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陵哥,我要是個女的就好了
一場比賽結束,已經過了夜裏十二點。
店長進行了簡單的頒獎儀式,當着所有參賽人員的面将前三名獲獎者的獎金一一發放。
江裏喜滋滋捏着那個大大的紅包,笑得像個二愣子似的。痞也不痞了,浪也不浪了,就站在那兒傻樂着。
盛千陵趁着人多混亂,輕輕拿手背敲敲江裏的手臂,低聲說:“江裏,走吧。”
江裏沒反應過來,側頭問:“怎麽了?”
盛千陵回答:“馬上要拍照了。”
一家臺球俱樂部舉辦這樣的比賽,自然是希望聯絡會員活躍氣氛。他們往往會在比賽結束後,拍一些激情洋溢的照片,沖洗出來貼在店裏,記錄這熱鬧美好的時刻。
江裏和盛千陵是冠亞軍,自然是入鏡的必要人選。
可是盛千陵有所顧慮,根本不想被拍照,即使戴着口罩也不行。
江裏還沉浸在拿冠軍的喜悅裏,沒太細想,跟着盛千陵悄悄出了門。
兩人穿過安靜的商場大樓,從樓梯拐出來,走到大馬路上。
城市子夜,燈光暖黃,樹影婆娑。
街道上冷冷清清,只有幾輛夜行的小汽車亮着尾燈飛馳而過,而後緩慢開來一輛唱着《蘭花草》的灑水車。
江裏站在綠道,背對着馬路打哈欠。
而這時,《蘭花草》的曲調聲越來越近。
眼看那輛灑水車就要開過來,盛千陵來不及細想,伸手将江裏往旁邊一拽,想讓他躲過淋水,自己卻因為後退慢了一步,被飛濺的水流澆了一道。
江裏打完哈欠閉上嘴,才看到盛千陵的白色襯衣背後沾了一長串污泥印子。
他眼裏那點兒因為打哈欠而帶來的零星淚水還沒散去,又感覺剛才拿了比賽冠軍後的潮湧心緒再次席卷,幹脆眨巴眨巴眼,讓自己看起來淚眼汪汪,好像一副無比感動的樣子,調皮地說:“陵哥,你對我怎麽這麽好啊。”
盛千陵看江裏一眼,沒什麽其它反應,将自己那個亞軍獎金紅包疊到手機下,伸着頭去找路邊的出租車。
江裏被夜色與晚風裹挾,心思又活泛起來。
他把自己的紅包卷了卷塞進褲兜裏,就着頭頂那盞瑩玉般的小燈,一本正經看向盛千陵,說:“陵哥,我要是個女的就好了。”
盛千陵被喧鬧聲吵了一晚上,有點疲憊,嗓音很輕:“為什麽。”
江裏眯着眼睛笑道:“就可以追你了啊。”
說得坦坦蕩蕩,沒有一絲一毫的扭扭捏捏。好像對他來講,對一個人最高的肯定,就是在性別合适的情況下去追求他。
盛千陵:“……”
他十分不願意繼續讨論,于是像以往每一次一樣,強行轉換話題:“拿了冠軍,想要什麽獎勵?”
江裏先前說要獎勵,是在不知道盛千陵也參賽的情況下。
可今晚比賽一打,他心知肚明這個冠軍是怎麽來的,所以根本沒臉提出什麽額外的要求。
又因一時的确想不到,在擡眸時無意間看到了黃鶴樓的半截彩燈閃閃的樓身,随口道:“我太興奮了,那你就陪我一起從長江大橋走回去吧。”
盛千陵搖頭:“不行,你明天還要上學,現在很晚了,你得回去休息。”
江裏翹起嘴,冷哼:“你看看,說了給我獎勵,又不兌現!”
