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六個名偵探小朋友

周一,津島先生應邀去鄰市參加一場鴻門宴。

那場宴會只允許攜帶一名随行人員。

上野光在送下兩個小朋友之後,理所當然地和他坐上前往那邊的車。

赴宴之前,津島先生帶上野光在這座城市裏逛了一圈,給修治買了一堆亂七八糟的紀念品。

津島先生愛好不多,其中就有一個是試探自己孩子的喜好。

津島先生人生一大樂趣——買各種小玩意兒送給修治,并全程記錄對方的反應。

之前有天中午比較清閑的時候,津島先生神神秘秘地把上野光叫進休息室,給他看了厚厚一本相冊。

裏面全是小修治。

各種各樣的小修治,從剛出生,到前幾天。

睜着大眼睛嘬手的小修治,抱着小兔紙傻笑的小修治,從樓梯上摔下來QAQ的小修治,穿小洋裙的小修治,盤腿坐在沙灘上揚起一片沙子半遮住鏡頭、一臉桀骜不馴的小修治……

津島先生看着看着,突然嘆了口氣。

“可惜,這兩年他的反偵察技術突飛猛進,我很少再有機會拍到了。”

津島先生抽出最後那張修治和亂步鼓着臉頰鬥嘴的照片,輕輕晃了晃,別過頭,一臉痛惜地把它遞到上野光面前。

上野光:“?”

津島先生不情不願,痛心疾首:“這個你拿着吧。我這裏還有備份。”

上野光猶豫了一下,點頭,從他手裏抽出了那張照片。

還受到了點阻力。

津島先生猛地扭回頭來,控訴他:“你好狠心,你竟然就真的這麽把它拿走了!沒看出來我只是客氣一下嗎。”

津島先生:嘤~

彼此熟悉了之後,成熟穩重的津島先生時常露出這樣幼稚的一面,尤其是在事情關系到修治的時候。

上野光低頭看着那張照片,對此沒什麽表示,只是點了點頭說:“下次注意。”然後就小心翼翼把那張照片收了起來。

死神先生擁有一塊專屬于自己的私人空間,說是空間,其實大小更像是個收納盒,裏面放着對他來說很貴重的東西。

比如這張照片。

又比如那篇寫完又被亂步撕了的、誇他的小作文。

津島先生:QAQ

“光,你好狠心哦。”

上野光想了想:“多謝誇獎。”

津島先生:“……”

津島先生非常生氣,決定再也不讓上野光看照片了。

但上野光手裏已經有一張了。

還是張可愛合照。

嘿嘿。

說回這場鴻門宴。

中午十二點,鴻門宴正式開始。

津島先生站在人群之間,自如地應付着不斷湊上來的其他賓客。

上野光這些随行人員被帶去了另一個房間。

這個房間和宴會主廳截然相反。

又小又暗,一堆人站在這裏顯得格外擁擠。

上野光一進去就走到角落,靠牆站着。

其他人慢慢都三三兩兩聊了起來,只有他自己一個人站在那兒,誰都不理,甚至有特地過來找他搭話的,也都無功而返。

然後這些人就開始傳,津島先生帶來的是個啞巴護衛。

社恐死神樂得做個啞巴,垂下頭任他們瞎說。

明明這屋子裏一共就二三十人,傳到最後,他也成了個眼瞎耳聾不會說話的廢物花瓶。

又因為留着長發,成了津島先生給自己寶貝兒子找的繼母。

“男媽媽”上野光:……

那果然還是哥哥比較好。

沒過多久,擠在屋裏的人開始被一個個叫出去,房間裏的人一點點變少,沒有人再聊天逗樂,所有人都陷入了一場緊張的氣氛裏。

除了上野光。

很快,外面叫到了“津島先生”。

上野光直起身,掃了剛剛傳話傳的最厲害的那個人一眼,那人看到他的視線,向後退了一大步,表情更加緊張,大氣都不敢出。

上野光收回視線,一臉冷漠地推門而出。

跟在年邁的仆從身後一路走過數條錯綜複雜的長廊,最終停在一扇黑色大門前。

那位仆從向旁邊讓了讓,做了個“請”的姿勢。

上野光推門而入,沉默了一下。

這場面簡直和他第一次見津島先生一模一樣。

他看着坐在老板椅上的男人,真誠發問:“你們很喜歡這樣嗎?”

男人愣了一下,單手遮嘴笑了起來,看上去頗為愉悅。

“當然,我一向喜歡将其他人的心腹據為己有。”

上野光迷惑地看了他一眼:“不,我是說……花錢找很多人挨打。”

男人愣了一下,笑容僵住。

他聲音驟然冷了下來:“你說什麽?”

