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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師深知葉阡的足智多謀,為了鏟除後患,他是一定不能留葉阡活命的,所以葉阡和葉陌走出客棧後不久便毫無意外地和搜尋他們的法師手下遭遇了。

上一次這樣并肩作戰是什麽時候?已經不記得了,但是只要将後背交給對方,就可以放心地專注于對付眼前的敵人。葉阡手中拿的,已不是六年前為了安慰葉陌而被倒立在泥濘中的劍,可是只要手中的兵器可以保護身後的人,就足夠了。

哀嚎聲讓黎明前的黑暗一起顫抖,抛棄多餘的憐憫,葉阡葉陌直奔谛聽殿。

葉歌行被綁在祭臺上拼命地掙紮着,眼中含着的淚水在燈光下折射出了葉阡葉陌的身影,得救了的驚喜呼喚被手帕堵在了喉中,唯有在心中一遍遍輪換喊着熟悉的“叔叔”和陌生的“爹爹”,然後在被葉阡抱入懷中的時候情不自禁伸手摟住了他的脖子。熟悉又陌生的感覺,剛出生的時候,爹爹也一定懷着滿腔愛意抱過他吧......

谛聽殿內法師手下衆多,葉阡葉陌知道不能戀戰,所以一将葉歌行解救出來,兩人立刻往殿外掠去。法師自知敵不過葉陌,祭臺附近的手下又都被兄弟倆打傷,遂連聲吩咐聞聲趕來的手下們追去。

雖是一鼓作氣救出了葉歌行,但是葉陌本就重傷未愈,葉阡飽受折磨的身體又極其虛弱,所以還是在城郊被法師手下們追上了。看看身後的懸崖,葉阡朝着葉陌露出了一個苦笑。若想生存,唯有戰鬥。關于治國之道,早就明白一味善良是沒用的,也早就知道無法讓所有的人都得到幸福,所以為了讓大多數人得到幸福,只能忍痛犧牲少數的人。——葉阡本以為這是正确的,可是當事情真正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他才明白那被抛棄的少數人的掙紮和痛苦。他無法放任葉歌行被人所害,所以選擇了為他一個人而去傷害許多人——他以為的正确理論,在人類的感情面前頃刻間轟然倒塌;之前所做的、所堅持的一切被狠狠粉碎、狠狠否定,只因為他也有一己之私。一己之私...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受到傷害也是肮髒的私欲嗎?很顯然不是的,所以現在的他沒有做錯,那麽錯的是之前的他嗎?他已經,完全不明白了......

是非善惡,如果無法完全化身為別人,就沒有資格對別人的行為任意評判。法師的手下們,也自有他們追随法師的理由。為着各自的理由而戰,成王敗寇,生死由天。雖然都明白,可是,當看到別人的劍刺到葉陌身上時候,還是無法掩藏驟然而至的恨意。不想讓葉陌死,就算懷着這樣的私心又如何呢?為了這樣的私心,他可是想都沒想就用血肉之軀替他承受了刀劍的無情啊.......

阿陌,你為什麽一臉悲傷?我又做了,傷害你的事情了嗎?

天際,已經露出了魚肚白,火紅的朝霞即将鋪滿大地,可是希望,卻永遠都不會到來了。阿阡,我絕不會,讓你再次孤獨地死去,所以這次,請你一定要放慢離去的腳步...

血腥味,在空曠的山野彌漫;綠草,也被染成了觸目驚心的紅色。古少陵已經趕到很久了,卻只能緊緊地抱住葉歌行躲到了一邊,直到化身羅剎的葉陌對着他舉起了手中的劍。

見識到古少陵匪夷所思能力的城主,即使相信了他的一面之詞,也沒有大張旗鼓命令護衛們對“德高望重、于國有功”的法師動手,他只是命令帶古少陵前去見他的樊天随古少陵去見法師,然後保護法師和神子。法師受百姓愛戴和信奉,就算有罪,也只能悄悄抓起來、秘密處刑,然後再借他的“坐化成仙”,勸民向善。樊天無法救下法師,因為法師見他和古少陵一同前來立刻便下令手下将他一起斬殺。冷冷看着法師在葉陌劍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樊天收劍站到了古少陵身邊。葉陌的劍,太過無情,來不及逃跑的法師手下對着本來刀劍相向的樊天喊出了求救的話語,可是一臉冷漠的樊天,只在最後一刻從他的劍下救下了古少陵和葉歌行。

