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五根浮萍拐

轉眼間, 上野光就在雲雀恭彌這兒待了半個月。

恭彌少年要對他“負責”的期限已經過半。

這半個月的生活,兩個人之間雖然也有一點點無傷大雅的小矛盾,但基本可是說是一切順利的。

當然, 這個“一切順利”, 對現在的上野光來說, 變成了“白日限定”。

其實直到昨天為止,都還是“全天”一切順利。

但是昨天半夜,發生了一件實在不怎麽順利的事情。

上野光還是頭一回真的遇到半夜夢游的人。

在這之前, 另外三個小朋友頂多也就是在床上折騰幾下,外加嘟嘟囔囔說幾句夢話。

絕對不會像雲雀恭彌小朋友一樣這麽出格的。

怎麽個出格法呢。

也就是平平無奇地打開自己房間的門, 繞過大半個院子, 悄無聲息地闖入上野光的房間,然後一言不發地給他來一拐子。

那一拐子實在是兇狠無比,完全不像睡夢中的人該有的模樣。

但經過上野光的反複确認。

他又确實是在睡覺。

上野光雖然不需要睡眠, 但之前和三個小朋友相處的久了,慢慢也養成了深夜閉目養神的習慣。

昨天晚上雲雀恭彌夢游着摸過來的時候, 他就正好靠在窗邊閉目養神。

上野光養着養着神,就突然覺得眼前刮過一陣短促的勁風。

他條件反射地擡手一擋,抓住了一個熟悉的物件。

涼冰冰的, 硬硬的, 還排布着小小的凹槽。

他抓着這個東西茫然地擡眸望去,看到了雙眼緊閉眉頭微鎖、穿着寬松的絲綢睡衣的恭彌小朋友。

雲雀恭彌小朋友垂着頭閉着眼,一副正在睡覺的模樣。

但那根浮萍拐剛才又确确實實是朝着上野光的臉甩過來的。

上野光握着被自己奪過來的浮萍拐反複打量了幾眼,确定這上面确實沒有附着什麽來自黃泉界的不幹淨的東西。

然後又一次向少年投去困惑的目光。

這個時候, 他還沒回想起來, 人類存在“夢游”這種現象。

且這種現象在未成年的人類中尤其常見。

睡着了的恭彌少年仿佛開了天眼, 垂着頭看都不看他, 身子往前一壓,右手穩穩地抓住浮萍拐,往自己懷裏扯。

這是想把自己的東西奪回去。

上野光略作猶豫,松了手。

恭彌力道沒來得及收,向後趔趄一下,還沒來得及摔倒,被上野光抓住手腕拉了回來。

上野光低頭打量着他,不确定地開口問:“你……沒事吧?”

