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做我男朋友

兩個人隔得實在太近了。

江裏又刻意壓低了嗓音, 那句告白的話像無形的蟲子,借由盛千陵的耳道,途徑血管, 直往心髒裏鑽。

盛千陵幾乎用光了多年來遠勝常人的定力, 才在江裏面前保持了一如繼往的冷靜。

他看着江裏的眼睛,那裏面像個浩瀚無垠的宇宙,要把他一寸一寸吸附進去。

須臾後, 盛千陵不動聲色後退一步, 繼續伸手去拿自己的球杆。

他說:“我知道了。”

江裏:“??”

這是什麽意思?

哪有人告白時,被回應一句知道了的?

江裏十分震驚,又覺得很好奇。他執拗地跟着盛千陵,盯着對方的側臉問:“你沒什麽話要跟我說?”

盛千陵側頭:“我應該說什麽?”

江裏簡直要被他氣笑,心裏又有一點不被尊重的憤意。

他更加直言不諱:“我說我喜歡你,跟你告白,你不應該給我個回應?”

盛千陵只覺得口幹舌燥,但依然保存着翩翩風度,鎮定回答:“抱歉,我暫時沒有談戀愛的打算。”

盛千陵這話說得很巧。

他說自己不想談戀愛, 卻并沒有對江裏喜歡男生感到驚訝,也沒有明确表示自己不喜歡男生。

江裏在語文閱讀題裏屢屢碰壁,從來讀不懂那些原文作者的深意,不明白他們的中心思想究竟是什麽。

所以每次寫閱讀理解時, 他的回答和标準答案都差了十萬八千裏, 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及。

可是, 當他聽了盛千陵這句話, 卻有如神助, 福至心靈, 頓時完全意會了那層深意,有了一種撥雲見日豁然開朗的感覺。

他的眸子愈發光彩奪目,臉上的欣喜藏也藏不住,連唇色都變得豔麗起來。

江裏說:“陵哥,你喜歡男生,是不是?”

盛千陵:“……”

江裏仿佛開了竅。

他腦子轉得飛快,想到一些什麽,咄咄追問:“我問過你,被男生追是什麽感覺,你當時說沒有感覺,因為不是被喜歡的人追,是不是?”

盛千陵離開茶幾邊,往皮質沙發走了一些,才冷着臉回答:“江裏,我不想讨論這個。”

江裏不依不饒,繼續逼近盛千陵,全然不顧球房裏有沒有別的顧客。

他一點點貼近,盛千陵退無可退,大腿後側貼着沙發邊,整個人重心不穩屈身往後一坐,被迫将背靠到了沙發背上。

江裏卻還彎腰站着,手撐在沙發扶手上,惡劣地、痞壞地靠近盛千陵的臉,直到兩人的鼻尖隔得不過毫厘之時,才以一種蠱惑的聲音說:“陵哥,你敢不敢,和我打個賭?”

盛千陵下意識答:“什麽?”

他的心跳在加速,感覺到周圍的空氣都稀薄了好多。

他無比希望江裏能讓開,能離他遠一些,好讓他逃離這分秒驚心的時刻。

可是江裏偏偏不讓他得逞。

反而還在靠近。

在盛千陵面前當了這麽久的乖徒弟,江裏那點兒頑劣因子早就叫嚣多時,想要沖破身體重奪領土。

他勾起唇角,眼底浮上一抹輕挑又絕豔的笑,将嘴貼近盛千陵耳邊,輕吐氣息:“師父,你和我打一局,你如果輸了,現在就做我男朋友。如果我輸了,我從現在開始追你。”

盛千陵動動幹涸的唇:“不自量力。”

他向來是謙虛有禮的人,自小接受的教育也永遠是要将「尊重」放在第一位。

可此時的氛圍過于逼仄促狹,仿佛到了什麽絕境,竟叫他第一次說出如此不得體的話。

盛千陵說的不無道理。

江裏雖然準度驚人,又練了這些日子的杆法與技巧,在臺球圈子裏姑且能算一員骁勇猛将。

可是盛千陵卻是從小接受系統培訓與學習,天資過分聰穎又後天絕對勤奮,連許多職業選手都不是他的對手。

江裏竟然敢提出這樣的賭注來。

在緊張心跳的某一秒內,盛千陵忽然想到,江裏到底是想和他賭球,還是想賭他有沒有動心?

