,壓抑着喉嚨裏泛起的酸意,“我不可能走,我們以後會一起高考,然後一起讀大學。”

紀清焰喝醉之後除了情緒化之外,連帶着智商也打了對折,可能是平時太聰明了,所以現在甚至傻的有些可愛,就這樣成了兩個極端。

邱遲連哄帶騙地帶他洗漱,中間紀清焰的手機還響了,是林蘅打電話過來問他為什麽沒回家。林蘅今天沒在家,是聽家裏阿姨說紀清焰一直沒回去,也沒跟人打招呼。

邱遲幫他接的,中間讓他說了句話報平安,就趕緊又把手機拿走,生怕這人當着家長說出什麽奇怪的話。林蘅也沒多問,邱遲勉強算是成功蒙混過關。

邱遲感覺自己白天跑了那麽久,都沒有現在這時候這麽累。他癱坐在沙發上,活像是在上演半身不遂:“诶呦……我頭都疼了。紀清焰,你以前喝醉了也這樣嗎?”

“我沒喝醉!”紀清焰看上去反而一點也不累,現在也不哭了,就是眼睛還有點紅,那層窄窄的雙眼皮稍微帶着些腫。

“啊對對對,你沒醉。”他站起來,推推搡搡地把紀清焰拱進卧室。祖宗太難伺候了,他決定趕緊哄祖宗睡覺。

紀清焰躺在床上,邱遲靠着床頭坐着。

邱遲問他:“同桌,你小名叫火火啊?”

“幹嘛?”

“聊天嘛,我随便問問呗。咱倆都這麽熟了,我就沒必要總喊大名了吧,多生分吶。”

“我白天聽蘇聞也這麽叫你的。”

“我不喜歡這個。”他擡頭瞪了邱遲一眼,“你不許這樣叫!”

“為什麽不喜歡啊,這不挺可愛的。”邱遲納悶,“不過,你這名字有什麽講究嗎?”

紀清焰沒想着要瞞他,反正也不是秘密:“我命裏缺火,所以叫這個。”

“命裏缺火,可是你的名字裏不是還有個‘清’?”沒聽說過命裏缺火的人,起名字的時候還帶個三點水。

“小時候家裏着火,我爸說是我帶來的,所以改成了清水的‘清’。”他側過臉看向邱遲,“我不喜歡他們,也不喜歡這個名字。所以你能不能別叫我這個。”

邱遲一愣,他沒想到紀清焰的名字竟然始于封建迷信。

怎麽會有父親把家裏着火的事情扣在孩子頭上呢?怪不得紀清焰之前在他家住了一周,雖然總說半夜冷、上廁所不方便,但是他能感覺出來,紀清焰應該是挺願意跟他一起住在這邊,至少不算讨厭。

一開始以為是他沒住過平房,所以圖新鮮,沒想到是他不那麽喜歡回家。剛才聽林蘅的電話,林蘅的表現也不太像還等到孩子回家的母親,正常媽媽都會很着急,但是她太平靜了,溫柔平靜地仿佛是在和人對接公務。

有錢有什麽用啊,最終還是讓紀清焰跟他這個沒爹媽管的過成了一副德行。好在紀清焰和他們不一樣,雖然性子有點冷,脾氣也有點倔,但掩不住一片熱腸。

窗外的月光順着窗戶照進來,被切割成了窗棂的幾何形,其中最亮的那塊正好框住了五屜櫃上,是邱遲媽媽的照片。

邱夜去世好幾年了,邱遲已經很久沒有感覺到會有人這樣惦念着他。紀清焰說想跟他一起高考,說讓他好好生活。

他低下頭輕喚道:“清焰。”

紀清焰的眼睛已經合上了,呼吸聲漸漸平穩。他眼角有個小痣,像是一滴擦不去的淚珠,又像是吹不幹的淚痕,看上去可憐兮兮的。

邱遲伸出手,指尖輕輕地碰在他的小痣上。

清焰清焰,明明是“清鏡紅埃入,孤燈綠焰微”。

他的小神仙說不定就是從那寂寥無人的禪境裏來的,怎麽就成防止家裏走水的鎭宅符了?

他皺了皺眉,身體往邱遲的方向挪了挪:“冷……”

“冷?那我給你換個厚被子嗎?”

紀清焰已經睡着了,他入睡很沉,輕易吵不醒。睡着了還容易亂動,他的小腿從被子裏伸出來,探到了邱遲的被子裏。

邱遲的腿被他伸過來的腳碰了一下:“你腳好冰!”他伸進被子裏,摸着紀清焰的手也是冰的。

怪不得跑步的時候紀清焰的腿抽筋了,原來平時就是手腳冰涼的,還總是不注意保暖。

邱遲嘆了口氣,索性把自己的被子疊蓋在他身上,然後伸手把他攬進懷裏。紀清焰比他矮一點點,腳的位置正好能碰到他滾燙的腳踝。

反正紀清焰偷偷是喜歡自己的,但只要那句話不說出來,他就還可以裝作不知情。那他是不是也可以偷偷喜歡紀清焰,只要不讓他知道就好了……

這會是他和今夜月亮的秘密,不會再有其他人知道。

邱遲攥着他的手,用掌心捂着,然後在他眼角的痣上偷偷親了一下:“晚安。”

第二天早上,紀清焰一如往日地在賴床,邱遲也沒叫醒他,而是去市場買了些食材準備做午飯,估計等他同桌醒了就能直接開飯。

家裏有人的時候,外面的大門一般不關,邱遲在廚房的時候突然聽見院子裏有動靜。他出去一看,是唐皓陽蹲在他院子裏逗貓,有只橘貓來院子裏吃東西了。

“你怎麽來了?”

“你什麽表情啊,不歡迎我?”唐皓陽沒想到他竟然還一臉不情願的樣子,“我哪次不是放假第一天來找你寫作業啊。”

“卧槽!”唐皓陽仿佛踩了電門,“你的脖子!”

邱遲沒明白過來他在說什麽:“啊?”

“咬痕啊……”唐皓陽震驚到嘴巴長得老大。

這壓印,這力道,他都能腦補出一套激烈的動作了。操,有畫面了。

“你該不會在屋裏藏了人吧?”

邱遲趕緊否認:“沒有的事,你別瞎掰。”

唐皓陽跟邱遲從小一起長大,他一看就知道,邱遲不對勁。這個人絕對遮遮掩掩藏着什麽秘密!

“行啊,我不瞎掰,我長眼睛了,能自己看。”說着,他就要往屋裏走。

邱遲快步擋在他前面:“鍋裏炖湯了,你去嘗嘗夠不夠鹹。”

“我管你夠不夠鹹?不夠待會喝的時候加鹽也成!”唐皓陽下定心思要看看邱遲在屋裏藏了什麽絕世美人……

紀清焰剛睡醒,他聽外頭有動靜,也沒穿拖鞋,光着腳直接踩在地上。他走到客廳門口,揉着眼睛:“吵什麽呢?”

唐皓陽差點以為自己眼花了。

他朝左邊看了看将近睡到中午的紀清焰,還有他那一看就是哭腫的眼睛,又朝右邊看了看邱遲脖子上清晰可見的圓形牙印子。

他覺得可能沒睡醒的人是自己,但現實就在眼前,他努力保持鎮定地問:“你們……你們這樣多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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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清焰”取自唐代文人沈佺期《雜詩·落葉驚秋婦》,文中引號內為該詩中的原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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