雲雀恭彌沒理他,執拗地抓着浮萍拐,靜默了兩秒,又一拐子朝他甩了過來。

這回上野光早有準備,毫不猶豫地擡手攔住浮萍拐,順勢向後一拽,把小孩兒按在自己懷裏。

雲雀恭彌被控制了行動,卻只掙紮了一下,然後就突然就安靜下來,維持着現在的姿勢,直挺挺地被他困在懷裏,一動不動。

房間裏又重新沉寂下來。

懷裏的少年氣息逐漸變得綿長。

過了好一會兒,上野光才緩緩松開手。

他低頭仔細觀察了一下雲雀恭彌的情況,期間還扣着他的手腕,防止對方又突然暴起。

不過這一次,他好像是真的乖乖睡着了。

上野光稍微放下心來,把小朋友抱回了他自己的房間。

結果剛到半路,夢游版恭彌又折騰起來。

撲騰着要從他懷裏下來,張牙舞爪地揮舞四肢。

上野光正把人抱在懷裏,來不及躲,下巴上挨了一拳,腰也被踢了一腳。

上野光悶哼一聲。

有一說一,這是死神先生從業以來第一回 被人揍。

還是這麽近距離,這麽重的兩下。

恭彌小朋友清醒的時候還知道收着力道,睡着之後就是徹底不管不顧了。

怎麽兇狠怎麽來,像是想把白天沒用出來的力道全在上野光身上折騰完。

上野光無奈,在院子裏蹲下來,對付胡亂掙紮還在撓人的小貓一樣把少年按在懷裏,冷着聲音命令一聲“別鬧”。

這種命令對睡眠中的人當然是毫無用處的。

恭彌少年一點信號也接收不到,甚至因為被“扼住命運的咽喉”而折騰得更起勁了。

月光照出兩個人糾纏在一起的影子,像是有什麽勤勉的人深夜爬起來練怪異的武功。

恭彌在夢裏練功一直練到後半夜。

縱使被束縛住雙手雙腿,他還是固執地扭動身體,尋找一線逃脫的機會。

但上野光當然是不可能給他這個機會的。

在确認少年不可能逃脫之後,上野光直接拎着他的四肢把恭彌提起來,健步如飛把他放回自己房間。

雲雀恭彌的床上仿佛有什麽特別的魔力,沾床的一瞬間,小朋友就停止了掙紮。

上野光站在旁邊等了一會兒。

沒過多久,少年的氣息就重新變得綿長。

他翻了個身,一點點把自己團了起來。

上野光小心翼翼給他蓋上被子,生怕他又一個不注意就對自己重拳出擊。

好在少年這回是真的睡安穩了。

上野光這才放下心來,又回到自己的窗戶下面,迎着月光閉目養神。

開始思考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下巴和腰還有一點疼。

他拉開衣領,摸了摸下巴上的傷。

輕輕“嘶”了一聲。

一直到太陽都快升起來了,上野光才猛地想起,亂步曾經在閑聊的時候向他提起過一個人類迷惑行為。

那行為叫夢游。

上野光比對了一下,覺得雲雀恭彌小朋友這就是在夢游。

因為一直在警惕着周圍的環境,所以才會在睡着之後摸到這裏來,想要對他進行攻擊?

上野光覺得這個推測很有道理,只是比他入住的時間延遲了半個月而已。

這很正常。

總要有一個“努力适應——并适應不了”的過程的。

他站起身,順帶拿起恭彌落在房間裏的浮萍拐,打算趁早飯向小朋友解釋清楚這個事。

上野光堅定地認為,只要說清楚了,這種事情就不會再次發生。

畢竟雲雀恭彌小朋友的自制力還是很有保障的。

上野光到餐廳的時候,雲雀恭彌剛剛把早飯擺好。

簡簡單單的面包片和煎雞蛋,餐盤旁邊是一杯牛奶。

畢竟是自己一個人過日子,恭彌小朋友的生活技能還是滿點的。

上野光在恭彌對面坐下,平靜地拿起面包片咬了一口。

死神先生不食人間煙火,也嘗不出食物的味道,本沒有吃飯的必要。

但耐不住某個小小年紀就熱愛養生的小朋友頓頓飯盯着他讓他吃。

上野光也曾小小地抵抗過。

但他畢竟寄人籬下,總要看小朋友臉色辦事。

何況第一次被迫吃飯的時候,雲雀恭彌已經把筷子戳到他嘴邊了。

大有一副不肯吃飯就生喂的架勢。

從那之後接連吃了小半個月的一日三餐,上野光也已經習慣了。

他跟着雲雀恭彌的頻率慢條斯理地進食,三次想開口說話都被人一個眼神憋了回去。

是了。

這個家裏還有“食不言”這種規矩呢。

上野光低頭捧着杯子喝一口溫度正好的鮮奶,十分自然地接過少年遞過來的紙巾。

這半個月以來,他常常有一種自己才是需要照顧的弟弟的微妙感覺。

就,微妙,但也挺新鮮有趣的。

被一個比自己小好多好多的小朋友照顧的感覺。

飯後,上野光擡眸,在少年端着盤子離開之前開口:“恭彌。”

雲雀恭彌放下餐盤,不解地看向他,隐隐有點期待地問:“中午有想吃的菜?”

“……”上野光并不是很理解恭彌為什麽對這件事這麽執着,但他還是如實回答,“沒有。”

恭彌小朋友肉眼可見地失落了一下下。

上野光:“是關于晚上的。”

恭彌擡眼,問:“晚上有想吃的飯?”

小朋友大概是致力于培養他對美食的興趣。

上野光有點不忍心看他再失落一下下,但還是誠實地搖一下頭,同時問:“最近晚上睡得好嗎?”

恭彌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

“挺好的。”他微微颔首,問,“怎麽?”

“唔。”

上野光斟酌片刻:“你夢游。”

雲雀恭彌詭異地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有點詫異地說:“我之前并沒有過這種經歷。”

上野光默默掏出浮萍拐放在桌上,解釋:“你昨晚落在我房間的。”

恭彌:“……”

他神色動了動,好像有一點點信了。

上野光:“你昨晚還打我了。”

他語氣倒是一如既往的平平淡淡,但就是莫名透出了幾分委屈的感覺。

恭彌繼續沉默。

上野光見狀,拉開衣領,露出下颌上青紫色的痕跡。

他皮膚白皙,一點傷痕就顯得格外明顯。

一塊小小的青紫色印在下巴上,看上去分外刺眼。

恭彌瞳孔縮了一下。

顯然,這一回他是真的相信了大半。

少年沉默一會兒,悶着聲音問:“疼嗎?”

