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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快九點半，穆炎在窗邊站了會兒，沒幾分鐘，果然見小孩兒從小路穿過來，一溜煙騎進空曠的停車場，下了車又開始跟車說話。

不出五分鐘，門響了。穆炎開門，小孩兒，拎着書包不算，胳膊底下還夾了張掉了漆的折疊桌。

再次見他出現在自己門外，穆炎的心情一時有些複雜。小孩兒會再來敲門，估計都是因為那份粥，那粥間接向他傳遞了一個信息，門可以敲了。

不等穆炎開口，于侑樂先期待道，“你上過高中嗎。”

穆炎皺皺眉，心說這什麽話，老子不僅上過，還他媽上的是重點呢。

瞧他冷眼看着自己，于侑樂難掩失望，“沒上過啊……”

穆炎哼一聲，“我上高中的時候你還在幼兒園拍手唱兒歌呢。”

于侑樂都沒聽出來這是在損他，只鼓了鼓一邊嘴，“我沒上過幼兒園。”

穆炎忍着沒翻白眼，“成，你神童。”

“那、那我有道題不明白，你給我講講行嗎。”說着于侑樂就開始支桌子，支好桌子從書包裏掏出張卷子，攤平就緒，蹲着眼巴巴看向穆炎，“你看看你會嗎。”

穆炎居高臨下地瞧着他這天橋底下擺小攤的架勢，靜默片刻後嘆氣轉身，“進來吧。”

“嗯？”于侑樂蹦起來，反應過來後立馬揣上卷子收桌子，進了門乖乖把桌子立在門口。那邊穆炎已經坐在窗前的長桌邊等他，他不想太暴露開心，抿嘴憋着笑，恭恭敬敬把卷子擺到穆炎面前，又拿出筆雙手遞上。

穆炎也不知道他有什麽可樂的，清了清嗓低頭看題。說實話他也好幾年沒見過數學題了，要是一會兒做不出來，他就知道小孩兒該樂什麽了。

好在，題不算特別刁鑽，穆炎幾分鐘解完題，把卷子推給他。

于侑樂邊看邊點頭，“哦，這樣……原來是這樣。”沒等穆炎稍稍得意，他先從他手中拿過筆，邊說邊劃，“其實這步可以省略，這步和這步推算得出它……然後同上，推算得出這個，這樣步驟更簡單。”他歪頭看穆炎，等着他肯定，“對嗎。”

穆炎眯起眼睛，“你是不是會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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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于侑樂眼睛轉了小半圈兒落回卷子上，幹巴巴道，“不會啊。”

謊都不會撒。穆炎暗自不爽，小兔崽子，大晚上拿他開涮呢。

于侑樂又把卷子往他那推，“還、還有一道。”

穆炎沒好氣地推回去，“自己做。”

“……那我能在這裏做嗎。”

穆炎摸過一旁的煙盒，目光轉向窗外，“嗯。”

題做了一半，于侑樂忍不住偷瞄穆炎指間的那根煙，小聲問，“你怎麽不點啊。”

“你管呢。”說來也奇怪，穆炎的朋友，那麽群不着四六玩世不恭的浪蕩子，抽煙的卻很少，他就習慣性的，不在別人面前點煙。

“……我能聽首歌嗎。”

穆炎覺得滿小區找不着比于侑樂事兒更多的孩子了。

于侑樂見人沒反對，飛快掏出手機，點了首歌放出來。

他放了首英文老歌，穆炎他們那個年代街頭巷尾都放的流行曲。穆炎覺得兩個人什麽都不做幹聽歌忒二，随口找了個話題，“你一直自己生活嗎。”

“……搬來這裏，是第一次自己生活。”于侑樂無意識地把筆扭開再扭上，“我小時候和奶奶一起生活，奶奶去世以後，都借住在別人家裏。”

穆炎掃他一眼，“那你現在的監護人呢。”

于侑樂頓了頓，“我馬上就成年了。”

不知怎麽的，穆炎愣是從這句話中聽出了些堅持，不由輕笑，“那不還沒成呢嗎。”