還是說,在什麽時候,他的心思,已然露了端倪?

氣氛漸漸升至令人難以承受的頂點。

盛千陵口幹舌燥,急切需要一瓶冰水來緩解熱意。

他伸手去推江裏,江裏卻眼疾手快,一把捉住他的手腕,雙眼泛紅,委屈地發狠:“不敢和我賭麽,師父?”

江裏故意用這種柔軟的語調,拖長了尾音,一聲一聲喊着「師父」。

他自私地盼望盛千陵哪一刻會心軟,會像之前那樣照顧他一樣,遂了他的意。

盛千陵薄唇微張,心中烈火焦灼不知如何回答時,正好聽到遠遠傳來一聲「千陵」。

潘登從八球桌那邊走過來,隔着幾米距離看見江裏和盛千陵兩個人一站一坐,還抓着手,好奇地問:“你們這是在做什麽?”

江裏半點兒也沒慌。

他慢吞吞放開盛千陵,直起身子站好,臉上壞笑盡顯,調皮地說:“盛千陵嘴唇上有東西,他非不信,我幫他弄一下他又不肯。”

潘登有點疑惑,笑道:“前臺那牆上不是有鏡子麽。”

江裏眼神拉長,又笑得纨绔不羁,拖腔帶調道:“他麽,嬌氣得很,幾步路都不願意走。”

說完這句,江裏又像想到什麽,故意當着潘登的面問盛千陵:“陵哥,你不會是想讓我背你去吧……”

盛千陵:“……”

遇上這種滿嘴跑火車的混混,沒有辦法講道理。

只能沉默不語,免得踏入陷阱。

好在潘登終于解救他于水火。

潘登說:“千陵你過來一下,你媽媽剛才打電話來了。”

聽到「媽媽」兩個字,盛千陵頓時心中一沉。

他身體僵了兩秒,很快站起來,走到潘登身邊。

兩人一起往前走了幾步,潘登用江裏聽不到的聲音說:“千陵,你媽媽讓我轉告你,月底你必須回去。”

盛千陵:“……”

好像一場還來不及做的黃粱美夢被擊碎,變成四下飛濺的碎玻璃渣。

盛千陵有些茫然地聽着,木偶般沉鈍地點點頭:“知道了。”

潘登轉達完這話,拍拍盛千陵的肩膀,又嚼着槟榔,大步流星往八球區洪師傅那邊去了。

江裏還在原地等着盛千陵,等着他的回答。

一分鐘後,盛千陵平靜地回到沙發邊,伸手将自己的球杆取出,又拿擦杆布細細地擦了一遍,說:“來吧。”

江裏反而愣住了:“什麽?”

盛千陵已經全然恢複平時高冷從容的模樣,仿佛剛才什麽也沒發生一樣,反問:“不是要對杆?”

江裏見盛千陵答應了,立即屁颠屁颠去擺球。

他用球杆把剛才打出的愛心攏到一邊,将所有紅球拿出來擺好,然後一一将六顆彩球放到各自的點位。

做好準備工作後,江裏收斂了剛才那點調戲人的痞勁,低聲說:“陵哥,我會認真打這一局。我喜歡你,是認真的。想和你談戀愛,也是認真的。”

盛千陵置若罔聞,拎着球杆過來,清冷如玉的臉上全無表情。

他随意地看一眼江裏,問:“誰開球?還是比球?”