盛千陵終于看到一輛亮着「空車」字樣的出租車,趕緊揮揮手,又低頭輕聲對江裏說:“別鬧,以後會有機會的。”
江裏撅着嘴,不情不願跟着盛千陵上了車。
這一次,兩人一起并排坐在後座。車子上了引橋,窗外流洩的燈光飛掠而過。
極度的興奮過後是極度的疲憊。
江裏體力透支,又坐上了柔軟的皮質坐椅,被江風一吹,一時有些昏昏欲睡。他蔫蔫地坐着,瞧着長江大橋上的燈柱都連成了線,感覺眼皮漸漸沉重起來。
最終扛不住睡意來襲,閉上眼睛打了個盹兒。
搖搖晃晃裏,風過臉頰,意識混沌。世界在無限下沉,攪碎一江月光。江裏在困倦中晃晃悠悠,許久後,只覺得自己忽然靠到某個實處,短暫的清夢開始安穩。
十幾分鐘後,出租車過了漢江大橋,停到了樂福廣場門前。
江裏被推醒,耳畔傳來盛千陵的聲音:“江裏,醒醒,到了。”
江裏睜開迷蒙的雙眼,見盛千陵正在付錢。他夠到窗前看一眼,見到樂福廣場的巨大招牌,揉一揉眼睛,自言自語:“我怎麽睡着了……”
盛千陵先下車,江裏從另一邊下去。
兩個身材高挑的少年站在淩晨的街道上,被路燈将身影拉得老長。
盛千陵問:“你住哪兒?”
江裏随手朝樂福廣場後面的集賢路巷子一指,嘟囔道:“就那兒。”
說完又反問:“你呢。”
盛千陵擡手指了一下對面那片高檔的凱德廣場大樓,答:“漢江景苑。”
兩處住所只隔一條馬路,卻是富貴與貧窮的分界線。江裏雖然很窮,志卻不短,從不因為自己貧窮就覺得低人一等,聽說盛千陵住在景苑時,也并沒有多稀奇。
他哈欠連天,慢走幾步,說:“陵哥,我好困,我先回去了。”
盛千陵也準備回去休息,安靜地站在原地,點點頭,說:“好。”
然後看着江裏走遠。
走到他轉了彎,見不到人影,才自己回去了。
次日,江裏上學遲到了。
他困得實在起不來,摁掉鬧鐘又多睡了一會兒。等到匆忙拖着書包趕到學校時,英語早讀已經上了一半。
同學們在教室裏大聲背誦單詞,梅朝鳳老師背個手在教室走道裏慢悠悠走着。
江裏本來想偷偷從教室後門溜進去,怎奈梅超風為了防他,早就把後面那門給關上了。
只得老老實實站到前門去喊「報告」。
梅老師掀起眼皮,攢了一早上的火氣終于爆發:“江裏!你自己說說,這學期遲到多少次了?”
因為嗓音太大力道過猛,宛如利劍破風,全班同學不約而同停下早讀,紛紛看戲。
江裏沒臉沒皮,站在門口一邊打哈欠,一邊開口說:“梅老師,我說你這年紀輕輕的,又長得跟個仙女似的,怎麽脾氣這麽暴躁呢。”
梅朝鳳被嗆,不知應該是喜是憂,一時有些尴尬,黑着一張臉訓斥道:“你看看你哪有個學生的樣子?你就這麽混吧你,有你後悔的時候!”
江裏聽這些話聽了兩年,耳朵都生了繭子。
他預判了梅老師的話,搶在對方開口前掏出英語書,扯出一抹假意乖巧的笑,說:“梅老師別生氣啊,我這就站到外面去讀,別氣別氣,為了我生氣傷心,多不值得。”
梅朝鳳:“……”
辣椒炸彈碰上超級高堅果,無可奈何。
片刻後,走廊傳來一句句高亢的漢味英語,腔調跑到了外太空,逗得教室裏的學生們陣陣發笑。
梅朝鳳一瞪眼,大家不敢再笑,貓着臉邊抽笑邊繼續早讀了。
直到早讀結束,江裏才漫不經心在同學們的打趣裏回了教室。
剛一坐定,同桌的陳樹木伸過手臂,虛虛搭在江裏肩上,問:“一大早的,幹嘛又惹梅超風生氣啊。”
江裏「啪」的一聲将陳樹木的手撞落,隔開一點兒,蹙眉說道:“講多少次了,別挨老子,老子不喜歡和別人有肢體接觸。”
陳樹木知道他的脾性,也不生氣,兀自在那兒怪笑着。
笑着笑着又忍不住,說:“等你有女朋友了,我看你喜不喜歡和人有肢體接觸。”
陳樹木這話說得戲谑暧昧,江裏一聽就知道是什麽意思。
江裏懶得理這個混蛋同桌,只低頭從書包裏掏出錢來,說:“別扯蛋,還錢給你。”
陳樹木看他一臉倦容,還有雙眼下的一小片烏青,追問:“裏哥,看看你這黑眼圈,這是一晚上沒睡?沒睡還有錢了?”
