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聲控燈

十月中旬的夜晚已經有些涼。晚自習上課前有四十分鐘的休息時間，因為晚上要和穆炎吃夜宵，于侑樂特意沒去吃晚飯，留在座位上，憑記憶默寫老師整理的題型。

除他之外教室還有幾個人，元旌浩也在，在看一本課外書。

因為當下教室人少，于侑樂精神沒那麽緊繃，悄悄瞄了元旌浩一眼，再次醞釀着想和他借筆記。只是他還沒開口，前排就有人先他一步。

“哎班長，出去透透氣呗，坐一天了都，屁股不疼啊？”

餘光中，元旌浩頓了頓，然後合上書起身。

“一起嗎。”

感覺到身影停留，于侑樂擡起頭才發現元旌浩是在和他說話。緊繃突至，他張了半天嘴愣是說不出話，最後只得低頭皺着臉擺了擺手。

等人出了教室，于侑樂憤恨地趴上書桌，恨不得給自己兩拳。他氣惱自己每次都這樣，做不到主動搭話就算了，別人主動和他說話了卻也還開不了口，簡直就是廢物。

之後的自習課，他都在郁郁寡歡中度過。最後一節下課鈴響起，便慢吞吞地收拾書包。他不喜歡出現在太多人的視線前，只等着最後離開教室。

他身旁，元旌浩準備離開時教室已經沒剩多少人，感覺他經過過道，于侑樂無意識擡頭看向他，幾乎同一時間，一張卡片似的東西也從那人身上飄落，掉在了于侑樂腳邊幾厘米的地磚上。

他撿起卡片，下意識出聲，“班長……”見元旌浩聞聲回頭，他又突然哽住，起身将東西遞給他，低着頭說不出第二句話來。

接過卡片夾回手中的書裏，元旌浩才說，“沒注意，掉出來了。”

于侑樂的目光落在那本書上。烏合之衆，他沒聽過。

元旌浩順着他的目光，起伏平緩地問，“感興趣嗎。”

其實于侑樂不太感興趣，但直覺當下點頭才對，便點了點頭。

“我還有二十幾頁讀完，之後可以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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擡起頭，元旌浩只是平靜地看着他。于侑樂在這個瞬間才意識到，其實這人可能只是性格安靜，但并不是不好相處的人。

“謝謝。”因為聽到自己說出這兩個字，于侑樂忽然驚喜。

元旌浩點點頭，轉身準備走。

“呃，班長……”又聽到自己開口于侑樂吓了一下，暗自掐着自己鎮定下來，“之、之前老師整理的那份例題，如果你今天不用，能借我複印……”

話沒說完，元旌浩已經從書包找到了那份資料。

“是這個吧。”

看着資料于侑樂連忙點頭，然後目送元旌浩出教室。此時教室只剩他一人，他走到講臺前一排一排關掉教室的燈，一直處在一種難以言喻的飄然中。

然後他想到穆炎，想到那個現在就在校門口等着他的人，立馬拽上書包跑出教室。

他有了可以交流的同學，還有在校門口接他吃夜宵的朋友，他覺得自己現在是天底下最幸福的高中生，并覺得這一切都是穆炎的功勞。

夜晚的秋風微涼，于侑樂卻覺得神清氣爽。他和守着校園的銀杏樹擦身，在月光下飛快跑出學校。校門外還有不少家長車，他一眼就看到穆炎站在那個區域之外，遠離人群和擁擠，低垂的手上燃着一根煙。

不同于平日的慵懶裝束，他今天穿了襯衫，修身的西裝褲顯露出筆直修長的腿，好看的像不該出現在這裏。

于侑樂飛快跑到他身邊，“穆炎，你好帥！”

擋開小孩兒快要戳到自己臉上的大拇指，穆炎瞪他，“你他媽跑什麽，過馬路不知道看車啊？”

于侑樂依舊樂呵呵的，滿臉期待，“我們去吃什麽？”

“你想吃什麽。”

一瞬間，于侑樂腦海裏只有一種，紅紅的，倆鉗子的，硬殼類生物。他搖搖頭，“不知道。”

“那我定？不許挑食啊。”看着小孩兒笑彎了眼睛點頭，穆炎擡手搓了搓他的頭頂，“這麽高興啊。”

“第一次有人接我放學，而且我也喜歡和你一起吃夜宵。”

穆炎沒說話，只點了點頭。然後帶于侑樂去了家烤肉店。

坐着電梯直達觀景大樓頂層，進門一看裝潢于侑樂才覺出不對，悄悄湊到穆炎耳邊，“我覺得這裏很貴。”

穆炎目不斜視，“元致然有會員，我們吃完偷偷報他的電話。”

于侑樂心想這可以。

優雅有禮的服務生帶兩人入座後遞上了菜單，于侑樂看了兩眼坐去了穆炎那邊，方便和他耳語，“這菜單後面怎麽不标價啊？”

“大概不好意思。”

于侑樂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聽着穆炎點菜，點完了也坐着不走。

穆炎撇他一眼，“回你那邊兒去。”

