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回來

除了讓他趕緊上樓睡覺之外，穆炎沒再說別的，行色匆匆地開車走了。

穆炎從沒提過，于侑樂自然不知道江潤竹是誰，只是看那人嚴肅神色，估計是比較重要的朋友。

直看着他的車開出小區大門，于侑樂才轉身上樓。爬到四樓半，聲控燈應聲亮起，随之出現的還有一個人影，直愣愣地杵在臺階上。

于侑樂一驚，看清人，呼出口氣平複下來。這些日子以來，經歷過幾次，他已有所适應，比之第一次情緒平靜不知多少。

他沒再往上走，盡量不去看跟他隔着幾個臺階的人，只小聲詢問，“你、你……又找不到家門了？”說完也不見人理他，他僵硬地轉身往下，用餘光留意着他，“我帶你回去……”

三樓奶奶的外孫似乎有自己的生物鐘，總把他奶奶的入睡時間當消遣的開始，恍恍惚惚，在只有六層的小樓中來回迷路。

于侑樂不确定他是否會聽自己的，下來半層，聽到身後腳步聲跟上了，才默默松了口氣。

到了三樓敲門，幾聲後老人披着外衣來開門，見了門外狀況立刻會意，先拉着于侑樂不停道謝，才把孫子送回卧室，安撫着上床躺好。

“唉，你說他每次都等我睡着了才往外跑，我可真是沒轍。”人來她這兒還沒住多久，老人明顯已經瘦了一大圈兒，“多虧你和小穆……這都第幾次了，總麻煩你們，真是不好意思。”

于侑樂剛想擺手，已經被老人熱情地按在椅子上坐下，小碎步進廚房拿了點心出來，又折回去倒了杯水，推到他手邊。

“吃，吃點兒，這家是手搗的棗泥，香着呢。”

于侑樂不好意思拒絕，拿起一塊咬了一大口。如奶奶所說，棗泥香甜不膩，還帶些微焦的清苦，配上酥軟的外皮，味道非常好。

奶奶坐在他對面，和藹望着他，“再不到兩個月就要高考了，對吧。”

于侑樂點頭應了一聲。

“唉，考個好大學縱然重要，也不要累着了自己，精神上也是，身體是本錢，沒了本錢什麽都白搭……”說着老人目光轉向閉合的卧室門上，“你這個哥哥呀就是腦子一根筋，轉不過彎兒來不說，成天七想八想，把自己都給想出毛病了……”

老人只是下意識說出這些話，并不是真想他回應什麽，她找到自己的手機翻了翻，遞到于侑樂面前，“你看看，我女兒給我發的消息，我搗鼓了一下午，為什麽打不開呀？”

趁着人幫她弄手機的間隙，老人找了保鮮盒将棗泥酥都裝了起來，二話不說往于侑樂書包裏塞，然後接過打開了消息的手機，笑開，“我就說嘛，沒你可怎麽辦，真幫我大忙了！上次的羊蹄好不好吃，我這周末再悶一鍋，到時候你和小穆來吃。”

于侑樂輕快地應，“好吃！”頓了頓，他又道，“奶奶，我……再過十天左右，就要回老家了，以後，不知道還能不能……”

“啊？怎麽這麽突然……”過後老人恍然，“哦，是要回戶口所在地高考對吧？唉，規定如此，那也沒辦法。”接着老人又關切道，“不過離高考還兩個月呢，怎麽回去那麽早啊。”

“考卷不一樣，那邊老師建議我要留出時間，适應考卷。”

老人點頭稱是，看時間不早，便送于侑樂出門，叮囑他早些休息。

上了樓，于侑樂先把點心放進穆炎的冰箱裏，才回自己家。

聯系到以前的老師已經是上個禮拜的事兒了。

因為初中就離家，他能聯系到的，只有當時很照顧他的一個數學老師。那位老師有同學在高中任職，便幫他詢問了相關事項，就連轉學就讀的手續，都是那位老師跑來跑去幫他辦理的。于侑樂曾想找就近的大姑幫忙，憑着記憶中的號碼打過去，接起來的卻是一個陌生男人。

