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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念迩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逃回的沈家莊,這個令他渾身不舒服的地方卻諷刺地成了他舔舐自己傷口的避風港。
跪在母親的靈位前一次次問她他該怎麽辦,可是得到的回答永遠都是沉默。千頭萬緒,爆裂般真氣在全身亂竄,他以為自己要被自己逼瘋了,可無奈的是,不甘于命運一直都是他的天性。最後,他還是緊緊握住青鋒站了起來。
“要去葉家莊嗎?”倚門而立的人姿勢率性、聲音清朗。
“五舅...”要去,自然是要去的,因為有個聲音一直在告訴他:那麽多人愛着葉思遐,他不出手,他就會被別人搶走。
“就算你的身份已經暴露了?”
已經暴露了嗎?柳意倒是好本事。“.....我必須去。”決不能讓葉思遐的心被別人占滿,所以這次,他做好了表白的決意,準備好了承受被拒絕的打擊,也下定了被拒絕也不後退的決心,當然,還懷着無望的被接受的期待。
輕嘆一口氣,側身給他讓路:“但願你清楚自己在做什麽。”
自從那晚葉念迩一語不發走掉後,葉思遐心裏就總有個地方感覺不舒服。認識葉念迩十一年,雖然每次兩人在一起的時間都不長,而且見面一般都是在晚上,但是卻莫名其妙地信任着不以真面目示人、幾乎是陌生人的他。葉念迩的沉默,總讓他想到納百川的大海,讓他禁不住對他産生好感。想要靠近他,在不知不覺中用葉家劍法讨好他,看到他微微勾起唇角,心裏便也湧上了滿載成就感的甜蜜。
可是,越靠近他,就越心疼他。葉念迩明明從來都沒有對他傾訴過苦衷,他卻時不時得為他的一個隐忍的動作而心疼。想要跟哄柳意一樣,摸摸他的頭發或者拍拍他的肩膀來安慰他,卻每每在伸出手之前就放棄了這個想法——那個孤高清傲的葉念迩,怎麽能容許別人那樣對他?
于是,明明想靠近,卻因為太過珍惜而在不知不覺間保持了距離。可以放心地依靠他、可以和他開玩笑,卻并不親近;可以很長時間不見、可以久久相對無言,卻也并不疏遠。偶爾,也會有打破這種平衡的時候,置過氣、鬥過嘴,最後卻總是在他的沉默和自己的無奈中歸于平靜。
這次,也是一樣嗎?葉念迩不知為何生了氣,過幾天又會恢複原樣吧?可是,為什麽心裏會這麽不安?為什麽還會有一絲愧疚感?
他走的時候,那面具下的雙眸中流動的,分明就是哀傷。
從來沒有像這次一樣這麽強烈地盼望着他回來,所以在等待的過程中第一次發現,原來他不知道要去哪裏找他,原來他對他真的是一無所知;所以,下定決心在他回來的時候,哪怕被讨厭也要死纏爛打去了解他;所以,在再次看到他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有一剎那心中湧上了失而複得的驚喜。
“念迩?”瞪大眼睛看着面前十幾天不見蹤影的人,葉思遐有些不知所措地站起來,月光鋪滿一地,映得他的臉色有些發白:“我以為你不會再來了...”
“......”定定地看着他,用眼光細細描繪他好看的眉眼,掠過挺翹的鼻梁,落在他微張的薄唇上,一股燥熱猛地湧上了心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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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迩?”被他有些奇怪的目光盯着,饒是處事悠然的葉思遐也心慌了起來。有些惴惴不安地望進他阒黑的眼眸中,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卻見他氣勢萬鈞地大步朝着自己走過來,下一刻便撞上了一個有些冷硬的胸膛,一雙強勁的手臂環了過來,收緊,就這樣被他圈在了懷中。心髒,無可抑制地狂跳了起來。
“思遐...”
低沉的、仿佛壓抑着什麽似的嗓音在葉思遐耳畔響起,一股麻癢嗤啦一下從頭蹿到了腳底,驚得他猛地挺直了身子。明明知道他叫什麽,可是寡言的葉念迩卻很少叫他的名字,所以,在這明月高懸被他抱在懷裏的時刻,突然聽到他在耳畔輕呼自己的名字,心裏竟然沒來由地一痛。心髒被誰抓住般緊縮着,葉思遐生怕打破什麽般屏住了呼吸。
“思遐...”
箍住自己的手臂又緊了些,葉思遐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有些感動。鼻頭酸酸的,這是,他們第一次如此近距離的接觸......上半身被他緊緊摟在懷裏,想要擡起手臂抱住他或者推開他都做不到。他的懷抱,漸漸變暖了,雖然被箍得生疼,但是在他懷裏,卻感覺很安心。“念迩,這段日子你去哪兒了?”