“不是嗎?”

上野光看了一圈他身邊站着的那些壯漢。

“唔。”他沉吟片刻,“你們好像叫‘測試’。”

“測試?”男人重複了一遍,身體前傾,饒有興趣地望着他,“那……你想接受測試嗎?”

上野光被他盯的不太舒服,皺了皺眉,垂下眼。

“快一點吧,我趕時間。”

“是嗎?”男人視線焦灼在他身上,低低地笑了兩聲,“可是我不趕時間啊。”

“我對你很感興趣。”他朝後勾了勾手,立刻有人遞來一個空酒杯。

鮮紅的酒液注滿酒杯,男人晃了一下杯子,遞向上野光:“請。”

下一秒,上野光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啪”的一聲脆響,酒杯碎裂,酒液四濺。

男人愣住,低頭看向自己的衣服。

高貴的白色西裝繡着金色的紋理,現在被一杯劣質的葡萄酒毀得一塌糊塗。

他臉上浮現出愠怒,動了動手,剛想叫這些人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小随從一點麻煩,就驚愕地發現,圍在他身後的那圈護衛已經全都倒地不起。

他慌亂地站起身,扶住椅背,警惕地看向身後。

那個衣領遮住大半張臉的年輕人站在他身後不遠處,手持一把巨大的銀色鐮刀。深邃的黑眸如不見底的深淵,仿佛下一秒就會将他吞噬。

男人已經無暇思考這個人是怎麽将武器帶入的這裏,他在上野光淡漠的注視中吓軟了身體,顫抖着跌坐在椅子上,五官跟着縮緊扭曲。

“你、你怎——”

他看着那雙像是在看死人的眼睛,聲音顫抖,一時間連話都說不完整。

上野光也有點驚訝。

他沒想到會有這麽巧合的事情。

死神在現實世界,确實不被允許傷害普通人類,但如果這個人已經被列入黃泉之眼的“死亡名單”,那就另當別論了。

剛才的某一瞬間,那些人同時被列入死亡名單。

于是上野光直接用鐮刀刀背把那群人都敲暈了。

房間裏只剩下最後這一個。

這個男人的精神在一瞬間就崩潰了,他本來這次就不會命絕于此,上野光也不打算強行改變這人的命數。

他看着抖成篩糠的男人,面無表情地收了刀,準備離去。

大概是平時給亂步表演多了,上野光收刀的時候,下意識挽了個花。

閃亮的星辰碎屑紛紛揚揚。

房門突然被人從外面推開,随之而來的還有熟悉的聲音,撒着嬌埋怨:“啊!你竟然給別人表演!”

上野光眨了下眼,有些意外地看向門口。

亂步和修治一左一右站在門邊。

他們的身後,走廊盡頭的玻璃窗映出外面的沖天的火光。

修治笑着揮了揮手,甜甜一笑:“我們來接你們回家啦。”

他往旁邊讓了讓,津島先生靠坐在對面的牆上,嘴角帶着一抹苦笑。

上野光走上前,揉了揉亂步的頭。

“謝謝。”他頓了頓,“你們很棒。”

書上說,小朋友都喜歡被誇獎。

亂步哼了一聲,嘴角不受控地揚起來,帶點小驕傲地歪了歪頭,蹭蹭他的掌心。

江戶川亂步和津島修治是兩個與衆不同的、智商高得出奇、行動力也強的離譜的小孩兒。

他們怎麽得知這場宴會,如何預料到這場危機,以及、怎麽造成的這場“事故”,怎麽及時趕來這裏,津島先生和上野光都無從而知。

他們也并沒有去過問。

這是屬于這兩個小朋友自己的秘密。

那場無人遏制也無法阻止的大火很快就燒遍整棟別墅。

津島先生的車停在離這裏有一段距離的地方,上野光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們後面,逐漸拉開了幾米的距離。

他停下腳步,轉身看向身後。

一個和房間裏的男人有八分相似的男人站在他的面前。

男人看上去絲毫沒有受到火災的影響,臉上挂着得體的笑容,向他伸出手。

“考慮來我這裏嗎?”

上野光微怔,擡眼看向不遠處的火海。

這場火實在劇烈,哪怕在這裏都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熱意。

男人沒回頭,笑了兩聲,說:“別誤會,我和他不是一起的,只是恰巧有一點血緣關系而已。”

“我會給你你想要的一切,財富、地位、權勢……或者是你想要的其他任何東西。津島能給你的,我都能給你。津島給不了你的,我也可以給你。”

他嗓音如琴音,聲音中透着十足的誘惑力。

上野光堪堪将目光從火海收回,盯着他看了兩秒,問:“你會做飯嗎?”