“沒有監護人。”其實于侑樂是不知道，他幾經轉手，早就不知自己的歸屬，但他不在意。他看向穆炎，一本正經道，“我覺得當一個人知道自己能做什麽，不能做什麽，做什麽開心做什麽不開心的時候，他就不需要監護人了。”

穆炎正過臉，稍稍點頭，“有道理。”

“你呢，一直一個人生活嗎。”

“算是吧。”

于侑樂想了想，“家人呢。”

穆炎不答只問，“你還在上學，經濟來源呢。”

“奶奶去世前給我留了兩張卡，一張生活用，一張大學後用，我之前一直借住在別人家嘛，生活卡一直用到現在，大概還剩……六千塊錢，我搬出來的時候，舅舅還給我了三千……”

穆炎擡手，“打住，不用這麽詳細。”他們都算不上認識，這就開始數家底兒了。他掃了眼卷子，“題做完了？”

于侑樂點點頭。

“那還不回去，走。”

哦了一聲，于侑樂慢吞吞地把卷子折好，眼睛偷偷瞄着穆炎，“我、我明天，可能，還有題不會……那我明天還能來嗎。”

他說話的時候穆炎就那麽看着他，說完了還看着，直把人看得頭也擡不起來，才嗯了一聲。

聽他應允，于侑樂立馬開心，拎上書包和桌子跑了。沒出三秒，走廊一陣丁鈴哐當。

聽那動靜不太對，穆炎開門，探身往樓下看，“于侑樂？”

暗中又一陣窸窣後，樓下傳來小孩兒迷迷瞪瞪的聲音，“……什麽事兒？”

還問他呢，穆炎隐約看見人坐在地上，“你摔倒了？”

“沒有。”于侑樂一口咬定，“桌子沒拿住。”

穆炎沒忍住笑，“那桌子受傷沒有啊。”

“它沒事兒！我回家了……晚安，再見！”

開門之後是關門的聲音，某個瞬間，穆炎忽然覺得，無聊生活裏有這麽個小麻煩，好像也不是多惱人的事兒，但确實挺吵的。

樓下，進了家門，于侑樂立馬撩起褲腿，果不其然，腿根兒紅了一大片，估計明天起來就成淤青了。

雖然狠摔一跤，但他心情依舊很好，也顧不上疼，扔下書包跑進卧室，從化學書裏翻出幾張紙，跳上床對着紙上的內容一條一地看。

他看的，正是前幾天在網上看到的——《好朋友間必做的一百件事》

看見這份好友清單的那個當下，他猶如被衆神眷顧高僧點化。對于他這種社交思想枯竭的人來說，這份清單簡直就是黑夜中的燈塔沙漠中的綠林。它整整羅列了一百件可以和朋友一起做的事情，一百件！

而穆炎，就是他第一個試行對象。有了清單的幫忙，他可以借着這個機會好好恢複自己的社交能力，從而建立自己正常的社交圈。

而他之所以決定選穆炎，是因為他很安全。

和每天都要見面的同學比起來，他只是一個住在樓上的怪脾氣哥哥，試行失敗也沒什麽損失，畢竟自己每天早出晚歸，只要不去敲門他們就幾乎碰不到。但換成同學的話就不行了，搞砸了整天還要擡頭不見低頭見，那會很尴尬，會讓生活在他胸腔裏的噪音瘋長。

于侑樂找到一起做作業和一起聽歌那兩項，樂呵呵地在後面打了勾。

一天！他就完成了兩項！他覺得自己很棒！非常棒！

把清單夾回書裏，他仰面躺倒在床上，不自覺琢磨起穆炎這個人來。那人剛剛叫了自己的名字，還是認識以來第一次。

穆炎的聲音很好聽，卻不怎麽喜歡和他說話。不過總得來看，人還是不錯的，身上的味道也好聞，雖然有時候挺冷淡。不過他覺得這也情有可原，畢竟他們差了快十歲，如果樓下住了一個七歲小孩，他也會覺得和他交朋友差點兒意思。

不管怎樣，于侑樂覺得很開心，能和別人順利說話的今天很開心。

他忽然又坐起來，翻出清單，在一起聽歌後面認真記下了今天的日期。今天是他突破自我的日子，值得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