上野光輕輕碰了一下那一處傷,說:“還行。”

他說着,低頭戳了戳自己的腰,看向恭彌。

“這裏更疼一點。”

兩個人隔一張餐桌在沉默中對視。

恭彌少年還是掙紮了一下:“你是死神。”

言下之意,我之前那麽努力都沒碰到你,怎麽可能在睡着之後把你打的那麽慘。

上野光如實回答:“你按不住。”

他說着,站起身給小朋友模拟了一下昨晚那一幕。

恭彌低頭看着蹲在地上的上野光,沉默着偏過頭,過了好一會兒,才別扭地小聲說了一句“抱歉”。

“沒關系。”上野光仰頭看他,覺得這個角度有點稀奇。

少年明晰的下颌線在仰視的視角下變得更加明顯,給少年更添了幾分銳利的感覺。

就和他現在別扭害羞的表情反差更大了。

可愛。

不過片刻之後,恭彌就從可愛的狀态中脫離出來,擡了擡下巴,冷靜地說:“我會注意的。”

上野光輕輕點頭。

他當然是相信雲雀恭彌。

這個冷冷淡淡的小朋友向來說話算話。

即使他現在自己也對此感到困惑,但也一定會把這件事情處理好的。

上野光這樣相信着。

然而當天晚上,他對某個小朋友的信任就宣告終結了。

白天剛剛答應他的小朋友,晚上又邁進了他的房間。

恭彌小朋友夢游的一個很神奇的點是,他甚至能夠自己把門鎖打開。

而且是兩道門的門鎖。

畢竟小恭彌手裏有開所有房門的鑰匙,上野光就算鎖門也沒用。

“咔噠”一聲,門鎖開啓。

上野光睜開眼,看向緩緩打開的房門。

一點點意料之外,但也有一點點預料之中。

畢竟事情總不可能像想象的那樣順利的。

上野光靠在窗邊,注視着嚣張的闖入者的一舉一動。

恭彌手持浮萍拐,步履平穩繞過桌椅向他走來。

然後停在他面前。

這回小朋友的夢游路數和上次不太一樣,沒有見面直接開打。

兩個人一坐一站,按兵不動,仿佛成了月光下兩個被定住的影子。

然後突然之間,浮萍拐“當啷”一聲砸在地上。

上野光懵了一下,緊接着面前的小孩兒就直挺挺倒下來,額頭磕到他的下巴上。

上野光仰頭向後躲了一下,眼疾手快撈住懷裏不斷往下滑的少年,抱住他的腰把他拉回自己懷裏。

少年不滿地輕哼兩聲,偏頭在他肩膀上蹭了蹭。

上野光把他攔腰抱起來,送回房間。

恭彌窩在他懷裏,抓着他胸前的衣服,看上去乖極了。

今天的返程之路格外順利,小朋友縮在他懷裏乖巧的很,還在半路上就重新睡熟過去。

到院子裏的時候還因為冷攥着他的衣服往他懷裏鑽。

和昨天晚上完全不一樣,像只可可愛愛的小動物。

就好像,昨晚是“兇狠不良少年”模式,而今天是“乖巧可愛小朋友”模式。

上野光把恭彌放在床上,俯下身捏捏有點涼的鼻尖,決定再給今晚這個乖小孩兒一次機會。

畢竟從昨晚到今晚的變化中,上野光就已經可以看出他的努力了。

習慣的克服總是需要一個過程的。

何況是這種更偏向于潛意識的東西。

如果是這種可愛挂的夢游,上野光其實也不是很介意再多來幾次。

畢竟和某三個小朋友一起生活久了之後,他總覺得自己越來越喜歡乖巧可愛的人類幼崽了。

會讓人心情愉悅。

恭彌小聲哼哼了一聲,本能反應一樣拍開他的手,自己轉過身去朝裏睡了。

上野光舉着手愣愣地站在床邊看了一會兒,嘴角不自覺地揚了揚。

雖然白天冷冰冰兇巴巴的,但是睡着之後卻意外溫和乖巧。

和某三個剛睡下不到半小時就開始在床上打架的小朋友完全不一樣。

就好像,他在睡夢中悄然褪去了一層僞裝出來的冰冷堅硬的外殼,露出了裏可愛的柔軟內裏。

果然本質上是一個很溫柔的小朋友。

上野光彎腰幫他掖好被子,放輕腳步離開。

……

第二天一早,上野光提前來到客廳等待雲雀恭彌。

雖然已經決定再給人一次機會了,但是一些小提醒還是很有必要的。

上野光清楚恭彌的作息。

他在客廳裏等了沒一會兒,就看到仰頭打着哈欠的小恭彌出現在客廳門口。