看清面前的人是誰後,拼盡全力照亮最後一絲黑暗的葉陌終于油盡燈枯轟然倒地,掙紮着睜大眼睛找尋着葉阡的身影,卻連頭都擡不起來了。

在葉歌行顫抖的抽噎聲中,古少陵和樊天合力保住了葉陌的氣息,葉陌卻奇跡般地強撐着站了起來,然後一步一步走到了毫無生氣的葉阡面前。

太陽,挂着朝霞的紅色給廣袤的大地鍍上了一層金黃,平等地賜予了萬物表面的榮光。半邊身子仿佛閃耀着佛光,攬着葉阡側坐在懸崖邊上,葉陌低頭在他光潔的額頭上印上了一個輕淺而虔誠的吻。

一陣微風輕輕吹過,掀起了古少陵被塵土沾染的夏衣。額前過長的頭發浮動着掃過眼角,他禁不住閉了閉眼睛,睜開時已不見了懸崖邊上相互依偎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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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阡,這一次,我終于可以和你一路相随了......

“叔叔...爹爹....”緊緊揪着古少陵的衣服,葉歌行終于哇得一聲大哭了起來。

蹲下身子抱住葉歌行,古少陵輕輕拍着他的後背安慰他,心裏也是刀絞般難受。葉陌萬裏跋涉來虎贲城是為了帶回葉阡,葉阡回不去了,他自己回去也沒有任何意義。葉阡死了,這天下怕是再也沒有了葉陌的歸處。再也不想一個人過沒有他的生活——就算求遍名醫、用盡良藥怕也是無法治愈葉陌了吧......

“葉家的雙生子會帶來不幸...”看看四周橫七豎八的屍體,想到葉陌一路走來手上沾染的鮮血,樊天長嘆一口氣:“這個谶語,說不定是真的。”

驚訝地擡頭看向他,古少陵疑惑地問:“你怎麽知道的?”就算是他,在進入那個古墓之前也是不曾聽過這個谶語的。

轉頭居高臨下看着他,樊天一向淡漠的口吻中不知為何多了一絲幾不可察的落寞:“古少陵,我了解你,可你又知道我什麽?”朝他伸出手去,樊天第三次說了同樣的話:“将神子交給我。”

下意識地抱起葉歌行後退一步,古少陵來不及深究他前一句話裏的意思已然想起了樊天來此的使命:保護法師和神子。如今法師已死,樊天定然是要帶着葉歌行回去交差的。戒備地看着他,古少陵再次後退一步:“他只是個普通的孩子,根本不是什麽神子!”

“就算如此,他也依舊奇貨可居。古少陵,你保護不了他,讓他呆在虎贲城才是最好的選擇。”

樊天的話不無道理,但是葉歌行還是沒有錯認他眼中閃着的掠奪的光芒。他打不過他——意識到這一點的古少陵破釜沉舟般突然搶到了懸崖邊上,口中冷冷地吐出了威脅的話語:“我絕不會把歌行交給你,哪怕是和他一起葬身崖底!反正這樣肮髒的世界,也沒有什麽好留戀的!”

定定地看着一臉決然的他,樊天挫敗般嘆了一口氣,他垂下視線看着自己的腳尖,不甚清晰地說了一句:“你這樣,會讓我很困擾的。”

沒太聽清他的話,古少陵依舊鬥雞般警惕地瞪着他,心裏因為緊張而砰砰亂跳。可以的話,他也不想選擇這樣的方式。盡管這個世界很肮髒,但他還是想讓葉歌行活下去,只是不自由毋寧死,他絕不會讓他重蹈林姑的覆轍!

後退一步認輸,樊天擡頭看他,語氣依舊淡然:“如果我放你們走,你會帶着他去哪裏?”

雖然不相信他會這麽好心地放過自己和葉歌行,古少陵還是渾身帶刺地回答他道:“你以為我會傻到告訴你我們的去處,好讓你再抓歌行回去嗎?”

