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時間的額度

之後幾天，穆炎明顯覺得受到了冷落。于侑樂倒也沒表現出什麽，只說最近作業多，言外之意就是不去他那兒了。這理由簡潔有效，他不用來不說，弄得穆炎還不好打擾他。

連着幾天沒說上話，穆炎不太适應，但坦然接受，控制距離嗎，總得有個過程。這樣也好。

他是這樣想，但每天都在窗口看着于侑樂回家，一天沒落。

轉眼到了元旦假期，十二月的最後一天學校不用上晚自習。元旌浩提出一起寫作業，于侑樂就順便邀請他到家裏玩兒。

兩人回家前先去便利店了一趟，于侑樂平時零食吃得少，想着元旌浩第一次來他家得好好招待。問了幾次那人喜歡吃什麽，得到的回答都是不用，他以為元旌浩是不好意思，便照自己的喜好買了東西。

門口結完賬，将東西塞進書包，結果轉頭就撞上了幾天沒見的人。

穆炎這個時間看見于侑樂一驚，也看見了他身後的元旌浩，“今兒怎麽這麽早回來。”

于侑樂低着頭拉書包拉鏈，“……放假了。”

元旌浩留意到兩人間氣氛不對勁兒，接過于侑樂的書包，跟穆炎打了個招呼，示意身邊的人可以走了。

穆炎跟櫃臺要了盒煙，等着的間隙轉頭看向門外，兩人并肩已經走遠了。

快走到小區樓下，于侑樂才意識到自己的書包在元旌浩手上。他看見穆炎忽然就走了神兒，都不知道書包怎麽跑他那兒去的。他特別不好意思地拿回書包，帶着人上樓。

除了電視，家裏沒有任何消遣。書桌在卧室，于侑樂把椅子讓給元致然，自己坐在床上，将書包裏的零食都倒出來，拆了包裝給元致然吃。

元致然接是接了，面上卻少有的為難，“我不太想吃。”他看了看于侑樂，“……我最近在減肥。”

其實于侑樂也發現了，元旌浩比他剛轉學過來時瘦了不少。他一直覺得元旌浩這樣胖胖的身材也很可愛，想了想問，“那你有什麽想做的嗎，我家還挺無聊的，不然，想打球嗎，樓後有個球……”

話沒說完于侑樂已經後悔。潛意識裏，球場就是他和穆炎的，他并沒有特別想分享給其他人，就算是元旌浩。

沒等元旌浩回答，他的門先被敲響。會來敲他門的，只那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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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旌浩見于侑樂忽然坐直，眼睛亂晃着卻沒有動作，便起身，“我去開吧。”

開了門，穆炎拎了兩個袋子站在門外。

“還沒吃飯呢吧，順手給你們打包了點兒吃的。”穆炎前幾天剛經歷過被拒之門外，見元旌浩也沒有讓自己進去的意思，心想于侑樂這門還挺難進，一個側身擠開元旌浩，走到客廳放下東西，招呼于侑樂，“哎，哪兒呢，出來吃東西了。”

于侑樂從卧室出來時，穆炎已經把餐盒都擺了出來，“站那兒幹嗎，坐下吃啊。”

“我就不吃了。”元旌浩沖穆炎笑笑，經過于侑樂身邊，“我先去做作業，你們慢慢吃。”說完進卧室去了。

于侑樂拎了個小木凳在穆炎對面坐下，接過穆炎遞過來的筷子和碗。悄悄瞄他一眼，低頭吃東西。

“……最近是，又要模拟考了？”吃着飯，穆炎問。

于侑樂點點頭。

“嗯，也別太累着自己。”穆炎不知再說什麽，瞎找話說，“多吃菜，補充維生素。”