“......”不能告訴他,他的身份不能暴露,否則,就無法得到他!“思遐,我...”愛你...不過是三個字,為什麽說出來會有這麽艱難?不是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了嗎?就算他一劍殺了自己,這句話,也要對他說出來!
葉念迩的心跳突然加快了,心髒的搏動聲隔着薄薄的布料互相應和,身體緊繃,葉思遐不知道為什麽緊張了起來。覺得這樣的自己很遜很不正常,葉思遐迫使自己鎮定下來,若無其事般問他:“怎麽了?”話一出口出乎意料變得流暢起來:“那個,念迩,你能不能先放開我?我都無法呼吸了。”
“對天發誓,說你不逃開,我就放開你。”
“我為什麽要逃開?”刻意忽略心中的一絲慌亂和激動,葉思遐輕笑出聲:“我發誓,我不逃開。”
“...”頓了一頓,葉念迩仿佛下了個艱難的決定般一點點慢慢松開了交叉的手臂,十指指尖劃過葉思遐的後背,最後還是怕他離去般停留在了他的雙臂上,輕輕握住。葉思遐的體溫透過布料,讓他的手心也溫暖了起來。感覺到葉思遐長舒了一口氣,僵硬的肌肉緩緩放松,氣氛,漸漸變得和緩,葉念迩猛地用力鉗住他,怕錯失良機般脫口而出:“我愛你。”
驚訝地張大嘴巴,葉思遐有些迷惑有些詫異地反問了一句:“什麽?”
說出了那三個字,心裏突然輕松了許多。葉念迩看着他坦然的星眸,開口重複了自己的心意:“我以一個男人的身份,愛着身為男人的你。我想讓你做我的人,想一輩子和你在一起,更直白地說,我想娶你。如果這些話你還不能明白,那麽,告訴你,我想擁抱你,想親吻你,想将你壓在身下取悅你...”一口氣說到這裏,發現葉思遐仍舊是一臉呆滞的表情,葉念迩皺皺眉頭問:“懂了嗎?”
仿佛剛剛收回了出竅的元神般,葉思遐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有些慌亂地躲閃着葉念迩的目光,一絲紅暈飛上了白皙的臉頰:“我不懂你在說什麽。”完了完了怎麽辦?心髒要跳到嗓子眼了。為什麽會這麽開心?他是男的啊!可是,他和別人完全不一樣......
面具下的眉頭一皺,葉念迩扳過他的臉:“你懂的,葉思遐。”叫他的全名,迫使他正視自己。雖然口是心非的他也很讓人心動,但是這個時候他可不能讓他敷衍自己。
雙頰已經紅透了,葉思遐呼吸不穩了,迫使自己和他對視,看不到他面具下的表情心裏有些委屈:“那又怎麽樣?”長到二十三歲,身為葉家莊少莊主,多少人向他表達過愛慕之意已經記不清了,其中也有一些風流倜傥的少俠,可是沒有一個人的告白能讓他這麽咚咚心跳手足無措。葉念迩是不一樣的,他神秘、靜默、難以接近,給人一種高人一等、不食人間煙火的感覺——被這樣的他說“愛”,心裏不由得升起一種優越感。從來沒有想過葉念迩會喜歡上自己,從充滿禁欲氣息的他的口中突然聽到那些話,簡直就是不可思議的驚喜。
“我在等你的回答。”他是男人,他可以接受任何答案。但不管答案是什麽,他愛他的決意都不會變。
他要他怎麽回答?突然被他表白,害得他心如鹿撞,腦中一片混亂,他怎麽知道自己的心意?要說這種感覺是愛,那也太突然了,之前他連想都沒想過,何況他們兩個還都是男人;要說他不喜歡他,為什麽又這麽興奮這麽激動,忍不住開心得想笑?——從來沒有人給過他這種感覺,這是愛嗎?
得不到答案,葉思遐突然憤怒了起來。他葉思遐是什麽人?是武功高強、玉樹臨風、風流倜傥的葉家莊少莊主!他為什麽要為了一個男人的告白而心慌意亂?!為什麽他要跟個少女似的扭扭捏捏起來?!
突然大力推開他撤身後退,葉思遐愠怒地瞪着他咬牙道:“我沒興趣和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人相親相愛!”
“......”他果然很在意這個,是啊,正常人沒有不在意的吧。又不是瞎子,卻連自己愛的人長什麽樣都不知道,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如果我給你看,你會做我的人嗎?”