想也如此。古少陵對他滿身戒備,他再怎麽表達自己的真誠也沒有用。古少陵就站在懸崖邊上,和之前葉陌坐的地方只有半步的距離,一陣風吹過樊天的心緊縮了一下。再次深深地看他一眼,樊天一言不發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漸行漸遠的身影,古少陵不知道為什麽有些憐憫起他來。不知道他回去,要怎麽向城主解釋...搖搖頭甩掉多餘的思緒,古少陵探頭看了看深不見底的懸崖,心裏一陣後怕慌忙抱着葉歌行遠離了崖邊。鼻中充斥的血腥味突然濃烈了起來,古少陵忍不住幹嘔了一下。逼迫自己不去想葉阡葉陌粉身碎骨的樣子,古少陵抱緊葉歌行顫抖的身子逃也般飛身遠離了這傷心之地。

日出東方,萬裏晴空,草木峥嵘。滄海桑田千萬年景色依舊怡人,歲月更疊剎那間伊人已化塵土,生老病死、人事變遷、徒留輕嘆。

後來,古少陵為世人留下了一部彌足珍貴的劄記,只是幾十年後那部劄記便在亂世中消失了蹤影。而在接近一千多年後的今天,就算是出生在考古世家的古意之也無緣得見。

焦急地看着雙目緊閉到眉頭皺起的許泊風,古意之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他一句:“到底怎麽了?”

慢慢睜開眼睛,許泊風依舊眉頭不展,手從葉轾額頭上收回開口道:“我找不到葉轾的意識了。如果說他正在尋找其他的記憶以至于意識混亂到讓我分辨不出來還好一些,但他很可能和前世的自己同化了,而且遵從了前世的意識想永遠沉睡下去......”

“不會的!”雖然條件反射地這樣反駁他,但是古意之自己也知道許泊風既然這麽說了,恐怕已是兇多吉少。“那要怎麽辦?怎麽才能喚醒他?”

擡起手腕看看時間,許泊風不自覺地往門口看了一眼:“只有等葉軒過來了。如果是他的話,應該能找到記憶的交彙點,在葉轾完全封閉自己的意識之前強硬地将他喚醒。”

聽到還有解決的方法,古意之稍微松了一口氣,剛想問他怎麽讓葉軒進入葉轾的意識,門鈴卻在此時響了起來。迫不及待過去打開門,果然站在門前的正是葉軒。

葉軒的視線先是從一臉嚴肅和緊張的古意之和許泊風臉上滑過,然後便定凝在了躺着的葉轾身上。古意之說他睡着了,可是從現在凝重的氣氛看來,事情顯然并沒有這麽簡單,葉軒不由得緊張了起來:“發生什麽事了?”

側身讓他進來關好門,古意之也顧不得問問他看了光盤後有沒有想起什麽來了,滿含愧疚地簡單解釋道:“葉轾為了記起葉綢葉缪的故事,讓許泊風給他催了眠,但在葉缪死後他本來應該醒過來的時候,他卻自己找到了另一段記憶,我們怕硬把他喚醒會損傷到他的腦神經,便打算在這段記憶結束後再把他喚醒,誰知現在他很可能跟記憶裏的自己同化了,而且遵從了記憶裏的那個意識想永遠沉睡下去......對不起學長,我沒想到會是這樣......”

“......”阿轾,你果然也想知道前世的事情嗎?可是所謂的前世不是已經是過去式了嗎?竟然會被前世的自己同化,你這個大笨蛋!“那現在該怎麽辦?”

古意之也不知道具體怎麽做,所以他轉向了許泊風。許泊風沒有說話,徑直搬了另一張躺椅過來放在葉轾身邊,然後對葉軒道:“過來躺下,握住葉轾的手。”

葉軒照做,握住葉轾的時候才發現他的手竟然如此冰涼,冰涼到...仿佛停止了脈動。阿轾你個大傻瓜!你若是死了,到陰曹地府我也決不饒你!

“葉軒,你必須找到葉轾的意識現在所在的時空,然後在他将自己的意識封閉之前把他喚醒。”雙手分別放在葉轾和葉軒的額頭上,許泊風轉向古意之:“你覺得葉轾的意識現在大概在哪裏?”

沉吟了一下,古意之不十分确定地開口道:“葉思遐和葉念迩的事情葉轾已經知道了,如果爺爺的研究沒有太大錯誤的話,他另外記起的應該是在約古歷前720年,也就是公元1080年左右的葉陌的故事。當然,他也可能回到了四千多年前葉葳葉蕤的時代,也或者是其他我們所不知的年代.......”