吃了沒兩口，于侑樂就說吃飽了，回了卧室再沒出來。

穆炎一人兒客廳吃完了晚飯，又坐了會兒。那兩人在卧室聊得挺好，但沒一個人搭理他，他越坐越覺得是在給自己找沒勁，招呼也沒打，黑着臉回自己家了。

元旌浩一直待到九點多才走，于侑樂把人送出小區，回到樓下，看到亮着燈的六樓客廳，沒立刻上樓，而是漫無目的地在停車坪周圍溜達，走幾步就擡頭瞧瞧六樓，後來索性開始徒手擦車。

冬日的風一直吹着，凍得他神清氣爽。呆在低溫的深夜，他格外後悔剛才沒有理睬穆炎。那人主動找他的機會本來就少之又少，這次之後，估計都該趨零了。

左思右想極度掙紮過後，沒有敲門的理由，于侑樂決定可以道個歉。

快速爬上六樓敲了門，穆炎來開門，如預想的一樣，臉上的神情不鹹不淡，愛答不理地問他幹嗎。

于侑樂正想說話，先從卧室傳來另一人的聲音。因為那聲音，兩人瞬時都有些愣住。

任暮辰口齒不太清晰，叫着要喝水。

于侑樂緩緩擡眼看向穆炎，眼中的訝異随之變成受傷。他張了張嘴又立刻緊緊抿住，二話不說轉頭往樓下跑。

“侑侑！”穆炎立刻伸手都沒能抓住他，這時任暮辰的聲音又傳來，穆炎沒空搭理他，但猛地明白過來，小孩兒應該是誤會了。

穆炎杵在門口糾結半晌，還是擡腿下樓追人。

他沒聽到于侑樂開門回家，跑下樓在小區找了一圈兒沒找着人，又跑出小區，同時給人打電話。但打了幾遍，都被按上了。

穆炎被他挂電話挂得沒了一點兒脾氣，後在馬路對面的小廣場看見了人。

時間晚了天兒又冷，大槐樹底下的老年合唱團早早收隊回了家，簡易的游樂設施也送走了最後一位小朋友。孤獨的小廣場上，沒了小朋友争搶，于侑樂自個兒霸占着溜滑梯，正溜得起勁兒。

穆炎目測那滑梯也就兩個于侑樂長，爬上去再滑下來都用不上一秒。但那人倒不厭其煩，爬上去滑下來，滑下來爬上去的在那摩擦生熱，跟上了發條似的也不知道累。

隔着馬路，穆炎又掏出手機給他打過去。電話剛通，就看見于侑樂坐在滑梯頂端按掉了自己的來電。他自己也挺驚奇，電話被來來回回挂斷他竟然一點兒都不生氣。過了馬路，他特意從滑梯後面繞過去，看于侑樂要滑下來了，适時出現堵在底下截他。

滑梯太短，于侑樂想躲也沒那個間隙，直接跟人撞到一起。

穆炎雙手抓住他的腰防止他往上蹿，呵出白色霧氣，“瞧瞧，讓我逮着了吧，大晚上的不睡覺在這無償擦滑梯呢，得送去居委會表揚表揚。”小孩兒仰臉盯着自己，臉上表情說不上的委屈，沒安靜兩秒又想起身，他立馬把人按住，“幹嗎去。”

于侑樂嘟囔，“回家。”

“現在知道回家啦，晚了，不讓回了。”穆炎勾起嘴角，看小孩兒鼻尖都是紅的，又不忍心，“穿這麽少往外跑，不凍你凍誰。”說完他先起身，想把人拉起來，卻覺出于侑樂在用力拽他，“幹什麽，又想讓我背你啊？”

于侑樂搖搖頭。

穆炎蹲下，“那請問，您有什麽事兒呢。”

于侑樂停頓一會兒，“任暮辰，他為什麽可以睡你的床……”

穆炎心說果然是這事兒，他把人往身邊兒拉近，毫不遲疑地開始解釋，“他喝醉了，估計是認錯敲了我的門，他一進來就往卧室跑，人躺都躺下了，我總不能再把他弄起來扔地上吧，多不人道啊。”