比球是争奪開球權的意思,一般用于非常正式的比賽。

兩人之間的普通對杆,大多都是自己約定。

江裏有些摸不準盛千陵怎麽忽然又成了這副冰冷不近人情的樣子,猜測是潘登說了些什麽,又不好多問。

只好随口說:“比球吧。”

盛千陵點點頭答:“好。”

于是,他們一人拿了一顆球,放到開球線上,同時發力用球杆推出去,等着那顆球返回。

最後,盛千陵的球更貼近于底庫,便得到了這一局球的開球權。

江裏以為盛千陵會像所有職業選手那樣,以平穩的保守杆來開球,然後等待好機會開始進攻。

卻沒想到,盛千陵模仿了他們第一次見面時,江裏的自殺式炸球,将十五顆紅球全部撞開了。

這顯然是要給江裏機會,讓他上場憑準度得分。

江裏頓時笑得一臉得意,甜蜜得宛如已經提前陷入了愛河。

他站在盛千陵身邊,故意說:“陵哥,原來你這麽想做我男朋友,我好感動。”

盛千陵擡起銳利的眉眼朝江裏看了一眼,示意江裏繼續看那顆還沒有停下來的白球。

江裏等了幾秒,見白球漸漸減速,最後越來越慢,越來越慢,停到了一顆彩球的前面。

然後,兩顆球緊緊相貼,毫無縫隙。

沃日!!

千年難得一見的後斯諾克球①,就這麽随随便便地出現了!

江裏驚訝得睜大眼,用力盯着那顆白球,心跳如擂鼓,震個不停。

如果他還不明白這是盛千陵使盡渾身解數的拒絕,那他這些年的球也就白打了!

江裏一秒喪氣,耷着臉看向身邊的人,嗓音很輕:“陵哥,這麽羞辱我,有意思麽。”

盛千陵依然冷靜地站在邊上,周身籠罩着一層說不盡道不明的冷淡。

他不笑,也不說話,拒人千裏,安靜地等着他的對手上場。

江裏不可能破得了這個神級障礙球。

他無奈地側向勾球,将白球打了出去。

白球貼庫後先撞到紅球,倒是沒有犯規,可也沒進球,反而給了盛千陵很好的進攻機會。

江裏才上場打了這麽一杆,就知道了結果——

他會被盛千陵血虐。

七分鐘以後。

盛千陵閑庭信步提着球杆回到沙發邊坐下,喝一口水,指一指空空如也除了白球一顆球也不剩的桌面,問:“服麽。”

江裏被打了個光頭②,心裏恨不得對盛千陵頂禮膜拜,嘴上卻說:“原來陵哥是想被我追求啊,放心吧,我會好好追的。”

盛千陵身上總有着超脫少年人的成熟。

他掀起眼皮,目光淡靜無波地看着江裏,說:“江裏,別浪費時間。”

江裏跟去盛千陵身邊坐下,這回倒是中規中矩隔了一點兒距離。

他側着身子,左邊胳膊撐在沙發壁上,屈起左手手指貼着下巴,輕聲說:“陵哥,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想你想得睡不着,睡着了也會夢見親你,還會為你夢遺。我第一次喜歡上一個人,我以前連自己喜歡男人也不知道。陵哥,你能不能發發慈悲,別拒絕我?”

江裏認真告白的樣子很好看。

他的五官長得精致,輪廓算不上硬朗,反而有幾分少年的清秀。尤其愛笑,臉蛋白淨,黑眸清亮,唇紅齒白,分外亮眼。

在臺球室這樣的公共場合裏,他甚至都不會避諱旁人,照直說出心裏話,不懼任何人對人對他的看法。

盛千陵:“……”

他聽到某些私密的字眼,耳廓泛起一層不太明顯的紅。

他就不明白了,同樣是十七八歲的男生,江裏怎麽就這麽膽大妄言?

可他卻只能說:“抱歉。”

江裏好像料定他會說這句慣常用語,一下子眉開眼笑,湊近一點兒,說:“如果真覺得抱歉,就讓我親一下,好不好?”

“……”

作者有話說:

名詞解釋:

①後斯諾克球:是指白球正後方緊貼了一個球,讓球手不好架杆,很難出杆打到目标球。

②光頭:這個一個方言詞彙,不是snk正式用語。A打了滿分,B打了0分,那就是A打了B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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