“!”他幻想了十一年的臉,難道這麽輕松地就要看到了?不正常,太不正常了。“如果你長得漂亮,我就讓你做我的人。”他承認,說出這樣的話,多多少少是有些惡質地想調侃他。
“......如果很醜呢?”
“那個等我看了再說。”
“......”
“怎麽了?我臉上有什麽?”雖然已經習慣了,但是被人一言不發盯着的感覺還是挺難受的。
“你覺得親兄弟相愛的可能性有多少?”
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轉移了話題,而且問了這麽奇怪的問題,葉思遐瞅他一眼,抱臂擺了個論戰的姿勢:“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我不知道別人怎麽想,但是這事不可能發生在我身上。”
“......”
葉念迩突然石沉大海般沉默了,葉思遐感覺有點不對勁,他有些讪讪地放下手臂,不滿地撇嘴道:“我只是說出自己現在的想法來罷了,我又沒有親兄弟。”
“你想去看他,就去吧,但是不能讓他看到你的臉,否則,我們娘倆這麽多年的付出和堅持,豈不都毫無意義了?”母親帶着無奈和悲傷的話語在耳畔回響,看着葉思遐英俊的臉龐,葉念迩喉結滾動,終是低聲道:“我戴面具,是怕吓着別人。因為我的臉真的很難看。上面全是刀疤,還有大片的燒傷,很恐怖。如果你要看,下次我定然給你看。只是這次,你就給我留點尊嚴吧,畢竟我剛剛向你袒露了心意不是嗎?”思遐,如果只有不戴面具你才有可能接受我,那麽,我就為你毀了這張臉。
今天,葉念迩比往常都多話,所以今天,感覺親近了他很多。可是,為什麽心裏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隐藏在面具下的臉,他想看了十一年,真正要看到的時候為什麽會這麽悲傷?因為有很多疤會很醜嗎?不,之前也不是沒想過這是他戴面具的理由,早就做好了揭開面具後為他心疼的準備。也想過,哪怕他比夜叉還醜,他也是他一生的摯友。可是現在,為什麽這麽難過?
“念迩......”
“我給你看了,你會不介意我的醜陋,認真考慮我對你的心意嗎?”
抿抿唇,葉思遐說不出一句話來,只是用力地點了點頭。他葉思遐絕不是會以貌取人的人,如果剛才因他的表白而心慌意亂是因為已經對他心動,那麽,在看到他的臉,連他的外表一起了解了之後,跟他在一起又何妨?他絕不能讓他因外貌而自卑,所以,在他自卑的時候,他一定要牽住他的手。
是可憐也好,真愛也好,反正他喜歡呆在靜默如山的他身邊,反正,他的腰板很直,胸膛很厚,懷抱很溫暖......
葉念迩的眼中閃動着複雜的光芒,和他對上視線的那一刻,葉思遐真真正正心痛了。所以他,朝着他邁出一步,然後伸手拉住了他的左手。
渾身一震,葉念迩立刻反握住了。右手攬過他,把他拉到自己胸前,葉念迩看着他誘人的雙唇遲疑了一下,然後傾身吻了下去。
四片極為相似的唇瓣顫抖着貼在一起,燙熱,從交握的十指間一點點傳遍全身。胸膛鼓動着,極力不讓對方發現自己漸漸粗重的呼吸。微微分開,然後确認般試探着再次找尋着彼此,然而耳根通紅的葉思遐突然害羞地微微撇開了頭,在感受到他的唇貼上自己唇角的時候,有些期艾地、故作輕快地說:“喝、喝酒去吧?”
一向冷硬的唇角微微翹起,葉念迩拉開和他的距離,輕聲道:“好。”
不敢和葉念迩對視,用酒掩蓋着暧昧的尴尬,葉思遐一杯杯勸着他,自己也一杯杯下肚,很快便醉倒在一旁,再也舉不起酒杯了。
眼神迷離地看着他酡紅的面頰,葉念迩第一次如此放縱自己,他心裏很高興,真的很高興,就讓他肆無忌憚醉一場吧。這麽多年,群狼環伺,一直都在克制着自己真實的欲望,今天,就例外一次吧。
搖搖晃晃起身,葉念迩想抱葉思遐去床上,可是剛邁出一步去,腳下卻突然一軟跪倒在地。奇怪,他的酒量不至于這麽小吧?輕笑一聲,難道真的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嗎?意識有些模糊了,昏睡前的那一刻心裏升起一股懊惱:沒把葉思遐抱到床上去,害他着涼了怎麽辦?