得知不是穆炎讓他睡的床，于侑樂瞬間不別扭了，卻還是扳着自己的手指突然問了一句，“他是你喜歡的類型嗎。”

穆炎看着于侑樂的眼睛，那其中的探知讓他多少出神兒。他的目光漸漸游離着向下，在小孩兒的唇上停留片刻後又再次對上雙眼，“不是。”話音落，他看着小孩兒像是松了口氣，因這一反應，他自己的情緒卻起伏起來。

某個不好捕捉的瞬間，穆炎覺得這小孩兒真的不對勁兒。

于侑樂沒發現穆炎陷入沉思，低頭将他的外套拉好，“你穿得更少好不好，我們回去吧。”

深夜的氣溫冷冽，兩人挨得近，卻好像也沒那麽冷。穆炎抓下他的手，直接道，“最近為什麽不理我。”

“不是不理你……”

“那是什麽，圖我清淨呢。”

于侑樂還真點了點頭，“你說不生我的氣，但沒說不會煩我……”因穆炎不再讓他進卧室，他漸漸琢磨出這人可能不光嫌擠，甚至是嫌他煩，“我怕你煩我，就想少點兒出現在你面前。但今天還是沒忍住，我也沒辦法，我總是很想你。”

聽他坦然又無辜地說着這些話，穆炎甚至驚恐，如果于侑樂真不明白他這話多有歧義，那他簡直是傻到可怕。可在穆炎看來，他真的不像明白的樣子。他幾乎要開口罵人，這是他自己想多想嗎，明明就是這倒黴孩子逼的。

穆炎裝着不在意，“哦，很想我，都想我什麽了。”

于侑樂當真思考起來，“也不是說想你哪裏，就是會想你在做什麽，今天開不開心，放學來不來接我，為什麽沒有回消息，你笑起來很好看……之類的。”

穆炎一邊感嘆小孩兒為什麽要這麽誠實，一邊想他這嘴拿去哄女孩兒還了得，然後就看到，于侑樂的表情慢慢變了，似乎是想笑卻笑不出來，接着就聽他說道。

“我也很生氣，氣自己煩人……而且我最近總是出現幻覺，總是聽見你在叫我。”

“……聽見我叫你幹嗎。”

于侑樂撓撓臉，“叫我滾。”

暧昧氣氛蕩然無存，但穆炎還是決定試試。他看了于侑樂一陣，在小孩兒清澈的注視下，輕輕托着他的後腦貼向自己，輕輕的一吻落在他額角，接着把人抱進懷裏，“那今天再補一句，我永遠不會煩你，行不行。”

對他一系列的親昵行為，于侑樂沒表現出任何排斥。他低頭埋進穆炎頸彎兒，所有都像是理所應當。

他冰涼的鼻尖碰着自己皮膚，少年還是那個少年，但與初次相遇抱他的心境和感受完全不同的，穆炎竟覺得有些緊張。甚至，明白于侑樂在吃醋後，他一度都是亢奮的。

不知怎麽的，于侑樂突然低聲說了一句，“每個人陪着你的時間都是有限的。”

穆炎蹙眉，“誰說的，瞎說。”

“我奶奶。”

穆炎立馬變得尊敬起來，“是有一定的道理，但是……”

“我爸媽離開的時候奶奶說過這句話，她離開的時候也說了這句話，每次離開一個家，我也會對自己說這句話。”于侑樂改為跪着，完全貼進穆炎懷裏回抱住他，“所以，我不敢一下子用光你和我的時間。”

于侑樂對他到底是什麽心思穆炎暫時說不準，當下卻明确，自己是真的喜歡這個小孩兒，是不可思議的，難以理解的偏差喜愛。

“那你有沒有想過，依據不同的人，時間的額度是一個變量。”因懷裏的溫暖源，某種類似于生機的氣息久違地在穆炎體內湧動，“我或許……就是那個阈值最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