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我喜歡上盛千陵了

左塞旋轉球實在太難了。

江裏趴在球臺上打了兩個小時, 擊球數接近三百個,卻只進袋不到十個。

其中,還有五六個是憑運氣挂角落袋的。

他十分沮喪, 直起身體活動了一下肩頸, 目光惆悵地看着盛千陵,說:“陵哥,我真的得這樣練一天麽?”

盛千陵握着球杆起身, 看一眼江裏桌面的兩顆球, 搖搖頭。

江裏眼睛一亮,聲音輕快:“總打不進,就不用練這個了,是吧?”

盛千陵閑庭信步走到茶幾邊,喝一口水,這才給出答案:“你五一假這三天,每天十小時,都得練這個。”

江裏:“……”

這不是要人命麽!

江裏有點郁悶。無論怎麽控力,怎麽找擊球點,那顆紅球總是很難落袋。可是盛千陵打這種球時, 卻輕輕松松毫不費力,就像喝水那樣簡單。

江裏心态有點崩,有點開始懷疑自己的能力。

思維飄得遠一些,又覺得自己這種糙人, 是不是不适合學習這種學院派打法。

盛千陵仿佛看穿他的想法, 平靜地說:“這也是我要求你心态要好的原因。一個斯諾克球手, 不能只享受成功, 還得接受自己無數次的失敗。”

江裏努努嘴, 長嘆一口氣, 趴俯下去繼續練習。

一整天下來,江裏練得頭暈目眩。那球還不聽話,總是不進袋,滿桌到處跑,簡直比他還頑劣。

晚上,盛千陵拿波茨杆去和洪叔打八球臺時,江裏獨自坐在練球臺邊生悶氣。

他很煩躁,又不知道應該如何破解。

盛千陵明明教得很仔細,他也确實聽明白了每一句話,出杆也沒問題,怎麽總是打不進球呢?

問題到底出在哪兒?

就這麽發了半天愣,江裏忽然聽到洪叔在叫他。

洪叔說:“小裏,你把千陵的加長把拿過來一下!”

“來了!”

江裏連忙起身,走到盛千陵剛才練球的那張斯諾克球臺邊,從他的私人杆盒裏取出了一支三十厘米左右的黑色加長把。

這支加長把是盛千陵定制的,中間可以旋擰加長,用于打長臺遠距離球。

江裏邁開長腿,很快跑過去,将加長把遞給盛千陵。

盛千陵看他一眼,接過來擰到那支尾部有孔的波茨杆上,扭幾下,加長把就穩穩嵌進了球杆孔洞裏。

江裏本來在看盛千陵這局球型,無意間瞥一下盛千陵手握加長把旋擰的姿勢,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本來只是極為尋常的一個動作,偏偏叫江裏看出了幾分少兒不宜的味道。

……

真叫人頭大。

他不敢再多看,給盛千陵和洪叔打了個招呼,就又回到斯諾克練球區那邊去了。

一連三天,江裏都在痛苦的受虐中度過。

練了整整三天左塞旋轉球,可那些球像在嘲諷他一樣,就是不進袋,讓江裏幾近崩潰,恨不淚眼汪汪,從此退出臺球界。

盛千陵卻說這很正常。

斯諾克本就不是一項一日可練成的運動,需要多年苦練,方可突破自我。尤其越往上走,越艱難。

江裏勉強接受了盛千陵的安慰,拖着疲憊的身軀回家休息。

次日上學,江裏精神不太好。

他欺負生物老師好說話,把書本堆得老高,躲在下面睡了一整節課。

下課鈴響,同桌陳樹木推推他的手臂,說:“裏哥,下去上體育課了。”

江裏揉揉眼睛,不太想去。陳樹木一臉發春似的湊過來,說:“走吧走吧,我有事和你說。”

江裏想都不用想,就知道陳樹木的主題肯定是關于徐小戀、關于愛情。

他想到盛千陵,想到前些日子石楠花開那個夢境,頓時清醒不少,恹恹地跟着陳樹木下樓了。

學校體育場不大,一名體育老師總是帶着兩個班一起上體育課。

集合講了紀律後,老師就讓學生們自由活動。

江裏和陳樹木走到籃球場外邊的一張條椅邊并排坐下。五月的驕陽熱烈,兩個少年閑散坐靠着,欣賞兩個班的男同學打籃球。

陳樹木眼睛裏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賊兮兮說道:“裏哥,我打聽清楚了,那天晚上那個男生,是徐小戀的表哥。她姨媽和表哥趁五一假過來玩,是我誤會了,她沒有和別人親嘴。”

江裏「嗯」了一聲,悶着沒說話,咂嘴回味了一下那天做夢時盛千陵問他還親不親的感覺。

陳樹木自顧自地說:“裏哥,我這回非得發動猛烈的追求,讓徐小戀瘋狂愛上我,非我不可。”

江裏聽笑了,挑起細長的眉眼,嘲諷道:“怎麽個猛烈法?一天一封情書改成了一天十封?”

陳樹木聽得佯怒,反駁道:“哪你有這麽嘲笑兄弟的?你是沒喜歡過別人,要是喜歡過,就能切身體會我現在是什麽心情了!”

江裏目光放空看着不遠處朝氣蓬勃的同學們,想着盛千陵的臉,嗓音輕而悠遠:“誰說我沒喜歡過了。”

“徐小戀她——”陳樹木接話,很快反應過來,“啊?不是吧裏哥,你喜歡誰了?你老鐵樹開花對誰動心了?”