江裏沒睡好,腦子轉得也慢,一時沒反應過來,問:“啊,怎麽?”
陳樹木說出心中困惑:“你昨晚去當鴨子了啊?”
江裏:“鴨你大爺。”
陳樹木:“……”
沒想到江裏一直對他的大爺念念不忘,可真是愁人。
江裏又說:“我這麽年輕帥氣的鴨,新鮮有活力,嘴甜有力氣,一晚上只賺一千五?”
陳樹木跟沒見過世面似的,驚訝道:“那你做什麽能賺一千五?”
江裏又帶着炫耀口吻,把自己昨天跟着師父出去打比賽的事兒說了。說得神采飛揚,恨不得複原當時的場景,倦意都跑了不少。
陳樹木忽然說:“那你運氣還挺好的,剛好欠了錢,就剛好參加比賽贏到了錢。”
江裏聞言,腦子裏閃過一絲奇異的念頭。
正凝神去細想,那念頭又像一縷虛無缥缈的煙,很快不見蹤跡。
想不清楚,幹脆不想。
直接在接下來的,江裏最讨厭的數學課上睡了個天昏地暗。
好不容易捱到放學,江裏睡足了精神,又變得生龍活虎起來。
鈴聲一響,他就踩着點兒往外奔,絲毫不顧身後課任老師的臉色。
他第一個沖出校門,直奔集賢路。
踩着陳舊青灰的樓梯,跑上二樓,開了燈。屋子裏空無一人,江海軍最常用的那支扁擔也不在,看來還沒收工。
沒收工也是好事,說明前些日子崴了的腳已經完全恢複。
江裏放下書包,把昨天打比賽贏的一千多塊錢夾進存錢的那本書裏,拿出了江海軍留給他的十塊錢晚餐費。
他還是如同往常一樣,跑到劉姨那兒去買了一碗熱幹面,奢侈地加了兩塊幹子。
站在路口吃罷,又買幾顆棒棒糖,麻利地跑去了樂福廣場五樓。
但巧的是,今天盛千陵并不在。
江裏走進去,見到兩個眼熟的會員在1號球臺對杆,潘總和洪叔坐在沙發上邊聊天邊看。
他環顧場內所有的斯諾克球臺,沒見着盛千陵的身邊,走到潘登身邊問:“潘總,盛千陵呢?”
潘登嚼着槟榔,眼裏帶着笑意,又有些研判的審視,問:“千陵昨天和你一起去打了小臺比賽的?”
江裏未作它想,點點頭。
他不好意思唏噓自己拿了冠軍,況且用的還是「小登」這個名字。
潘登停頓了許久沒說話,江裏愈發覺得他那目光裏饒有深意。
至于是什麽深意,江裏也說不上來。他只知道,潘登這幾年來,從沒有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
江裏又問一次:“盛千陵今天沒來?”
潘登這才慵懶回答:“千陵病了,在休息。”
江裏一聽,有些急了,追問:“好端端的,怎麽病了?”
潘登說:“問題不大,可能就是吹風吹狠了。”
至于是什麽時候吹風吹得太狠,江裏卻并不知情。
作者有話說:
搶答:
請問盛千陵是什麽時候吹風吹得太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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