男人愣了一下:“什麽?”

上野光毫無感情地重複:“你會做飯嗎?”

“我不會,但是——”

男人話還沒說完,上野光已經丢下一句“我不去”,然後轉身離開。

徒留他自己在原地錯愕。

今天上午來的路上,津島先生剛剛許諾會親自叫他做飯。

上野光不在乎那些亂七八糟的“待遇”。

他比較在乎亂步能不能在……

在他離開之前,吃到他親手做的飯。

這是“哥哥”該做的事情。

接下來,津島先生利用空閑時間教了他五天。

然後放棄了。

津島先生不理解,這個人明明學習能力這麽強,為什麽卻連一道最簡單的炒菜都做不成。

整整五天,二十一次嘗試,上野光甚至連炒雞蛋都沒有成功過。

津島先生沉思良久,痛苦地抓了抓頭發,把他帶去了一個烹饪培訓機構,打算讓他和其他年輕人一起學習,共同進步。

上野光欣然接受。

針對“死神沒有味覺”這個難點,他現在已經有了解題思路,只差最後一步嘗試,培訓機構這種一個樣板,一堆參差不齊的仿制品的地方,正适合他進行這個嘗試。

死神的眼睛可以判斷出一切生物的靈魂狀态,不僅是人類和動物,植物也一樣。

所以,只要記住每一個東西做的好吃的時候的“靈魂狀态”,即使沒有味覺,也不影響他做出一份絕對美味的菜品。

只是這件事需要大量的觀察實踐,很費力氣。

他現在還剩四天時間,能完成的菜不多。

不過如果順利的話,今晚就可以讓亂步吃上他親手做的飯了。

今天是周天,津島先生帶着兩個小朋友去看美術展了。

展館就在這附近,等上野光下課之後,他和亂步可以一起回家。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亂步小朋友也不可能答應來這裏。

上野光一邊想着,一邊和其他人一樣站在竈臺邊上。

他是48號,這個班級的最後一個。

緊接着,就聽最前面那個老師不耐煩地喊了一句:“48號!你穿的什麽衣服?快去換了。”

上野光愣了一下,低頭看看自己,把衣領往上拉了拉,幾乎連眼睛都要遮住。

“不好意思,我衣服不能換。”

“不能換???所有人都能,為什麽你不行?”老師拍了拍桌子,瞪起眼來,又一次命令他去換衣服。

上野光皺眉思索片刻,點了下頭,去後面更衣室施了個障眼法,又回來了。

老師上上下下打量他兩圈,露出個勉強滿意的表情,擡了擡下巴,示意他就位。

開局的小沖突往往預示着整個過程都不會太順利。

上野光有從之前買的那些書裏看到過“校園暴力”這種說法,不過真的對此有所體會,這還是第一次。

這個培訓從早上八點持續到下午五點,九個小時的時間裏,上野光把人類迷惑行為經歷了一個遍。

旁邊的人做菜做失敗了,怪上野光剛才往他的菜那兒瞟了一眼。

周圍的人有什麽垃圾全都堆到他這裏,半天就成了座五顏六色的小山。

老師下來轉的時候認認真真幫其他人調整,到他這兒直接二話不說開了大火,搞糊了一鍋粥。

空閑時間其他人都在唧唧歪歪聊他,拿奇奇怪怪的眼神透着打量他。

不巧死神先生聽力很好,對視線也挺敏感。

不過上野光不是特別在意這些,就只是悶頭做自己想做的東西。

和這些人比起來,亂步當然要重要太多了。

上野光拉了拉被別人當成口罩的衣領,小心翼翼地調整着靈魂狀态。

但他不在意,有人在意。

本來應該還在逛展覽的亂步突然出現在了教室裏,像個美食品鑒師一樣,趾高氣昂地把所有的菜都嘗了一邊,然後又挨個點評了一番,把每道菜都貶低得一文不值。

老師的那道菜尤其受他“重視”。

上野光看着小朋友這種“維護他”的行為,垂下眼睛,藏起來的嘴角下意識翹起了一點。

正站在最前面的男孩兒像是感覺到了什麽,扭頭看過來,氣鼓鼓地瞪了他一眼。

上野光望回去,表情無辜。

他想了想,朝小朋友伸出手,說:“不跟他們玩了。”

他頓了頓,在其他人的注視中說:“跟哥哥回家。”

亂步站在臺子上叉腰打量他幾秒,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過來牽住他的手。

一大一小就這樣旁若無人地走了出去。

亂步一邊被他牽着走,一邊踢開路邊石子,悶悶地問:“喂,你就讓他們這麽欺負啊?”