江裏垂下眼眸,看着條椅前邊深灰色的水泥地。不知道從哪個小洞裏冒出一幫螞蟻,浩浩蕩蕩打群架似的,直往前奔。

江裏就盯着那一堆嚣張的螞蟻,緩慢地開口:“我喜歡上盛千陵了。”

陳樹木:“!!”

他一臉震驚,嗖的一下竄起來,站到江裏面前,目瞪口呆顫抖着問:“真的啊?”

江裏在陳樹木面前沒什麽秘密,他也不是那種愛遮掩的人,于是照直了說:“真的啊,都為他夢遺兩回了。”

陳樹木:“……”

這個消息過分勁爆,陳樹木僵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他又默默坐回江裏身邊,吞咽喉嚨,斟酌着怎麽開口。

江裏苦笑一下,捋一捋額前的碎發,先說話:“是不是很變态?沒有想到,我竟然會對一個男人有反應。”

陳樹木錯愕道:“怎麽這麽說?哪裏變态了?”

江裏心情有些低落,但難得有傾訴欲望,接着說:“你不覺得變态麽,哪有男人喜歡男人的。萬一江海軍知道了,可能又得說我不要臉沒屁眼,要把我丢回長江去淹死。”

陳樹木呆滞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說:“裏哥,你是不是不知道,世界上有同性戀這回事?”

“同性戀?”江裏愣住,漆黑的雙眼緊緊盯着陳樹木,“什麽意思?”

陳樹木一言難盡,不知道怎麽開口,思量好半天,才手腳并用地說:“就,男人可以和男人在一起,女人也可以和女人在一起。男人叫搞基,女人叫蕾絲,這也是很正常的性向啊。”

江裏驚訝得說不出話,心底隐隐又有苦澀的喜悅漫上來。

陳樹木看江裏這麽意外,愈發堅定地說:“同性相愛哪裏變态了?愛情是靈魂相吸,又不是器官反應。不走心的純器官反應那叫嫖好吧。”

江裏簡直聞所未聞,從來不知道還有這樣的理論。

他聽了陳樹木的話,驚愕地說:“那同性能做愛麽?”

陳樹木:“……”

他裏哥就是他裏哥,一會兒純情一會兒騷浪。

關鍵是,他總能把這麽放浪的問題,問得這麽坦坦蕩蕩。

陳樹木掏出手機,扒拉幾下,飛快複制一個鏈接,發到江裏的微信裏。

他高深莫測地說:“裏哥,這是兄弟珍藏的好東西,你晚上回去自己學習學習。”

江裏一臉嚴肅,像在讨論什麽人生重大議題。他點點頭,還沒從驚訝裏回過神,追問一句:“所以,男人真的可以喜歡男人?”

陳樹木簡直要被江裏的清純打敗,他把頭點得飛快,說:“當然了。不過我真的想不通,你過幾個月都要滿十八了吧,怎麽連這個都不知道?不看網絡小說,不看小電影?”

江裏搖搖頭,說:“我只喜歡打斯諾克。”

所以,他從兒童長成少年的大部分空餘時間裏,都泡在臺球室裏看球練球打球。對小衆的性向,向來一無所知。

陳樹木啧啧稀奇,壓着聲音說:“裏哥,你真的太讓我意外了。”

江裏心中泛甜,好像背負了挺久的壓力被輕松卸下,說話時也輕快許多:“這個世界上有70億人,其中有60億人沒有坐過飛機,有50億人沒有吃過三文魚,肯定有40億人不知道有同性戀的存在。我不知道不很正常麽,大街上又沒有同性抱在一起接吻,電視上也沒放過,我上哪兒知道去。”

陳樹木點點頭,覺得他裏哥說得好他媽對。

兩人繼續坐了一會兒,陳樹木又問:“那你打算怎麽辦?”

江裏有些猶豫,想到什麽,微嘆一口氣,答:“你知道我的,想要什麽就會去争取,搶也要搶到手。可是,盛千陵可能下個月就要回北京了,我不能影響他。”

“為什麽?”

“他免試進名牌大學了啊,得回去上學。”

“這不是關鍵,”同為愛情菜雞的陳樹木把自己僞裝成老手,“關鍵是,盛千陵喜歡你麽。”

“啊?”

說實話,江裏還沒認真考慮過這個問題。

他只知道,盛千陵對他很好。會顧及他的自尊心,以考核心态為由帶他去打八球比賽拿獎金;會在吃飯時避開他忌口的那些味道,将小龍蝦給他點兩份;會關注他的牙齒不許他再吃糖,但又會為了他一天好心情,給他買一碗蛋酒。

可是,盛千陵對別人也很好。

會親自花時間和洪叔對杆解其瓶頸,會替收銀員開燈關燈結賬,還會将那一百多顆徐福記棒棒糖送給收銀員,讓她借花獻佛去送給店裏的其他會員。

他是因為天性使然,溫爾優雅,克己有禮。

江裏卻不知道,他對自己有沒有動心,哪怕一點點?

陳樹木沒有等到答案,猜到了結果,追問:“就這麽默默暗戀他,什麽也不做,你甘心麽。”

江裏聞言,心中逐漸收緊,忽然感覺到一絲血液不暢的刺痛。

又像肺部的空氣被無端抽離,生疼乍起。

是啊。

甘心麽。

是熬過這漫長的相見不能相愛的單戀,然後放他走;還是珍惜每分每秒,對他訴盡愛意不管來日方長?

他的世界向來非此即彼,只有是或者不是、想或者不想。

這是第一次,這麽猶豫。

作者有話說:

讓我們!給陳樹木同學!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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