原來,除了葉綢和葉缪,他們還有過別的前世嗎?葉軒突然想起了他眼前曾經晃過的“葉綢”将名為青鋒的寶劍交給一個面具青年的場景,也想起了那天早上被自己叫醒的葉轾毫無預警地大力抱住了他,然後恸哭着一遍遍喊着一個讓他曾經心生誤會的名字——“思霞”。是啊,那個時候他就頗有違和感地認為那個名字應該寫作“思遐”,而那個時候葉轾也對他說過,他夢到了他,思遐是他在夢裏的名字。阿轾,原來是這樣啊.......“葳蕤、遐迩、綢缪、阡陌或者其他的名字嗎?”握緊葉轾的手,葉軒閉上了眼睛:“不管他在哪裏,我一定會把他揪出來的!”阿轾,你休想抛下我就這麽一走了之!

“那麽就從大姬末期、武末文治開始之前的亂世找起吧。在此期間,葉軒,你可能會記起一些事情,但是你一定要保持清醒,否則如果你也被前世同化了,那就真的沒有人能夠救你們了。”

“放心吧。”阿轾,我可不會跟你一樣傻!

“那麽”許泊風的聲音放輕柔了,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請呼喚你想要找的那個人的名字......”

公元1080年左右,意之雖說那是大姬末期,事實上那個時候大姬已經滅亡大約一百五十年了。大姬之後先是一百年小國治世,然後是剛剛過了大約五十年的事實上持續了一百七十多年的亂世......阿轾,阿轾,你在哪裏?不,這個時候阿轾的意識很微弱,為了找到他的所在,必須先找到這一世的他。如果意之的猜測是正确的,那麽他現在呼喚的應該是葉陌。葉陌?不,如果是他的話,應該會叫他阿陌吧......阿陌,毫無違和感的熟悉的稱呼。阿陌,阿陌...阿陌!

痛感,由心髒引起傳給大腦,然後傳遍所有的神經末梢。這種疼痛,不只是因為悲傷。驀地眼前一道白光,情不自禁地閉上眼睛,然後一股無形的力量拉扯着葉軒墜入萬丈深淵。靈魂,也會粉身碎骨嗎?下墜的身子驀地頓住,全身散了架般地疼痛起來,葉軒猛地睜開了眼睛。晨光熹微,身後有一個熟悉而溫暖的氣息,葉軒驚喜地想要喊一聲“阿轾”,可是卻發現自己無法喊出一句話來。胸口的疼痛如此鮮明,視線微微下移已明白了怎麽回事。插在胸口的劍研磨着血肉被人拔了出去,這是至死的傷......

阿陌,對不起。——這樣想的,是自己,也不是自己。屬于葉阡的記憶潮水般湧來,這是葉阡的走馬燈嗎?滿滿的,都是對葉陌的愧疚。

短短的半分鐘,葉阡在心裏說了很多話,葉軒聽到了,也聽到了葉陌的悲鳴。然後,屬于葉阡的聲音消失了,葉軒的意識被剝離了出來,他看到葉陌魔獸般血染的姿态,呆愣愣地竟然忘了呼喚葉轾的名字。匍匐在地上,萬念俱灰,就這樣死在一起吧。陰暗的、無望的思想戰勝了理智,阿陌,我們一起...直到,身體極為熟悉地急速下墜着,才突然想起,他本不是葉阡。

驚恐地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就算早已忘了重力加速度的公式,也意識到能喚回葉轾的時間只有短短的十幾秒鐘。十幾秒鐘能做什麽?能喊幾遍葉轾的名字?能把這個笨蛋叫醒嗎?——這些事情葉軒都沒有想,他只是驚恐地聲嘶力竭地脫口喊了句:“阿轾~~!晚飯我想吃可樂雞翅~~!”

猛地醒過來側頭往身邊看去,葉軒因為緊張而大力握住了葉轾仍然冰冷的手,然後在幾秒鐘的屏息中幾乎喜極而泣地看到葉轾慢慢睜開了眼睛。

雖然還沒怎麽反應過來,但是葉軒在自己耳邊的呼喊卻聽得清清楚楚,葉轾看着葉軒泛紅的眼眶,一邊撐着躺椅扶手想坐起來,一邊聲音嘶啞地開口說了句:“可樂雞翅麽?也不至于想吃到哭出來啊......”

笨阿轾!葉軒抽了抽鼻子,一下将剛剛坐起來的葉轾再次撲倒在了躺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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