他話音剛落，對面先坐下一人。來人從頭到腳的裝束無一處不精致，身材修長挺拔，臉也挺夠看，卻一副風流相，也掩不住攻擊性。

瞧見這人，除了晦氣，穆炎沒什麽別的想法。

穆嚣揚着下巴看了穆炎一眼，目光轉向他身旁的于侑樂，嘴邊的笑意不懷好意，“咱們怎麽總是能碰見啊，以前住一起的時候好像都沒現在見得頻，是吧，哥。”

于侑樂悄悄瞄了穆嚣幾眼，覺出他和穆炎眉眼上有幾分相似，只是氣質上完全不同。他正猶豫着打招呼，便先聽到那人調侃。

“怎麽幾天不見，換口味了。”穆嚣的目光毫不顧忌地打量着于侑樂，“這應該不是你喜歡的類型啊，我看着倒是挺順眼的，哪家的啊，改天我也去捧捧場。”沒人搭理，他故作恍然，“哦，別是包的學生吧……啧，看着是嫩啊，不過憑你現在這狀況，按日結呢吧。”

店裏上菜很快，幾句話的功夫便有服務生端着盤子上來。有外人在，一時間沒人說話。餐桌上的三個人表情各異，氣氛更是詭異。

不出一分鐘，服務生離開。于侑樂涉事不深，但不至于聽不懂穆嚣的話，人走了，立馬在桌下踹了穆嚣一腳。

穆嚣正張嘴想再損損穆炎，突然被踹猛地愣住。在這地界兒，敢踹他穆嚣的除了他老子找不着第二個，誰見了他穆二少不畢恭畢敬。他，今兒在一破店，被一小鴨子踹了一腳，還是當着穆炎的面。

他正要發作，卻見穆炎擡眼看向了自己。

這種眼神他再熟悉不過，從小到大，穆炎都在拿這種眼神看他，鄙夷不屑不帶一絲感情的神情。因這一個眼神，他一時沒能動彈，只咬牙冷笑一聲，“怎麽事兒，自己的人都管不好，要不改天送我那兒，我幫你好好調教調教。”

于侑樂聽他越說越過分，想罵人對着穆嚣又磕巴，便趴在穆炎耳邊，“他沒禮貌，你跟他說我們是朋友。”

他壓根兒沒放小聲音，穆炎看他一眼，忍不住勾起嘴角。等再看向穆嚣，神色又恢複了，“聽見了？你要是真閑，就坐這兒把肉烤了，我朋友還餓着呢。”

打量兩人一陣，穆嚣像是覺得沒勁了，哼笑一聲，起身，“成，你這桌的不能玩兒，我那桌的可等着我呢。”他話說完，目光再次落到于侑樂身上，眼中陰狠的情緒在暗中翻滾，後收起嘴邊不易察覺的笑意，轉身走了。

礙眼的走了，穆炎夾着肉往炭爐上放，沖于侑樂說，“坐過去。”

于侑樂哦了一聲乖乖坐回去，看了看穆炎，伸手想接夾子，“我來吧……”

穆炎擋開他的手，“你負責吃就行了。”

氣氛沉默，于侑樂裝着打量四周，心思卻都在穆炎身上。等人把烤好的肉放進他的盤子，終究沒忍住問出口，“那個人，是你……”

“弟弟。”

于侑樂頓了頓，“你們關系、好像不太好……”

穆炎看他一眼，“我倆不一個媽，我爸出軌他媽，趁我媽生病把人領進家門，他進門沒幾天我媽就沒了……好得了嗎。”

忽然聽到這樣沉重的經歷，于侑樂挺意外，意外穆炎會在他面前說這些，如果是他，他可能會守着這些過往，當一個從不外露的秘密。

他以為這就是活過二十七年的魅力，可以雲淡風輕地一筆帶過任何過往，卻不知穆炎只是還以坦然。他因穆炎的話有些難受，卻什麽都沒說出來。

“又不關你的事兒，幹嗎這麽個表情。”穆炎放下夾子，靠向軟背，“小時候，我一揍他我爸就揍我，你幫我賺了一腳，挺好。”

于侑樂覺得這算是表揚了。

盤子裏的肉越堆越多，于侑樂吃了幾塊，又偷偷瞄穆炎，“……你喜歡男生嗎。”

穆炎并不遮掩，也不排斥他的突發問題，“不完全，交往過。”

“……哦。”

“甭別扭，糟蹋不到你那兒去。”

于侑樂低着頭擰擰眉，含糊着嘟囔，“誰別扭了。”

吃完飯到家，已經過了十二點。

于侑樂走在前面，剛進樓道，一樓卻應聲亮起燈光來。突至的燈光讓他驚喜，反應過來後立馬轉身，看閑散走在後面的穆炎，“走廊燈修好了！”

穆炎應了一聲。

“房東阿姨人也太好了吧，這棟樓只剩我們四個人了她還找人修理！”

穆炎舌尖快速舔過下唇，輕笑，“是吧。”

“不會，只修了一層吧？”說罷于侑樂便往樓上跑，經過二三四樓，燈都依次亮起，爬到他的樓層，聲控燈同樣也亮起，一起出現的，還有一個人。

猛然出現的人影吓了于侑樂一大跳，人下意識就往後跳。穆炎在他身後，眼見着人要掉下臺階，大跨一步上前，穩穩把人接進懷裏。

于侑樂驚魂未定，探頭去看立于自己門前的人，“……舅、舅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