半個時辰後,緊閉的房門被推開了,柳意緩步走了進來,在看到趴在桌上的葉思遐和倒在地上的葉念迩的時候,先是一驚,繼而露出了一個狂喜的笑容。
快步走到葉念迩面前,蹲下,扳過他側着的身子來讓他仰躺在地上,激動到顫抖的手指摸上他冰涼的面具,柳意掩飾不住心中的得意:“終于讓你栽到我手裏了,沈破冰。”
十一年來,他一直懷疑葉念迩接近葉思遐的目的不純,但是因為武功不是他的對手,葉思遐對他又極其回護,所以他一直無能為力。但是這兩年,他涉足柳家事務,随着堂哥柳章巡查各處商號,也終于發現了些蛛絲馬跡。柳家本就家大業大,自從柳意的姑姑柳可嫁給葉尚賢後,柳家的生意更是越做越大,甚至在南方也開了商號。經商之人消息最靈通,柳意吩咐手下注意戴面具的人,手下人自是盡心盡力。饒是葉念迩行事不引人注意,還是讓柳意的人發現了他的行蹤,畢竟葉念迩終歸還是個需要衣食住行的凡人。
輾轉查出葉念迩常常出入沈家莊所在的武豐城後,柳意便去求柳章幫忙,柳章雖然不明所以,還是派出了手下的高手。最後,終于在前兩天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葉念迩,竟然是現任沈老莊主已故去多年鮮有人知的三女兒沈宜室的兒子沈破冰!
上次柳意在得知葉念迩經常出入沈家莊後一時激動約他出去逼問他,用話詐他,然而在和葉念迩一對掌後他立刻就後悔了。他不是行事草率之人,為了要完完全全揭開葉念迩的真實面目,他放長線釣大魚,故意放走了葉念迩。
在查出葉念迩就是沈破冰後,柳意本想立刻把證據拿到葉思遐面前,但是很快他就改變了主意。據調查的人說,沈破冰從小就戴着面具,沈家莊裏也幾乎沒人知道他的樣子——這一點太不尋常。戴面具是為了掩飾什麽,柳意直覺這裏面有個極大的陰謀。為了解開這個謎團,一睹葉念迩的廬山真面目,柳意在給葉思遐送他常喝的酒的時候,在他的酒裏下了藥。這藥是他上次去南方,禦正幫的韓三少送給他的“七口醉”,無色無味放在酒裏也不改變酒的原味,雖則無毒,喝下七口之後內功再深厚也保準睡足六個時辰不醒來。葉念迩雖然武功高強、警惕性高,但他常常和葉思遐相對而酌,用這種方法讓他着道的可能性非常大。
根據手下報告,柳意猜測這幾日葉念迩就會來找葉思遐,所以每晚他都會來看一下,沒想到今天一來就看到了這幅令他想仰天大笑的場景。
左手握住顫抖的右手,柳意深吸一口氣讓自己激動的心稍微平靜些,然後不再遲疑伸手掀開了葉念迩的面具。
看到葉念迩面具下的臉的那一刻,柳意整個人呆住了。這張臉,太過熟悉了。不僅在現實中常常見到,在夢裏也不止一次出現過,他甚至親手用畫筆描繪過它——這分明,是葉思遐的面孔!
呆滞的眼珠慢慢移到趴在桌上的葉思遐臉上,然後再回到葉念迩臉上,柳意一點點對比,發現除了葉念迩的表情更冷硬之外,兩人幾乎是一模一樣。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砰砰的心跳聲在靜谧的夜裏震耳欲聾,柳意突然拿起面具蓋到了葉念迩的臉上,擡起他的頭來給他系緊。奇怪的是,本應是震驚到慌亂的他卻在這個過程中發現了葉念迩右耳下面靠後的地方有一條四指寬的疤痕,痕跡已經很淡了,顯然是很久以前的傷口。
站起身,柳意鎮定地走到門口,做了個招手的姿勢,立刻便有兩個人影閃到了他面前。柳意示意他們進來,自己先把葉思遐抱到床上給他脫了鞋蓋上被子,然後指着地上的葉念迩道:“把他關到甲字號地牢裏。”兩人微一颔首,扛起葉念迩便往外掠去。
葉家莊自然不是什麽人都可以随便進出的,巡查的莊丁發現了可疑的影子想要追上去的時候,柳意卻突然出現伸手攔住了他說了句:“是我的人。”莊丁知道自家少莊主和這個表少爺交好,便沒再說什麽退下了。
回到柳家,把葉念迩扔到地牢裏,柳意撬開他的嘴給他灌了些東西,然後鎖好地牢把鑰匙放自己身上,警告兩個手下不得聲張,快步走出了地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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