要回家了，本該第一個告訴穆炎的，但他卻遲遲沒有提起。畢竟提起回去，就會關系到回來。

當下他手頭的錢能堅持到高考完，但之後的花銷就實在無能為力。如果他回來，租房又一筆不小的開銷。他還欠着穆炎那麽多錢，顯然暑期留在老家打工，能更快地掙到學費，和還完這筆錢。

并且，如果他沒能考取理想的大學，穆炎和北京，都将會遠離他一大步，甚至淡出他的生活。

他特意定在房租到期的檔口回去，這樣之後，五樓的這間小屋子也不再是他的了，北京畢竟不是他的家，他內心有充足留下的理由，卻沒那麽正當。

近來他一直被矛盾糾纏，他自己都不能堅定，就更別提告知穆炎了。

……

穆炎找到江潤竹時，那人瑟縮着躲在站牌的陰影中，不仔細看，甚至都發現不了他。他狀态異常且一言不發，穆炎直接将人帶回了自己家。

進到他家，在沙發上呆坐片刻，江潤竹才漸漸緩過來一些。明亮的燈光中，他喝了一口穆炎放在他手邊的水，側頭看向廚房裏的人。日常聲響就在耳邊，讓他真切地确認自己暫時安全了。

幾分鐘後，穆炎端出一碗清湯面，沖他笑笑，只示意他快吃。

江潤竹毫無胃口，卻不想辜負穆炎好意，溫熱的湯水下肚，卻激着了他的眼眶，淚水不自覺掉下來，滴在碗邊。他咬唇忍下情緒，肩膀卻不受控制地顫抖。

穆炎想等他自己開口，又見他這幅模樣，沒忍住，“潤竹，出什麽事兒了，能跟我說說嗎。”

江潤竹吸了口氣，待收起失态情緒，才轉頭看他，“穆炎，我能在你這兒住幾天嗎……不會很久，就幾天，我……”

“當然可以，又或者，我幫你定個酒店……”他話沒說完，先被江潤竹激動地打斷。

“不行！不可以、不可以住酒店……”

他顯然有所隐情，穆炎心下疑慮，卻明白江潤竹當下的狀态不适合溝通，他放輕聲音安撫，“好，不去酒店，你安心住下來，其它的我們之後再說。”

江潤竹沒有回應，再次陷入失神的不安狀态。

穆炎默默起身，回卧室找了被子和新的枕頭，逐一準備好新的日用品，于侑樂的電話也打了過來。他沒接，囑咐江潤竹早點兒休息，自己下樓去了。

于侑樂都準備睡了也不見穆炎回來，電話打過去就被挂了，他正納悶，沒出一分鐘，人就開門進來。

“你朋友那邊……出什麽事情了嗎，解決了嗎？”

穆炎在床邊坐下，“可能是真的遇着麻煩了，他現在情緒不太好，問不出什麽，人就在樓上呢，在咱們這兒住兩天。”

于侑樂若有所思地點頭，“那你呢。”

“我怎麽了？”

“你睡哪裏啊。”

穆炎理所應當的，“睡你這兒啊，不然呢，你舍得我睡沙發啊。”

于侑樂不應聲，默默給他挪出位置。

想起江潤竹，穆炎還是有些犯難，他倆也好久沒見，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人忽然就成了驚弓之鳥。他想着上次見時沒察覺有什麽異樣，又看了眼時間，不算晚，便起身去客廳，把電話打到元致然那兒。問過便得知，這段兒時間裏，江潤竹也沒聯系過元致然。

打完電話坐回床邊，穆炎像是有些局促，先不自在地咳了一聲，才開口，“跟你說個事兒，你可能覺沒必要，或者……那什麽吧，但我還是想跟你報告一下……你記不記得之前我和你說過，我大學時候喜歡過一個同學？”

此話一出，于侑樂瞬間把江潤竹對上了號。

“就樓上那位。”見人反應不算強烈，穆炎看着小孩兒，真誠道，“我就是想跟你說，我倆現在只是朋友，他碰上麻煩了，我得幫忙，并不是出于別的目的，僅僅因為他是我朋友，我覺得這事兒沒什麽好瞞的，我不怕自作多情……但怕過後你自己知道的時候，心裏不舒服，好嗎。”

即使自己一再拒絕，穆炎也總是将他的情緒放在第一位，自此，于侑樂才默默下定決心，他一定要回來。