上野光:“我不是很在意這些。”

“那也不行!”小孩兒睜大眼看着他,表情嚴肅,“我哥哥才不能被人欺負!”

“你可是死神欸!怎麽能被他們欺負!”

上野光乖巧點頭,把他往自己懷裏拉了拉,躲開疾馳而過的車輛。

“下次不會了。”

“還有下次?”

“……沒有了。”

兩個人又沿着路邊走了一段,上野光突然再次開口:“但是,我可以了。”

“什麽?”

“給你做飯。”上野光停下腳步,認真地看着他,“今晚就可以。”

死神先生說話算話,半路折去帶亂步買了點食材,回家之後就拎着東西自己鑽進廚房。

亂步靠在門邊盯着他看了好一會兒,像是這才勉強放下心來,一步三回頭地去隔壁房間了。

他翻了翻小書包,從裏面抽出了一張信紙,舉在燈下,眯着眼睛看了半天。

然後才緩緩抽出筆,往上寫着什麽東西。

晚上吃飯的時候,亂步沒再産生撕掉之前的小作文的念頭。

上野光進步十分明顯,上一次做還完全不能吃,這次的飯菜就幾乎可以媲美名廚。

這倒不是因為那個老師是“名廚”水平,只是上野光看了一天的靈魂狀态,從裏面琢磨出了一點規律。

亂步來的時候的最後一道菜,他就正在嘗試這個規律。

現在看來,他琢磨出來的規律還是挺靠譜的。

上野光看着對面惬意地半眯起眼的小朋友,覺得心髒的地方滿滿的。

他伸出手,捏了捏亂步鼓起來的臉頰。

小朋友晃晃腦袋,哼哼兩聲。

“對了。”亂步放下筷子,含糊着聲音,“你知道信嗎?”

上野光微怔,點了點頭。

“喔——”亂步咽下嘴裏的東西,目光炯炯有神,“那、你之前受到過信嗎?”

上野光沉思。

給他們傳遞任務的那個東西,從嚴格意義上來講,應該不算是信。

所以,他搖了搖頭,問:“怎麽了?”

亂步往前趴了趴,接着問:“那——我如果給你寄信的話,你能收到嗎?”

黃泉界有一處地方,專門用來接收人間投遞來的信。

不過那裏已經荒廢很久了,上野光曾經去過一次,那地方,各種亂七八糟的信堆在一起,像是一個廢棄的垃圾場。

但這樣一個地方還是有的,所以他實事求是地點了點頭。

亂步小朋友興奮起來:“那等你回去之後,我會給你寫信的。你要記得看哦!每一封都要看!還要記得回我!”

上野光突然沉默下來,深深地看着他。

亂步愣住,立刻變得有點不安,乖巧地坐回去,兩只手絞在一起。

他小心翼翼問:“怎麽了?”

上野光:“我要帶你離開的。”

“……嗯,對啊。”

“但是,那、那也不影響我寫信給你嘛。”

“你過了奈何橋,就會把這些都忘掉的。”

“那我不過橋!”

“你不可能不過橋。”

“……”

沉默良久,亂步又問:“我是你弟弟嗎?”

上野光:“是。”

“才不是!”亂步突然站了起來,手臂帶翻了桌上的飯菜,碗碟嘩啦啦倒了一片,砸在地上,摔成碎片。

“你就只把我當成你的任務對象!”

上野光看着他,神色動了動,沒有開口。

“你承認不就是了!反正今天就是最後一天了!”亂步瞪着他,“之前那兩次,我都知道!”

上野光皺起眉,張了張嘴想說什麽,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被對方打斷。

“也不用拖到最後了,不然多影響你的業績啊。”亂步往旁邊跨了一步,站在他面前,聲音裏帶着哭腔。

他咬了咬嘴唇,說:“你幹脆今天就把我帶走好了!”

“反正,反正也不差這幾個小時了。”他還沒說完,已經委屈地哭了出來。

上野光看着一直在抹眼淚的亂步,沉默半晌,垂下眼,輕聲說:“我不會帶你走的。”

窗外驟然狂風大作,窗戶被吹得哐哐作響,像是有什麽人在急切地砸窗。

亂步愣住,抽噎了一聲,茫然地看着他,問:“什麽?”

上野光低下頭,一點點收拾起桌上和地上的碗碟碎片,重複了一遍:“我不會帶你走的。”

碎片好像突然變得鋒利起來,輕而易舉地割破了上野光的指腹。

他沒有理會那道傷口,在沉默中收拾好一切,走到亂步面前,擡手遮住他的眼睛。

“我不會帶你走的。”

他第三遍說出這句話。

……

“所以,給我寫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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