小恭彌穿着寬松的黑色絲綢睡衣,頭發有一點亂,再加上還帶着睡意的眼眸和眼角的淚花。

整個人看起來比平日裏溫和了許多。

還難得透出幾分持久的、屬于少年的可愛感。

他低下頭揉了揉眼睛,餘光剛好掃到端端正正坐在沙發裏的上野光。

下一秒,小朋友整個人都僵了一下,原本還朦朦胧胧的眼睛在眨了一下後立刻變得澄澈清明。

“早上好。”上野光颔首,腿上還放着昨晚又留在他的房間裏的浮萍拐。

恭彌沉默兩秒,幹巴巴地回了一聲“早”。

聲音裏還帶着沉起的沙啞感。

上野光動作熟練地遞出準備好的溫水,輕輕拍了拍身邊的空位,溫和邀請:“來坐?”

恭彌站在原地沉默片刻,認命一樣走了過來,輕手輕腳在他旁邊坐下。

然後不動聲色地往另一端挪了挪。

好像有一點點心虛。

畢竟意識到了“夢游”确有其事。

上野光一邊遞上水一邊想,小恭彌這個反應,有可能是覺得他昨晚又傷到自己了叭。

但是完全沒有。

他只是可愛到上野光了。

恭彌默不作聲接過水,低頭喝了一口,清了清嗓子,率先開口:“我昨晚。”

上野光和他對視。

小恭彌冷冰冰的目光把他剛剛只暴露了一瞬間的不好意思藏得嚴嚴實實。

他舔了一下嘴唇,直白問:“做什麽了?”

上野光想了一下,回答:“夢游了。”

恭彌眼神變得有點奇怪:“……具體做什麽了?”

上野光猶豫:“其實,也沒做什麽。”

小恭彌眼神變得更奇怪了。

他緊抿着嘴,捏着玻璃杯。

“真沒做什麽。”上野光說,“你昨晚挺乖的。”

“很配合我。”

恭彌露出一點點疑惑的表情。

上野光攤手,無辜地眨了眨眼。

“确實很乖。”

恭彌不放心:“沒傷到你?”

其實除了昨天晚上是情況特殊,其他正常情況下,死神先生是幾乎不可能被人類傷到的。

上野光搖頭,直白表達:“可愛到我了。”

少年呆了一下,藏在黑發裏的耳尖悄無聲息地紅起來。

他“唰”的一下站起身,看都沒看上野光,直接轉頭往廚房走。

上野光并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什麽問題,十分平常地囑咐:“多做一點。”

他想了想,又問:“需要幫忙嗎?”

小恭彌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不用”,語速也前所未有的快。

上野光遲半拍反應過來。

原來是不能被誇可愛嗎。

可是亂步和修治還挺喜歡的诶。

廚房裏傳來鍋碗瓢盆碰撞的“乒乒乓乓”聲。

比之前大了不少的聲音像是在掩飾着什麽。

上野光走上前,探了個頭進去。

恭彌幾乎是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他,身子僵了一下,緊接着又若無其事地繼續準備早餐。

上野光體貼地糾正自己剛剛的說法:“很帥的,不可愛。”

小恭彌在“噸噸噸”倒牛奶的背景音中冷靜開口,聽上去和之前沒什麽不同:“幫我把那邊的便當盒拿出來。”

如果忽略掉他紅色還沒褪去的耳朵的話。

上野光乖乖照做。

這天剛好是周末,綱吉媽媽前幾天就約了他們今天一起去野餐。

據說是要懲罰綱吉那個前往南極一去不歸、并将在今天回來的爸爸。

小綱吉對見爸爸沒什麽感覺。

但他是真的喜歡他雲雀哥哥。

所以聽到這個消息的一瞬間,小朋友就歡呼雀躍地跳了起來,一把抱住了雲雀恭彌。

彼時,雲雀恭彌面前還攤着一窩剛剛被他打趴下的高中生不良。

但小綱吉已經完全不慫了。

“叮咚~”

門鈴被人按響,小綱吉軟軟的“恭彌哥哥!~”同時傳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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